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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魔幻三次方(魔方少女)(第四卷)》第4章
  第三章「手感太美妙了」“whoareyou?”-

  你的名字是?夜知春亮。

  年紀?十六歲。

  父親的名字是?夜知崩夏。混賬老爸。

  擅長的料理是?咦?我覺得算是什麼都會做耶!

  就讀的學校?私立大秋高中。

  有哪幾個死黨?泰造啦,渦奈等等。還有,呃~班長。

  那麼,我們叫什麼名字?

  「……你們是誰?」

  「為·什·麼·啊——!」

  衣領被揪著前後搖晃。對不起雖然我搞不太懂可是對不起請原諒我——春亮混亂地說著。真教人火大。

  「春…春亮,你…連我都……忘記了嗎?」

  「……抱歉。」

  「我來到這個家時的事也忘了?兩人第一次欣賞夜空,那時的事也忘了?叫我此姐姐的時候也是?和我約好不那樣叫我,兩人一起上高中,也才約半年前的事情也是?」

  「……抱歉。」

  「啊啊——」

  此葉沮喪地頹下肩膀,沮喪到甚至臉都趴在榻榻米上了。像個斷了控制線的人偶一樣,維持著僅有屁股上翹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看來不是騙人也不是開玩笑。要真是那樣,我就要勒死他。」

  「我…我沒騙人!雖然搞不太懂,但腦袋裡卻有著奇妙的茫然部分……就只有那個部分…我想不太起來。」

  「阿春,你記得這個家嗎?」

  「這個家?就算你這麼問,這裡是我家啊。就只有老舊又寬敞這個優點。其他還有什麼嗎……總覺得好像還有,呃……」

  羆繪「呼~」地嘆息:

  「看來……就只有關於受詛咒道具的部分忘得一乾二淨了。雖然不懂原因何在。

  「不曉得。但是誰害他變成這樣的,就只有這一點我知道。」

  聽見這聲喃喃自語,臉趴在榻榻米上的此葉肩膀抽動了一下。但這時候——

  「咦?受詛咒道具……是什麼?」

  菲雅和黑繪面面相覷。由於黑繪說,若是告訴他,或許能成為讓他回覆記憶的契機,於是便對他說明。

  春亮起先客套地笑說:「哪可能有什麼受詛咒道具啊~」於是黑繪伸長了頭髮搔他的臉頰說:「這樣也不信?」有趣的是——雖說一點也不有趣——春亮瞪大眼睛,滿是驚愕。

  「喂,乳牛女,告訴他你不光只是個胸部大的女人。」

  「……」

  依舊趴在榻楊米上的此葉,手伸向廢棄的舊雜誌,便像碎紙機般將雜誌喀沙喀沙地切碎。「那麼——」菲雅取出魔術方塊,將之變形成螺旋鑽,展現給被窩上的春亮看。

  「我的是這個,這種東西。怎樣,想起來了嗎?還有,你若要承認是在開玩笑,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嗚哇!不,我並沒有在開玩笑啊!那個,抱歉……」

  「唔呣,可是,如果是真正的一般人,看到這種東西應該會更加驚訝、躁動、恐懼才對。既然你沒那樣——就表示內心深處或許還將它當成是基本知識也說不定。」

  「這麼說起來,明明怎麼想都覺得可疑,可是卻……不怎麼害伯耶,簡直像是從以前就知道似的。」

  「你本來就知道!真是的,你這無恥小鬼……」

  之後又繼續進一步說明,也順便告訴他這個家是作為解除道具詛咒的場所。「這樣啊……唔嗯~總覺得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春亮淨是答些曖昧的反應。

  「嗯,大致上明白了……簡單說,我目前狀況就是忘記了本應知道的事情吧?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是敵人害的。」

  「敵人?」

  春亮似乎對這危險的單字感到驚訝。菲雅雙手交抱繼續說下去:

  「但是——你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們會替你想辦法。」

  「是啊,阿春只要像平常一樣就行了。反正學校的事你都記得,應該沒什麼不便吧……至少我認為像個病人一樣躺著也不好。」

  「也是……雖然失去記憶感覺不太舒服……但除此之外完全正常。啊,可是,我可以確認一件事嗎?」

  「什麼事?」

  春亮邊搔著頭說:

  「呃……你們是為了解開詛咒而來到這個家,過同居生活對吧?我想盡量像之前一樣,所以想問問——我以前是怎麼和你們相處的?是怎樣的關係?」

  原本像個屍體的此葉,一瞬間以驚人之勢復活。她猛然爬起身:

  「我…對我是——你對我…比誰都溫柔!應該說彼此心意相通嗎?就是隻要有你在,其他都不需要了的那種感覺——坦白說,或許我們之間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不,不是或許,而是肯定!」

  「等等,她騙人!你是…你是…那個……對!你崇拜我!是心甘情願地支配與被支配的關係,你就像個僕人般的主從關係——每天都會幫我準備仙貝讓我飽餐一頓!」

  「你好,我是你的情婦一號,人形原黑繪。」

  「我都胡塗了啦!」

  一片喧鬧中,菲雅心想。

  想和之前一樣。春亮之所以說出這種話,是為了誰?

  那選用說,是為了她們。

  為了儘可能不讓她們為了與以前的差異感到痛苦。

  就算忘了重要的記憶,春亮想的也不是自己,而是為她們著想。

  啊啊,這是多麼愚蠢啊。

  真是個讓人甚至想詛咒的濫好人。

  留下說要更衣的春亮,走出房間。在走廊上佇足,三人唉聲嘆氣。

  然後——與房間內全然不同,嚴肅冰冷的空氣開始流動。

  「要怎麼樣才能治好他?」

  「如果那是某種能力的作用,按原理就是要打倒施術者吧?」

  「哼。那男人說什麼過去啦、忘卻的,施術者是誰根本一目瞭然。」

  「——我現在就上街去。總之得先找到他的所在地。」

  「乳牛女,我也要去。」

  「不必了,你對街上的地理位置還很生疏吧?你就在這裡和黑繪一起保護春亮。無法肯定對方已經放棄春亮了。」

  「呣……」

  「此葉,別勉強——」

  「我不會的。我並沒那麼自負,以為自己一人就能打得贏——但也有可能碰上得勉強非戰不可的情況,例如被阻斷退路之類的。不過嘛,就算真變成那種狀況——」露出讓人背脊發涼的笑容,她繼續說著:

  「就只有那男人的腦袋我一定要拿下,就算要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哼,好極了。雖然我很想說,請你務必這麼做——但這麼一來我就沒辦法向那男人洩憤了,不是嗎?不准你偷跑喔。」

  殺氣微妙地緩和了。

  「我說了我又不是喜歡才勉強自己的。總之,要是碰上危機我會考慮逃跑的啦。那麼,拜託你們了。」

  正準備前進,但這時她突然發問:

  「對了,從剛才就沒看見藍子……她怎麼了?」

  誰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一邊感受著艾莉絲的重量一邊推動輪椅,在恬靜的住宅區街上散步。被敵人發現的危險性與她的希望,將這兩樣放上天秤,孰輕孰重顯而易見。

  「失敗了呢……」

  「嗯,進行到一半就被妨礙了。就連我自己也都不太清楚,這份手感究竟讓他告解到哪一步了。」

  「啊~……對不起,主母、主父,要是我能拖延那些傢伙更久一點……」

  轉頭看向跟在輪椅後方略遠處的久留裡,阿比斯彎起脣角:

  「能拖延多久,端看對方的聰明度而有所變動。這原本就不是能計算的,別放在心上,你做得很好。」

  「呃……是,謝謝……」

  搔著略微泛紅的臉頰,久留裡稍微加快腳步靠近。

  「那個,我可以問嗎?做那些事的目的是什麼?」

  「這麼說來,還沒向久留裡詳細說明呢。」

  「對喔。只要將大部分記憶奪走後帶回我們的家,就不會被那位少年給逃跑了。若是箱形的恐禍她們想趁機將他奪回去,但除非能把我怎麼樣,否則記憶也不會回覆。而我可不認為我會打輸她們。」

  「這是當然的。我也會幫忙。」

  「真可靠。簡單來說,這麼一來,她若想讓那少年回覆原狀——就只能和我們交涉,『加入家族會,把少年回覆原樣』。只要一旦來我們這裡,之後就好辦了。這是個可以省去無謂勞力的辦法。」

