第二章「意外地易壞」“Goingonapicnicwiththesandwich”-
據渦奈的說法——
今天她和表姐(新婚)出門購物,帶著半年前剛出生的嬰兒一起。但才剛開始逛店家,表姐就突然倒下,被送去醫院了。雖然只是盲腸炎,沒什麼大礙,但就這麼順勢住院了。因此嬰兒被託付在她這裡。正要先回家一趟時,中途發現必須要換尿布了——這時候,她恰巧碰到在街上找打工的錐霞……事情似乎就是這樣。
「然後反正回家也是這條路,錐霞就提議說不曉得能不能先繞來阿亮家。雖然去別處借個廁所也可以,可是反正也得餵奶才行了嘛~」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啊……不,冷靜思考過後,那很明顯地是玩笑嘛!但還是稍稍嚇了我一跳……」
看著在起居室對著餐桌嘆氣的此葉,錐霞心虛地縮起肩膀:
「抱…拖歉,此葉,一切的元凶都是渦奈!真是的,蠢斃了!」
「呀哈哈,因為我實在很想看看錐霞耍白痴嘛~抱歉啦!可是,很難得一見吧?而且很有趣吧?」
「因為這樣我差點就被勒死了耶……是說,嬰兒寄在你那邊沒問題嗎?」
「放心~我在家一直都有在幫忙。來,吉史,我們來脫尿布喔~」
說著,渦奈便動作熟練地開始脫嬰兒的尿布,幫嬰兒擦屁股。原本有些嗚咽的嬰兒,不知是否脫去髒尿布後變得神清氣爽,坦露著整個下半身,高興地開始「呀~呀~」叫。
此葉與菲雅以一種無法言喻的興味盎然神情看著嬰兒。
「哇~好可愛喔~」
「真的耶,還長著可愛的東西。」
「你…你在注意哪裡啊?我說的可愛,可不是那種意思喔!」
「可愛的東西就是可愛啊!是吧,春亮?」
「怎…怎麼問我?」
雖然覺得在嬰兒頭上吵鬧不太好,但嬰兒不僅不害怕,反倒還開心地笑了。看來這孩子將來能成為了不起的人物。就在如此這般的過程間,尿布換好了。
「好,接下來得泡牛奶才行。阿亮,廚房借我一下喔?那麼,在那之前這孩子就拜託了。呃~錐霞,來。」
「為…為什麼交給我……剛才也說過了,我對這種事不太擅長……」
渦奈單方面將嬰兒交給錐霞,帶著裝有保溫瓶還是什麼的揹包走進廚房。雖說不擅長,但也總不能丟下嬰兒不管,錐霞只好一臉傷腦筋地繼續抱著嬰兒。但過了一會,躍躍欲試的人物看著她那模樣後伸出了援手。
「不…不擅長的話,要不要換我照顧一下?」
「喔喔,此葉……拜託你了。」
以意外熟練的動作接過嬰兒,此葉開心地笑道:
「哇~還滿重的耶!可是臉、手指都好小,面板也滑嫩嫩的……呵呵,真可愛!」
「吶,夜知。」
「嗯,有種會發生不妙之事的預感。」
嬰兒對於眼前搖晃的東西——以糧食來說興味盎然。於是——
「噫呀?那個,等——對不起,我還…沒有奶水啦……!啊,住手,住手……」
「啾~啾~」
「好癢喔……嗯嗯……啊哈…真是…真的……呼呀!」
儘管隔了層衣服還是被大口咬住,此葉抖動著肩膀。雖然她嘻嘻笑著,但對春亮來說卻是微妙地令他感到害羞的光景。他儘量避而不視,這時——
「喂,乳牛女,只有你一個人,太卑鄙了!我也想抱啊,讓我抱!」
「咦~你沒問題嗎?要是掉到地上了,可不是鬧著玩的喔——」
「囉唆耶,當然沒問題啊!我剛才也沒弄掉盤子吧?」
「別和盤子相提並論啦。」
趁著此葉依然處在發癢的狀態,菲雅接過嬰兒。因為抱的方式讓人捏把冷汗,所以錐霞便教她正確的抱法。
「這…這樣嗎?……喔喔,好小、好可愛呢~讓我想起昨天的狗。」
「別和狗相提並論啦。」
對著閃閃生輝的銀髮開心地「呀~呀~」叫的嬰兒,突然將短小的手伸出。
伸向菲雅胸前。
「哦?呼呼~果然識貨的人就是識貨……沒錯!就本質上來說,我和乳牛女沒有任何差別,完全沒必要感到自卑!這證明了這一點!」
菲雅得意地彎起嘴角也只有短暫的瞬間。嬰兒拍了拍、確認觸感之後——
「……?」
露出極不可思議的表情歪著頭,就這麼乾脆地失去對胸部的興致,再次「呀~呀~」地開始將手伸向銀髮。
「什……!」菲雅呻吟,低頭全身不住顫抖了好一會。但最後那股壓力突然消散,她維持著低頭的姿勢——
「嗯。」
將嬰兒交給春亮,深深嘆了口氣。
「唉唉……果然,還不明白事理的小孩子是不懂的……不懂的嘛……沒辦法。我才不在意喔。啊哈哈……」
極度僵硬的乾笑聲。總覺得有點可憐。
這時候春亮突然注意到,藍子並沒有加入以起居室餐桌為中心的圈子,而是站在稍微遠離的地方。就和初次相遇時同樣的相對位置。
沒錯,一模一樣。全都一樣。
對於不時偷瞄嬰兒的藍子,菲雅向她出聲你也抱抱看,怎麼樣?
