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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魔幻三次方(魔方少女)(第五卷)》第6章
  第五章“後夜祭/她現在並不想知道”"Enoughunknown,unknownenough"

  剛開始,菲雅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狀況。

  “哈哈……啊啊~最棒又最差勁。我……還可以喔……放馬過來吧……”

  “菲雅!”

  春亮衝上前,坐在鐵刺椅的菲雅緩緩轉動脖子,銀髮下的眼睛迷迷濛濛地望著他。這下子他終於瞭解眼前是怎麼回事。下一秒鐘,椅子忽然消失不見。魔術方塊滾落在地上,然後菲雅嬌小的身軀“咚”地摔落在地板上。

  春亮連忙抱起她,屏住氣息看到她破破爛爛的制服透出裡面兩個顏色。分別是她面板的白色,以及令她痛苦的紅色。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啊啊…春亮……這沒什麼啦,我身上的傷比外表看起來還要輕微。不僅有手下留情,而且我還繃緊神經不讓重要部位受傷呢……只要稍微休息一下,我又能夠活蹦亂跳。你看,血已經快止了喔。安啦安啦,我沒事得很。”

  接著菲雅舉起顫抖的兩根“V”字型手指,試圖表示她還好好的。不曉得是她在逞強,或者真的如此。反正也看不出來,那就算了。

  “我…我的意思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那傢伙對你做了什麼!”

  “嗯……”

  “我叫你快說!快說!”

  “……他要我拷問比布利歐——說想看看拷問道具如何以它原本的用途使用。如果我乖乖照做的話,就會放棄錐霞,也會停止引爆炸彈。”

  春亮大為吃驚。拍明居然提議那種交易,居然提議那麼差勁的交易。

  “老實說,我猶豫了。但是不照做,炸彈一旦引爆就很可能會害死無辜的學生。除了那個還有錐霞的事情,她很可能會回去那傢伙身邊。所以,我就想說試試看吧。啊,對了,我在一瞬間真的有想過‘比布利歐是敵人,所以就照他說的做吧’。”

  可是——

  在春亮懷裡的菲雅,補上這句話並輕輕轉動脖子,像是在閃躲春亮視線。

  “不曉得為什麼,那時候你的臉卻浮現在我眼前。於是覺得即便是敵人,如果我那麼做的話,你…那個……應該會很傷心吧。雖然你很無恥,但還是很講情義。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受過你許多幫助,呃——反正就很多那個——”

  “……”

  “所…所以也就是說,我便決定這麼做。我對那傢伙說,如果想看拷問道具怎麼用,就算不是對比布利歐用,應該也沒關係吧……因此,那個……就變成了這樣……”

  啊啊,明白了。終於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了。

  因為菲雅,太傻了。

  “……你不知道若這麼做,我臉上會是什麼表情嗎?”

  “不…不曉得。”

  菲雅再次扭轉身體。她背對春亮,不想他看到自己的臉,也不想看到他的臉。老實說,連春亮自己都不知道問題的答案。現在,自己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你不知道,我可能會做什麼事情嗎?”

  “唔…唔~你想做什麼……?”

  現在春亮自己也明白了,於是動手做想做的事情。

  首先握緊拳頭,伸直手肘,再把手舉高。然後像錘子那樣,並用適當的力道——

  往銀色的頭頂,“咚”地敲一記。

  “……妞嗚!”

  又一次,咚!

  “呢唷!”

  咚!

  “喵哇!”

  菲雅一面發出像貓叫的怪聲,一面搖動身體。

  春亮準備再一次——把手往下揮的時候,不曉得是不是終於忍無可忍了,原本背對著他的菲雅一個轉身,用力抓住春亮的手說:

  “你…你想做什麼,詛咒你喔!我沒說話你就這麼為所欲為,拚命敲人家的頭……這我曾在電視看過,叫‘家庭暴’…什麼…來著……?”

  菲雅的話愈來愈小聲,最後消失聽不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著春亮這邊看。啊啊~的確,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呢?

  “你沒有拷問別人,很了不起喔。但是這種狀況——我也…覺得不行,也不想看到。我不想看到你這個模樣。”

  “啊……”

  菲雅發出像是輕聲嘆息的聲音,然後慢慢鬆開春亮原本被緊抓的手。她微微低頭,縮著肩膀說:

  “那個……該怎麼說呢……對…對不……呼妞哇——!”

  她之所以發出怪聲,是跪在地上的錐霞突然把菲雅抱得緊緊的。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菲雅……!其實沒必要讓你一個人做這種事情。沒錯,真的沒必要。都是我害的。是我,跟那個男人害的。對不起……”

  “啊,你不用道歉啦,錐霞。我並不是單純只為了你,還有炸彈的事情。若考慮風險與回饋,不管怎麼樣都只有這麼做。”

  “菲雅,你…你,怎麼會這麼——”

  “唔咕!你抱這麼緊,我還覺得痛的地方會……倒是你,頸圈拆下來了啊!是…是找到鑰匙了嗎?這麼說的話,炸彈呢?”

  菲雅接受著錐霞的擁抱,表情也一變再變。春亮大大地鬆了口氣。就自己看到的菲雅,剛才她說的那些話似乎不是在逞強,她應該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照理說她們擁有的自我修復能力會設法解決的。

  “炸彈的問題也沒了。應該說,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什麼炸彈。”

  “你…你說什麼,乳牛女!”

  保持警戒凝視前方的此葉站著說道。如同字面上的意義——她身上充滿了光是觸碰,身上某處就會被劃開的銳利氣勢。

  “他的目標,恐怕就是跟你做的那個交易。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近距離看你的拷間道具,才準備這場遊戲。他故意煽起危機感,把你逼到只能被迫接受交易。”

  “什…什麼……如果那是真的,那我所做的一切不就全白費了……可惡,我無法原諒!我絕無法原諒那種事情……!”

  菲雅想站起來,但就算叫她休息別亂動,應該也聽不進去吧。於是春亮抓著她的手撐住她的身體,至少不要讓她倒下。

  “別那麼說啦。你的確做了我不希望你做的事,可是……說完全白費也太苛刻了。”

  “沒錯,菲雅。你的行動的確錯誤,但對我來說卻比任何行動還來得尊貴。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恥笑你那麼做毫無意義。那應該是高尚、值得誇讚的——錯誤喔。”

  錐霞一面撐住她另一隻手臂一面說道。她的話非常矛盾,卻也讓人贊同。

  “儘管如此,你還是應該生氣吧?現在也是你可以生氣的時候。我先宣告,我倒是完全沒在生氣……這是為什麼呢?是我身體今天的狀況奇蹟似的好嗎?就算看到從你身上流出來的紅色液體,還有辦法稍微忍耐一下呢。”

  此葉依舊只有語氣平和,然後拐彎抹角找理由掩飾纏在她身上的殺氣。

  然後春亮他們瞪著相同目標——不發一語的灰髮女,跟好奇環顧四周的男子。

  “喔~‘艾莉西亞·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被破壞就會變成這樣啊?有意思。不過這似乎有必要更進一步的考察呢。不,我覺得這其實是相當危險的事情。搞不好會跟消失於詛咒的那些人一樣,被無限的幻視空間吞噬,或者連我們都被砍成兩半……呵呵,以為一個未知已經變成了既知,結果那個既知又衍生出新的未知。這世界的謎團真是太令人興奮了呢!征服未知的路還很遠,不,這可不是說好聽的而已。”

  “你……!為什麼讓她做這種事情!你就那麼想看這傢伙的力量嗎!”

  春亮大聲斥喝,拍明終於把眼神移到這邊固定不動。他面帶微笑,點頭回應。

  “沒錯。你沒聽到我剛剛說的那些話嗎?我啊,想知道、想知道、非常想知道喔!我想知道所有還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設法調查,如此而已!”

  此時春亮想起在找炸彈的時候,從錐霞口中得知的事情。有關找到未知事物的男子的事情,以及沒有未知的事物就活不下去的天才的事情。

  “如果是與這些傢伙無關的事情,不管多少都會讓你知道的……!”

  “一點也沒錯!我不是你的玩具喔,真會給我添麻煩!”

  “不,是玩具喔。”

  拍明立刻簡短回答。而且可能感受到春亮這邊瀰漫著危險的氣氛吧,他聳著肩說:

  “箱型的恐禍,你是非常耐人尋味的玩具。就目前來說,搞不好可以說是‘最棒’的玩具呢。今天能夠在近距離欣賞,我真的很感動喔,非常謝謝你……不過,我對你的興趣還沒結束呢。正如一直以來針對你的調查,未來我還是想再調查下去。總之,我必須仔細調查今天這些資料。接下來我應該會知道比過去還多的新事物吧。關於你的。”

  “哼,你知道我什麼啊?”

