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內容物是什麼?」“Notvoid”-
走廊上變得面目全非。磁磚剝落,底下的水泥被開出洞,窗戶破裂,天花板的日光燈也碎了。輕易就想像得出至今的激鬥狀況。
但從現在起,這裡將成為自己的舞臺。
「……教會區《奈落》。哈哈,真開心。」
「哦?」
「唉呀呀,真受歡迎耶,阿比斯。我有點嫉妒呢。」
在阿比斯身後觀戰的比布利歐如此說道。菲雅稍微加以無視。
「看來這時刻終於到了,把春亮的記憶還來。」
「剛才的日本刀也是,又在說這件事……那個人類就那麼重要嗎?由我這個讓他告解的人來問或許很奇怪,但那是讓你不惜做到如此也非得奪回的東西嗎?」
「當然!」
阿比斯的帽子向一旁搖晃,像是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感到傻眼似的。
「真的是那樣嗎?或許之前我有說過——我的本質可是帶給人救贖喔。因為所謂的上帝,所謂象徵上帝的十字架就是那樣的東西。那名少年或許也從我這裡得到了救贖啊。我聽藍子說了,他忘了關於禍具的一切,不是嗎?」
「什…麼——」
反駁中途停止。她想起,那一晚在廚房裡,春亮的喃喃自語。
「看你那樣子,應該也不是沒思考過吧?讓人類來幫忙解開詛咒這種行為……這是雙重愚蠢。像我們這樣的非人之物、超人之物,怎麼能特意喪失身為此物的證據?不但白費工夫,而且也沒有益處。而由一介平凡人類來幫忙這種白費工夫又無益的行為——啊啊,不知他至今有多麼地煩惱,多麼地痛苦啊?」
「……閉嘴。」
「既然痛苦,既然無益,只要不做那種事就好了。我可是將他從那樣的折磨中解放了出來喔!讓他告解那份重擔,讓他加以忘卻。這不就沒必要勉強找回記憶嗎?」
「閉嘴!」
儘管憤怒,但卻不猶豫。
「他——希望找回記憶!那不是折磨,而是對那傢伙來說非常重要的回憶!」
她無疑這麼認為。因為那一晚,春亮確實是這麼說的——
「……你並不是刻意奪走春亮關於詛咒道具的記憶吧?而是打算奪去所有記憶,只不過中途被我妨礙,結果才變成那樣吧?或許你覺得那是偶然,但我可不這麼認為。」
「哦?為什麼?」
「我想對春亮而言,那記憶佔有非常大的份量,大到幾乎佔據了他內心的絕大部分。所以他才忘了那份回憶——我是這麼認為的!」
「這是你的恣意解釋。說不定那是比起任何事,他最想忘記的重擔啊。實際上要是想起來的話,那少年應該會很沮喪吧……明明難得忘記了啊。」
「閉嘴,我已經講三次了喔,教會區《奈落》。你實在是差勁透頂了,我要把你那張嘴關上並打爛!」
將魔術方塊變成「星棍」“Morgenstern”,拉近距離。阿比斯也往前躍步,讓拳頭順著體重揮出。真傻,不管你拳頭再怎麼硬,也不可能勝過這個為了敲擊,質量經過特殊處理的處刑道具。
果然,「星棍」“Morgenstern”戰勝拳頭,阿比斯像被彈飛似地後退,單膝跪地。菲雅進一步突擊。
「我這邊可是赤手空拳,而你卻對此毫不顧忌,真是讚美主。那你就瞧瞧盤踞在狹窄的、狹窄的地獄裡的黑暗吧!」
「呣!」
從手套中冒出有如煙霧般的黑色。煙霧立刻就形體化,伸長成三支長槍。
「第二十號機關斬式大刀態『凌遲之斧』“Ahatchetoflingchi”——禍動(curse/calling)!」
以又長又大的劈刀將三支長槍一齊橫掃。長槍前端曖昧地霧散開來,但繫著阿比斯手套的根部位則進一步展現蠢動的預兆。緊接著——
「原來如此,比日本刀難纏。但你能忍耐到何時!」
又出現了數條新的長槍與鞭子。硬質與軟質。阿比斯寸步不離比布利歐的輪椅前方,偶爾視線會轉向窗外,看樣子是在戒備黑繪的行動。
(剛才過的那幾招不過是在玩玩。接下來他是打算由那邊進行遠距離攻擊嗎?)
那麼該怎麼辦?答案剎那便揭曉。必要的是開出一條路,以便拉近距離。就算是一瞬間也好,只要掃除這礙事的黑暗——
——辦得到嗎?
——辦得到。
因為自己知道,那個城主的所有瘋狂。
「第五號機關刺式佇立態『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樁』“AskewerlovedbyVladTepes”!」
她擲出處刑木樁。刺中的是阿比斯跟前的走廊地面,黑暗之槍則一根也沒被刺穿。但這樣就夠了——這只不過是佈局。
她原打算在收回木樁前分出勝負,但阿比斯的黑暗卻通過處刑木樁旁,朝這裡伸來。此時菲雅將躍動的意志傳遞給繫著木樁的立方鎖。
「第十二號機關絕式旋刃態『颶風殺人柱』“Tornadoofsouls”,禍動(curse/calling)!」
剎那間,木樁變化成粗壯的圓柱而直立。自那圓柱垂直伸出的,是長短不齊的無數刀刃。然後以「嘰吱嘰吱」的齒輪聲為訊號,那些刀刃有如龍捲風般在柱子周圍開始旋轉阿比斯伸出的黑暗觸手被雜亂地捲入並斬斷。
刀刃龍捲風在教室牆上刻下爪痕,並對既呈瀕死狀態的玻璃窗造成致命傷。就結論而言,其暴虐將名為走廊的空間盡收於掌中,在其領域中,殺人颶風絕不將制空權鬆手。
「這是——什麼?」
「哈哈,這讓我想起了三個人圍著我玩投接球的時候!當然,球是手腳都被綁住的人類。只要稍有偏差,或是球路稍微不穩,下場就是肉片、肉片、肉片!把一家七口依序當成球玩耍的那時候,氣氛最熱烈了!」
雖不曉得效果到何種程度,但若多少能造成威嚇就夠了於是她大聲喊出一點也不願想起的記憶。她也想起了,殘留到最後而成為絕望與發狂的俘虜的少女,在最初的一投便自己飛進這刀刃之中,但沒時間浪費在這替他說明。
菲雅疾馳,抓準時間停下龍捲風的動作。同時再次將其變成「星棍」“Morgenstern”的形態並一把抓起,掃蕩阻擋去路的黑暗。阿比斯還來不及讓新的黑暗生出,菲雅便欺近毫無防備的他,揮下超重量的凶器——
接著,至今為止都無法比擬、爆發性的黑暗滿溢位來。
「什——!」