幾度猶豫後,最後藍子戰戰兢兢地靠近,春亮輕輕將嬰兒交到她手中。
「……噗哇~」
藍子看似開心地笑了,俯視手中的嬰兒
然後春亮他們這才知道。
這世上真有所謂「令人聽得刺耳的哭聲」-
「真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渦奈一面安撫著嬰兒,和錐霞一起回去了。在那數十分鐘過後——
春亮獨自在安靜的廚房準備午餐。真的很安靜。或許是直到剛才都很吵鬧,反而更加增添了這種感覺也說不定。
「……那傢伙,她不出房間耶。」
背後傳來菲雅的聲音。瞥了一眼,她背倚著廚房入口,雙腳大拇指無意義地一下彼此交纏一下鬆開,而視線則未曾離開腳下。「這樣啊……」春亮沒停下手邊的動作回答,臉再次轉回前方。
在那之後,藍子留下號啕大哭的嬰兒,衝出了起居室。和那畤候相同,散發著極度陰鬱的氣息。之後再怎麼呼喚她,她都沒有迴應。
「那傢伙啊,說什麼她和我一樣,或是比我還要更甚之類的。說她是被詛咒也理所當然的存在。所以……,我能明白她的心情——」
「什麼心情?」
一度沉默的這段期間,她將微小的決心蘊含進話語。菲雅靜靜說道:
「我甚至有好幾次也被使用在嬰兒身上喔。」
「……」
「所以剛才也是。我真的可以用這雙手抱他嗎?有資格抱他嗎?抱他是被容許的嗎……老實說,我腦子裡想到的都是這些事。要是他哭了怎麼辦?我也覺得不安。要是那傢伙也跟我想著同樣的事,而實際上她也收到了那種反應,就難怪她會變得心情陰鬱。」
「這樣啊。」
「什麼『這樣啊』?你就不會想要多少安慰她一下嗎!那傢伙……照她那樣子來看,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才肯出房門——」
菲雅的聲音夾雜著些許焦躁。春亮一度深呼吸之後緩緩回頭。
菲雅以凌厲的眼神瞪著這裡。仔細思考著該告訴她的話,然後——
「今天的午餐是——三明治。」
「……什…啥?」
「天氣不錯,我們到外面吃吧。也可以說是野餐。」
他對愣在原地的菲雅一笑:
「沒有人聽到野餐會不高興。換句話說,沒有人在野餐後不會打起精神。而所謂的野餐,就是要全家人一起去。」
菲雅的眼神漸漸染上理解的色彩。
「呃——也就是說,要是有無精打采的傢伙,就強制讓她去散散心,讓她打起精神,所以做好覺悟吧!就是這意思。所以……菲雅隊員!你的任務是將這件辜實告訴所有人,然後就算要揪著領子也要叫大家到玄關集合!祝你旗開得勝!」
「遵…遵命!交給我辦!」
菲雅飛奔而去,廚房只剩下再度迴歸的靜謐。
可不能忘了準備甜點呢——春亮心想。
蘋果、香蕉,還有——稍微增量的仙貝。
和菲雅、此葉,以及被菲雅硬拉出來的藍子一起出發前去野餐。藍子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表情,但應該至少比起關在房裡好上數倍才對。
要是走太遠而消耗體力,明天可就辛苦了,於是地點就選在比較近的地方——和藍子相遇的那個河堤。正如昨天茫然地凝望時所想的一樣,河水還滿美的,而且光是在外面吃鈑也很有樂趣,應該不至於無聊吧?