  「原來如此。」

  「既然失敗了也無可奈何,思考下一個方法吧。」

  感到眩目般地看著行道樹的紅葉,艾莉絲一派輕鬆地說道。

  「沒辦法靠力量嗎?」

  「並非沒辦法,但不夠確實——別誤會,我並不是在質疑你的力量。忘了說,那些傢伙有『暗曲拍明的研究室長國』這個組織的協助。」

  「喔……」

  「正面衝突的話,他們也將會傾全力要來擊潰我們吧。就結論來說,若行使蠻力綁架箱形的恐禍,恐怕有相當高的機率演變成和他們的戰爭。」

  「若以剛才的策略,原本是要讓菲雅大人自願來我們這裡——順利的話也能讓他們的協力關係化為泡影。但果然沒辦法進行得那麼順利。」

  「總覺得好像很複雜……」

  感覺到久留裡疲倦地嘆氣,阿比斯苦笑。

  邊想著下一個方法邊推著輪椅前進,和精力充沛地吵鬧的孩子們擦身而過。他們用著高亢的尖聲音,非常開心地笑著。

  真難得——阿比斯心想。沒想到小孩子居然不是發出悲鳴,也不是發出痛苦的呻吟,不是害怕得發抖,沒有絕望地哭泣。

  這也理所當然——他立刻更正想法。國家、時代都不同,現在是和平之世。

  腦中浮現原初的記憶。原本只是普通的十字架——只是身為將小孩嘗成活祭品的邪教象徵那時的記憶。自己是被懸崖包夾,處在宛若地獄谷底的邊境教堂裡裝著的配備。曾幾何時,教堂成了披著教會皮的惡魔崇拜者的巢穴。基於惡魔才是上帝的信念,那群人獻上小孩子當作祭品。在十字架前玷辱小孩、剝下他們的皮、挖去眼珠、拖出腸子、以火活燒後吃掉。

  那些小孩子……沒錯,那些絕望的思念化作起始,如今自己才在這裡——

  滿面微笑目送小孩們通過的艾莉絲,突然轉頭仰望,帶著充滿慈愛的眼神說:

  「你想起小孩子的慘叫聲了嗎,阿比斯?」

  「真敵不過你呢,艾莉絲。讚美主。」

  阿比斯緩和眼神、聳聳肩。如此一來,久留裡不知為何有些慌張地對他說:

  「您想聽小孩子的慘叫嗎?只要您下令,我就去抓來。請您吩咐。」

  充滿家族愛的新孩子的發言,讓他又是苦笑。

  「不,若能聽見的話,是還挺懷念又有趣的,但我不強求——再說,我的詛咒也不是那種東西。」

  「咦?要不然是什麼?」

  「唉呀,我沒說過嗎?當然——就是實現人類願望這項詛咒啊。」

  嚴格來說不是這樣,但就結論而雷也相同。

  自己實現了無數人類的願望。實現了那間教堂每一個時期的支配者的願望。那間教堂盡了數不清的職務。邪教基地、麻藥的栽培場、恐怖組織的藏身之處、法令禁止的賣春旅館、獵奇殺人魔的遊樂場,以及專賣女孩的人身交易機構——

  「嗯~人的幸福與他人的不幸是同義的,也因此我更加受到了詛咒。」

  「那是為了讓你更加、更加地——成為超越真正的上帝的基石啊。不該將那樣的不幸認定為不幸。當然,我也不會那麼想。那只是為了讓我與你相遇的必要苦難罷了。」

  是啊——他回話。導致自己化身成人的詛咒,最後的一位推手就是心愛的女人。

  「我也是……認為主父是超越了真正上帝的神。因為,要是主父沒來邀我的話,我哪裡都去不了。就算出了少年感化院,也沒有任何容身之處。是您拯救了我。」

  沒錯,自己也實現了久留裡的願望,拯救了她。包括「她言外之意」也是。

  「但就你的情況而言,救了你最多的是你自己得手的禍具。」

  「是啊。要是沒有那個的話——我一定早就死了。一動也不能動。」

  「今後也要繼致愛它。這麼一來那孩子也會像阿比斯一樣,變成更加超越的姿態。」

  是的——久留裡點頭。溫柔的視線望了她一眼後,艾莉絲說:「對了,剛才的河好漂亮,我好想再看一次。」犯人回到犯罪現場——由於這實在太典型了,對方應該也不會預料到吧?心想著,阿比斯揚起嘴角,將輪椅轉向前一刻的河堤。

  側目望著清流,他心想:不能花太多時間想下個辦法。若是告解得來的情報可信,騎士領——那個被稱作「一人分隊」的男人——不知何時會從旁介入。應該要迅速採取行動。

  果然還是得靠實力嗎……但那潛藏著讓家族會狀況起激烈變化的可能性。進一步來說,現況稍嫌有些戰力不足。雖不至於敗北,但也沒把握能獲勝。可以的話,他希望儘可能避免讓傷還未痊癒的艾莉絲曝露於危險中。

  該怎麼辦……正當他摸著鬍鬚思考時——

  河堤上出現人影,艾莉絲「唉呀呀」低喃,久留裡神情險惡地擺出備戰姿勢。但阿比斯卻有著不同的想法。他一看就知道人影長得什麼模樣。

  讚美主。原先擔心不足的東西,或許會主動從對方那兒過來也不一定。

  自己是為了拯救人的道具。當然,就連像人類一樣的道具——他也不吝於相救。

  身穿有著大量口袋的大衣的少女,以從最初見面時的印象無法想象的模樣佇立著。但她立刻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地抿緊嘴脣。

  然後她將臉藏在豎起的衣領間——但瀏海底下傳出的視線確實蘊藏著意志,說道:

  「……我有事想拜託你們。」-

  要是能忘了一切該有多好。

  若自己能夠不再是自己,那該有多好——

  內心抱持著糾葛。那個家是個非常棒的地方。

  但是——腦中卻揮之不去。自己做過的事、自己所犯的罪、抱著的小狗的畏懼視線、懷中嬰兒的哭聲。

  因此等她回神時,已經奔出那個美好的家了。看見他清醒後的模樣,再看到她們困擾的模樣,她發現到一件事。還有辦法。因為知道了這一點,她再也抑止不住身體動作。

  奔跑、奔跑,毫無頭緒地跑。

  但腳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最後腳步開始蹣跚,開始變成用走的。

  在一成不變的街景中,腦袋漸漸冷卻下來。

  ——明明就連在哪裡都不知道。

  ——明明其實連是否辦得到也不曉得。

  ——對於溫柔對待自己的他與她們,這或許會構成背叛也說不定。

  ——愚蠢、愚蠢、愚蠢。

  那是一種彷佛自一直以來懷抱的夢想中強迫清醒,空虛的絕望感。頹喪著肩持續走著,她突然發現已身處剛才的河堤。這是她第三次來這裡。第一次遇見了他們,第二次有著美味的三明治,而這一次——只有孤獨。

  在防波堤上坐下,茫然眺望著河面。

  就這麼經過數秒、數十秒、數分鐘。漫不經心地聽著水聲,聽著聽著,宣告冷酷事實的話語再次生於腦中。

  ——沒辦法的啦,沒用的啦。

  ——放棄吧,你錯了。怎麼可能從這痛苦中逃脫呢?不可能忘記罪行的。無可奈何的事情真的就是無可奈何。回去吧,回去向大家道歉,然後——

  額頭抵著立起的膝蓋,閉上眼睛深呼吸。這是要忘記原本想前往的道路的儀式。花了數十秒吸氣、吐氣。一輪結束後,只得睜開眼睛了。只得擡起頭不可。

  然後,為了回去那個家,正當她慢慢起身時——

  她聽見輪椅的聲音。

  不知是幸或不幸,或者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偶然?