被吹飛到走廊後方。後空翻地以雙手雙腳著地,擡起頭後看到的是——
十字架。
被坐在輪椅上的比布利歐拿著的——十字架。
「……傷腦筋,不以這姿態就打不贏的對手嗎……」
「反過來說,以這模樣就嬴得了吧?」
「哼……原來如此,變回原本的姿態就能操縱更大量的黑暗,是嗎?要是你不吝嗇,一開始就這麼做不就好了嗎?」
菲雅站起身。幾乎沒受到什麼損傷,還能戰鬥。
「但我可不覺得情勢會變得對你有利。變成那樣,你也沒辦法再行動了,也就是喪失了閃避的手段。」
迴應她這句話的不是阿比斯,而是比布利歐。
「那麼就由拿著的我來行動。光是在一邊看也差不多膩了。」
她緩緩自輪椅起身。之前的傷應該尚未痊癒,腳步搖搖晃晃,表情也不時因痛苦而扭曲。這也難怪,因為菲雅在她肚子上開了好幾個洞。
但比布利歐這時卻對著十字架微笑。
「拜託你囉,阿比斯。」
「雖然不想讓你的身體太過操勞,但無可奈何。」
語畢,盤踞十字架周圍的黑暗開始蠢動——撕裂了比布利歐的衣服。
那是由金色與純白所構成的裸體。纏在腹部的繃帶也是純白。但唯有一個部分的顏色不同——是藍色的水銀色。沒錯,她至今都以手套遮蔽的右手,自緊臨手肘以下的部分,全都成了和那蠱毒相同的物質——
「沒錯,這是藍子大人的詛咒。讓持有者蠱毒化……或許是因為那位大人正不斷生出蠱毒吧,蠱毒化的進展很快。」
「你……做到這種地步?」
「我們全盤肯定詛咒。身為如此標榜的組織之長,這是理所當然的。這若繼續進行的話,我應該會完全成為蠱毒吧?但若將成為那位大人的基石,那麼我甚至為此感到陶醉。雖說唯獨與阿比斯別離這一點令我感到難過就是了。」
「你這瘋子!」
比布利歐對菲雅說的話輕笑帶過。朝著比布利歐的裸體,黑暗進一步蠢動,在剎那間硬質化,包覆她的身體——
那是黑色的衣服、黑色的繃帶、黑色的緊身束衣,也是黑色的鎧甲。雖然形狀不同,但確實是她之前所穿的修道服。那是侍奉阿比斯這名偽神的巫女之證。
「啊啊——輕鬆多了,謝謝。」
「誰叫你纏著石膏還硬是要亂動。等到結束之後,又會痛喔?」
「那是理當該愛的痛。」
「喝啊——!」
菲雅無息等那兩人講完噁心的對話。她一口氣逼上前,揮下鐵球棍但卻沒傳來手感。她急忙轉頭。
比布利歐騰空。就像是橫坐在腳踏車的置物架上一樣,並著膝蓋橫坐在阿比斯上。
「什…飛起……」
「哈哈哈!身為神——豈能連飛天這點小事都不會!」
看來是十字架由下方噴出黑暗,利用反作用力浮在空中。菲雅想起在河堤的事。
「原來如此,找到春亮的那時候,也是像這樣飛上天逃跑的吧?」
「雖然好像很得意的樣子,但其實能量效率很差,出不了雜耍的程度……好了。」
比布利歐與阿比斯再度於走廊翩然而降。比布利歐輕舉起阿比斯。雖然姿勢與之前的食人調理法(CannibalCooker)相似,但這才是她原本所拿的十字,自然且無機可趁。
「事到如今,我還是再問你一次。菲雅大人,是否要來我們比布利歐家族會——」
「真煩人!」
菲雅再度拉近距離,鐵球棍一擊打下。作為對抗而揮出的十字架在接觸之前,黑暗從十字架溢位,有如盾牌般輕鬆彈開鐵球。手感有如敲擊厚重的巖塊。趁著她踉蹌,從十字架伸出黑暗觸手——
「第二十號機關斬式大刀態『凌遲之斧』“Ahatchetoflingchi”!」
一面連忙退後,一面以劈刀斬擊黑暗觸手。比布利歐不放過這穖會,由上往下揮出十字架——接下攻擊、揮出劈刀、閃避、變形、黑暗、飽和、後退、變形、以龍捲風揮砍、變形、前進、再次交鋒。
「……菲雅大人,能請你放棄嗎?感覺土好像能題名為『黑暗僅迫近終焉』呢。」
「那是…我要說…的話!」
渾然忘我地動著身體,同時菲雅感覺到腦海的一角,有某個部分正高昂著。是戰鬥的高昂?或許是吧。靠近鮮血的高昂?不對。是對於那「不對」的部分、並非因渴求鮮血而行動的高昂。儘管甚至前所未有地驅使著自己各式各樣的形態拷問處刑道具,但自己卻站在與過去相距甚遠的地方。就連她自己也明白這一點。
並非為了害人的目的。
之所以揮舞這個,只因為只因為。
為了拯救自己身後的存在,為了拯救某人。
因此,不能輸她強烈地心想。不,應該要改變一下。變成更簡單、更有力的一句話。這一定就是高昂的真面目。
(——我不可能會輸!)
直到這份心念將十字架粉碎為止,菲雅都不會停下手中的動作-
沒有沉吟聲,就連呼氣聲都沒有。雖是生物卻不是生物,雖看似金屬卻不是金屬。那就是楯岡藍子的蠱毒——藍蠱。
但應該沒有問題吧。若在平時或許難以察覺氣息,但現在是雨天。沒有物體能淋到雨卻不發出聲音。
因此她一個突刺就殺了悄悄靠近的嬰兒蠱毒。著實讓人心生厭惡。若不是嬰兒的外觀,而是藍色的奇怪金屬模樣還好一點——只能祈禱藍子沒有庫存太多這種造型的蠱毒。不愉快的焦躁感加深。
「……你也要…妨礙我嗎?」
「是啊,不可能不妨礙吧?居然要殺掉這所學校裡的所有人。雖說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那樣就能夠製作出蠱毒。」
「……由於受到甚至得以化為人形的詛咒,我因此而變質。蠱毒的本質,就是在封閉的領域,將奪來的生命作為勝者的糧食。只要我親手將我所在的場所封閉起來,那個空間就能夠視為被稱作『我』的壺。當然多少會有以物理方式逃脫的可能性——但這個名為學校的空間,就概念上已經來說封閉了,已經成為『我』了……」
「只要在這裡殺了大家,那些生命就會成為你這位勝者的所有物,是這樣嗎?原來如此,我瞭解了。剩下的疑問是,為什麼你要照比布利歐的吩咐做這種事——」
就在這時,直到剛才她都還在那裡的三樓走廊,玻璃窗齊聲破裂。應該是哪個精力旺盛的人在使出誇張的拷問處刑道具吧?聽見玻璃碎片啪答啪答掉落在身後的泥地上,此葉「呼~」地一聲嘆息。
「但是,要是隻有我一個人在這裡悠哉,待會又要被那孩子抱怨了,所以就等阻止你之後再慢慢問吧。」
「……是嗎?對不起,對不起,你是那麼溫柔地對待我……飯是那麼地好吃……可是,我非做不可,不做不行……」