在橋的附近、長著短草、看上去坐著會很舒適的地方鋪上休閒墊後,攤開裝滿了三明治的籃子。
「啊,好棒喔!」
「喔喔,看起來好好吃!」
「我是用現有的材料做的,所以味道不見得好……這是蛋、火腿、蔬菜加豬排……對了對了,昨天此葉做的辣味肉也還有剩,所以我就大膽試著夾看看了。然後這是另附的炸雞塊,這邊的是甜點。儘管拿喜歡的去……藍子,你要吃什麼?」
春亮問著茫然出神的藍子。她怯生生地頻頻搖晃著瀏海說道:
「呃……那,我吃辣味的……」
「噢!昨天此葉做的是吧!來!」
將三明治交給她。在大家的關注下,藍子大口咬下雙手拿著的三明治。
「……好吃。辣味的。」
「那真是太好了。」
「唔呵呵,頭選就選中這個,也就是迷上我的料理了吧!總覺得好開心耶~」
「你是想嘗試挑戰對吧?小心點喔,那是遲效性的。就算原本心想著『沒問題沒問題』,但就會在不知不覺間連不必要的地方都肥一塊出來……喔喔,太可怕了。」
「請別在意喔,那是不管吃什麼都總有部位長不出肉的人的偏見。」
「你…你說什麼!詛咒你喔!」
用餐就在這樣的喧鬧中進行。藍子的話雖少,但每當菲雅和此葉開啟話題,她也會一句一句回話。就算是沒內涵的無聊話也無所謂,只要能散心就好——春亮心想。
周邊幾乎沒什麼人影。在稍遠的地方有個能打棒球的河堤廣場,大多數人應該都去了那裡吧。因此這裡就像是整個場地被春亮他們包下來似的。靜謐的河川旋律,以及短草搖曳的聲音。流動著極度平靜的空氣。
正當睡意上身的春亮打了個呵欠時,拿著保溫瓶喝茶的菲雅突然皺眉。
「嗯?喂,春亮,茶沒了。」
「都是因為你大口大口狂喝啦……我也有點想喝呢……」
「唉呀,責任在我準備不周。我喉嚨也渴了,我去買個果汁或茶吧!記得上面有自動販賣機……」
「不好意思……我去買吧?」
「不用啦,你們就……那個吧,就聊些女生之間的話題炒熱氣氛吧!」
也就是「你們繼續幫藍子散心」的意思,此葉確實接收到了。她過意不去地說:「那就拜託你了,我要茶。」接著問完菲雅和藍子想要喝什麼後,春亮爬上防波堤,朝向距離約一百公尺的自動販賣機邁步前進。
這一百公尺是多麼遙遠的距離——他絲毫沒有發覺-
感覺到那道視線,是春亮前去買果汁後僅約數十秒後的事。
擡起頭的菲雅,在一旁的橋上看見了人影。是一位手肘撐在欄杆上,一臉無趣似地俯視這邊的年輕女性。五官雖端整,眼神卻看似有些粗暴,部分的頭髮長短不一。
注意到視線對上,女性維持手撐在欄杆上的姿勢開口:
「喂,那個好吃嗎?」
還在慢吞吞地將三明治送往嘴裡的藍子歪頭。此葉也疑惑地數度眨眼,但立刻露出完美的客套笑容回答:
「是啊,非常美味喔。」
「哦~很美味啊?」
敷衍地反芻此葉的話,女性點頭。
然後對著橋下的菲雅等人面露一笑——
「可是,那看起來卻非常無能耶。」
口吐暴言。
此葉的笑容僵住:
「剛才——你說了什麼嗎?我聽不太清楚。」
「我說,無能。也就是就填飽肚子的一餐而言派不上用場。說得更明白點,就是……廚餘吧?」
「……連味道都沒嘗過的傢伙,沒資格說到這種地步吧?真惹人厭。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分給你,快滾去別處吧。」
這是春亮所做的東西,並非自己遭人貶低。雖不是自己,但不知為何卻讓菲雅沒來由地火大,瞪著女性說道。但是——
「味道?就算不吃我也知道。大家一起帶著便當,邊聊天邊說『哇~好好吃』,看了就覺得無能。我最討厭這樣的了。」
「唔呵呵,怎麼辦呢?這到底該怎麼辦好呢~」
僵著笑容的此葉手邊,刺在炸雞塊上的竹籤被她切個細碎。
「喂,女人,你是來找碴的嗎?再不收斂一點,我們也有我們的想法!」
「對對,就是這樣。你明白的嘛……我是在找碴,你們買單吧!我現在就過去!」
「什——」
女性泰然自若地說完話,並伸了個懶腰後——跳下了橋。裙子飛揚,張開的雙腳彎著著地。雖然高度有如從二樓跳下地面,但重心看起來絲毫沒有不穩。