  藍子心想。一面感受著攪動自己空洞內心的命運之手的存在,她一面心想。

  啊啊,若這世上真有被人類稱為神的存在……

  那一定是不輸給自己這些道具的——

  令人咒恨的存在。絕對是這樣。

  「……我有事想拜託你們。」

  聽著自己發抖得厲害的聲音,將願望的內容說出口。

  非常單純、非常困難,就只有那一個願望。

  「哦?為什麼要拜託我?」

  留鬍鬚的男人帶趣地說著。「請你說說看。」輪椅上的女人接著說道。

  他們沒有否定。辦得到,一定辦得到。自己的願望能夠實現——

  因此藍子—

  主動將自身的罪——

  告解了。

  「唔嗯,原來是這樣。」

  「主父,您打算接受嗎?這傢伙可是敵人耶!」

  「我們並未受到這位少女攻擊吧,久留裡?再說,對禍具獻上平等的愛是家族會的理念。既然來向我們尋求救助,那麼就沒理由拒絕……反倒該感到欣喜。若是因曾待在敵陣就予以歧視,這樣不是太可憐了嗎?」

  「這……是沒錯啦……」

  「唉呀呀,一點也沒錯,阿比斯。可是——」

  「我明白——我們也正處在艱困的狀況,可不能白白替你實現願望。」

  像是在打量一般的視線。正當藍子的身體因視線而顫抖時,坐著輪椅的女性溫柔地側著頭告訴她:

  「不必那麼緊張,只是要請你辦你辦得到的事情而已。其中之一是請你要加入我們家族會——還有像他所說的,我們現在的情況需要一些幫忙。你能做得到哪些事呢?不,在那之前,能請教你的名字嗎?」

  「楯岡……藍子。」

  「……真正的名字呢?」

  藍子倒抽一口氣,但事到如今也不能保持緘默。輕輕握緊掌心,她回答了——

  自己真正的名字。為了詛咒某個人而被製造出的道具——自己的名字。

  「藍壺。以及——術法·藍蠱。」-

  去廚房拿了茶水,回程途中聽到起居室傳出的聲音。春亮若無其事地從入口窺視裡頭的狀況。由於他打算看一下就馬上回房,因此自然成了偷窺的形式。

  起居室裡,有兩個人隔著餐桌相對而坐。菲雅隨意轉動著魔術方塊,說道:

  「然後呢……該怎麼辦,黑繪?光是等待,實在太閒了。」

  「嗯嗯。雖然要打倒那男人已是確定的事,但光是坐著等也不是辦法。我們也應該做些努力,試著幫春亮找回記憶吧?」

  黑繪眼神茫然地點頭。

  「有什麼辦法嗎?」

  「這個嘛……如果照漫畫或電影裡常看到的模式,王道做法就是給他來點衝擊。」

  「衝擊……?」

  「嗯,例如說——」

  黑繪依舊面無表情,將拳頭高舉到臉邊,若無其事地說:

  「揍他。」

  「……喔喔,這很好懂。」

  菲雅一臉認真地首肯。

  (別接受啦!)

  雖然心情上非常想吐嘈,但現在出面也很尷尬。他一面祈禱著千萬別演變成實際行動,一面繼續窺視。

  「可是現在狀況特殊,光用揍的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也就是要揍得更大力一點嗎……?既然你這麼說,那就像這樣——」

  和剛才的黑繪相同,菲雅也舉到臉旁。

  舉的是長有凶惡棘刺的鐵球棍。

  (什麼——!)

  事態惡化了。

  死命地手捂著嘴,按捺已幾近MAX的吐嘈欲。不曉得那是從哪拿出來的,會是跟剛才見到的螺旋鑽相同的東西嗎?

  「……好主意。可是總覺得那讓阿春更進一步失憶的可能性還比較高。」

  「唔嗯、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

  菲雅將鐵球棍變回魔術方塊。春亮撫胸鬆了口氣。

  「嗯~揍他只是半開玩笑啦。結果……我們與其做些不知有沒有效的事,不如從阿春變成那樣的根本原因上想辦法,這才是最好的吧?也就是說,果然還是隻能等小此了。」

  聽了黑繪的話,菲雅「呼~」地嘆氣,仰倒在榻楊米上,對著天花板舉起魔術方塊,接著又開始隨意轉動上頭的顏色。

  看來是不至於演變成以衝擊性的暴力找回記憶的情況,春亮放心地準備走回房。這時從身後的起居室傳來最後的聲音。

  「啊啊!果然好難……我也只辦得到揍他這件事啊。」

  「我也是啊。別沮喪啦,小菲菲~」

  「我才沒沮喪呢。只不過是…覺得……好不甘心。」

  兩人的聲音混雜著喀嘰喀嘰的魔術方塊聲傳進耳裡。

  聽起來非常地寂寞。

  走廊上的春亮一瞬間佇足,但又立刻再次邁步。

  走向自己的房間——逃跑似地。

  過了一會,起居室再次出現聲音。

  「……走了嗎?」

  「走了吧。」

  「竟然偷偷摸摸站著偷聽……進來不就好了嗎?」

  「應該是不方便進來吧?我只是這麼覺得。」

  哼——菲雅鼻哼一聲,魔術方塊再次開始奏出聲音。

  喀嘰喀嘰。喀嘰喀嘰。喀嘰喀嘰——

  顏色對不齊。因為只是隨意轉動的,所以湊不齊。

  儘管如此,散亂的顏色也不可能消失。

  那無疑就在這小巧的玩具當中。

  只不過從該處在的位置偏移罷了。

  靜靜等待著湊齊的一天——

  真差勁。差勁透了——他心想。

  「唉……」

  春亮在書桌上轉動著自動筆。映在眼前的,是從廚房拿來的茶,以及從剛才就沒半點進展的數學講義。他覺得可笑。太可笑了,以致於湧上一股自我厭惡。真的是差勁透了。

  無味而乾燥的定理。公式。圖形的解法。以及有作業要做這件事情本身。

  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明明都確實記得。

  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卻記不得似乎最重要的事情——

  狀況似乎錯不在己。聽說是被某人所害。即便如此,失去記憶的還是自己,失去回憶的選是自己。

  雖然想改善這情況,卻又不知該做什麼才好。因此才像這樣,順從著內心非常無關緊要的危機感而面對著書桌。原本想說總比什麼也不做地發呆要好,但怎麼可能做得出成果?原先想喝個茶放鬆一下再做作業——想轉換心情而去了廚房一趟,卻換來反效果。

  因為不小心聽見了她們寂寞的聲音。

  再一次嘆息,垂著頭,額頭抵著書桌。

  「可惡……快想起來啊,笨蛋……」

  無力感與罪惡感。混雜這兩種感覺的感情,極為自然地轉變成對自己的怒意。快想起來,快想起來,快想起來!

  腦中浮璣她們所說的話。若能找回記憶的話,那樣也不錯。

  取代捱揍,他額頭「咚!咚!」地敲擊著桌面。好幾次,好幾次。

  好痛。但若這樣就能找回記憶也算便宜了。他不斷重複,但還是想不起來。

  怎麼可能想得起來。

  擡起刺痛的額頭。混賬——再一次咒罵書桌,春亮搖頭。啊啊,不行,做這種事果然還是於事無補。冷靜點。

  刻意邊伸個大懶腰,邊深呼吸。身體倚著椅背,大大弓起背脊仰望天花板時——

  他看見面無表情的女童,倒坐在天花板上。

  「嗚哇!」

  「阿春,你就算自虐也無濟於事喔。」

  她維持著茫然的眼神,泰然自若地說道。為了貼在天花板上而伸展開的黑髮躁動,身體轉了一圈降落。

  「額頭都紅了。」

  「嗚,被看到丟臉的一幕了……別…別在意。」

  「該不會是因為我們剛才說的話吧?抱歉喔,剛才真的只是開玩笑。」

  「咦……被發現了嗎?」

  「嗯,所以小菲菲叫我來看一下你的情況。」

  「是嗎……不,可是,這和你們所說的話無關啦。只不過是…就是…就像是為自己打氣的儀式……」

  黑繪聽了話後臉頰微顯笑意。她靠近春亮。

  「我幫你治好。我有這種力量。」

  「咦?不,不用啦,沒有嚴重到要讓你使用力量。現在也已經不痛了……嗚哇!」

  春亮的臉被走近的黑繪的頭髮纏卷。並非將頭髮伸長,而只是用普通的長度、很稀鬆平常地捲住。

  但是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不過嬌小的少女將手臂繞到他的後腦勺——緊緊抱住而已。