被人稱讚料理並不會感到不悅。此葉笑盈盈地回答:
「謝謝。但要是被誤會的話,我會很傷腦筋,所以我話說在前——我想我絕對不會比菲雅溫柔喔!特別是現在。」
「咦……」
「啊啊,我可以想像得到。那孩子一定非常老實地一隻一隻打倒吧?真的是個傻孩子。對手多歸多,但總有解決的辦法吧?」
此葉邊說著邊前進。藍子驚覺地倒抽一口氣。她手一揮,蠱毒一齊衝上前。
首先看準一隻揮出手刀。雖然很硬,但總算是成功從頭頂斬斷。連看都不看一眼成果,此葉後退數步——等待了半秒後,又一次揮刀同時後退一步。她瞥見視野的角落裡,丟失了目標的兩隻蠱毒激撞在一起。在藉此得到的數秒之間,任由另一隻超到前方,然後計算好角度,以手背朝向牠一拳將其打飛……當然,也讓飛出去的身體阻礙了其他蠱毒的行動。
「該怎麼說好呢……訣竅就是廣闊的視野與想像力,這樣嗎?」
沒必要勉強殺敵,只要抓準時機去做就夠了。
「真是的……戰場的記憶會派上用場,真的是很討厭的感覺耶。啊,因為這樣我想到一件事。一開始我不是有說,從你身上嗅到有種讓人焦躁的氣味嗎?你該不會是曾被與德川有關的人持有過吧?我記得好像有個姓楯岡的伊賀人……」
「……或許有過吧。」
聽她這麼說,此葉臉上輕柔一笑。
「不知為什麼,我的本性是面對與德川有關的人,就自然地會更加賣力喔。雖然我是想手下留情,但很有可能變得更不溫柔,請多多小心喔!」
「……!藍蠱之二十三,名稱『不詳』!藍蠱之二十四——」
新的蠱毒濺飛著泥地出現。
此葉再次微微一笑,縱身懷念的戰場-
她毫不遲疑。之後只需要趕往家人身邊,實踐自己的任務就好。
然而——
抵達學校後首先見到的那副景象,卻再次擾亂了自己的內心。
彷彿世界天地翻轉。
吸入的空氣彷彿變成了溫熱的體液。
不協調。
越過圍牆落地。睽違十幾年的體驗。在鄰接著圍牆種植的高大喬木的樹根、變成爛泥的地面,膝蓋著地而打算起身,臉望向前方,這時——
她又看見了。
像狗一樣的東西被接-一連三斬殺的光景。
怦通。這是她最近第幾次有此感覺?貫穿腦髓的不協調感。
久留裡嘔吐。胃液混入泥巴。握著「迴歸的產子刀」的手顫抖,雙手撐地。
聽見了鳴叫聲。她聽見鳴叫聲。
騙人,那些藍色的狗不可能發出叫聲。可是她聽見了。
那麼,自己究竟是聽見了什麼的叫聲?
「呼…啊…哈——我…好奇怪……發瘋…了……?嗚…嗚嘔嘔嘔……!」
扭曲的視野裡,她看見藍子叫出更多的蠱毒。怦通。那是為了確認藍子的力量,那時候阿比斯抓回來的三隻狗。雖然全身塗上了藍色水銀,但由體型或耳朵的形狀就能明白。諾威奇梗犬、美國可卡獵犬、史奇派克犬。咦?為什麼我知道這麼多種狗的名字?為什麼能如此正確地說出來?我對狗很瞭解嗎?怦通。怦通。明明又沒養過又沒有養——養——
二階堂裕。
她曾經養過。
胸口幾乎要膨脹到破裂的悸動。頭蓋幾乎要撐破的暈眩。灼燒喉嚨的嘔吐感。怦通。
泥水與胃液混雜的汙水映出了什麼。裕。等待由自殺生還的她,好幾次對叔叔吠叫,上了年紀的大型犬的身影。牠死了。在成熟草莓色的水灘裡停止生〈叩跡象。喉嚨被砍斷,傷口的毛皮掀起,肉抽搐著蠢動,四肢彷彿因呼吸痛苦而痙攣而俯視著牠的某人手中,握的是那把彎成〈字的短刀
「……呼啊…啊…啊!」
碰到了穢物。她如此判斷的手,弄掉了手中的「迴歸的產子刀」。泥水濺起。應當賦予了她勇氣的短刀,替她殺了叔叔的短刀——之後也仍渴求鮮血而行動的短刀。
短刀刺進的,是好幾次包覆住她淚水的溫暖毛皮。
最後殘存的,直到臨死都站在她這一邊的,家人的身體深處。
她記起了記起了記起了記起了記起了這件事。
同時她也發覺到,為什麼會忘了這件事?怎麼會忘了呢——
不知何時趴在自己嘔吐物中的久留裡,緩緩擡起頭。一切都被奪走了。她那嬌小身軀裡什麼都沒有。左右參差不齊的頭髮吸收雨水而垂下,遮住嬌小少女的表情。無。虛無。
就連顫抖都失去了的空虛嘴脣,微微地動了。
「……騙子……」
編出的話語是對誰說的?不知道。包括不在此地的任何人、雨水、嘔吐物、彎曲的刀刃、儒溼的頭髮、遠處戰鬥的水聲、二階堂裕。
誰都——不知道-
最大的問題在於那黑暗的緩衝材質,菲雅如此判斷。不管以武器敲擊幾次都會被彈回來,守護十字架的不定形之盾。端看如何突破那道防衛。
「星棍」“Morgenstern”的衝擊會被揮開,「凌遲之斧」“Ahatchetoflingchi”的刀刃不管用,「人體穿孔機」“Man-Perforator”換來令人惋惜的
手感。沒錯,必要的是貫通力,就只是純粹的銳利。
有那種拷問處刑道具嗎?
——當然有。
菲雅自問自答,與比布利尤拉開距離。為了助跑。
隨意地彈開間不容髮射出的黑暗之槍,菲雅瞪著十字架說道:
「我要破壞你,教會區《奈落》!」
「講這個感覺有點晚了……就算我和你明明是同類嗎,箱形的恐禍?」
「正因是同類!身為同類,你的處世之道錯了,所以我要藉由這破壞以求肅正。」
「就我們來看——」「你的處世之道才是錯的。」
比布利歐苦笑。阿比斯一定也同樣在苦笑。
「那就問問你那令人生鬱的黑暗與我的嗜虐吧!看究竟哪一方的咒恨才正確——」
一面意識著決戰的高昂,菲雅姿勢前傾地於走廊疾馳。就只是一心二蒠地賓士。黑暗雖朝她飛來,但她僅動動臉閃避。臉頰傳來被劃裂的觸感。但她不停下腳步。在被黑暗轉變成鞭子纏住前,更加提升速度疾馳。然後就這麼順著速度,輕舉起變回魔術方塊的擬身——
「第三十號機關開式銳形態『花瓣劍貝瑞傑拉』“TheflowerswordVerazella”,禍動(curse/calling)!」
出現的是十分細長、有如長槍般的細劍。特徵就是在其前端——以銳利的劍尖作為頂點,只有前端數十公分呈現水滴型,或者該說帶有蛋型的圓弧度。就像是要否定一直線延長的刀身的意義似的。
菲雅將劍尖對準阿比斯與比布利歐,進一步繼續賓士、賓士、賓士。黑暗之槍撫過肩膀、通過頭髮,但這構不成停下腳步的理由。賓士——就只是一個勁向前!