  “這個嘛…如果我的回答是,你應該知道的一部分,跟你自己並不知道的一部分……這樣算完整解答嗎?”

  “開什麼玩笑……”

  菲雅撿起腳邊的魔術方塊。春亮原本想叫她先不要硬來,但話還沒說出口,拍明的話就已經制止她的行動了。

  “倒是你都不在意前方不遠處的狀況嗎?若你不在意的話,我個人是無所謂啦。”

  拍明用眼神指示的,是癱坐在地上的比布利歐。她沒有戴單邊眼鏡,也沒有穿修女服,雙手則戴著手銬。她用滿是淚水的臉,夾雜著困惑與茫然的眼神,直盯著菲雅看。

  “啊啊……為什麼不懲罰罪孽深重的我呢……?為什麼不讓我嚐到痛苦呢?為什麼不虐待我呢?為什麼不凌辱我呢?為什麼不破壞我人性的尊嚴,把我當糞蟲看待呢?請像剛才那樣打我吧。狠狠地打,就像在打骯髒的母畜那樣,啪!啪!地打……”

  “那…那個人是怎麼了……?”

  “不曉得。那個臭男人說,搞不好是破壞阿比斯所造成的影響。”

  當菲雅回答此葉後,忽然有人蹲在比布利歐前面。不,不對。是像臣子對國王,或是接受聖女洗禮的教徒那樣——雙腳跪地並低著頭。是連帽T恤裡穿著泳裝的紅髮濡溼女。

  此時充滿空虛自虐念頭的比布利歐眼裡,開始帶著些微理性的光芒。

  “你是‘亂打緋主’……奧拉翠耶·拉柏多爾姆那格……?”

  “好久不見了,主母。”

  “你還…活著啊……真是太好了……”

  可能是覺得那句話有些格格不入,奧拉翠耶的眼神露出微微不安。但是——

  “很抱歉我沒能遵守您的命令。那個,我原本打算儘可能多殺一些研究室長國的人員,在炸彈引爆前以‘水葬奇譚’試著稍微鬧了一番。但是……我一時大意,甚至沒能引爆炸彈就被囚禁。後來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也拚命尋找主母您——”

  “嗚……對不起……”

  比布利歐再次流淚,身體顫抖得更厲害,就像一個平凡的少女。

  可能感覺她的反應太過異常了,奧拉翠耶不知所措地挺起上半身。

  “您…您怎麼了,主母?請告訴我,接下來我該如何是好?我就是想知道那一點,才一直找您。為了查出您的下落而行動。若您要我再次帶著炸彈闖進研究室長國,我也會照做。請讓我那麼做吧。那正是我對救了我這條命的超越家族,所能夠做的愛的證明!”

  “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是的,是罪!那是罪……是我過去一直遺忘的罪孽!你不需要做那種事情,也不可以做!要是做了的話,啊啊~罪惡感會殺死我的!即使沒有受到懲罰也會死的!那種事情,一定…無法得到赦免!無法赦免到要被詛咒的程度!”

  “您——您在說什麼……?您…是我們的…是比布利歐家族會的主母……不,對了,主父呢?你們沒在一起嗎?主父呢……?”

  “阿比斯已經死了。”

  說那句話的,既不是春亮他們,也不是比布利歐。

  而是不知在什麼時候站在比布利歐旁邊,用力揮著小刀把她的手銬砍斷——那個穿著布偶裝的人物。

  “我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你…到底是……?”

  奧拉翠耶輕輕擺出架勢說道。但是穿布偶裝的人物看都沒看她一眼,而且覺得跟恩.尹柔依交手時被破壞的面具很礙事,因此就把它拉下來。

  春亮想起來了。從面具下露出來的,是很眼熟的人物。那個使用小刀,身輕如燕,是擅長看穿攻擊,連此葉都會發出驚歎的少女——

  她是二階堂久留裡。跟比布利歐一樣,在運動會事件後消失無蹤的家族會成員。

  ——她是家族會成員嗎?之前曾經從菲雅那兒聽說破壞阿比斯時的來龍去脈。她背叛了家族會,把刀刃埋進了阿比斯的身體裡。

  “久留裡…小姐……?”

  “我是不是也該說好久不見呢?哼,聽起來好無能。”

  她的表情沒有一絲和緩,還恨恨地念念有詞。然後看了奧拉翠耶一眼說:

  “我曾經是新加入的家族會成員。讓我重新聞好——初次見面,前輩。”

  “……我記得之前雛井曾說過‘似乎要在這個國家勸誘一個小刀高手’。但我不太明白,你既不是幫手也不是真正的家族會成員,為什麼要做那麼奇怪的打扮?還有,為什麼突然開始壞我的好事?”

  “我也跟你一樣,一直在找這個人。”

  然後,瞄了比布利歐一眼。

  “我的理由也跟你一樣,有想知道的事情,但不知道她的下落,只看到她被那邊的男人帶走。所以我決定去找那傢伙,線索只有看到她被帶走時的這所學校——”

  “唔,我懂了。我來發表我的推理吧——你看到這場文化祭,心想那個爛男人會不會再次出現而入侵學校。但要是被我們發現到你,事情就會變複雜,因此有必要藏住自己的臉——那時候剛好看到把布偶裝放在一邊呼呼大睡的糊塗女人,事情就是這樣對吧!”

  菲雅得意洋洋地發表格外簡單的推理。久留裡看著她,“哈”地揚起嘴角。

  “正確答案,箱型的恐禍。你依然那麼無能又吵耶。”

  “咕唔唔,你才依然是令人生氣的女人呢!”

  菲雅露出犬齒恫嚇,想不到她這麼快就恢復,真的沒有比這個更值得欣慰的事呢。只是覺得她是不是精力太旺盛了?

  久留裡接著聳肩,並一副興趣缺缺地說明之後的事情。像是她偷聽到拍明與菲雅的對話,猜到比布利歐就在萬花筒裡;自己已經無意幫奧拉翠耶的忙,反而利用起春亮他們;負責應付奧拉翠耶讓春亮他們離開以後,自己也一面隨便戰鬥一面逃來這裡等等。

  “啊——我還不太懂……那個,結果你是基於什麼目的……不對,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主母的樣子不太對勁。不不,等一下!你剛剛說了就算是玩笑也不能置之不理的事——”

  “不然我再講一遍好了。阿比斯是我殺死的,他已經粉碎了。”

  菲雅不高興地嘮叨著:“不對,那個是被我一擊致命的吧——”但就先別在意了。眼前應該在意的,是這些臺詞讓那兩個家族會成員之間,開始飄起險惡的氣氛。

  “至於理由千奇百怪。像是因為無聊、欺騙了我好久、我發現家族會無能、他是該死的男人,應該被破壞的十字架等等。隨便你想選哪個理由都可以。”

  “——主母!”

  可能是要求得到殺死久留裡的許可吧,奧拉翠耶緊握著木槳大喊。但是比布利歐只是交叉已經自由的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膀說:

  “啊啊……是的,一點也沒錯。阿比斯已經死了……而且罪孽深重……”

  “我想知道的事情有兩件,其中一件我決定現在先問。”

  久留裡注視著奧拉翠耶的動作,毫無感情地對比布利歐說道:

  “阿比斯還是你的最愛嗎?你憎恨殺了阿比斯的我嗎?”

  比布利歐倒吸口氣,然後閉上眼睛,把臉埋進長髮與自己的胸口之間,並且回答。她用顫抖哭泣的聲喃喃說道。

  說出極為單純——

  但是深遠的——

  回答。

  “我不知道。”

  剎那間,久留裡撞倒比布利歐,但那並不是要攻擊她。她攻擊的是,對比布利歐揮舞受詛咒木槳的奧拉翠耶。

  不斷轉身迴避那攻擊的久留裡,則是直接抱起比布利歐的身體。在她眼前的奧拉翠耶,把木槳扛在肩上嘻嘻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這就是所謂的——謎題全部解開了!雖然不知道你們有什麼企圖,但是——咕哈!那個女的是冒牌的主母!你們瞞不了我的眼睛。身為透過家族愛的家族愛,為了家族愛而成立家族會的首領——主母,照理說不會說那種話。宛如超越再超越的神——主父,不可能被這種小丫頭殺死!冒牌貨、冒牌貨!是——冒——牌——貨——!冒牌貨涉及盜版的問題,應該儘速取締並殺無赦!呵呵呵呵呵呵!”