  被頭髮擋住,看不到。臉上只有平坦的胸部觸感,頭頂感受到俯視著他的視線。若以直覺形容,那是非常——溫柔的視線。

  「怎…怎…怎麼啦……?」

  「不是說要幫你治好嗎?可是,不是治你身體的傷。我是個人偶,藉由抱人與被抱來治癒人類心靈的人偶……不過老實說,我不太擅長就是了。」

  自己的頭髮在她的氣息中搖晃。接下來的聲音非常溫柔。

  「吶,阿春。」

  「……嗯。」

  不知道為什麼,被這樣抱著讓心情十分平靜。因此春亮並沒有勉強掙脫,只是讓身體任憑黑繪擁抱。

  「我覺得不必焦急。阿春就是阿春。是我認識、小菲菲認識、小此也認識的——阿春,這一點是不變的。」

  「可是,我……卻不認得你們。我是將你們全忘掉的大混蛋……」

  「就算這樣,也還是不變。我放心了。看到你悠哉地喝茶、和小菲菲大吵大鬧,我就心想……啊啊,阿春就是阿春。所以……不必勉強自己。就像平常一樣自然就可以了。不必硬是責怪自己。別為了要找回阿春的風格而硬是苛責自己,因為阿春你已經具備了。」

  「……抱歉。」

  「不必道歉也沒關係喔。」

  黑繪苦笑著。春亮也苦笑。被這樣的小孩子安慰、緊抱,還因此鬆了口氣,自己還真不成氣候。得更振作點才行。

  頭上黑繪的臉的重量緩緩移動。頭髮順著下巴滑動,她下移的臉在春亮額前停住。

  隔著纏覆住的頭髮,傳來輕輕的——嘴脣的觸感。像是輕啄,又像是祝福。

  僅僅傳來純粹愛憐的一吻。

  即便是這樣,那還是女孩子的嘴脣。就算身形像個小孩子,仍是女孩子的脣。有著像大姐姐般溫柔聲音與視線的……女孩子的嘴脣。

  嗚——春亮停止呼吸與動作的一瞬間,頭髮咻咻地鬆開。取回視野、看向前方時,黑繪早已啪答啪答地朝房門外走出。

  「嗯~那麼,就是這樣啦。作業加油囉~」

  「喔……喔!」

  稍回過頭,眼神茫然地揮了手,推開紙拉門走出房間。但是春亮沒有漏看。在她臉頰上微妙地浮現著——不細看就不會發現的硃紅。不知該說八成還是鐵定,這非常罕見。

  「……害羞的話,別那麼做不就好了嗎……」

  在回覆安靜的房間裡喃喃自語,春亮笑著重新面向書桌。雖然沒心情寫作業,但有許多該思考的事。比起毫無意義將額頭撞向書桌來得更有益的事。

  他不會勉強。但是,正因為她們認真地為自己著——所以他想盡早回想起來。雖不會勉強自己做辦不到的事,但辦得到的就要死命去做。只能這樣了。

  讓感覺變得敏銳。

  探尋那份懷念。

  若有搔動頭腦的暗示,就聚精會神去注視。

  找回不知去到何處的,自己的碎片。

  「好。」

  一旦決定好該做的事,心情就更加沉靜。不必焦急,只須緊抓住不容錯過的事物即可。總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等待那樣的事物到來——

  「……結果終究還是要寫作業啊?唉……」

  頹喪著肩膀,再次拿起自動筆。

  在那之後,筆尖比起之前稍微輕盈了些,開始描繪出x與數字-

  視線對上的路人,無一不嚇得向後仰。

  不行不行——見了他們的反應,此葉手指戳了戳嘴角,讓表情緩和。雖說不知究竟是否真的緩和了,但老實說,其實她覺得無所謂。

  仰望搭建在車站前的時鐘,時刻早已是傍晚。像要反應出持續一無進展搜尋的自己的內心般,天空是一片昏暗。有部分原因是太陽正要西下,也因為從剛才頭頂上就滿布著烏雲。中午的晴朗就好像騙人的一樣。明天的運動會沒問題吧?

  原以為能平安無事地迎接運動會啊。

  野餐的時候,明明還是平常的春亮啊。

  咬緊下脣,轉個身,再次踏進繁華街。這是今天第幾次了?忘了。

  這句話牽絆著腦髓、動搖她的內心。她露出尖牙。

  (忘了。)

  忘了。春亮他忘了。

  (忘了。)

  忘了以前的事,忘了堆砌了那麼多的回憶,忘了所有的時光。

  (忘了——!)

  對自己來說,那是很重要的事情。那麼封他來說又如何?她想要認為是重要的事,她想相信。啊啊,可是他忘了。他不記得了。就連那時候的事、那時候的事,還有那時候、那時候、那時候的事——全都忘了!

  為什麼?是誰害的?害得他變成這樣。

  ——那還用說?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

  停下腳步,撫著眼鏡邊緣。他人的反應不必看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眼神,就算被人當場報警也不奇怪。

  一邊告訴著自己要冷靜,總之先穿過店與店之間來到後巷。路寬就連騎腳踏車通過都顯得困難的地下世界,五光十色的酒吧招牌更是讓道路更難於通行。從水泥的間隙長出的雜草有如罹患絕症的棄民般衰弱,飄來的酒味與烤雞味形成了演歌的氣氛。一個女高中生半夜走在這種地方,簡直就像在四處求惡徒來勾搭一樣。但現在是傍晚,而要是有哪個不幸之人前來招惹這名看似惹人憐愛、身材姣好的女高中生——謝謝,正好可以拿來發洩一下。

  但在她調整呼吸的期間,聽見的卻是令她更不悅的怪聲——有人嗚嗚作嘔的聲音。會是心急的醉漢嗎?眼神往那裡一去,結果心情一下子好起來。雖然看到了嘔吐物,也聞到了臭味,但是好極了。

  那是久留裡。

  回過神時,身體已開始動作。

  她驚覺地擡頭,叼著胸前的項鍊拔出短刀——但太遲了。動作不精練,甚至讓人覺得中午的速度像是騙人似的。毫不費力地抓住她兩隻手腕,像個暴徒般成功將她壓制在牆邊。

  「嗚……」

  「真幸運耶~那我就趕緊詢問正題吧——那個男人……阿比斯在哪裡?」

  「誰…誰要告訴你啊,無能的傢伙……」

  「無能的人是你,這麼輕易就被抓到。」

  這句話像是觸到哪根琴絃,久留裡表情微微扭曲。活該——如此心想著將臉靠近,在眼鏡幾乎快碰到的距離間注視著她的雙眼。

  傷腦筋,無法抑止由自己內心深處湧上的黑暗衝動。

  「對,我很傷腦筋。說老實話,我想找的不是你,而是阿比斯。」

  「那你找錯人了。自己去找啊。」

  說得真有趣。鼻尖掠過對方的鼻子,更加靠近她的臉。像在她耳邊呼氣般,直接將話語傳到她耳朵:

  「唉呀,那麼,也就是說——」

  耳語。耳語。

  溫柔地、溫柔地對她耳語。

  一邊舔弄那柔軟的耳朵。

  「小丫頭啊——那你的意思是這樣囉?自己只是沒任何幫助的虜囚,就算妾身在你身上發散怨氣,也不會有人抱怨囉?」

  「什……」

  「唉呀唉呀,真是不幸呢~原本妾身只要能殺了那個男人就會滿足啊——結果卻錯遇見了你。你可以難看地失禁也沒關係喔,沒關係喔!是啊,沒關係的喔。不過呢,至少像豬一樣發出慘叫聲,來取悅妾身啊?」

  緩慢地、緩慢地擡起頭,再次品嚐可憐少女及其可憐的視線。

  然後輕聲一笑:

  「——你嚇得太誇張了!」

  此葉用渾身力氣撞她額頭。她手中的短刀掉落,身體也癱軟落地。難道是腦震盪了?