「特攻嗎?讚美主!」
「阿比斯——要上囉!」
成功欺近了。比布利歐揮下巨大的十字架。
「——呣啊啊啊啊啊啊!」
菲雅使出渾身的力氣,將一切託付於疾馳之勢,刺出舉起的長槍。兩者激烈衝擊。與至今相同,被出現在十字架前的黑暗色給阻擋——不。
和至今不一樣。
用力推。傾注全身精力用力推向前。傳來徐徐貫穿黑暗的手感。怎麼樣啊——
「阿比斯!」
「唔……」
「嘎…啊…啊……!」
一點一點地,槍劍的尖端漸漸侵入黑暗深處。
無任何工夫的力技。單純就只是賭上貫通力。
因此菲雅只是祈望。祈望,祈望,然後一個勁地繼續推向前。
還沒嗎?還沒嗎?還沒嗎——-
正當此時,此葉也停下了動作。蠱毒還在繼續生出。
「藍蠱之一二+二,名稱『不詳』。藍蠱之三十三,名稱『小玉』。藍蠱之三十四,名稱『葛列格里』。藍蠱之三十五——」
就在此葉正想著「差不多該分出勝負了」的時候,看來藍子也同樣想一口氣分個高下。她拉開距離,口中繼續不停唸著。
(再怎麼說,這數量也實在……)
目前已將近+只了。雖有著戰場經驗,但那對手畢竟是人類,一次殺過來的數量有限。但若是小巧的蠱毒,很容易就超越那限度。突然間,她想起被莎弗蘭緹的人偶襲擊的時候——那次數量也很多,真是教人吃足苦頭。
「藍蠱之三十六,名稱『不詳』。藍蠱之三十七,名稱……」
不知為何,這時藍子一瞬間言語支吾,像在猶豫著什麼,又像是為了什麼所苦。
但她還是屏住氣,像是看開似地繼續:
「名稱——『海因茲曼·迪梅爾喬治』——」
在她的召喚下,出現的是一個人。不是嬰兒,而是有著成年男子的外型。此葉雖然為之驚訝,但馬上壓抑感情。
她早已預想過,既然目標是這所學校的人,那麼蠱毒就不限於貓狗或嬰兒。至今為止恐怕都是因為基於詛咒的使用效益,以及駕馭容易的觀點,所以才以貓狗為主吧。如今開始使用人類的蠱毒,一定是因為持有者變得已不再在乎經濟效益地瘋狂了,就只是這樣——
生出藍色的金屬人,藍子肩膀劇烈起伏著喘氣。
「……這些就是…全部了。」
「哦?是嗎?你打算用那個怎麼做?」
「這樣做。」
藍蠱湧來。量大到若要計算動向,則甚至連計算也會變得遲鈍如此的力技。
擺出備戰姿勢,此葉皺著眉心想:
(閃得了。迴避得了。但光是這樣沒辦法結束——!)
——要是隨便出手造成妨礙就不好了,因此至今都安分地觀戰。
但該幫忙的時機到來。
如此心想,仍在樹上的黑繪低嚅:
「模式『混亂的忠盛』與『滲透的良將』。」
此葉沒有行動。蠱毒從全方位逼近而來。
而寸步未移的她,身影就這樣被藍色的雪崩捲入消失。
但這時候,藍子從蠱毒中感覺到困惑的氣息。
「……?」
正當她也感到困惑時,附近樹上的黑髮靜靜伸長,迅速地從蠱毒們的中心點拾起了某樣物品,然後將其拋向這裡。那是一把被薄薄黑鞘包覆的日本刀——
「!」
驚愕的剎那間,日本刀再次變回人形。目光銳利的她一手揪住藍子的脖子往上擡。
「結束了。當面對束手無策的大軍時,首先就該先擒主將。用說的是很簡單啦。」
「嗚…嗚嗚……」
「你有在聽嗎?算了,沒在聽也沒差——投降吧。總之先讓蠱毒消失。」
不要——藍子搖頭後,此葉的那張臉緩緩逼近。眼鏡底下的瞳孔眯細,變得像貓的瞳孔般詭異——
「汝最好趁著妾身語氣尚且溫柔的時候喔,蠱之壺。滿是德川臭的古董,若是往日的妾身早就當場將汝勒斃。趁妾身尚未改變心意前……還不趕緊照辦嗎!」
不行了,贏不了。沒辦法贏過這個人。她本能地領悟這件事。
勒緊喉嚨的力道變強,快要無法呼吸。幾乎窒息的她死命地點頭。神智不清地將蠱毒收回口袋後,喉嚨上的壓迫感才減輕。
「今天的我真糟糕。不知是不是欠缺從容,講話老是很粗俗……該反省一下了。」
「…嗚…咳…咳咳……」
手一鬆,藍子落地。好痛苦。好可怕。失敗了。明明非做不可啊。腦中只能思考著掙扎,在冰冷的泥地上爬行。雨勢變強了嗎?還是變弱了?啊啊,是變弱了。會覺得雨勢變強,臉上感覺到水氣,是因為淚水。止不住的淚水。
「嗚……嗚…嗚……」
面前有著某人的腳。是那個可怕的人的腳嗎?既然變成了敵人,既然輸了,果然還是會被破壞掉嗎?
藍子戰戰兢兢地擡頭。
站在那裡的,不是有著像鬼一般表情的此葉。
「啊啊……為什麼呢?」
是表情極度困惑,一副濫好人模樣的少年。
他搖著頭,心痛似地嘆息,在藍子面前蹲下。
「我還想不起來,一切全都還想不起來。你是誰,事情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一切都搞不清楚。但是……」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那張哭泣的臉,就覺得這樣做會比較好。」
於是他輕輕將手塞進了藍子衣服的口袋。
「唉……姑且就先做了。那個,若對你來說是性騷擾,就先說聲抱歉囉。」
□袋裡的手的觸感。
尷尬地搔著臉的笑容。
依然持續滑落臉頰的淚水。
對著這些,藍子心想。
一面回想那時認定為最後的眼淚、決心再也不流淚而將心凍結時的事,她茫然心想。
啊啊——不行了。
溶化掉了-
還沒嗎!還不行嗎!
力量漸漸抽離向前刺出花瓣劍的手。全身的肌肉都在悲鳴。
不祥的焦躁感開始填滿胸中。不妙。再這樣…下去…的話——
就在這時,一個黑色物體通過視野角落。那是從窗戶伸進來,有如硬質化的長槍的髮束。只轉動著眼球確認,樹上的黑繪正互動觀察這裡與樹下——似乎還靈巧地正運用一半的頭髮在樹下做些什麼豎起大姆指。
察覺到狙擊比布利歐的頭髮,輕輕嘖舌一聲,運用黑暗的一小部分迎擊。黑繪的頭髮由於與那黑槍對決而被彈開,似乎是害怕被反過來抓到,立刻就抽了回去。但也讓阿比斯多費心運用了黑暗。防壁的密度應該變薄了才對——於是她手臂進一步使力。埋進數公釐、數公分,只差一點就能貫穿——
但到此為止。
阿比斯嗤笑的氣息。感到絕望的菲雅眼前一片黑暗。難得黑繪在百忙之中抽空伸出援手,還是不夠嗎?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了。只要再一次呼吸,全身就將失去所有的力量吧?只差一點,明明只差一點啊!
菲雅的身體開始動搖。
一切都將結束,有股崩壞的預兆。
接著——
「騙子。」
二階堂久留裡將「迴歸的產子刀」埋進阿比斯的中心。
對準身後,沒有展開黑暗緩衝材質的一點。
就只是純粹的——
斷罪。
久留裡神情空虛,眼神就只能以空洞形容。
「久留裡,你這傢伙!」
「什麼家人啊……你讓我忘了裕的事!這種東西,要是我還記得那種事的話,就絕對、絕對不會……」
「哦?想起來啦?真是非比尋常的…羈絆……但那是…你所期望的啊!」
騙人——菲雅心想。你只不過是想要個愛著詛咒道具的棋子罷了她喃喃自語。能讓她如此判斷的理由,光是這男人的瘋狂與惡劣至極就足夠了。
不知久留裡做何感想?