  “嘖……她瘋了嗎?雖然她本來就瘋了。”

  “啊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搞不清楚了——如果你想殺我就請殺了我吧。反正我罪孽深重,她也是我的罪孽之一。若可以儘可能長期折磨我並進而殺了我,那將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

  久留裡不耐煩地咂嘴。

  “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的,因為我還有一件想知道的事情。”

  “是我不對,都怪罪孽深重的我不對。啊啊~哪個人來傷害我吧……!”

  “真是的——你冷靜一點好不好?”

  久留裡抱著比布利歐大大往後退,不知為何還往春亮那邊看一眼——不顧四個人擺出備戰架勢,她大剌刺地走了過來。

  “事到如今我並不想跟你們戰鬥,就隨便你們想怎麼做吧。但我這邊可要自作主張拿你們當擋箭牌。”

  如同字面上的意義,我行我素的久留裡走到春亮他們後面的道場角落,把比布利歐輕輕放下來。不時看著她們的此葉問:

  “現…現在怎麼辦,春亮?她的確完全沒有殺氣了……不過也順便說一下,那邊的殺氣還很驚人呢。”

  奧拉翠耶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位於道場角落的小水龍頭前,把頭伸到下方沖水。她一面用力甩動水滴一面說:

  “嗯——冰冰涼涼的好舒服。那麼,我也該冷靜了。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好,我決定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要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殺了!”

  超快速的決定。

  然後紅髮詭異地滴著水滴的奧拉翠耶回頭說:

  “首·先·是~那個冒牌貨似乎隨時都能幹掉……所以還是先從春亮·夜知開始吧。好,就是你了!我要殺了你,再間出正牌主母的下落!”

  ……在莫名其妙的邏輯下,春亮被認定為第一個獵物,真想全力要求她重新考慮。

  “休想得逞。你是比聽說的還差勁的瘋子……看來必須先跟那個人交手呢。”

  “不過——也有個傢伙不能讓他逃走,就是那個把我們玩弄得很慘的求知狂。怎麼辦,夜知?”

  你說怎麼辦?能夠決定那件事的,恐怕不是自己。不會是尚未流一滴血,心中也沒有一處受到傷害的自己。

  所以春亮也利用那個問題—

  “怎麼辦,菲雅?”

  菲雅輕輕閉上眼睛,喃喃地說:

  “我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對了,我早上也說過呢,春亮。我說無知的我想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麼?或者那傢伙向我提出交易的時候,自己該做什麼?正確答案是什麼,是什麼呢?”

  “那我哪會知道啊?”

  “但是,你不是打了我嗎?那個……因為我做錯事,所以你生氣了不是嗎?”

  她微微睜開眼睛,露出彷彿小孩子偷看父母的眼神。

  “沒錯,因為你做錯事,所以我生氣了。但我哪知道正確答案啊?往後你再犯錯,就算我不知道正確答案也一樣會生氣。雖然我跟你一樣想知道正確答案,但我還是會生氣。”

  “嗯·唔~我怎麼覺得不太合乎情理啊?”

  “因為我跟那邊的變態研究混蛋不一樣,是個大笨蛋,這是沒辦法的事。跟想知道的事情比起來,應該有更重要的事物吧……所以,那個就單純多了。也就是說,我想問的是——你覺得該怎麼做呢?”

  停格了一陣子之後

  菲雅的喉嚨發出“嘻嘻嘻”的笑聲,銀髮也跟著開始抖動。

  “若那麼單純,那就簡單了……嗯,沒錯,無知的東西或許只能看開點,像個無知的東西一般行動,因為根本就無法突然變得無所不知。”

  菲雅睜開眼睛。仔細一看,她身上又開始散發著霸氣。制服跟身體雖然還髒兮兮的,但正如她所說的,後來流的血似乎已經完全止住了。

  “我想做的事情很簡單——讓我覺得噁心的比布利歐跟久留裡似乎要放棄的樣子,所以就不理她們了!而奧拉翠耶放話要殺死春亮,所以我要痛扁她一頓不讓她得逞!然後拍明幹了一大堆讓人火大的事情,這傢伙也要痛扁一頓好好懲罰他!春亮、錐霞跟乳牛女,你們覺得這個決定怎麼樣!”

  當然,沒有人發出異議。

  該做的事情決定了,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該怎麼執行它。

  “沒時間了——不好意思,讓我來決定每個人的任務吧。拍明由我來應付,或者改說‘讓我負責處理恩·尹柔依’也可以。”

  “錐霞,那太魯莽了!”

  “沒…沒錯!那個人可是非常強勁的高手——”

  “現在沒空爭論了。我恐怕是我們之中最弱的,但正因為如此,我知這自己必須跟那傢伙交手。那傢伙是為了保護拍明才在這裡的,換句話說是沒有殺意的防禦性威脅。奧拉翠耶對我們來說也是同等級的威脅,不過是攻擊性威脅。因此相對的意義明確不同……也不容許發生戰力不足的狀況。所以必須請菲雅你們盡全力發動攻擊。”

  說話像機關槍那麼快的錐霞,突然開始迅速脫下制服。

  全部。從上到下的所有衣服。

  “嗚…哇哇!班…班長……?”

  她脫掉襪子,脫掉上衣。拉開腰際的拉鍊,裙子隨即往下掉。連穿在上衣裡面的衣服也脫——最後,只剩黑色的緊身衣。

  “笨…笨蛋!不要盯著我看啦!這…這是沒辦法的事,現在這都是逼不得已,所以是沒辦法的事……!這…這表示我也是很認真的,懂嗎!”

  “總覺得似懂非懂的——總之此葉,快點停止默默讓手一伸一展的!現在不是嘗試不檢點阻絕措施的時候!”

  “真是的。聽清楚了,你們都知道我有不死之身,總之我也有應付的方法。面對沒有殺意威脅的對手,我一個人應該有辦法對付。包在我身上吧。”

  根本沒時間阻止。錐霞甩出“黑河可憐”纏住天花板的橫樑,以那兒為軸心跳躍,再以不穩的腳步越過逼近的奧拉翠耶,最後降落在拍明他們前方。當然,在那以前恩尹柔依早就站在前面了。

  “啊啊~真是的……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也無法阻止她了。而且這邊的敵人也來了。”

  菲雅拿起魔術方塊,此葉也舉起手刀踏出腳步擺出備戰的姿勢。

  “可惡,我又只能在旁邊觀戰啊……!小心應戰喔,菲雅、此葉!”

  全身溼答答的奧拉翠耶慢慢接近,當木槳與菲雅她們的距離只剩幾步時,她停下腳步,吐

  一口氣,對舉高的木槳投以非常溫柔的眼光。

  “好了,準備開始吧。把意外的夜晚劃下的一生一次的傷痕,被拋到稱之為未來的大海,在拚命抵達的新娘之路看到的整片紅色,回報他的熱烈溫度——呵呵,用悲劇的方法論合理錯誤解讀那些老掉牙浪漫的是你,所以我不會有任何猶豫喔……我們只是如往常一般在龜裂、海洋、紅色與溫度的追憶中相愛!”

  原先像在對嬰孩呢喃的聲音,到最後化為鏗鏘有力的言詞。彷彿用整隻手轉筆一般舞著木槳的她,又往前踏出一步。

  “不好意思,我早就習慣了,因此不可能因為水滑倒,恐怕要辜負你們的期待了。”

  “出那種錯的不是莎弗蘭緹,我就不期待了。但更重要的是——說到習慣,不能讓春亮的眼睛習慣你那種不符道德教育的模樣。我可是巴不得你儘快從我的眼前消失!”

  “我也有同感,真希望你那對礙眼的肉塊一號、二號快點消失呢。而且今天,我對泳裝這種東西還有點恨意,所以我要找你發洩我心中的怒氣!”

  “雖然這不重要,但我倒想問問看哪邊是一號,哪邊是二號呢!”

  菲雅與此葉同時往前衝。泳裝女大大揮舞受詛咒的木槳,做出隨時應戰的姿勢。首先菲雅對她發動近身戰。

  “第二十號機關·斬式大刀態‘凌遲之斧’——禍動!”

  發出的聲音不是卡嘰卡嘰,而是嘎嘰嘎嘰。也不是咯吱咯吱,而是喀吱喀吱。

  魔術方塊的轉動聲裡,帶有似乎糾纏著殺意的沉重鋼鐵運轉聲。擬裝立方體在剎那間找到適合的形態,因此變化成砍殺人類的劈刀形狀。

  劈刀與木槳碰撞,多次發出低沉的聲音。然後面對面的兩人發出格外劇烈的聲響——停頓一拍以後,兩個人的銀髮與紅髮像餘韻般地繚繞升起。

  雙方的武器像是戰得你死我活似地勢均力敵,然後停止。

  這時候春亮看到菲雅的嘴角揚起笑意。

  “第三號機關.斷式落下態‘斷頭臺’!”