女性緩緩伸直膝蓋。和她參差不齊的頭髮相同,衣著也不對稱。穿著左右腳不同款的鞋子;與腳下給人的強硬印象相反,輕飄飄的裙子則顯得可愛。要說的話,她的身軀雖然柔弱嬌小,不過只有那雙眼神閃著凶光。
有種預感。這女人單純只是沉不住氣想找人吵架、頭腦簡單嗎?不——
「——你是誰?」
「二階堂久留裡。就算不記住也沒差吧?反正是無能的名字。」
邊說著,女性——久留裡從胸口掏出項鍊。那是比手掌還大、看起來非常重的十字架。像是要炫耀那個一般,她高舉十字架,然後嘴巴叼住較長的那一邊。就像叼香菸那樣用牙齒夾住,接著舌頭舔了一下——用手拉開十字架較短的那一邊。項鍊發出喀嘰的聲音一分為二,她的手邊出現了一把短刀。是一把偽裝成項鍊的內藏式短刀。
「什麼……?」
在她們驚愕的一瞬間,久留裡突然逼近而來。姿勢前傾,像要舔舐地面般。好快。比菲雅早一步進入備戰狀態的此葉往前跨一步,以手腕外側架開久留裡刺出的短刀;並間不容髮地以以另一隻手揮出掌擊,但卻被久留裡僅以略微欠身的動作閃過,手掌只掠過她的腹部便宣告無疾而終。
「……?」
「嘿喲!」
此葉皺著眉踢出一腿,久留裡彎身迴避。腳踝掠過她的頭,參差不齊的頭髮輕飄飄地搖晃。像是要連帶捲入那隻腳般,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狙擊此葉的肚子——但此葉卻降下手肘格擋,然後就這麼以身體一撞,和久留里拉開間距。
此葉的眼神變得極為凌厲。
「……你並不吃驚呢。」
「吃驚什麼?」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的動作——但要是一般人的話,應該會覺得『那手肘裡是埋了鐵板還是什麼嗎?』而感到驚訝吧?」
久留裡聳聳肩:
「什麼啊,原來你在意這種事,難怪來的只有一般的攻擊。」
「乳牛女,這傢伙果然……」
「嗯——是我們的『相關人士』吧。而且還拿著讓人想起討厭回憶的形狀的短刀。該不會……」
久留裡不懷好意地一笑,動作誇張地低下頭。
「敬啟者,一臉無能的傢伙們。我是比布利歐家族會的人……雖然說才剛加入不久就是了。唯有新鮮這點是長處的新人。」
比布利歐家族會,這是個想忘也忘不了的名字。有好一陣子沒有他們的音訊而正感到放心——原來他們還沒放棄啊?
「藍子,你退後,這傢伙很危險。」
「……呼耶~」
將不明就裡而畏畏縮縮的藍子趕到背後,取出魔術方塊挺身向前。既然對手是那個瘋狂組織,就沒道理手下留情。況且對手現在就在橋的正下方,應該不太會被看見吧。
「箱形的恐禍加上妖刀村正……是吧?我姑且奉命,就算使出蠻力也要帶你們回去,請多指教。」
「哼,二對一,虧你還能說大話。喂,乳牛女,你情況如何?」
「怎麼說呢……總之只知道一件事,那把刀還挺鋒利的喔。」
瞥了一眼剛才格擋造成破裂的衣袖,此葉喃喃道:
「基本上,只要多加留心,像我或你這種堅硬的物體,一般的刀刃應該秒不進身體。但要是無暇留意,被刺中預料外的部位就另當別論了——像腦部或心臟這種要害,就算對我們的本體而言也是無可取代的根基部位吧?一旦被破壞就會致命,請小心。」
「哼,你是在對誰說話?太愛操心了吧。」
對手緩緩逼近距離。久留裡將變成T字型、該說是項鍊還是刀鞘的東西像剛才一樣叼在口中,搖晃著手中的刀子。
「可是那個人的動作好像怪怪的耶?雖然是很快——但也太會閃避了,以人類來說已到異常的程度。她總會僅以毫釐之差迴避,就連戰國時代也沒幾個這樣的劍豪啊。」
「居然拿劍豪相比,老女人在講陳年往事啊?」
「你自己不也是幾百歲了!總之,別沒頭沒腦地衝上前製造奇怪的破綻。還有,要是能儘可能不流血地加以無力化,就算是幫了我個大忙。」
「跟另一個我說吧——第二十號機關,斬式大刀態『凌遲之斧(Ahatchetilngchi)』,禍動(curse/calling)!」
魔術方塊變化成立方體。嘰嘎嘰嘎,發出令人懷念、令人咒恨的聲音,進一步變形成劈刀的立方體,被菲雅操作立方鎖一把握住。她側眼窺伺背後。
藍子在看我的模樣。如何啊?你可曾見識過像我這般用途讓人咒恨的道具?