答案只有被她顫抖的手推向更深處的問罪之刃知曉。
儘管如此,仍未能破壞阿比斯。只憑一把小短刀,無法將那十字粉碎。
「喔——喔喔喔!」
黑暗朝著背後蠢動,將久留裡的身體彈飛。短刀就這麼刺在十字架上,嬌小的少女身體滾落走廊遠處。
菲雅沒有放過此良機。黑暗障壁變得更薄,阿比斯分心了。
(就是這裡!)
菲雅聚集全身剩餘的力量,不顧後果地推著武器。穿過去——穿過去——穿過去了!
喀!水滴型的劍尖發出削落岩石的聲音刺進十字架——但是。
也僅止於此。
黑暗並沒有消失,劍尖只不過勉強突破其防禦而已。
劍一動也不動,無法再繼續刺進。體力、握力、腕力都已瀕臨極限。
「咯……咯略略!拜久留裡所賜,害我多少有點焦急……但看來到此為止了……!」
「是啊,到此為止了。」
坦率地承認。
因為這樣就足夠了。
「那麼你就死心吧!我讓那名少年告解,藉著名為詛咒的神性拯救了他。他不必再經手解除禍具詛咒的麻煩事,因此就算你來家族會,他也不痛不癢!」
「你還在說啊?教會區《奈落》——你和詛咒是無法拯救人的!只不過是個十字架,少在那謊稱為神!」
然後傾注意志。對著劍尖刺在十字架裡的花瓣劍,傾注「好了,行動吧!」的意志。
真是愚蠢,她心想。將人類所想得到的嗜虐全部盡收的立方體,怎麼可能存在這種只不過刺一下就結束的道具嘛。
「你會因只不過是個十字架的我而死。你就看清楚,我有如神一般無情的十字吧!」
——開花。
花瓣劍的刀身分為四份,劍尖呈十字型綻放。尖端的水滴型突起,是為了刺進人體並輕鬆割裂的勾子。這是以十字型綻放的劍花,以及肉被掀起、名為人體的花綻放前的花苞。
硬生生綻放的劍,在阿比斯的十字上頭更進一步刻劃出十字的傷痕。十字架喀哩喀哩地被掘開而漸漸破裂。
「喔……咕…喔……」
「阿比斯!」
比布利歐聲音中帶著焦急。活該——菲雅一面感受全身力氣突然抽離,一面如此心想。她在突破黑暗時使盡了全力。
力量抽離膝蓋。即便當場癱坐,唯獨不放開手中武器。在急速變暗的視野當中,她看見比任何一處更深沉的黑暗從阿比斯周圍消失——
於是。
久留裡在背後刻下的斷罪——
與菲雅於正面刻下的聖痕——
將受詛咒的十字分解成了普通的矩形。
從即將合上的眼簾之間。
她看見阿比斯的黑暗消失的同時,包覆著比布利歐的黑暗之服也隨之霧散。或許是因為勉強使負傷的身體行動的鎧甲消失,比布利歐按著腹部吐血,兩眼就這麼失去焦點倒下。化成好幾塊殘骸的十字架也掉落走廊上,殘破的碎片也跟著飛散。
啊啊結束了。我成功了,春亮
在暢快的疲勞感與安心之中,聽見女人的笑聲。
「呵呵……啊…哈…啊哈……」
邊哭邊笑。
但卻十分空虛,失去一切的少女空虛地笑著。
「啊哈…哈哈…哈哈…啊啊…嗚嗚啊啊啊哈哈…嗚哈…噫…嗚……」
被彈飛的久留裡以緩慢的動作起身。滾落腳邊的十字殘骸被踹開,但她卻看似沒有察覺,搖搖晃晃地朝走廊深處走去。是朝著哪裡?是要去哪裡嗎?又或像個找尋方向的孩子般——曖昧的腳步。
該說什麼才好?不知道。
該告訴她什麼好?不知道。
但必須說點什麼才行。
如此想著,菲雅打算出聲,但再也難以承受的眼瞼重量卻不允許。睡意蓋過一切的思考。在她失去意識的瞬間看到的,是如今依然邊笑邊哭,有如走在地獄谷底般消失於寒冷校舍暗處的少女身影。
不知雙眼閉上了多久。
四肢緩緩恢復力氣,坐起身。比布利歐仍然倒在地上,四周已不見久留裡的身影。雖有許多必須做的事,但首要的是變得寂靜的外頭的狀況。
窺探窗外的情況,果然已分出勝負。腳步搖晃地跳下窗戶。雨勢雖已大為減弱,但還是再次以冰冷迎接她的身體。
聽見啪喳聲響時,自己的身旁已站著黑繪。
「姑且還是要向你說,你幫了我個大忙。」
「因為也得留意小此這邊,所以只能幫上一點忙啦……總之,不客氣。要是能以身體報答我就更好了。」
眼神茫然的黑繪,還是一如往常地超然。
而此葉也站在附近,菲雅看了她的模樣皺起眉頭。
「喂,乳牛女,這就是那個嗎?叫什麼『王道』還是『拿手好戲』的?每次打倒敵人後你總是會全裸。」
「咦……嗚啊!」
瞥了一眼慌慌張張跑向脫掉的衣物的此葉,菲雅四處巡視。老實說,礙眼的乳牛女怎樣都無所謂。
有所謂的是——剩下的兩人。
身體趴在地上的藍子。春亮不知為何蹲在她面前,將手伸進藍子的口袋裡。她知道沒有危險,事態不會再加重了。
藍子握著春亮的手,以額頭磨蹭著手,就只是哭泣。
菲雅對著春亮身後出聲叫他:
「回家時,你當然會買些什麼給我吧?是我最喜歡的東西,那個美味的東西喔。」
春亮頭也不回,從鼻子輕輕發出苦笑:
「……我忘了問你,仙貝和烤蕃薯的名次有沒有調換啊?看你好像吃得超感動。」
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滿溢了出來。
非常地巨大、舒暢,讓她想笑、想哭又想大叫的情感。
但菲雅按捺著那份情感,喉嚨擠出聲音:
「……哼,仙貝是屹立不搖的第一名。烤蕃薯雖然也不錯,但怎麼說呢……總覺得那味道每天吃會吃膩。仙貝的話,就算每天吃也不會膩。這種差別很大。」
瞭解——春亮帶趣地聳肩。對春亮而言,現在只要這樣就好。
對於肩膀另一側可以看見的藍子,則有該做的事。
她覺得有話想告訴藍子。
雖然沒能告訴久留裡,但她覺得現在非得告訴藍子。
「家族會……有在你心中填滿比那隻手更溫暖的東西嗎?」
聲音越過春亮的肩膀。
有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但最後
藍子肩膀微微搖動,看得出她不必說出口也能明白的回答。
「要是忘了自己是什麼東西,你不就又會重蹈覆轍了嗎?畢竟你是個詛咒之壺、被詛咒之壺,受到了詛咒。而擁有你的家族會,不可能選擇不使用你吧?就算忘了過去,等待著你的只有新的受詛咒的未來。你連這理所當然的結局也沒發覺嗎——或者是不想發覺?」
呼——嘆了口氣,菲雅繼續:
「我也曾想過,想要忘記被詛咒這件事。就像每天似的,沒來由地,無法矇騙自己地就想忘記——但那一定是不可忘卻的事。」
「……那樣…很痛苦…啊。」
「是啊,所以我要說。我要對你說。」
殘酷的話語。
非常殘酷且冰冷的話語。
「——你就受苦吧。」
藍子的身體顫抖。
啊啊……因為——
要是忘掉的話,不就太過得不到救贖了嗎?