  突如其來的變形導致失去平衡,但是奧拉翠耶順著力道早已經甩到前方的木槳,頭部已經被夾在菲雅那戲劇化的處刑機關中間。

  菲雅毫不猶豫地讓斜切面的斷頭刀落下——但是,又臉色大變地後退。照理說應該被斬首的木槳,竟從她胸部擦身揮過。

  “呿……原來如此,有穿透的力量啊!”

  “呵呵呵,一點也沒錯。所以防禦也沒用,小心點。雖然主母允許排除礙事的禍具,但隨意破壞的話會惹她生氣——話說回來,你是主母中意的那個箱型的恐禍吧?”

  這時候奧拉翠耶稍微打量菲雅全身上下。

  “仔細看還真嬌小可愛呢……真想緊緊抱住一起睡覺呢。嗯,看樣子必須折斷你的手腳就饒恕你呢。”

  “那應該是我要說的話!你想跟她一起睡覺隨便你,但自己的手腳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就請不要發牢騷喔!”

  “怎麼能隨便她呢!還有你,說我哪裡小啊!詛咒你喔!”

  此葉撲上前,開始用手刀對戰。菲雅則是創造新的拷問處刑器具並伺機而動。然後奧拉翠耶拉柏多爾姆那格準備用擊打的衝擊波吞噬兩人。

  被四處飛散的水弄得跟主人同樣溼答答的木槳,看起來像已經吸血似地顯出黑漬。

  夾在灰色與小麥色的兩個女人之間,那個男人開口說話了。

  “我不得不說這是愚蠢的策略喔,錐霞。”

  “我倒不那麼認為。”

  “現在的狀況跟白天不一樣。遊戲已經結束的現在,我已經沒有理由猶豫,大可以用武力直接把你帶回去——若你覺得恩·尹柔依沒有殺意就大錯特錯了。對於攻擊我的敵人,這孩子會毫不猶豫發動致命的攻擊。不過進一步正確來說,其實你並不是‘不會死’,而是‘死了還會復活’。所以我才說這是愚蠢的策略,錐霞。只要你一度失去意識就完蛋了。也就是說到時候我可以這麼下令——恩·尹柔依,把錐霞殺了再帶回去吧。”

  這種說法彷彿像是把自己當成地方土產似的。不過實際上,他應該也把自己當成順便處理的物品了吧。

  這時候小麥膚色的少女動了一下眼睛說:

  “我想確認‘這麼做可以嗎?’的確認。”

  “當然可以,沒什麼好客氣的。那傢伙身上穿的,就某種意義來說是比‘艾莉西亞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更稀有的禍具。只要沒有嚴重破損就會自動修復,也不會有某處破損就剝落的禍具呢。”

  “——收到。”

  戴著手銬的女子,以滑步踏出小麥膚色的腳。但是,這時候錐霞伸出沒有纏“黑河可憐”的手製止她的行動。

  “嗯?怎麼了,錐霞?”

  “……我想問你一件事。套在我脖子上的頸圈,它真的只有懲罰我的意思嗎?真的只有那麼單純的目的嗎?”

  對於那個問題,拍明露出微微訝異的表情。然後——

  “這個嘛,撇開它的強度很薄弱不說,我的確還有其他目的。這件事若這麼直接講明,我覺得相當難為情……就是,我希望你想起以前的往事。我是你哥哥,也不是自己喜歡才想和你對立。如果有機會和好,我當然希望那麼做……就趁現在,可以坦白你的想法嗎,錐霞?該不會,你都沒有印象?”

  拍明的話講完以後,停頓了幾秒。

  錐霞點了點頭。

  “好,現在……我就老實說吧。我想起來了,我想起過去那些歡樂時光。那份孤寂,讓我想起等爸爸回家的寂寞。那份孤寂,讓我想起沒有媽媽的寂寞。然後那份孤寂——”

  她微微低頭,顫抖著雙肩。

  “我想起來了……當我寂寞的時候就一直依靠的…哥哥的…背部……”

  拍明大大吸了口氣,然後眼神變得很溫柔,像父親那樣地喃喃說道:

  “回來吧,錐霞。回到我身邊。”

  錐霞肩膀的顫抖並沒有停止,她又硬擠出話來,但肩膀仍沒有停止顫抖。

  “……你以為……”

  “嗯?”

  不行,已經忍不住了。因為太開心而忍不住了。

  “……你以為我會那麼說嗎,暗曲拍明!真是蠢斃了!雖然我想起爸爸的事情,但是我沒有哥哥——倒是你想想看自己對我做過些什麼!”

  演這種不習慣的戲有了價值。雖然難為情到臉快噴出火來,但是太棒了。光是看到那個男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就神清氣爽。

  可能是虛張聲勢或是遊刃有餘吧,拍明馬上露出苦笑的表情並說:

  “你變了,錐霞。以前的你就算是開玩笑,也不會演那種戲騙人。”

  “或許,認識那些傢伙以後就變白痴了吧!”

  錐霞突然朝拍明甩出了“黑河可憐”。剎那間小麥色殘影從下方冒出來,皮帶在途中就被砍斷。恩尹柔依的氣勢充滿戰意,正合己意。

  因為自己早就決定要做什麼。

  而且有範本,之前已經看過把自己弄得鮮血淋漓的銀髮少女,明明不需要那麼做。

  所以,自己也要跟她一樣。

  在不知道正確答案的情況下,憑自己的意志驕傲地犯錯。

  “人體穿孔機”勇往直前,但被木槳彈開,可能是受到詛咒的關係而硬度增加了吧。對方反擊而來。菲雅迅速拉回順勢前進的螺旋鑽鑽頭,準備擋住逼近的木塊——但旁邊有人往她的屁股一踢。

  “閃開!”

  “喔噗!”

  木槳唱著劃破空氣的歌聲從踩空的身體旁邊通過。

  “別突然踢我啦,乳牛女!詛咒你喔!”

  “啊啊…真是的。這已經是第幾次了?不是跟你說不能防禦嗎!”

  “我…我知道啦……”

  那支木槳能穿透物體。當然,對用來防禦的拷問處刑器具也一樣。雖然知道那點,但身體就是沒那麼簡單跟上啊,講話幹嘛這麼跩。

  “可惡,你這個家庭乳!太賊了吧,你自己明明就不在意那種事。”

  “事到如今,你幫我亂取的綽號我並不會在意,但那不是我的問題。因為那表示它並不會穿透人體吧。”

  “呵呵呵,一點也沒錯。不過你那種手刀,我可是一點都不害怕喔。我邊說‘勸你們還是乖乖死心,讓我幹掉後面那個小弟弟好嗎?’才是所謂的突襲呢!”

  奧拉翠耶揮起木槳攻過來,菲雅一面閃躲——

  “第五號機關刺式佇立態‘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樁’!”

  一面丟擲連繫著立方鎖的處刑樁。但是奧拉翠耶早就不在那裡。因為她讓木槳前端潛入地板,以那裡為支點往前翻。以堪稱是人體水車的動作針對此葉發動破壞性的攻擊——

  “唔……!”

  實際上,奧拉翠耶也算相當厲害的高手,不過跟恩·尹柔依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極致。如果說恩·尹柔依的厲害在於速度,她則是力量。那是等同於讓普通人類一擊斃命的威力,而且讓任何器具的防禦都變得無意義的亂打、亂打。正如同絕不平靜,但能吞噬、粉碎所有船隻的暴風雨那樣,一次又一次地胡亂擊打。

  菲雅一面把木樁變成新的形體,一面往後面瞄一眼。春亮正緊握拳頭往這邊看。不能輸,絕不能輸——就算能粉碎多龐大的船舶,但能粉碎鋼鐵立方體的暴風雨鐵定不存在。

  然後,菲雅再次投入那陣亂打之中。

  錐霞反射性地用左手擋住瞄準頸動脈刺過來的小刀,結果手腕外側“啪”地砍斷,自己的身體又多加一陣劇痛。一半的肉跟骨頭中間都分開了,要是用力扭轉的話,恐怕會像冰棒那樣整個揪下來吧。但就算沒有扭轉,光是抓住傷口試圖止血——就會有肉在蠕動的感覺。這身體太噁心了,果然很噁心呢。但就在這噁心的情況下繼續撐下去吧。

  “呼……呼……”

  “吾之結論,勉強的行動乃不自量力,因此行不通。”

  “是…嗎……你曾經狩獵過傷口不斷癒合的野獸嗎?”