揮開這些念頭,將劈刀換成刀背而非刀刃朝向敵人後衝上前。並不是體貼此葉,而是若用刀刃直接將人類一分為二,就算是敵人也會令她寢食難安。
劈刀由上往下揮。打中了。以只讓人認為打中了的分毫之差被閃開了。傳來的只有掠過髮絲的手感。以最小限度的必要動作成功迴避的久留裡,以省去一切多餘動作的速度反擊。短刀快得甚至讓人來不及反應。
「我話不是才剛說嗎!」
衝上來介入的此葉揮出手刀,與久留裡的短刀相交,發出撞擊的金屬聲。並非正面擋下一擊,而是以柔軟的手腕動作架開。若非這樣,手刀恐怕早已砍斷那把短刀,又或者至少會將其彈飛老遠。
「唉呀,真危險……說起來,村正就是有名的那一把吧?在外國人中也很有人氣的Blade村正。你有見到名人過嗎?像是信長或秀吉之類的。」
「從剛才你就說了好幾次——我討厭被人叫那個名字!」
趁著兩人如此對話之際,這次劈刀水平揮出。只要有打中就好。只要能碰到,不管是那種便宜貨的爛刀還是那女人的纖細手臂都能夠粉碎——
打不到。但倒是有碰到。正確來說,是「被碰到」。
架開此葉的手刀,一面展開激烈的纏鬥,久留裡往正上方一躍,站到了劈刀上。
「喔,像漫畫一樣耶,真的辦到了……不妙,誰來幫我拍張照?」
開玩笑般的口吻令菲雅惱羞成怒。開什麼玩笑。
「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Man-Perforator)』!」
「唉呀?」
開始變形的瞬間,久留裡失去平衡。在她還停留在無法閃避的半空中時,此葉腳張開使出上段踢。老實說久留裡也只能以短刀抵禦——殘留著金屬嘎吱聲,她的身體飛上半空中。雖然扭轉身體輕輕落地,但背後只剩下一條河。退路被阻斷了。
「啊啊可惡,果然還是有點難動……弄短一點好了。」
似乎沒發現自己陷入的狀況,久留裡輕輕皺眉如此嘀咕。短刀對著自己的裙子,發出劈嘶劈嘶的撕裂音將裙長縮短。要是春亮在場,這危險模樣應該會讓他面紅耳赤。
「那又怎麼樣!就算你無恥地裸露雙腳也誘惑不了誰喔——要是加上名為傷口的裝飾,搞不好還比較有點看頭!」
菲雅舉起螺旋鑽,此葉擺出手刀,從久留裡兩邊同時進攻。
但久留裡瞇細眼往身後一跳。想跳進河裡逃跑?笨蛋,那樣我就可以用車輪刑還是什麼狙擊——正當要讓螺旋鑽變形時,菲雅才領悟了久留裡的意圖。
真是驚人的跳躍力。久留裡輕易越過了數公尺的距離,在矗立河中的水泥橋柱上落腳。是想以三角式跳躍彈回這裡嗎——
既然如此,就設下陷阱。預測久留裡的著陸點後刺出螺旋鑽——
「……第十六號機關·吊式尖臺態『猶太的搖籃(JudasCradle)』,禍動(curse/calling)!」
出現的是在柱子支撐下懸浮半空中的四角錐形鐵塊。那柱子立於正方形的土臺上,而土臺的四個端點又各自屹立著一根比中央長的柱子。由柱子尖端伸長的鎖鏈連線著四角錐上方懸掛著的環狀拘束器——這是以那束縛住犧牲者,懸吊他們的同時,以下方的四角錐傷害下半身的拷問刑具。
「呵呵——我替你準備好囉,羞恥與屈辱!像你這種女人就適合這個!」