那些因詛咒而遇害的人們。
以及因他們的詛咒而得以誕生的自己。
不可以當作從沒發生過。不能那麼做。
就算不知哭了多少眼淚,也一定不能。
「但是——」
菲雅輕輕望向春亮的背影。此葉正慌慌張張地穿起衣服。黑繪佇立著,茫然的眼神隱約帶了點溫柔。
「這句話也是對我說的,所以我們一起痛苦吧。就算自己一個人沒辦法,但如果和別人一起,一定就能夠忍受。我也是,你也是,不斷又不斷地痛苦,卻還是能夠做自己。做對人有益的事,解開詛咒,就能夠做平凡的自己。」
「……我…什麼也…不會,只會…詛咒人……」
「哈哈,菲雅也是什麼都不會啊。」
「呣。」
春亮笑著,開心地笑著。然後靜靜地牽著藍子的手站起來,邊說著:
「就算什麼也不會,只要從稍微練習、努力就會,這種細微的事開始做起就可以了。什麼特別的能力,那種東西無所謂。老實說,我也不怎麼想用那樣的東西。不過嘛~要是用了後有人就能因此得救的話,那也沒辦法就是了。」
沒錯,就如同她對阿比斯所說的一樣。詛咒無法拯救人。
既然這樣,自己剛才的行為又怎麼說?為了救學校的大家,揮舞拷問道具的行為又是什麼——對於這內心自問,菲雅立刻就能回答。
不是想以詛咒來救人。
而是身負詛咒的我想要救人。
些微的差異。但那也是極大的差異。
「被詛咒所得到的力量,終究只不過是能夠找到代替的遺產。不管我或你是什麼,不管受詛咒後得到了什麼樣的能力,不管能以那能力做些什麼都無所謂。就只有一點,我對你有的感想就是——什麼時候才能向你挑戰洗盤子對決的復仇戰?就只有這樣。如果有訣竅的話就告訴我,不然太不公平了。」
聽了這番話,藍子驚訝地擡頭。搖晃儒溼的劉海,看了扶著她的手的春亮,看了總算穿好衣服的此葉,看了黑繪,最後看了菲雅——
「……呼耶~」
發出這樣的聲音。
那或許是有什麼讓她感到高興。
那或許是大家的視線令她感到害羞。
那或許只是她不知該有怎麼樣的反應,所以感到困惑。
那說不定是因為,飛來的短刀刺進了她的胸口。
——詛咒無法拯救人。
——以為獲救的人,終究還是救不了-
艾莉絲·比布利歐·巴斯庫利赫半夢半醒。
腹部的傷口作痛。體內發熱,以混亂的腦髓為中心沸騰著。
啊啊,想起來了,這個感覺。已經數十年不曾有的感覺。起源於悖離社會通識的行動的恐懼。近似絕對性疏外感的實質感受。過去的誤謬的自我啟發的受理。
是罪惡感。
因為教會區《奈落》消失了。他的詛咒消失了。
「不讓持有者抱持罪惡感」的詛咒消失了。
沒有罪惡感的人會成功。那邪惡的願望能得到救贖。無論是邪教徒的願望、麻藥走私者的願望、恐怖分子的願望、殺人魔的願望、販賣小孩的神父,或者因為深愛著詛咒道具而殺了某人、教唆殺人、教唆自殺的女人的願望,全都獲得了救贖。
可是救不了。世界並不會寬容得甚至允許那些人們長命。因而他們會滅亡。明明不該是這樣,自己明明不該做這種事啊——如此自問著滅亡。而今目滅亡也依舊持續。
比布利歐微微睜眼。直到剛才或許也都還睜著眼也說不定。目光對上焦點,捕捉到的是殘骸。心愛的男人、心愛的超越者、心愛的十字架的……殘骸。
(啊啊……!)
全身毛骨悚然。她想起了至今所做過的事。想起深愛著他、將他視為超越者深愛、當作家人深愛著。想起為了貫徹那份愛而所做出的各式各樣的事。
(啊啊……啊啊!不對、不對,可是不對,這不是,自己什麼也——!)
記憶與情感發生不和。自己記得自己以往所做的全部的事,也記得當時的情感及理由。但是——那些裡頭唯獨欠缺一項理所當然應有的情感。罪惡感。
如今她才初次發覺那份不自然。
滿溢而出。有如被要求付清之前所賒的帳,罪惡感一口氣襲來。
數十年份的罪惡感的洪流具有壓倒性。大腦刺痛、心臟揪痛、子宮絞痛。陣陣地刺痛。要壞掉了…要壞掉了…要壞掉了!啊啊啊!A!自己明明不過只是個A而已啊!
她不想理解。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鳴鳴…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淚水、鼻水與鮮血汩汩滴落,比布利歐以誕生於世之姿,在走廊上爬行著。拿起阿比斯最大的一塊殘骸。罪惡感。不知道,她不知道。
儘管如此,目光還是被刺在殘骸上的短刀所吸引。
是這個。是這個害的。
而又是誰害的?
她抽出短刀,依舊是爬行著,臉幾乎磨蹭牆壁爬起身。突然一下子失去力氣而倒下。心愛的男人的身體變小了一些。她又踢著碎片起身。血液一面被塗抹在窗緣,她伸直膝蓋,外頭的模樣總算進入視野。
銀髮的少女。她連名字也想不起來。但是,她是直到剛才為止都還針鋒相對的敵手,等到自己醒來後就變成這樣了,唯獨這點可以理解。
是那傢伙害的。
是那傢伙害的。
是那傢伙害的——!