  “完全沒見過那種野獸。但現在在這裡的野獸,也沒有全部的傷口都立刻癒合。大象跟犀牛流血的話,動作就會慢慢遲鈍。”

  雖然聽不懂她把自己比喻成什麼,但傷口並沒有全部都癒合也的確是事實。畢竟治癒的時間必須視傷口的程度而定。

  現在的左手好不容易到了手指能夠動的程度。剛才還露出骨頭的大腿,至今還在抽痛。而乳房下方開的洞像是要省略吐血的程式,毫不吝惜地漏出常見的液體。但是一股鐵鏽味從那一頭往上衝到喉頭,錐霞則拚命把那股逆流嚥下去。

  看到灰髮微微晃動的“黑河可憐”立刻反應延伸過去,儘管中途會被砍碎也毫不在乎地延伸。就像一尾執著很深的蛇,像被附上殺人魔的執著似的。

  皮帶它既是拘束繩索,同時也是皮鞭。而皮鞭具有超乎一般人想像的威力。不僅能削去面板,也會把肉削掉讓骨頭露出來,然後殺死對方。它就是那樣的武器。

  這時,一面砍斷皮帶一面慢慢接近的恩.尹柔依突然拉開雙方的距離。她像要跳哥薩克舞似地壓低身體並伸出左腳,錐霞皺眉,但那成為了致命的瞬間。恩·尹柔依趁那個空檔把裙子裡面拿出來的短鏢,搭在纏在左腳指頭上的弦上。再用戴著手銬的雙手,讓上半身往後翻到幾乎呈水平的姿勢——然後發射,而且是連續發射。

  那是她把支撐身體的右腳當成槍柄,左腳為槍身,上半身當成擊鐵而展開的槍擊。錐霞閃避不了速度宛如子彈發射而來的短鏢,但好不容易用雙手護住了頭部。

  “嘎……!”

  她感到有異物扭轉進入體內。硬物不斷把自己割開,毫不留情地侵入體內。好燙、好燙,讓她不禁產生體內彷彿快爆裂的錯覺。而異物強勢造成的龜裂與破洞,完全不顧自己的意志,彷彿十分歡愉般收縮、蠕動,接受那個滾燙的異物。

  被貫穿的部位分別是肩膀、乳房、下腹部、大腿等四個地方。再度開始放肆又沒耐性地流出液體的,就這四個地方。這樣的出血量真的很不妙——腦袋也開始暈起來了。

  “這也是…用在狩獵上嗎……?”

  “沒錯,肯定就是這樣的肯定。主要用來狩獵天上飛的鳥。”

  “不難理解,原來是鳥啊。我也很喜歡鳥喔,用鹽烤的尤其好吃。”

  勉強揚起嘴脣的錐霞把“黑河可憐”的前端拉回手邊。

  恩·尹柔依靠過來了。想必她就是利用飛刀類武器傷害獵物讓其逃不了,再慢慢割斷其喉嚨吧。終於進入狩獵模式了。

  但是,自己並不是有翅膀的鳥兒,也不是有利齒的野獸。

  只是個愚蠢的人類。

  正因為如此,才有辦得到的事情——

  然後錐霞移動顫抖的雙腳,主動朝恩·尹柔依衝過去。

  焦慮。手刀不會被穿透縱然是好事,但也僅止於此。兩者攻擊距離實在差太多了。

  但也不是無法攻擊。勢必要阻止追殺春亮的這個女人。視為決議案加以阻止。

  “喝呀!”

  跳躍並強硬使出飛踢,但是——

  “這就是所謂的絕妙好球!”

  “——呀!”

  對方也強硬揮舞木槳,打回自己的身體。但踢出的腳尖以搭在木槳上的形式,被轟得高高的——辮子一面掠過天花板一面空翻的此葉,好不容易使用雙手雙腳著地。當她擡頭,發現奧拉翠耶交手的物件換成菲雅了。

  “此葉!你沒事吧!”

  春亮衝了過來,此葉邊撐起身體說:

  “我沒事,倒是這裡很危險,你快退到後面——”

  “不好意思,請你變成刀吧。我覺得那樣比較好。”

  他的表情很認真,可能是想到什麼辦法了吧?

  “可是那有許多問題耶。首先春亮你會身陷危險。如果是手刀,就能發動防禦性的攻擊。但變成刀的話就無法做防禦的動作了……無法防禦可是相當不利喔。”

  “那我知道。可是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沒時間了。”

  此葉順著他的視線看,看到正在跟恩·尹柔依戰鬥的錐霞。當然她不可能毫髮無傷,而且眼看著鮮豔的顏色一直在增加。

  “所以,用劍殺交叉。只能用那招一口氣擺平她。”

  “咦——可是,那支木槳不是也會穿透我方的攻擊嗎?劍殺交叉算是鎖定武器攻擊的招術……”

  “對,沒錯。像平常那樣做或許沒用,根本就行不通。”

  他繼續說“所以”——並把他的一個想法告訴大家。

  那是很單純的策略,但同時也覺得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此葉“唉~”地嘆息。

  “如果我跟那孩子的默契不夠好就沒用呢……問題是如果辦得到那種事的話,現在就不用這麼辛苦了。之前跟久留裡交手的時候我也想過,如果我跟她一起戰鬥的話,不知該說是節奏上就是配合不起來,還是該說……”

  “不過,總得試試看吧——”

  一面聽春亮說話的此葉,一面輕輕握住他的手。然後把那個觸感與體溫舒適地收進內心最重要的記憶盒子裡,“啪”地變回原來的模樣。

  “喂,你講那麼多卻又這麼幹脆就……沒關係嗎?”

  “沒關係,反正我跟她完全沒有默契這件事,已經是千真萬確。雖然是事實,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喂…喂,你們兩個——!讓我獨自戰鬥,卻在旁邊聊得那麼開心,詛咒你們喔!”

  聽著菲雅講的那些話,此葉輕輕搖動自己的刀尖。然後繼續說:

  “不知道為什麼——有春亮在中間就會有默契,我是這麼認為的。”

  “春亮,你不要衝太前面。總之就算被攻擊也不要勉強接住,要設法閃開!”

  很想說“竟然那麼跩地把我拚命警告你的話用在春亮身上”的此葉並沒有說話,她正在集中精神。所以就算此葉會幫忙移動身體,但春亮也必須保持自行閃躲的意識。因此他也照菲雅說的,不要衝太前面並隨時找下手的機會。

  “終於站出來啦!退到一旁去吧,可愛的禍具。我的目標是那個男生喔!”

  菲雅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春亮也是。

  只是等待此葉的集中力變敏銳。還沒嗎?還沒好嗎?

  (不用太焦急,此葉。但是,拜託你快一點……!)

  現在最擔心的,當然是錐霞。春亮偷看她的狀況好幾次,但她怎麼看都不像處於優勢的樣子。因此得儘快把這邊解決掉,過去支援她。

  就在那個時候——

  “咕……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傳來錐霞非常非常大的慘叫聲。

  春亮反射性地往那邊看。

  然後,映入他眼簾的是——

  心臟被小刀深深刺入,鮮血則像故障的水管那樣猛烈噴出來的錐霞。

  距離在一瞬間變零。錐霞雙手護住脖子跟頭部。她必須避免脖子被砍斷,或腦部被貫穿這種立即死亡的事情發生。既然如此,對方鎖定的是哪裡呢?

  ——噗通。

  錯以為是心跳的衝擊,源自體內深處,彷彿全身化為心臟跳動的衝擊。

  被刺穿了。她看到滑步移動過來的恩尹柔依,用戴著手銬的雙手著地並舉高右腳,但是沒看到夾在腳指的小刀。這也難怪,因為它就在自己體內。

  在開始劇烈搖晃的視野裡,她毫無感情的眼睛向上往這邊看。

  (我的身體……快動啊!)