將意志傳達到立方鎖,中央的環狀拘束器鏘啷地開始伸長。雖不能伸長後加以操縱,但要接住飛過來的東西、將其架上四角錐應該是綽綽有餘。
「居然有這種無能的興趣……!」
而一如預測,久留裡蹬了橋柱,以三角式跳躍又再跳了一次。變短的裙子下露出大腿,參差不齊的髮絲搖擺——
向上跳。
「什……!」
抵達橋柱上方,或者正確來說是橋背面的久留裡,扭轉著身軀又蹬了水泥橋一下。這次產生了橫向的向量,她的身體彷佛於橋背面滑行般回到河堤上。當然,菲雅的拷問道具也輕易就被她飛越而過。
真是可惜呢——久留裡一副如此的態度扭曲著臉頰佇立著。菲雅眼神與她對上。
「真是個像猴子般的女人,看得出你平日的教養。」
「我可不想被佈下那種低階陷阱的你這麼說。」
這時候,此葉疑惑地皺眉。
「怎麼了,乳牛女?」
「太奇怪了,總覺得有種行動前後不一致的感覺……一下要戰一下不戰的。剛才也是,應該也能就那樣直接從上方襲擊才對…呀——啊!」
她臉色瞬間蒼白。相對之下,久留裡嘖舌了一下。
「菲雅!快去春亮那裡!這個人搞不好是個幌子!」
「什——」
「快一點!打鬥方式粗魯的你沒辦法應付這個人,這裡就交給我想辦法!」
「嘖……可惡!」
將沒派上用場的「猶太的搖籃(JudasCradle)」變回魔術方塊,菲雅掉頭。
「藍子!要是會做些什麼的話,你也一起來!」
擦身而過時對她如此說道,菲雅衝上河堤。雖沒回答,但藍子似乎也匆忙追在身後。她能辦得到什麼嗎?現在先不管那些。
腦中不斷反覆的只有一個名字。
春亮、春亮、春亮。
求求你——你要平安無事啊!-
買了自己和此葉要喝的茶,還有替說要喝「甜的」的藍子買了果汁。
問題出在菲雅那一份,她指定說要「我想要喝讓人驚奇、嶄新的——至今從沒喝過的飲料!」巡視了自動販賣機裡陳列的上市商品,沒多久便決定了——「超嗆辣燈籠辣椒(注:Habanero,中南美產,被喻為全球最辣的辣椒)風味薑汁汽水!墨西哥媽媽的味道」。實在搞不懂主成份到底是燈籠辣椒還是姜,但可以確定絕對會令她驚奇。要恨就恨只做了概略指定的自己吧……耳邊彷佛已能聽到「詛咒你喔!」的聲音,春亮苦笑著蹲下將手伸向取出口。
就在這時,他感覺身後站了一個人。是在等自動販賣機嗎?那得趕快讓開才行——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
「你曾經告解過嗎?」
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手再也動不了。他記得這個聲音。僅只一次,卻是在忘也忘不了的特殊情況下聽過的聲音。
聲音低沉,男人的話語震動著空氣。春亮無法轉頭。
「雖說是告解,但在這個無宗教的國家,應該無法理解吧?簡單來說就是……對了,就是將過去的行為向上帝坦白。」
聲音不曉得是從距離多遠的地方發出來的。有沒有數公尺?一公尺嗎?還是已近到有心便可在耳邊呼氣的距離?不知道——背脊竄過一陣涼意,喉嚨乾燥。得轉身才行。必須轉身做點什麼——
「然後就能獲得原諒。忘掉過去,變得輕鬆……沒錯,這是上帝的救贖。你懂嗎?」
懂——才有鬼!