因此她高舉手臂。
受詛刀刃的重量其實還滿輕的。為了殺人而存在的刀刃,就算接受到的是混濁的殺意,也仍感到喜悅。儘管是被一個無力的女人擲出,也仍老老實實地打算實踐那份殺意。
筆直地、筆直地——
帶著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疑問,那把刀飛馳而去——
她沒看到結果。怎樣都好。她發覺有什麼東西纏上了身體,但那也都無所謂了。
抱著阿比斯的殘骸,一面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一面閉上眼睛思考。
——已經…什麼都…搞不懂了。
——拜託,誰來救救我。
神啊。
——我不會…再詛咒您了-
緩慢的一瞬間。
菲雅看著飛奔到自己面前的藍子。看著藍子成為自己的替死鬼,被從校舍飛來的短刀貫穿胸前——
「啊……」
一面「咳咳」地吐著血塊,她像跳舞般搖晃。泥濘的大地,運用名為重力的定理,粗暴地接住她的身體。
刀刃刺進心臟,入侵到她最根源的地方,實現了慾望。
「什——!」
「藍子!」
「藍子!」
急忙跑過去。菲雅伸手,但手卻半途停下。無法抱起她。就連要抱起她,都危險得彷彿會引發什麼事似的。
「為…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很顯然,是那傢伙的緣故吧!」
菲雅轉頭看向校舍的瞬問,黑繪的頭髮鎖定三樓窗戶伸過去。纏住在那窗邊的比布利歐的身體,瞬時捆綁起。她早已神智不清地只是任憑淚水潸然而落,毫不抵抗或閃避。
「最後的垂死掙扎嗎?該怎麼處置她呢……!」
「黑繪,比起那傢伙,現在更重要的是藍子!」
「唔……的確。我想集中力量,所以總之這邊就先維持這樣並切離!」
據黑繪的說法,切斷的頭髮似乎暫時還會保持硬度。伸長的頭髮被喀喳剪斷、失去張力,依舊被捆綁著的比布利歐身體便失去平衡倒地,身影從視窗消失。
「拜託你,快點治好她!」
「我盡力試試看……!」
黑繪剪下頭髮,迅速地纏在藍子的傷口上。如同黑繪臉上浮現的隹八躁感,儘管對頭髮開始灌輸精氣,藍子的臉色卻始終沒有好轉。黑繪這能力可以提升自然治癒力。啊啊,那麼……若是再怎麼掙扎也無法自然治癒的傷勢的話……
藍子微微睜開眼睛。從她那因仰躺而滑落的劉海之間,很難得地看見了眼睛。
「……我…犯了…罪。所以…沒關係。」
「你在說什麼!不是說了我也一樣嗎!乳牛女和黑繪也一樣!不,你是說加入家族會、背叛我們的事嗎?那已經無所謂了,大家都平安無事,所以沒關係了!你今後也要和我一起解開詛咒,所以——就算有罪,也不必為了庇護我而做出這種事」
「不是。這是…與詛咒無關的罪。」
自己有著即便解開詛咒也無法獲赦的罪。菲雅回想起藍子剛才所說的話。
「我——憑自己的意志…與詛咒無關…就只是為了想殺而…殺了人類。」
微弱的吐息。
那是……告解的吐息。
「他的名字叫做海因茲曼·迪梅爾喬治。是我之前的持有者,同時也是蒐集戰線騎士領的騎士『一人分隊』。」
「什——」
出乎意料的一句話讓菲雅不禁屏息。這麼一來,也就是說藍子是蒐集戰線騎士領的東西嗎?那幫人自從他們擊退名叫佩薇的女人之後,就沒再進行干涉。雖然曾經想過不會永遠這樣,總有一天還會再來引起事件——
「我是…作為前來破壞你的騎士的配備…而來到此地的。之後為了戰鬥,被迫進行了蠱毒所必要的補給。我一直很討厭那樣,當時也很不情願,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得不得了……所以……我已經再也不想做那種事了,就只因為這樣…所以殺了…海因茲曼。」
「這麼說來,那個名字……是剛才的……」
像是想到了什麼,此葉瞇細眼睛低聲喃喃說道。不知是否有看見這一幕,藍子以焦點茫然的眼神說:
「……為了處理屍體,所以我做成了蠱毒。地點就在…和大家初次見面的場所附近的…廢屋。之後…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走著走著…看見了河川。水流很清澈美麗,可是我的手卻染髒了。所以…就以河水…洗手這就是…我在那邊的理由。」
於是他們相遇了。有一隻可愛的狗,因為持有者已經不在了,所以可以不必殺死的狗,正被什麼內情也不明白的愚蠢的自己抱著——
「……不是因為詛咒的衝動,也不是因為詛咒的能力所必須,我只是為了自己想殺,所以殺了人。我有著這樣的罪。這就是…那罪過的…報應……所以…沒關係。」
「大——大有關係!是啊,怎麼可能沒關係!」
「若遭報應、若要贖罪的話,也可以不用這樣的形式吧!這種事…這種事!」
藍子開心地注視看著她的菲雅及春亮。
她微笑。
「唉……可以…拜託你們…兩件事嗎?」
怎麼可能拒絕。但相對地,菲雅希望她能聽自己一個單純的願望作為代價。
不管是對誰祈望都好。若有人能夠實現的話,不管誰都好。
「……我沒想過殺了海因茲曼之後該怎麼辦,就只是想停止那樣的事。去你們家…純粹只是偶然。可是…真的是…未曾料想過的好地方。雖然時間很短…但我知道。」
「嗯……嗯嗯,是好地方喔,那個家。雖然破舊,只有寬敞這個優點但是個好地方。所…所以!」
好奇怪。為什麼聲音在發抖?為什麼視野變得朦朧?
「對,所以……我…想待在…那個家。不管哪裡都可以,就算是倉庫也可以,希望能把我放在那個家裡。要是…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話……」
「怎麼可能添麻煩……你要和菲雅她們一起解開詛咒吧?所以身為一家之主的我准許。對,我准許!」
「……我好高興。」
握著聲音同樣顫抖的春亮的手,再次微笑。
「身為前輩的我也准許。比起吵鬧、囉嗦、小不點的某兩個人,你一定會是比她們好上幾倍的後輩。」
「我這個前輩二號也是。每天夜裡擺出前輩的架子強迫後輩坦白喜歡的人,實在教我期待得不得了……真的。」
此葉與黑繪分別以平靜的語氣說著。
「前……前輩三號也是。剛才我也說過了,和你之間…還沒有分出勝負。我還沒有讓你看過…身為前輩的…威嚴嘛……」
藍子的劉海因呼氣而搖晃。那氣息代表的意義與剛才的相同。
「那…另一個願望是什麼?我會行使當家的所有許可權來替你實現。說吧,藍子!」
「……口袋。」
只是這樣一個單字,春亮就明白了她想說什麼。當然,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
她不希望口袋是空的。
不是想要蠱毒這種詛咒,而是更溫柔的東西。
不是像小石子那樣冰冷的東西,而是要更溫暖的東西。
她希望填滿自己,想讓自己變得充實——
「你看……」
春亮的手,緩緩地伸進她的口袋。
藍子露出至今不曾看過的滿足神情。
「……噗哇~」
笑了。她接下來的低語,十分地平靜。
「啊啊……我已經可以不必再詛咒人了。已經…不必再被人詛咒了。雖然記得以前的事,果然因為記得而感到痛苦,但我不是孤獨一人。真的讓我…鬆了一口氣——」
接著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溫柔地看向菲雅:
「可是——沒錯。我好想…看菲雅…正式…上場跳……」
話說到一半,她就消失了。
失去內容物的衣服。置於衣服上面的是——
插著一把短刀。
從短刀刺入之處破裂開來。
但卻只能以美麗形容的——
藍色的壺。
春亮記得。不管是她剛來到家裡,還是之後將願望寄託於家族會的事。
全都記得。
可是,明明都想起來了。
為什麼卻沒有一切都回復原樣呢?