  身體終於動了,因為它就是在等待這個狀況才動的。反過來說的話,若沒有等待這個機會就鐵定不會動——正因為是那樣的行動,使得恩.尹柔依的反應停頓了一瞬間。

  機會只有一次。錐霞動起原本保護脖子的雙手,緊緊抓住恩尹柔依的右腳。那股衝擊讓她的心臟發出悲鳴,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喀…哈……你刺了對吧?往我身上深深地刺下去了對吧?這樣就夠了……”

  錐霞一面聽著自己夾雜著鮮血的聲音,一面驅動“黑河可憐”。她看到訝異的恩·尹柔依閃爍著不安的眼神,還感覺到心臟的小刀進一步地侵略自己。恩·尹柔依似乎是做出了與其拉回右腳,不如讓小刀繼續往裡面刺,把錐霞殺了還比較快的決定吧。

  她那麼做是對的,很明確是對的。就算在這時候錐霞以“黑河可憐”纏住恩尹柔依,在絞斷她脖子這段時間,心臟會受到更嚴重的傷害,屆時她應該會沒命吧。

  所以,此時需要在一瞬間得到勝利的方法。需要接下來在一瞬間逆轉勝的方法。

  因此——

  讓“黑河可憐”纏住的不是她的脖子,而是那副手銬。

  然後拉扯,拉扯她那雙手。

  只要讓她來到自己跟前,接下來就已經不是皮帶的工作。錐霞放開原本抓住的腳,硬是用自己滿是鮮血的手抓住她的手腕——

  讓她觸碰到插在自己心臟的小刀刀柄。

  恩尹柔依的眼睛瞪大到令人哀傷的地步。

  “……就算…再過幾秒鐘…我就會死掉……”

  恩尹柔依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她一臉無法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並顫抖不已。

  錐霞的手又增加力道。

  彷彿要把小刀拉進體內似地拚命轉動,讓它刺進更深、更深、更深處——

  讓恩·尹柔依握住的刀刃,在自己體內肆意凌辱。

  “……但造成我死亡的,是你的手。是根據你部落的規定,絕不能在戰爭中被敵人的鮮血玷汙的你的手。這下子你碰到了呢——恩·尹柔依!”

  “啊……啊…⊥

  此時在少女原本冷冰冰的眼睛裡,只有——

  只有單純的——

  恐懼。

  因此錐霞用帶有屍臭的淡淡微笑對她說:

  “恭喜你,有了第一次的體驗。”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灰髮少女拚命掙扎,試圖抽回自己的手。雖然她輕而易舉就抽離,但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連腳都鬆開小刀,癱坐在地上不斷顫抖著身體,只是盯著沾滿鮮血的手看。

  原本那只是心想“應該能趁虛而入”的行為,想不到效果超乎預期。恐怕那是從幼兒時期就烙印在她深層意識的強迫觀念吧。甚至被要求自我了斷也是理所當然的病態禁忌。

  皮帶毫無顧慮地纏住她脖子。賦予她的,是安安靜靜地喪失意識。

  接著“黑河可憐”又鎖定獵物,勒住訝異地大叫“喔喔”的拍明脖子。

  “哈……咕…啊…呼……呵呵…呵呵呵。要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衣服會弄髒,否則我並不會脫衣服,因為太丟臉了……!”

  “我明白了,原來你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啊?真是魯莽的作戰方式——咳咳,但是你沒有一口氣勒斷我的脖子,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沒那個價值。”

  “你已經瀕臨死亡了。不好意思,等你一死我就會逃走的。”

  “……很…遺憾,雖然勉勉強強趕上,但身體似乎會就此回覆。哈哈,想不到她很溫柔呢——而且,我連自己如果死在這裡時的事情都已經假設好了。我只是在想,如果擺平恩尹柔依就好了……接下來,那些傢伙會幫我處理的。”

  拍明輕輕移動眼神。

  “你說他們嗎……我看他們正陷入苦戰呢,你不去援助沒關係嗎?”

  “……放心,他們可以的。”

  錐霞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儘管在可能因為失血過多而導致視野微暗的狀況,但她仍然看得見那邊的情況。

  揮舞著拷問道具的銀髮少女。為了自己,決定憑著自己的意志流血的少女。因此自己決定回報那個高潔的錯誤做法。她想到這個刻意讓刀刃深深刺進自己身體的方法。

  另一個人,是揮著日本刀的少年。他訝異地往錐霞這邊凝視,但緊接著他的眼睛充滿了理解的眼神,似乎被他直擊到自己受這個傷的那個瞬間了。想必他很吃驚吧。

  錐霞不發一語地對他們點頭示意,因為她的確已經沒有力氣大聲喊叫,但這個動作已經非常足夠了。

  少年也用力點頭回應,日本刀的搖動,應該也是同樣的意思。

  然後他們開始行動,為了跟自己一樣得到勝利。

  忽然間,錐霞想到一件事。

  她帶著幾分寂寞又不安的心情思考。

  他,會不會也對自己生氣呢——

  錐霞贏了。既然這樣,接下來就輪到自己了。

  菲雅大喊的聲音隨即傳入耳裡。

  “真是滑稽啊,奧拉翠耶·拉柏多爾姆那格!”

  “你說…什麼東西…滑稽啊?”

  春亮慢慢往前走,手中的日本刀則催促他加快腳步。

  “你,你們,早就結束了!阿比斯已經死了,而比布利歐在懺悔呢!”

  “那是個所謂的彌天大謊!才沒有結束!”

  銀髮與紅髮交錯,擦身而過,然後又像彼此吸引般接近。春亮也像是被引力吸引似地趕到菲雅旁邊。她仍然處於高度警覺,擺出“凌遲之斧”的架勢。

  “行嗎?”

  “那當然。”

  此葉簡短回答。菲雅輕輕點頭表示瞭解。

  “但是,要配合哪道攻擊呢?”

  “下一道攻擊好不好?對方八成將發動目前為止的最強攻擊喔。”

  春亮此話一出,菲雅疑惑地斜眼看他。

  “你怎麼知道?”

  “你看一下後面吧。”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然後菲雅吸了一口氣。

  “你給我聽清楚了,奧拉翠耶!那個什麼我們是超越者之類的話,以及對那種存在加諸家族愛的玩笑話,已經毫無意義了。那非但不會驅動我們,也無法改變任何事。你只是個人渣,只是趁今天這個混沌日子混進來的無知求知者,再平凡不過的普通狂人!”

  “不對!我的目的是——”

  “找到比布利歐嗎?就在那裡喔!”

  “不對不對!那是假的!”

  “是嗎?既然這樣,那麼她手上拿的是什麼?”

  奧拉翠耶一副傻掉似地停止動作。

  比布利歐就站在她視線前方,就在讓久留裡避難的道場角落。

  她表情扭曲地看著前方。

  併攏的雙手舉高到臉的前面。

  手上捧著什麼白色塊狀物的她就這麼站著。

  其實,只要仔細看過就一定明白,那是十字架的殘骸。

  “奧拉翠耶……請你聽我說。阿比斯,已經死了。他的確,已經死了……”

  春亮不明白她怎麼會有那個東西。可能是從學校帶走的吧,或是拍明基於好玩而放進她口袋,真是那樣也不足為奇,目前能想到的理由也只有這兩個。

  奧拉翠耶緊握住木槳,幾乎能聽到木材咯咯作響的聲音。

  “啊啊…假貨…該死的假貨……你們以為準備那種小道具就騙得了我嗎!”

  一

  “不…不是的,那是真的。阿比斯的確當著我的面……”

  “少囉唆——!”

  來了,表情有如魔鬼的奧拉翠耶來了。

  果真如判斷的,是從未有過的單純,但從未有過的強勁——一擊。

  千盼萬盼就是在等那個。

  與菲雅使了眼色之後,雙方有了連動。恐怕菲雅也跟此葉心靈相通了。

  因此剩下的就只是移動。

  春亮與此葉像是跟菲雅交換位置似地往左邊些微移動,菲雅則是往右移動。然後等待奧拉翠耶揮下木槳的那一剎那。

  “菲雅、此葉!”

  那是村正此葉自不殺之中所發現的技術。提升到極限的洞察力、判斷與直覺,只在剎那間到達近乎預知未來的領域。然後刀也知道,知道對抗武器的心臟部位,知道一刀刺穿那顆心臟

  春亮手上的刀微微顫抖,並散發著彷彿將累積的嘆息整個吐出;銳利的澄澈氣勢,左手則動作自然地輕輕抓住刀鞘。

  然後—

  面對奧拉翠耶那早就知道會攻過來的木槳,從黑鞘滑出的真刃產生脈動——

  “劍殺——交叉!”

  “唔!‘水葬奇譚’!”

  可能憑著第六感察覺到此葉的刀刃肩負的任務吧,奧拉翠耶反射性地賦予那支木槳穿透的力量。賦予給它了。

  “喝呀——————!”

  但是菲雅也跟此葉在完全同一時間使出劈刀攻擊。

  只不過同時發動攻擊,一旦被木槳擋下就完了。無論是手刀跟拷問道具,或單純的黑鞘與拷問道具的組合都一樣。講白一點,這是把此葉的祕技當作誘餌——然後,只有靠劍殺交叉才能當誘餌的同時攻擊。

  菲雅的劈刀跟此葉的刀刃一樣,掠過奧拉翠耶的木槳。刀鋒毫不留情地打在奧拉翠耶的胸口。她背脊不禁起雞皮疙瘩,還聽到劈哩劈哩的奇怪聲音。那是某種硬物層層折斷的聲音,斷掉的不是隻有一根兩根。

  “嘎…哈……!”