或許是接收到春亮內心所想的,感覺男子在苦笑。趁機總算奪回身體的主控權,有如跌倒般轉過頭。他以屁股跌坐在地的姿勢擡頭一看,眼前果真是那個男人。
西裝包覆著他結實的體格,頭上戴著絲絨帽,手上戴著黑色皮手套。那身紳士打扮,配上充滿野性的眼神與鬍子,整體印象一口氣轉變成黑手黨般,散發著危險氣息。
「阿……阿比斯……?」
「哦?記憶力真不錯的羔羊。讚美主——但我正式的名字是教會區《奈落》(NarrowNarrowAboyss)。」
阿比斯調整著帽子,瞇細一隻眼睛。那雖然是笑容,但春亮只萌生恐懼。比布利歐家族會。對詛咒道貝全數加以肯定的組織。教會區《奈落》。約一週前才結束……他原以為結束的威脅再次出現眼前。
春亮拼命轉動頭腦思考。這個男人是受詛咒的道具。八成是……受詛咒的——十字架。他一介凡人又能如何?菲雅、此葉都……
在他視線遊移時,看見正朝著這裡踩著腳踏車的警察。這裡是河堤邊的小區,小區領地邊的自動販賣機專區。沒錯,就算有人經過也不奇怪。應該是在巡邏中的警察,對於可疑的男子與其前方屁股著地的少年這樣的組合,理所當然察覺到異常。於是下了腳踏車。
「你們在做什麼?」
「治安機關的人嗎……唔,記得這個國家以不收賄聞名,讚美主。」
「你在說什麼?你是外國人嗎?有護照嗎?」
這時阿比斯忽然伸出戴著手套的手。他一把抓著年輕警察的臉,低嚅般地說:
「——告解你這一分鐘內發生的事。」
「啊…嗚……?」
警察的眼神馬上失去焦點,以半夢半醒的口吻說:
「發現…可疑的男子與少年……進…進行盤查……」
「原來如此,真是熱心工作。你的告解獲得原諒了。我記住了——」
而當阿比斯鬆手,警察便搖搖晃晃騎上腳踏車,就這麼離去。
「什…什麼……你剛才…做了什麼……?」
「沒什麼,你馬上就會明白。不,正確來講應該是馬上就會不明白了。」
阿比斯咯咯笑著往前踏出一步。在不明就裡所帶來的不安驅使下,春亮想要起身——但阿比斯的一隻手卻壓制著他的肩膀。力道驚人,不管春亮如何使力都站不起來。而另一隻手則緩緩伸向春亮的額頭——
「住…住手!」
「你要是誤會就傷腦筋了,這不是要報復你們傷害艾莉絲,反而是想要拯救你。」
在說什麼……他在說什麼?
但沒有得到答案。皮手套碰觸到春亮的額頭——
「別碰春亮————————!」
跳躍著衝過來,菲雅使出渾身解數將「凌遲之斧(Ahatchetoflingchi)」揮向阿比斯。阿比斯也反應迅速地轉頭,身手靈敏地揮拳而出。只包著一層手套的拳頭與刀刃接觸——傳來打中岩石的手感。劈刀發出鈍重的聲音被彈回,但卻成功將阿比斯從春亮面前擊飛。
「唔……實在還滿痛的。我記住了。」
「你是叫阿比斯吧!你對春亮做了什麼,回答我!」
儘管背脊發涼,卻還是虛張聲勢地怒吼。春亮癱倒在地。由他胸口起伏可以判斷人沒死——這是理所當然,死了還得了——但看上去意識並未清醒。
「因為你中途礙事,所以只做了一半。唔,已經讓他告解到哪裡了呢——」
「講我聽得懂的話……!」
「那麼就來點簡單易懂的對話吧。箱型的恐禍啊,你還是不打算來家族會嗎?」
他似乎不打算老實回答。菲雅咬牙切齒:
「不管問幾遞遍答案都一樣……我才想問你,為什麼要待在家族會那群瘋子身邊?讓可恨的詛咒依舊繼續以可恨的方式存在,你不覺得可恥嗎?」
「可恥?這真讓我失笑。我們就是以那被稱作詛咒的東西來拯救人,哪有必要感到羞恥呢?反倒是沒察覺這一點的你才是愚昧不清。」
菲雅握住劈刀的手加重了力道。以詛咒拯救人?可笑!就連這樣的想法都很可笑。那些鮮血、那些悲鳴,若被解釋為拯救的話——那才是該受詛咒的冒瀆。
「就這層意義來說,這名少年真有些不幸。就算持有我,我也無法將恩惠賜予他。不過取而代之,我以讓他告解的方式拯救他。」
「所以,你到底在講些什麼?」
「對於罪孽深重的過去,賜予寬恕的忘卻。這就是告解。沒有人不會在這聖禮之下獲得救贖。」