「可惡……黑繪,吶,黑繪!」
「……抱歉,我只能提升人類的自然治癒力,如果傷得太深就沒辦法了。而對於變成道具狀態的東西也不起作用——不用說,也沒辦法治好死人。可是……」
「可是?」
回答的是蹲下來撿拾藍子碎片的此葉。
「……我們兼具人類與道具雙方的性質。也就是說,道具狀態的破損,有時候也會像人一樣癒合。就跟缺角的刀自己變得像剛磨利的狀態,或是脫線的布偶自己復原的情況一樣。之前我輕輕砍了莎弗蘭緹的胸部時,那傷口癒合也是同樣的原理。」
「那…這麼說的話!」
對著擡起頭的春亮,此葉以悲傷的表情搖了搖頭。
「但——不管是身為人或道具,完全『死亡』就無法復原了。就像斷掉的刀就不再是刀、被燒燬的布偶就不再是布偶一樣。若被破壞得面目全非,就回天乏術了。」
「……那麼…這傢伙呢……?」
「我明白春亮你的想法,但依我判斷,老實說——很困難吧。由她難以維持人形,並且破損到如此程度來看。」
「可是,可能性也並非為零喔,小此。」
聽見黑繪靜靜道出,此葉也點頭。
「當然——儘管無限趨近於零,但也有可能尚未完全破壞。雖然不曉得要花多久時間,但總有一天會復原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雖然這只是樂觀的判斷。」
所以此葉才在撿取碎片吧。為了當這樣的奇蹟發生時,能讓藍子儘可能輕鬆地復原。雖然嘴上嚷著困難,但她果然還是不希望那樣。
當然,春亮也一樣。
希望、祈望、祈禱,並且相信。
他會永遠等待。如她所希望的一樣,在那個家永遠等她回來。
就在此時,烏雲散去的晴空下,由操場方向傳來廣播:
「由於天氣放晴,十分鐘後開始進行下午的競賽。參加的學生請儘速準備——」
彷彿停滯的時間再次啟動的喧囂從校舍另一方傳來。春亮聽見菲雅小聲地說著:
「……呆子,那傢伙,說了不是兩個,而是三個願望吧……」
菲雅站起來轉過身,手臂往臉上擦了好幾下。不必看也知道她在做什麼。
「她說想看我正式的舞蹈吧?」
「……沒錯,她是說了。」
對著頭也不回的菲雅回答。
「那麼……就得讓她看見才行。是啊,沒錯——我們也約好了。所以春亮,你就站在能清楚看見的地方吧!和那傢伙一起!」
於是菲雅邁步。
面對著前方,緊緊握拳。
即便如此,彷彿某種情感殘留著餘波,還是能看見她嬌小的肩膀不時顫抖。
——跳舞吧!菲雅心想。
儘管難受,儘管痛苦,不知能否跳得順利。
重要的不是回頭,不是停下腳步,也不是眼中滑落淚水。
而是跳舞。
就算體力所剩無幾,也要咬緊牙關跳舞。
這是她們約好的。
在那緣廊上定下的——慶祝來訪的約定-
眼皮睜不開。視野狹隘。一切變得有如爛泥。罪惡感、記憶、阿比斯已經不在的事實、愛情。這些全都過分混雜在一起,一切無以恃憑的世界。在這當中,確實存在的硬質物,就只有倒臥的身體感受到的走廊地板,以及依舊抱在懷裡的十字架殘骸。但就連抱著這樣的東西是好是壞,她都不明白。她不明白。真想扼殺內心。
身體被什麼捆綁而動彈不得,所以哪裡也去不了,也逃不了。也無法由自己的內心逃避。這裡是牢獄。
「嗚…嗚嗚…嗚嗚嗚……」
校舍外頭,遠處傳來播音器的咆哮。煩死人了。自己的內心則更是比那煩上數倍。好想抹煞掉,但自己卻只能流著淚。
就在這時——出現了某人站在自己身前的氣息。
「真教人捏了把冷汗呢。不過呢,幸好這算是損失較少的結局。反正她也活不長久了……你知不知道啊?關於慈悲器官(Youthanasia)。」
是誰?眼皮睜不開,看不清楚。只能聽得見聲音。
「免罪符機關(IndulgenceDisc)的接連裝置所跗帶的那機能,是騎士領對持有自由意志的禍具做的保險。為了避免禍具殺害同族、反抗、逃亡——若是一定期間內不回騎士領本部接受措施,或者自行將其取下,那個裝置就會自動發揮機能……破壞埋設了那裝置的禍具。」
「……」
「有了那樣的裝置,為何還是殺了持有者,這我們已經無從得知。是因為不管何時結束生命也好,所以想隨己意自由利用剩餘時間,或者她本身也不清楚慈悲器官的事?後者應該也頗有可能吧?不管怎樣,剎那主義和忌諱詛咒、為了確立自我而重新定義存在理由,這真是種多方面的刺激。唉呀呀,真教人感興趣,實在值得玩味。」
究竟在說什麼?不懂。比布利歐只有著「他的口氣真像個研究者」的感想。喋喋不休的男子這時突然緘口,似乎在聳肩她只是有這種感覺。
「話題扯遠了。太多話是我的壞習慣——好了,艾莉絲·比布利歐·斯庫利赫。沒想到你竟會突然做到那種地步。一旦決意戰爭,居然就派出了幾乎所有的成員進行自爆恐怖攻擊。雖然先發制人奇襲非常有效,就連歷史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但實在很傷腦筋啊。雖然還不至於稱得上是毀滅性,但我們的所有分室幾乎都受了嚴重的損害。」
「……?」
理解、言語、思考,以現今混沌的大腦都無法進行處理。但她感覺湧上了本能性的恐懼。比布利歐想要逃跑,但由於被什麼捆綁著,身體動不了,就連站起來也辦不到。視野變得愈來愈暗,唯獨聽見腳步聲靠近。
「為什麼你會做出如此暴行?綜合我所知的各種情報推測,答案很簡單……很明顯就是你誤會了。你們必須更精確地查明情報才行。查證情報是否足以信賴,是情報分析的第一步驟。不過嘛,若是基於意圖欺騙所提供的情報,想要查證的困難度也會提升就是了。」
他的下一句話聽起來有些無奈。
「真是的,都是我那個不肖的妹妹乾的好事。她認為能夠當作抑制力而這麼做是無所謂,但並不明白事態將會因為那樣而如何發展。明明世界並不侷限於自己周遭啊……那傢伙並不像她自己所想的那麼聰明,她應該更有自覺一點啊。」
不肖的妹妹。啊啊,好像想起了什麼。是一個名字。與自己有關,非常相關的名字。
無法起身二一思識朦朧,只能仰望聲音來源的比布利歐眼前一片昏暗。男人靠近的身影映入視野。而人影又進一步朝她伸出看似手臂的影子——
「老實說,今天我只是要來看一下妹妹的狀況、探部下的病,原本是打算安分守己,但幸運的是你現在正好變成這樣在我眼前。你身為對我們做出那麼多事的組織首腦,讓我實在無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名字。名字。敵人的……名字。
混亂的大腦回路一瞬間連上了,話語脫口而出。
「你是……暗…暗曲」
視野在話語途中就完全轉暗,比布利歐的思考就此中斷。
——緊鄰著校外,沒有人煙的巷子裡。
癱坐地儒溼地面的「她」睜開眼睛。慢慢轉動脖子,然後看到在巷子另一端……那是誰的臉?是偶然經過這裡嗎?一下子就從視野裡消失。
就算那是某個人的臉,就算髮生了什麼樣的事,腦中都沒有記憶。
她所認知的,就只有閉上眼的那張臉上的……淚痕。
不是微笑,是淚痕。
一樣。和映在水灘裡的自己的臉一樣。
所以——一定
那個人也一定和自己一樣。唯獨這一點,她知道。
雖是母親,卻不是母親。和自己雖然不同,但卻一樣。
不知為何,她沒來由地覺得非常可笑。
「啊哈!」
久留裡空虛地笑出來,笑著的同時有什麼滴落,在臉下方的水灘生出一陣漣漪。
那是此處落下的最後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