  被詛咒的木槳因為那股衝擊而從奧拉翠耶的手中掉落。那已經宛如試刀用的稻草束。在木槳掉到地上以前——

  “交叉——二之閃!”

  刀鞘再次鳴動。很有道場氣勢的那招在周圍發出聲響並消失的時候,木槳已經不復見,只剩下悲慘地被分成兩段的木材而已。

  奧拉翠耶則吐出胃酸,翻著白眼不省人事。比布利歐則是一面喃喃說:

  “啊啊……我不懂。罪孽深重的我,該如何是好——”

  一面捧著那塊碎片跪在地上,久留裡則低著頭直盯著那碎片看。

  “成功……了。呼咿——害我費了不少工夫……”

  “好完美的搭檔。只要有心做,不就辦得到嗎?你們兩個的默契真好。”

  雖然打從心裡予以誇獎,結果累癱到把下巴抵著刀柄的菲雅突然挺直身體。

  “你…你說什麼!不…不要講這麼丟臉的話好嗎?誰跟這個乳牛女有默契啊……天哪,好惡心!這是碰巧,是碰巧!”

  “你有必要說到噁心這種地步嗎!虧我差點想誇獎你呢,但是我現在真的很慶幸沒有脫口說出來!”

  “對於你的誇獎,我可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那才真的很噁心呢!”

  “你又那麼說了?”

  “菲雅,不要揮劈刀啦!還有此葉,你的身體能不能不要一直靠過來啊!”

  春亮一面抵死抗拒此葉的動作,一面轉頭往先一步結束戰鬥的錐霞那邊看。

  雖然她全身傷痕累累,但還是跟往常一樣地苦笑——

  並且微微豎起大姆指。

  當然,春亮也回以一模一樣的動作。

  “那麼……怎麼辦,班長?”

  “你那句話的意思,是指該怎麼處置這個男人對吧?”

  結果錐霞反問“那你會怎麼做呢?”,春亮邊抓頭邊回答:

  “呃——這個嘛,既然他已經不再找菲雅的麻煩——”

  “這當然也表示他放棄帶上野同學回去呢。”

  還是日本刀模樣的此葉說道。菲雅也認同她的說法。

  “——喂,你有在聽嗎?”

  “聽到了。看樣子你們並不會對我做什麼殘忍的處置呢,哎呀~那真是得救了呢。自己說這種話可能很怪,但我可是超級VIP呢。要是像這樣被其他組織逮到,就算對方不由分說就砍掉我的腦袋,其實也不奇怪呢。”

  菲雅狠狠瞪著至今仍被皮帶勒住的拍明,又進一步地說:

  “我也要跟你做一項交易。那捲錄影帶應該可以滿足你了吧?所以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想配合你的研究。要是你敢拒絕我,我就馬上把那捲錄影帶踩爛。”

  “喔……原來如此。”

  “你給我聽清楚了,我的意思就是,那捲錄影帶讓你帶回去,但你不準再靠近我了!這是我最大限度的妥協!”

  “喂,菲雅,這麼做好嗎?”

  春亮問道,菲雅表情很不甘願地點頭。

  “被那種東西記錄下來,我當然是一肚子火,不過對我來說,那是無意義的影像。但是,它對這傢伙而言是很重要的研究素材,既然也是他今天的目的——應該可以拿來當作交易。所以,我妥協了。”

  “嗯,好吧。就這麼說定了。”

  真簡單!

  春亮的感想也是在場所有人共同的想法。菲雅則一臉狐疑地擡頭看著拍明說:

  “……你在打什麼歪主意?”

  “沒有啊。只是覺得白白浪費掉難得獲得的成果,實在太可惜了。你叫我別再接近你,那也無所謂。反正我得暫時花點時間分析今天得到的資料呢。”

  “不是暫時,我是叫你永遠不要再來了!”

  拍明“呼~”地吐了口氣,他閉上眼睛若有所思之後,睜開一隻眼睛說:

  “……知道了。如果遇到非來不可的時候,我會事先跟你約時間的。”

  “你這傢伙怎麼都講不聽啊,都叫你永遠不要來了——!”

  “那只是假設喔,畢竟有許多狀況可能發生嘛。譬如說——你主動提出‘想調查自己的事情’之類的。你應該並不完全瞭解自己的事情吧?”

  菲雅“唔”地皺眉頭。

  “……你知道我什麼事情?”

  “我就是不知道才這麼說的,總之先把結論彙整起來吧。我把今天得到的資料帶回去,至於你就暫時——啊,不對。”

  他笑了笑之後說:

  “若沒有事先預約,我不會再接近你的。反正事情就這樣囉。”

  “嗯~結果變成這樣…是嗎……?對了,還有錐霞的事情!錐霞已經退出研究室長國了,你說要帶她回去是……”

  “那跟今天的目的是另一碼事。畢竟我也給了她重要的禍具,總不能置之不理。”

  “你還……!”

  正當春亮準備衝上前的時候,突然一隻手臂伸到面前制止他。上面還殘留了些微鮮血,但也正慢慢順著傷口逆流回去——是錐霞的手臂。

  “夜知,菲雅,此葉,那點由我來跟他說,能不能稍微讓我們兩個單獨談談?”

  讓其他人一起退開以後,錐霞與仍被皮帶束縛住的拍明對峙。

  “好了,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先確認這件事好了,你真的無論如何都要把我帶回去嗎?其實那是藉口——那應該是你為了近距離見識菲雅的力量,而刻意做的偽裝。如果你真的想帶我回去,沒必要安排什麼奇怪的尋寶遊戲。只要不由分說地引爆學校或什麼來著,單純威脅我就行了。至少,若是比布利歐家族會就會那麼做。”

  “你把我跟他們混為一談,這真的很傷我的心耶。我可是好人喔。那種事情我可是做不出來的。”

  真是大言不慚。錐霞一面輕輕加強“黑河可憐”勒束的力量,一面說:

  “不,你是壞人。就跟家族會對禍具的愛這種慾望而行動一樣,你總是基於‘想知道’的慾望而行動。不要為了你的慾望把別人一起拖下水!”

  “沒錯,就是那個。我的確為了想知道什麼而行動,但不能把‘那其他事情就無所謂’這種想法劃上等號。你也是我的第二目的。”

  “應該是我擁有——‘黑河可憐’與‘基美史託蘭提之愛’這兩種禍具的關係吧?理由應該是你對它們的相關研究還沒做夠之類的吧?真是蠢斃了,結果還不是為了‘想知道’這個慾望而已嗎!”

  拍明並沒有回答。只是嘴角揚起笑意,直盯著她的臉看而已。

  錐霞吸氣,又吐氣。她反覆這個動作好幾遍。

  她不想用這種方法,可以的話她並不想用。

  但是,沒辦法。既然眼前沒有其他方法,也只有那麼做。

  “……錐霞,你不要放棄。我是不會死心的,而且還會不斷試圖帶你回去——”

  “是啊,我知道。而且也再次確認……你為了‘想知道’而行動這點。你真是個差勁透頂的男人。不過——不過,正因為如此才有解決之道。”

  仍然低著頭的錐霞用拍明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解決之道,是什麼呢?我倒是想像不到呢。”

  “……我現在就告訴你吧。你‘想知道的事情’——我能夠給你新的研究議題,就是我在這裡才會發生的事情。那雖然很單純,但你一定非常感興趣。因為連我自己都很感興趣,想必你也會抱持更高度的興趣呢。”

  “喔~雖然我不認為會有那種事,但原則上我還是聽聽看吧……那是什麼呢?”

  錐霞擡起頭來,與意志無關地握緊拳頭。

  此時自己露出什麼樣的眼神呢?是試圖射殺這男人的眼神?壓抑感情的眼神?或者是……害怕不安的眼神呢?

  不管是哪個都沒關係,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眼神不要閃躲。

  那一定——有兩個意義。

  “我戀愛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哈!啊啊…唔…哈哈哈哈!”

  拍明突然大笑,離一小段距離看著錐霞——同時間跟家族會那些人簡單談話的菲雅他們,也瞪大眼睛往這邊看。糟糕。錐霞連忙揮一隻手示意“沒事啦”。

  “呼~……是…是嗎?是那樣嗎!原來如此!錐霞啊,那真是…真是非常——呼…啊哈哈哈!”

  “不…不準笑!還有,小聲點!”

  “咕耶!好~知道了知道了。本來就已經不足的氧氣完全被停止供給,對我來說也會很困擾呢。不過,咕哈!說得也是呢,那的確是很耐人尋味的研究議題。你的戀情會變成怎樣?身上裹著脫下就會致命的皮革緊身衣,與非得把人勒死的殺人皮帶的女孩——她的戀情究竟會變成什麼樣?你自己覺得呢?”