  「啊!我剛才是不是用了身為少女不該用的攻擊方法?不行不行。」

  此葉花了數秒自肅後,拖起久留裡的身體背到背後。然後露出一副「照顧爛醉如泥的朋友還真傷腦筋耶~」的表情,踏上回家的路。

  即便如此——她心想。即便如此,為何這女孩會在那種地方,做出像個廢物上班族會做的事呢……?-

  受詛咒的壺。蠱毒之壺。術法,藍蠱。

  帶著如此自稱的女人,為了見識她的力量,一同前往海邊的倉庫。「幸好還記得地點。」主母喃喃說著,但久留裡聽不太懂。

  「似乎需要些準備。」說著,主父便離開不知上哪去,數十分鐘後,帶著不適合他的東西回來。

  是狗。諾威奇梗犬、美國可卡獵犬和史奇帕克犬。

  「急著找能找到這些,算是很不錯了吧?」

  「呃……是要做什麼用的?」

  雖是由她轉速的——以此作為前題,開始說明。

  所謂的蠱毒,就是將數只動物或昆蟲關進壺中,讓它們自相殘殺——殘存的最後一隻如同作為使魔一樣,以其為媒介來下咒,是自古以來的法術。和在稻草人偶上釘釘子一樣,是一種人詛咒人的方法。

  用那些方法是否真能詛咒人,沒有定論。但在醫術與科學都尚未發達的時代,就算告訴因傳染病或其他原因所苦的人「那是我施放的詛咒造成的」,對方也沒辦法否定。施術者相信,受詛咒的人相信,而周圍的人也都相信的話,詛咒就成了真實。於是乎,受到連存在都無法確定的詛咒所苦之人、死去的人、被留下之人,就會發出真正的「詛咒」——那個壺真的受到了詛咒。成就了若讓其吞噬東西、棲居在家中,就能製作可確實加害於人的蠱毒。

  「人類的想象力真讓我驚奇,能從不存在的詛咒中誕生出真審酌詛咒。不管怎樣,據說她姜要是回覆壺的姿態,也能用那種原本的方法產生蠱毒——不過,因為受到詛咒,就算是人類的姿態似乎也能製造蠱毒。而且量更多,更具備物質性的力量,成為了名副其實,像個使魔般的存在。」

  「要怎麼做呢?」

  他的回答很簡單易懂。

  ——在某種狀況下,由她本人殺掉生物。

  「而被她殺掉的所有生物,似乎都會變成能由她所支配的蠱毒。現今她似乎也還維持著幾具,但數量是愈多愈好。兼作示範,現在就要請她進行增加蠱毒的作業。」

  於是久留裡理解了,他所抱著的狗要被怎麼利用。

  ——刺痛。

  有什麼在發疼。在內心深處,想要尋找也找不到的,潛意識的地獄底部。

  無暇去確認那個感覺,他的話語將意識拉回現實。

  「好了,開始吧。你也要看嗎?」

  刺痛——又有什麼在隱隱作痛。但她刻意想去忘掉。

  無所謂,怎樣都好。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能在他身後。不管離他幾公尺或幾公分都好,只要能儘量待在靠近他的地方就好。

  和他一起進到閉鎖的倉庫中,進到有如封閉之壺的倉庫裡。

  然後。

  然後——

  噗滋。

  「!……呼…呼……」

  回神後已站在倉庫外面。鼻腔深處殘留著血的腥臭,身體感覺好像凝結似地僵硬。非常想吐。為什麼?刺痛。隱隱作痛。二階堂裕。那是誰?自己雖有個姐姐,但卻沒有兄弟。而姐姐跳崖了,和爸媽一起。是叔叔的名字嗎?或許吧。明明不願去記,卻擅自進到腦中。

  「即便殺過人,但動物卻令你難受嗎?」

  「啊……不,這……」

  「也是會有這種事的吧?或許正因是脆弱的生物,所以才會引發人的慈悲。」

  見到苦笑著站在身後的他,有種丟臉又不好意思的心情。將作嘔和口水硬是往肚裡吞,挺直背脊。

  「我不要緊,抱歉。」

  「那就好。不管怎麼說,那前後過程實在太教人讚美主了。」

  「也就是那女人的能力被接納囉?」

  「以戰力來說,實為上等。這樣就可以計算得出了。」

  「那麼,接下來就要將箱形的恐禍……?」

  他搖頭: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行使實力並非一件單純的事。我所謂『計算得出』,指的是之後的事。結論就是——艾莉絲下定決心,要對研究室長國開戰了。」

  戰爭。離這個日本最遙遠的單字。

  「因此首先必須穩固根基。讓散佈世界各地的其他家族會員動作——而我們明天的預定是……這個。」

  他從西裝口袋拿出一張紙。久留裡漫不經心地接過那張紙。看似沒什麼價值的紙上印有像是文章及地圖的東西。

  「運動會……?」

  「是剛才撿到的。艾莉絲很感興趣,而且似乎恰好和藍子要求的『條件』一致——為了該來的那一刻,決定一口氣在那裡補給蠱毒。哈哈,艾莉絲的突發奇想總是令我驚訝。」

  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正當茫然地注視著傳單內容,他的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溫暖的手。光是如此就令她全身漸漸發燙,變得什麼也無法思考。

  「久留裡啊,不久的將來,家族會的狀況應該會驟變吧。我不會變,艾莉絲也不會變——但恐怕家族會員會起變化。在這當中,我想你將會成為肩負下一代家族會員的存在吧。我對你有很大的期待喔。」

  「是……是的!」

  令人開心的話。只要有這句話,其他什麼都不需要了——她再次這麼想。但是——

  這時候,她卻看見倉庫中楯岡藍子的身影。

  臉上是極度茫然的表情。全身無力地站著。

  而她的雙手則沾滿了鮮血。

  「……我做了。做了。非做不可。因為不這樣的話,就不會幫我,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

  她一面不住顫抖,一面像個壞掉的樂器般,微弱地發生毫無音階的話語。一定是真的壞掉了。被自己的願望給毀壞了。

  「喔喔。總之到明天前你就先休息吧。」

  聽見他的話,不斷空虛地自言自語的她慢慢擡頭。

  「明天……也…要…做…嗎?」

  「不然的話我會很傷腦筋。沒什麼,一切馬上就會結束吧。」

  「等到…全部…結束之後,真的…真的會……」

  他露出極度溫柔的笑容走近藍子。手離開久留裡的肩膀。

  「嗯,等一切結束後,我就替你實現願望。無疑會替你實現。」

  「……」

  然後他——

  充滿慈愛地撫摸她的頭,就像真正的親子一樣。

  顫抖著染血的雙手,才剛奪去數條生命的女人的頭。

  ——刺痛。

  作嘔的感覺又復活了。比剛才更甚好幾倍的存在感。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久留裡拔腿就跑。就只是一心不想讓他看見難看的一面。

  不知一路上是怎麼跑過的,跑進沒有人煙的巷子裡,這時終於超越能跑的限度。

  嘔吐。一面感受某種隱隱作痛的刺痛,一面嘔吐。鮮血。裕。不認識的名字。

  就是在這時候,她感覺到有人的氣息,驚覺地回頭一看——

  眼前是無語地逼近、戴著眼鏡的殺意凝聚體的身影-

  夜知家的一室——平常沒在使用的空房間裡,聚集了所有人。太陽早已下山,許久不曾點燃生命的日光燈內斂地照出鋪著榻榻米的空洞房間。

  「這裡要這樣,然後……這樣…這樣…這樣!」

  「唔唔呣……黑繪啊,你去哪學到這種技能的啊?我也不是沒看過以此為生的人,但相較之下,你的捆綁一點也不遜色耶。」

  黑繪帶趣地將抓到的女人以複雜的捆法綁在柱子上。菲雅對她如此說道,她毫不停止甩著取代繩索的電線回頭。

  「這是少女該有的修養。自古以來,出嫁前的少女為了能成為賢妻良母,都得學會必備的五項技術才行。那就是煮飯、洗衣、掃地、裁縫,以及——繩子!」

  「搞不懂最後一項的意義何在!」

  「請問……我覺得這好像是叫做綁架還是監禁的犯罪行為耶?」

  春亮一面看著這副景象,一面按著眉頭嘆氣。

  「這女人並不是活在那種世界裡的,別在意。」

  「呃,那個……這是為了找回春亮你的記憶,其實我也不想這麼做。要是你能稍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話,就是幫了個大忙……」

  乳牛女忸忸怩怩地磨擦著兩隻手指說著。居然在那邊裝可愛。

  「什麼叫做『我也不想這麼做』啊?你把這女人帶回來時,不就像在山上抓到一頭大山豬似的嗎?我真怕你就那樣流著口水一口咬下去,擔心得不得了咧。」

  「你是把我當成什麼樣的野生兒了啊!」

  正當她們如此交談時,久留裡輕輕發出「嗚……」的呻吟醒了。

  她剎那間就注意到周遭的狀況而打算行動——但因為被綁在柱子上,所以當然是沒辦法。電線將呈現坐姿的她反手綁在柱子上,並且藉由複雜的捆綁方式封住她全身的動作。雙腳雖然稱得上自由,但應該站不起來吧。扭動、掙扎了一頓、張開雙腳踢了好一陣子,最後她終於只剩惡狠狠的眼神瞪著這裡。