「莫名其妙——可惡,算了!等我打扁你之後再問個清楚!」
聽完菲雅的話,阿比斯愉快地按著帽子:
「很遺憾,你那願望無法實現。既然第一方案進行得不完全,只好暫時撤退和她商討下一個對策。久留裡拖延時間也差不多令人起疑了——而且不知何時,你們那邊似乎又多了一件禍具。」
他的視線越過菲雅。菲雅瞥了一眼身後,那裡站著一起跟來的藍子。似乎是對阿比斯的視線感到畏懼,她豎起大衣衣領、縮著脖子——但眼神卻直視著阿比斯。
「藍子,你要是能辦到些什麼的話,拜託你,別讓那傢伙逃掉!」
「我不是說過那是辦不到的事嗎!」
阿比斯無奈的聲音比藍子的回覆更早傳進耳裡——
一瞬間,菲雅的視線充斥了「某種黑暗的東西」。
沒有形體,但是有壓力,如此瞬間性的黑色。
那只是一眨眼間所發生的事。等到回神時,阿比斯早已消失無蹤。慌忙環視四周,看見藍子正無語地伸出手。她手指的是附近小區的屋頂。
西裝男子的身影在那裡。不知他是用了什麼方式,在那一瞬間就移動到那麼遠的地方。而這疑問立刻就被菲雅自腦中揮去。因為在男子身邊,她發現到一個小小的人影。
沒錯,長髮、單眼鏡片閃著光芒、坐在輪椅上,正笑盈盈揮著手——
是艾莉絲·比布利歐·巴斯庫利赫。
「可惡……!」
就算呻吟,也沒有移動到那裡的方法或攻擊手段。不久,兩人的身影便從屋頂消失了。雖然全身都是想追上去的衝動,但在爬上那裡之前就會跟丟也是事實。
比起那個,現在更重要的是——
「春…春亮!你沒事吧?」
衝向倒在自動販賣機一旁的春亮身邊,讓他的頭靠在膝蓋上,將他抱起。他似乎並未覺得痛苦,只是睡著了。一副很舒服地發出「呼,呼!」的規律鼾聲。
菲雅鬆了口氣。不要緊,一定是在那傢伙要做什麼之前剛好趕上……
「呼……」
不小心亂無防備地發出放心的嘆息,然後發現藍子的視線在看她,連忙重新思考。
太好了——沒錯。要是春亮在此被綁架的話——
不就沒辦法品嚐到拜託他買的嶄新口味飲料了嗎?
過沒多久,被久留裡逃掉後,此葉也前來和菲雅他們會合。她才一看見春亮的模樣便陷入大恐慌,但得知沒有外傷後便暫時安心鬆了口氣。
此葉揹著春亮,一行人踏上歸途。既然家族會現身了,就必須要提醒注意才行——打電話到「壇之浦」報告後,黑繪也將店裡工作告一段落,打烊回家了。
接著讓他在棉被中休息了約三十分鐘後,春亮便清醒過來。
「喔喔,醒了!」
「春…春亮你不要緊吧?有沒有哪裡會痛啊?」
「無恥小鬼,居然悠哉地睡午覺,真是好大的膽子……哼。」
對著探頭前來關注的三人,春亮驚訝地眨著眼。
「怎…怎麼了嗎?果然是有哪邊會痛嗎?」
「不,那個……沒有……並沒有哪裡會痛,可是……」
「我知道了,是一覺醒來後發現突然被美女包圍所以嚇一大跳對吧?一定是這樣啦,若說這裡聚集了世界三大美女也不為過。有如楊貴妃那般氣質高雅的我、像小野小町那樣惹人憐愛的小菲菲,還有——」
「——得意招式是亂撿東西吃,像山地大猩猩一樣吼著嗚喝嗚喝的乳牛女。」
「反正最後一定會是這樣,我早就料到了!但你能不能至少比喻成人類啊?應該說,別用那種搞不懂意思的形容詞啦!啊啊~到底該從哪吐嘈起才好啊?」
「不,那個,可以打個岔嗎?我只有一個問題。」
開始變得吵鬧的房間裡,從被窩中挺起上半身的春亮有些畏縮地舉起一隻手。驚覺到的一群人收斂表情,再次彎身窺伺春亮的臉。
春亮以一種說不上來,像是畏怯,又像是困擾——
彷佛看著初次見面之人的眼神,看著菲雅她們——說道:
「呃……你們…是誰啊?」
此葉嚇壞似地當場癱坐。菲雅張大了嘴,黑繪則前所未有地瞪大那雙愛睏的雙眼。
然後,在稍遠處看著這一幕的藍子——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地,微微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