  「甘心了嗎?」

  「該死的無能傢伙……」

  「有精神是再好不過了。非常感謝你這次順從凶暴乳牛女的邀請。請好好享受。」

  「什麼凶暴啊……不,嗯~現在的氣氛好像不方便否定。總…總之……咳哼!這個交由我保管,你想逃也沒用。」

  此葉清著喉嚨,高高舉起十字架型的項鍊——久留裡的內藏式短刀並搖晃著。久留裡心有不甘地嘖舌。

  「——好了,我想問的只有一件事。阿比斯在哪裡?」

  「你以為我會回答嗎?」

  「你以為你能選擇不答嗎?」

  菲雅下定決心地嚥下口水,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魔術方塊,將它變形成巨大的劈刀。她將刀刀抵著久留裡的臉,揚脣說道:

  「哈哈——這就是我。這狀況很有我的風格。好了,來做我會做的事吧?」

  「……!」

  「我會用這個,把你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削去。首先削掉腳尖,接著是指尖,我會依序一公釐一公釐地削短。大概削到手肘附近就差不多膩了吧?接著一定是把你的耳朵分成好幾十次削掉。因為耳朵很小,大概一下就結束了吧?玩膩削短之後,接著就把你按上伸長臺,將你整個人拉長好了。啊啊對了,用用昨天沒能凌辱你的『猶太的搖籃』也不錯。那很厲害喔!你有沒

  有看過從跨下被撕開而死的人類?沒有吧?高興吧,這下你就能親身——」

  「不行。」

  菲雅微微一驚。搭在肩膀上的手是春亮的。

  他的眼眸雖滿是些微害怕與困惑,但眼神深處確實閃著令菲雅極為懷念的光芒。

  他搖搖頭,像在思索要怎麼說似地開口:

  「不行……該怎麼說才好,雖然我不太明白,但絕對不能做那種事……總覺得不能讓你那樣,所以住手吧。雖然我不瞭解詳情,或許這是為了我也說不定,但總之住手吧。」

  啊啊——菲雅內心體會著理所當然的事實。這傢伙是春亮。就算忘了她是個立方體,忘了那個立方體的真面目——但無疑是春亮。

  「……騙你的,說說而已。」

  一面別開視線,一面將劈刀變回魔術方塊後,春亮鬆了口氣。當然,她真的只是試著威脅而已,並不打算付諸實行——就目前來說。

  看了這狀況,不知是虛張聲勢還是認真的,久留裡目中無人地揚起嘴角:

  「哈……什麼嘛,不做啊?真無聊~」

  「這下傷腦筋了。我們無論如何都得見阿比斯才行,該怎麼樣才能問出來呢?」

  一點也沒錯——菲雅皺眉。在場沒有半個人有讀心的能力。該怎麼問出口才好——啊啊,要是經過了百般思索,儘管如此還是真的只能藉由展現她自己的能力,才能問出那男人的所在之處、才能找回春亮的記憶的話——自己最終將如何抉擇——

  「……既然問不出的話,不用勉強問出也無所謂吧?」

  這時候,此葉冒出超乎所有人意料的低語,包括久留裡。

  「乳牛女,你這傢伙!你是說春亮維持這樣也無所謂嗎!」

  「我可沒這麼說。我的意思是,不必問也知道吧?剛才我幫這個人搜身時,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喔。」

  此葉喀沙喀沙地攤開一張紙。那是菲雅也認得,除了詛咒道具以外的事都記得的春亮也認得的東西。

  「運動會的傳單……?那又怎麼了嗎?」

  「這個人為什麼帶著這種東西?算了,我就直接問了。」

  此葉一瞬間「砰!」地將那張紙拍向桌面,一副要咬斷她脖子似地逼近久留裡。像是想起什麼不好的回憶,久留裡的眼神一瞬間動搖——

  「明天,阿比斯他們會去運動會吧?」

  久留裡沒有回答,只是緊咬著下脣別開視線。但對此葉來說,這就已經足夠。她緩緩拉開身體說道:

  「……看來沒錯,他們會去。」

  「為……為什麼…你會……?」

  「哈,看你的反應我就更加確信了。真是非常謝謝你。材料是這張傳單的存在、那些人還沒放棄綁架菲雅的可能性,以及第六感。料理方式就是簡單的套話、氣勢與洞察力——以上,正確解答出爐。」

  真像是心眼惡毒的乳牛女會用的手段——一面心想著,菲雅俯視久留裡。

  「為了什麼目的?」

  「……」

  「果然不會連這一點都告訴我們嗎?但光是獲得見到那男人的機會,對我們來說就是很大的進展了。」

  「你打算怎麼做?」

  「埋伏,然後迎擊——只能這麼做了吧?雖然確實危險,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沒錯。比起其他任何事,現在必須最優先考慮與阿比斯決二局下。

  「要是阿比斯又對春亮出手就危險了。要把他留在這個家裡嗎?」

  「我覺得這樣比較危險,要是被他反將一軍就糟了……既然不曉得他會做什麼,我覺得還是大家都待在同一個地方比較好。」

  「也是……若想要迎擊卻不對學生們造成困擾,或許得藉助理事長他們的力量才行,等下我去打個電話吧。春亮,這樣可以嗎?」

  被此葉一問——

  「雖然搞不太懂……但既然大家都要去運動會,這樣也好,不是嗎?而且我也不想請假,再說……」

  「再說?」

  春亮這時候歪著頭,依序望了眾人的臉,不太有自信地說:

  「不,總覺得……是不是好像有誰超級期待運動會的啊?抱歉,我想不起來是誰。好像是很努力、拚命地做了些什麼,然後……是我想太多了嗎?」

  對菲雅來說,這番話令她相當高興。

  然而也是令她非常寂寞——的話語。

  「不…不管是多心還是怎樣都好啦………看來已經決定出席運動會了吧?」

  「還有啊,可以問一件事嗎?這個人該怎麼辦?明天的時候。」

  春亮手指的當然是久留裡。啊——眾人面面相覷。

  「總不能放她自由吧?至少在春亮找回記憶之前。」

  「我也有同感。呃……啊,黑繪留下來監視,這主意如何?」

  「咦~不是才剛說了,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大家都待在同一個地方比較好嗎?而且我也想回敬上次那筆帳……再說,我還肩負著以視線舔遍穿著體操服舞動青春水嫩的肢體、流著斗大汗珠努力的小菲菲,為小菲菲加油的使命在身啊。」

  「別用那種奇怪的形容啦!」

  「總而言之,對方應該不知道這女孩被我們綁架了才對。我這絕妙技術『捆綁術之七·龜甲大王二度身亡』只憑一人是絕對解不開的,所以放她一個人也不要緊吧。反正放著一天不管也不會死……啊,我想起來了,得做些準備才行。阿春,來幫我。」

  「喔…喔。」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的黑繪,和春亮一起定出房間。留下的菲雅和此葉狐疑地面面相

  顱,這時菲雅想起還有事情該問久留裡。

  「喂,你知不知道一個衣服上全是口袋的女人?家族會該不會對她做了什麼吧?」

  「啊——藍子還沒回來嗎?」

  此葉話一說出口,久留裡的肩膀開始顫動。她是在笑。

  「噗……哈哈哈,回來?真無能,她怎麼可能回來。」

  「你知道些什麼?回答我!」

  久留裡彷佛終於逮到反擊的機會一般,臉上浮現露骨的侮蔑神情。

  「沒關係,這個我就告訴你們吧——那傢伙加入了家族會。是那傢伙主動來找我們的,現在正和主父他們在一起。」

  「你——你少騙人!」

  「要騙人的話,我就會編更象樣的謊了。她真的很配合,正興沖沖地進行為了殺掉你們的準備。」

  似乎是對於他們驚訝的表情樂不可支,久留裡繼續說著關於藍子的事——她的真面目、受詛咒併為了詛咒人的蠱毒之壺,以及**方法。

  「你說…什麼……?」

  「為什麼她要協助家族會?還有,製作蠱毒的必要條件是什麼?」

  「唉呀,說得有點太多了。想知道的話,就把這個解開。」

  怎麼可能解開。解放俘虜換取那項情報的交易實在不划算。似乎是領悟到對方並不打算鬆

  綁,久留裡嘖舌。

  「……乳牛女啊,雖然不太清楚,但我有不好的預感。」

  「好巧喔,我也一樣。雖然有很多事可以想象得到……但藍子……」

  菲雅回想起來。畏畏縮縮的動作、豎起衣領躲藏的模樣、像是很傷腦筋地發出「呼耶~」的聲音、開心地發出「噗哇~」的聲音、誇獎自己的舞蹈、說要來看運動會、一起吃三明治。雖說只有一天,但她無疑是——家人。

  儘管如此——菲雅咬緊牙關。沒錯,儘管如此——儘管是這樣——

  「……要是成為敵人出現在眼前,就只有迎擊了。」

  「嗯。」

  此葉毫不遲滯地低語,菲雅若無其事地望了她的側臉一眼,這傢伙不知有何感想?她的決心究竟到何種程度?而自己的又是到何種程度——

  這時候,黑繪和春亮踩著啪答啪答的腳步聲回來了。聽見拉門被推開的聲音而回頭,站在那裡的是拿著托盤的春亮與黑繪。托盤上裝著的是冒著騰騰熱氣的——

  「……飯糰?」

  「沒錯。阿春捏出的這個美麗的正三角形、帶著美好的海洋氣息的調味海苔,以及熱騰騰的白米飯。然後呢,把激起人食慾的這個……」

  黑繪從托盤裡拎起飯糰,拿到久留裡眼前,然後在她面前一屁股坐下。

  「嚼嚼嚼嚼。」

  「……你在做什麼?死小鬼。」

  泰然地接納久留裡的視線,黑繪更是故意慢慢地繼續咀嚼飯糰。咬掉了將近三角形的一半後,像是故意現給她看一般地拿到久留裡面前:

  「哇~超好吃的。鹽分拿捏得恰到好處,光是看著都數人流口水。」

  「……喂,黑繪,你想做什麼啊?」

  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與茫然眼神瞥向菲雅:

  「呵呵呵,我從以前就很想試試看了,在俘虜面前展現絕對優越性的這個情境……真教人無法自拔!」

  實在是有夠壞心。雖說不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情啦。

  「那種無能的東西,就算求我我也不吃!去死!」

  久留裡面紅耳赤地開始掙扎亂動。「唔唔……綁架、監禁外加虐待嗎……?」春亮嘆息著按著額頭。此葉也同樣嘆氣,但最後——

  「黑繪!」

  「什麼事,小此?」

  此葉一瞬間露出銳利目光,接著說道:

  「……把正要入口的飯糰掉到地上,說:『給我趴著吃!』這樣也不錯吧?」

  「喔,這個方法啊。」

  「喔什麼喔!至少讓人家正常吃飯啦!」

  「開玩笑的啦。」

  「對啊對啊,開玩笑的。怎麼能糟蹋阿春做的飯糰,太浪費了。剛才也只是開個小玩笑而已,原本就是為了讓她正常吃飯而準備的啦……就是這樣。來,啊~嗯。」

  「宰了你喔!就跟你說了我不要!無論如何都要我吃的話,就替我鬆綁!」

  「那就不有趣……更正,太危險了,不行。所以,啊~嗯。」

  「你剛才是想說不有趣吧?開什麼玩笑!」

  該不會……黑繪對於家族會的憤怨也是節節高升——就像大家對這女人怒罵一樣,或許黑繪是以這種刁難人的方式來表現怒氣也說不定。菲雅如此心想。

  當然,也有極大的可能,她只是像平常那樣樂在其中罷了。

  跟飯店訂了兩間房間。藍子被帶到其中一間。

  「你就睡這裡吧。」

  相當寬敞、豪華的一間房間。漫不經心地轉動脖子環視屋內,突然發現房間角落有著一包小行李。

  「喔喔,這裡原木是久留裡所使用的房間。因為她總是輕巧地飛來跳去,伯搞不好會弄丟了,所以拜託艾莉絲保管鑰匙,真是剛好。」

  聽了這句話後回想起來,她微微轉動脖子。

  「那個……果然還是不去找她嗎……?」

  「如果有時間的話就去找了。但現在應該為了明天而休息才對……而且也不能確信她是否發生了什麼,搞不好她突然就跑回來了也說不定。就算和敵人發生了什麼,只要沒死,靠她一個人也能想辦法吧,就算束手無策也不會怨恨我們,因為我們是家人。」

  「因為是…家人……」

  所以…真的無所謂嗎?藍子茫然地抱持如此疑問。不光是對於不去尋找久留裡一事。也包括自己對另一個人類所做的事。

  「不會怨恨…嗎……要是持有我的話,那個人…就會被詛咒啊……」

  「是說艾莉絲嗎?那當然,她也對你付出了平等的愛。」

  邊說著,阿比斯背倚著牆,摸了帽子一下。

  「我想藉這機會問你,你討厭人類嗎?」

  「……我不知道。」

  「那麼,你覺得人類如何?」

  「……我不知道。」

  「嗯……不知該作何感想……是這種感覺吧?那麼我就告訴你吧。」

  藍子很感興趣,完全轉過身,重新面向入口附近的阿比斯。

  「只要可憐他們就行了。」

  「……咦?」

  「人類既無力又弱小,實在是可憐的存在。因此身為超越者的我們必須對他們感到憐愛。如此一來,人類就會純粹地、心甘情願地接受這份愛,認為只要同樣對我們付出愛就夠了——真是悲哀,只有艾莉絲與比布利歐家族會的人察覺這才是正道。」

  她不太明白,但也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所以她詢問:

  「你和那個人…是什麼樣的關係……?」

  「我的詛咒是實現人類的願望。她因為我前一位持有者的願望而受苦,而她的心念則使我變得更加超越。然後……雖然聽來愚蠢,當我變得能行動而轉動身體時,卻正好壓死了前一位持有者。沒錯,所謂『能行動了』,指的就是我初次得到能化身為人的資格。就這層意義來說,我應該比你還年輕吧?擺出前輩的架子敦你事情也很奇怪。你會在意嗎?」

  年齡對於他們並不具意義。藍子搖頭,阿比斯揚起嘴角:

  「那真是讚美主。總之,當時她察覺到了,我就像神一樣,比神更加公平,是隻為了實現人類願望的超越者。因此她不恨我,而之後便深愛著我。既然接受了像對待家人般的愛,不就該以對待家人的愛來回報嗎?因此我也愛著她。小時候的她雖然也很可愛,但如今則像聖母般地美麗——唉呀,這只是普通的發花痴嘛。話題扯遠了。」

  他摸著鬍鬚繼續說道:

  「換言之,若要說的話就是很單純的事。我被人類所愛。可憐又弱小的人類這種存在,獻上了其存在的一切來愛我,實在是值得欽佩。因此我也對她感到愛憐,為了她的願望,我使用力量也在所不惜。就只是這樣。」

  「……」

  「她也愛著你,所以希望你也同樣能將你的力量獻給她。這麼一來她會很高興。而她高興的話,我也會高興。然後——」

  「……就等於我也間接地愛著你,像個家人一樣。所以你也會用愛來回報我——也就是會實現我的願望……」

  「就是這樣。明白我們之間的關係了嗎?」

  「嗯……」

  阿比斯滿意地點頭,而藍子也對他點頭回應。明白了。她明白了。

  為了這個,為了能實現願望,所以自己現在才在這裡背叛了他們。

  「那麼,今天就休息吧,祝你有個好夢。」

  裝模作樣地做了個揮手的動作,阿比斯定出房間。藍子一個人呆站在房裡,反芻著他所說的話。祝你有個好夢。

  ——今天就決定不睡了。她心想。

  到了明天,明明就將實現超越她平常所夢想的事情。

  怎麼可能不作惡夢。

  睡不著。身體正在控訴空腹,於是菲雅靜悄悄地爬出被窩走向廚房。半路偷看了一下捆綁著久留裡的房間,只聽見裡頭髮出充滿規律的鼾聲。居然能在那種姿勢下睡著,看來她的神經實在很大條。

  然後當她走進廚房。

  菲雅發現了一個——拿著亮晃晃的刀器站著的人影。

  「什……是春……春亮啊?別嚇人啦。」

  「嗯?啊啊,抱歉,你當然會嚇一跳嘛,這也難怪。」

  自己想想也覺得這真的很奇怪。一面如此心想,春亮將菜刀放回流理臺的菜刀架。銀髮少女的頭髮,在透過小窗戶射照進的月光下發出朦朧光輝。啊啊——總覺得似曾相識——又好像沒見過——帶點神祕、置身黑暗的銀色。一切都模糊不清,就連自己都感到焦躁。

  少女的眼神極度嚴肅。

  「……你在做什麼?」

  「不,我沒有想要做什麼奇怪的事啦。只是睡不著,所以……」

  「所以?」

  搜尋話語。這內心的不安、焦躁與寂寥感,該如何表達才好?就因為有這些感受,所以才來這裡。總覺得這廚房裡有些什麼。

  「剛才我不是做了晚飯嗎?那時候,總有種很懷念的感覺。啊啊,我一定每天都在做這種事吧——我這麼心想。對於份量未感到猶豫,也一下就想得出所有人讚不絕口的調味,而且和大家一起吃飯……就覺得鬆了口氣。」

  「……」

  「所以啊。發生了許多事,那個——所以我就想說,如果有什麼能讓我想起過去的提示,就絕不能放過。而睡不著只在棉被裡發呆也說不過去,就想說來到這裡、握住菜刀或許又會記起些什麼……」

  「結:結果如何?」

  菲雅挺起身詢問。真摯的眼神滿溢位罪惡感。

  「……抱歉。」

  「是…是嗎?」

  她垂下肩膀,看也知道感到消沉。但像是為了不被察覺這點一般,她不自然地挺起胸膛邁步。真是笨拙的演技。

  垂落著銀髮蹲下,少女開始喀沙喀沙在櫥櫃中東翻西找。

  不禁問出口。

  不該問——腦中某處明明就敲響了警鐘。

  「你在找什麼?要我幫你嗎?」

  反應很戲劇性。少女停下翻找櫥櫃的手猛然回頭,臉上滿是錯愕——看著連自己都覺得心

  痛的沉痛表情。

  「你忘了嗎?」

  聲音非常地微弱。害怕聽到回答。而正因她早已得知回答,因此心中存有恐懼,啃噬著她那纖弱的身軀。

  「連我喜歡什麼也忘了?我每天都會吃的東西、我第一天來到這裡時吃的東西、為了和好所以你給我的東西,你忘了?果然…忘了嗎……?」

  自己的一句話彷彿解除了魔法一般。至今若無其事地將他當成「忘了與她們的回憶的夜知春亮」對待的她——身上一定是意識性地帶有某種過濾裝置,將內心某一處變得遲鈍,減弱某種認知能力,讓某種感知能力麻痺。而如今卻在這個廚房解除了。

  將失去的東西抽絲剝繭而出並加以直視。

  「……抱歉。」

  發出「咚!」的一聲。她搖搖晃晃後退,撞上身後的冰箱。低下頭的表情被銀髮遮蔽而無法窺知。

  「一切——一切都——我擅自跑去學校、那個手臂粗壯的女人跑來、我打算沉眠海中、揹著我回家、我開始正式上學、和莎弗蘭緹與白穗相遇、黑繪剛回到家的時候、幫助美容院開張這些事情——你全都忘掉了嗎?」

  啊啊,好像有什麼浮現出來又消失了。理應有所體驗的諸多未知之事。別消失啊,請別消失啊。這麼一來,這女孩就不必像這樣大叫了。春亮緊緊握拳。比起想不起來的回憶或其他一切,眼前少女的悲痛聲音更教他無法忍受。

  「若是最近的事呢?來看我練習跳舞的事呢?一起吃烤地瓜、小狗在藍子的懷裡失禁、為了叫她脫掉衣服而起爭執的事呢?對…對了,記得——」

  說著,她開啟身後冰箱的門,然後拿出一瓶罐裝果汁遞給春亮看。從那花俏得誇張的顏色來看,絕對是冷門果汁錯不了。

  「這是你買的,為了我而買的!在阿比斯消去你的記憶前一刻……僅僅就在前一刻,在野餐時……!」

  「……抱歉,我…記不得了。」

  或許連自己的聲音也在發抖。比起她的更為顫抖。

  聽了這句話,她頓時停下動作。喉嚨發出近似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動作粗暴地拉開罐裝果汁的拉環,開始一口氣喝下。然後喝空的罐子無力地自手中垂下。

  「好難喝……好難喝!難喝死了!啊啊,真的是——!」

  她一頭撞上春亮的胸膛。銀髮在極近距離搖晃。接著不再拉開距離,不再讓溫度分離,聲音孤零零地說道:

  「……難喝得眼淚都要冒出來了……」

  「抱歉。」

  「不原諒你!竟然買來這種東西……白痴!你是個白痴……」

  接踵而來的是腹部攻擊。砰砰砰——非常柔弱、非常疼痛的拳頭槌打了側腹好幾下。額頭也同樣不斷咚咚撞打著自己的前胸。長髮的柔軟觸感。這個——自己一定也知道才對。

  要不然的話,也不會有這種悲傷的心情了。

  「我是……白痴嗎?」

  「沒錯!不僅白痴,你還是個無恥小鬼……」

  她以比春亮更痛苦的表情,將春亮所不知道的春亮告訴了他。

  例如突兀地看光裸體、手被刺傷、跳進海中、玩弄令她羞恥的地方、直盯著迷糊女孩的身體瞧、被綁架等等——

  「……我是那麼色的人嗎?」

  「你是個無恥小鬼。」

  咚。砰。

  又是額頭與拳頭攻擊。

  「還有,總覺得我怎麼老是碰上辛勞事啊?像是被綁架之類的。」

  「對啊。我覺得你一直在給我們找麻煩。」

  攻擊的節奏一瞬間出錯,但又馬上是「咚」的一拳。

  緊接著而來的,是有如硬擠出聲、忍耐著痛苦,極度令人心痛的囁嚅。

  「說不定——對你來說,現在這個樣子還比較好。你是個濫好人,總是太過介入事情。忘了詛咒道具的事情,忘了要幫助我們解開詛咒的事,將非日常的一切全都忘了——只當個喜歡料理的人,過著平靜的生活,這樣或許比較好。」

  我不要這樣。

  不知原由,春亮內心只是反射性冒出這句話。

  但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前——

  「可是!」

  「……!」

  咚——這次打在側腹的這一拳,真的有點痛。

  「可是,我——我不要這樣!我想要你永遠當我的同伴!在我身邊、照顧我,要是我很努力,你就誇獎我真的很努力——我希望這樣……」

  「……」

  「對不起,這是我的任性。對不起,我這麼任性,對不起……」

  攻擊不知何時停止了。她的手揪住春亮的衣服停了下來,像是不願分開,又像是不讓他離開似的。但用的卻是收斂的力道——若他希望,立刻就能將手扳開。

  不希望那樣。

  他不希望那樣。

  不想要維持現在這樣——剛才不也是這麼想的嗎?笨蛋!快告訴她啊!

  「哈哈……明明直到剛才一直都是我在道歉啊。」

  「……?」

  閃耀著銀色且清透的光,她擡起頭。春亮苦笑著俯視她那張臉。

  「我知道啦。就只有這一點我知道……我從沒想過維持現在失去記憶這樣比較好。我想找回記憶,找回和你們共度的時光——用害羞一點的話說,就是回憶。」

  「真的嗎……?」

  「真的啦。」

  於是春亮伸手輕摸她的頭。

  非常地柔軟、溫暖,手感良好。

  不想要維持失憶的理由,一定是因為——沒錯。

  品嚐到這種觸感的體驗,哪怕是忘了一次都嫌浪費。

  只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理由就夠了,錯不了。

  頭上感受著春亮手的觸感,菲雅想起前一刻自問的問題。

  ——自己的決心究竟到何種程度?

  答案決定了。如今來到這裡,她明確地下定決心。

  ——她的決心無窮無盡。

  啊啊,同類啊,被詛咒而生的同胞啊。這罪孽一定極度深重。與一路殺人的過往相等,或者更甚地罪業深重、令人咒恨。

  老實說,她至今都很猶豫。犯下這樣的罪,真的好嗎?她感到困惑。然而如今有了理由。因為她知道了,這不再是單純的任性。就算失去了記憶,就只因為他確實還是他,所以她相信他說的話。

  只要有這理由就足夠了。

  因此她不再猶豫,為了與他同在,她豁出無盡的決心。

  弒殺同族的罪,或許無法被原諒。但就連這樣的罪她也欣然接受。

  沒錯。

  就在明天,自己要將教會區《奈落》——

  以及作為敵人阻擋在前的循岡藍子——

  破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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