  “……我哪知道會變成怎樣?”

  錐霞老實回答。沒錯,自己怎麼可能知道。

  “哈哈,回答得好。哎呀呀~真是的,看來是有趣到無法預測的未知呢。對我來說,這可是跟‘一直一直一直受到詛咒的拷問處刑器具在人類的世界能做什麼’這種題目同等級的‘想知道’呢。”

  沒錯,對這男人而言,結果怎麼樣都無所謂。無論那個戀情會理所當然地破滅——或者一個不小心發生了什麼奇蹟——開花結果。抑或是那兩者以外的結果都沒關係。只是想讓那個結果由未知變成既知而已。

  所以錐霞決定利用拍明的慾望。若為了讓自己還能繼續留在這裡,只好犧牲小我。

  “……那是我必須在這裡,你才觀察得到的事情呢。如果你把我帶回去,那個未知就會在未知的情況下消失吧。”

  .“傷腦筋,那是針對我的威脅呢。”

  “當然,我是在威脅你。”

  她眼神堅定地瞪著拍明。相對的,拍明則無奈地聳肩。

  “不愧是我妹妹,對我的事情真是瞭若指掌——好吧,我就先屈服你的威脅。我暫時先不把你硬帶回去。”

  錐霞安心地鬆了口氣,但她刻意不讓那個情緒顯現在臉上。但是——

  “不過……”

  “……不過什麼?”

  那句話讓她又擺出備戰姿勢。

  看到錐霞那個反應,拍明笑嘻嘻地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並說:

  “雖然我不認為你講的那些是在隨口胡謅,但原則上,我還是覺得有必要給我看喔——叫做證據的東西。”

  拍明一面撫摸恢復自由的脖子,一面環顧四周。道場四處散落著原來塞在“艾莉西亞·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裡的物品。他首先回收的是卡洛里美得的紙盒,然後邊咬卡洛里美得,邊憑感覺隨意撿起幾份檔案。隨便把那些塞進口袋裡以後,再“嘿!”地一聲,扛起昏迷不醒的恩·尹柔依。

  “其他檔案應該不太重要了。說到給世界橋加百列的伴手禮……應該會變成違約金吧。反正也沒有那麼多重要的情報。啊啊~對了,說到違約金,為了往後圓滑的關係,我就留下點心意再回去吧。我說箱型的恐禍,‘艾莉西亞·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的殘骸就落在你腳邊對吧?你大可以拿回去研究喔。”

  菲雅蹲下來並小心翼翼撿起萬花筒的殘骸,這時候她皺起眉頭。

  “唔……這是…免罪符機關……!對…對了!既然你說你還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那我想問這個的事情!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

  當她再次擡起頭看到的是,拍明最後從地板回收一個面具的模樣。一個上面長滿尖刺,看起來像是用在什麼儀式上的鐵面具。

  “這個很醜,我並不喜歡,不過也沒辦法……那麼,今天我們就先告辭了。”

  等拍明邊嘀咕邊戴上那個面具,就跟扛在肩上的少女一起消失不見了。這讓她想起恩.尹柔依告訴自己祕技時的情景,原來那是能讓人消失不見的道具啊。

  “消失了……哼,可惡。算了,先解決現在的事情。我說錐霞啊。”

  “你不要緊吧?你們好好談過了……?”

  “班…班長。”

  錐霞拆下拍明束在脖子的頸圈後,第一次回頭看菲雅他們。

  她微微搖動肩膀,露出帶有疲憊的微笑說:

  “——沒事了,他似乎已經放棄用強硬的手段帶我回去。”

  春亮整個人放下心來,日本刀終於鬆了口氣,菲雅也覺得心中充滿了安心感。她逕自動起身體撲向錐霞。

  “太…太好了——!雖然不清楚理由,但有這樣的結果就好!真是太好了呢,錐霞!這樣你又能待在這所學校了呢!”

  “是啊,沒錯……呵呵,你不要把我抓這麼緊啦,我身上的傷還有點痛呢。”

  “對…對不起,總之太好了!”

  “因為我做菜的手藝還沒贏過夜知呢,我可不准他贏了就跑。”

  “什麼?應該不是我想要贏了就跑吧……算了,正如菲雅所說的,總之太好了。”

  “沒錯。真的讓人鬆了口氣呢……至於家族會,照那個樣子判斷應該不會再來了。”

  此葉說的這番話,讓菲雅往後面一看。兩人的身影——加上奧拉翠耶的話是三人——早已經不在那兒。殘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只有像小石子般被隨意扔在地上的某種白色殘骸。

  “嗯,那些傢伙的問題也已經解決了。哎呀,這樣事情終於結束了呢……”

  “結束了……結束……糟糕,我想起來了!”

  “什…什麼事啊,菲雅?”

  “不是快到了文化祭結束的時間嗎?我們得回去店裡幫忙關店呢!”

  “是啊。如果還可以動的話,最起碼也得幫忙做最後收拾呢。我也覺得給班上同學添了不少麻煩……不過回去以前我們必須先把服裝儀容整理好呢。”

  這時候可能想到錐霞還是穿緊身衣的模樣,因此春亮連忙把視線別到旁邊。

  “說…說得也是呢。還得幫忙打掃。但就算要回去,我希望班長先休息一下,菲雅的制服也破破爛爛的。話說回來,也不能不處理菲雅的傷口,任其一直出血。而且還得拜託漸音小姐把道場整理乾淨——說起來其實並沒有全部結束嘛。還有一大堆工作得做呢。”

  春亮劈哩啪拉把一堆話快速說完,彷彿是為了掩飾至今為止,緊身衣顯露的前凸後翹身材映入眼簾這個事實。

  錐霞瞄一眼他的側臉,然後露出有些陰鬱的表情嘆氣說道:

  “……是啊,還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呢。”

  當春亮他們還跟被限制行動的暗曲拍明對峙的時候。

  有兩個人看到奧拉翠耶倒在道場的角落。看到失去了受詛咒的道具,失去了視為依靠的家族會首領,失去一切而昏迷不醒的女子。

  比布利歐撫著胸口,那感覺就盤踞在那裡。也就是在幾個星期前一直忘記,然後現在形成一大半自己這個存在的感覺——罪惡感。

  “現在四周變安靜了,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那個聲音,來自站在旁邊的久留裡。她跟自己一樣,用複雜的眼神望著倒在地上的奧拉翠耶。她的視線沒有離開那邊,吸了一口氣——

  “對你而言,現在的我……現在的我們——是什麼?”

  罪惡感讓比布利歐顫抖,並且回想過去的種種。

  “……受到勸誘,成為組織一員的人們;說禍具是超越者,而且為它奉獻一切才是愛的人們;把那個錯誤當教義佈道的人們;為了讓那個錯誤廣為流傳而毫無罪惡感地命令別人去死、殺戮的人們。”

  “不是,我剛剛不是有說現在嗎?”

  那就跟她提問的第一題答案是一樣的,令人搞不懂。

  “不知道的話就仔細思考吧。過去的我們太不對勁了,你就是知道了那不對勁才哭泣,不是嗎?我在運動會的時候看到了。”

  “我…不太記得了。不過……你說得…沒錯,或許…我真的哭過了。”

  “理由應該不只是因為阿比斯被破壞。就算是那其中一個理由,但不應該只是那個。不過是我自己那麼認為啦——不對嗎?”

  “……我覺得…應該沒錯。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過去的我們根本就不對。用錯誤的理由聚集有問題的人們,然後做出不對的行動。”

  “但是,我們只能那麼做。”

  這句話既平靜又鏗鏘有力。比布利歐看向久留裡的側臉,但是她仍然看著前面。彷彿凝視失去一切的奧拉翠耶,是自己的職責似的。

  “就算是錯誤的理由,也只能那麼做。畢竟是自己接受了家族會的勸誘,但除了接受也別無他法。大家都一樣。正因沒有棲身之處,所以錯誤的人們只能一起創造棲身之處。”

  “是…啊,那就是——過去的…家族會,罪孽非常深重。”

  比布利歐心想,自己也有同樣的職責。倒在遠處的奧拉翠耶·拉柏多爾姆那格的模樣,就是家族會的罪證。因此比布利歐也把視線移回來,再次凝視奧拉翠耶。

  “發現到那個罪孽非常深重的人,只有我跟你。我曾想過,那麼該怎麼辦?還想到,失去棲身之處的我們,屬於我們的棲身之處在哪裡?”

  她的家人集體自殺,只剩下她一個人倖存下來。還一直受到叔叔的虐待,結果就把叔叔殺了。後來受到失去自由的制裁,結束刑期後就進入家族會這個錯誤的棲身之處。

  現在那個棲身之處壽終正寢了。

  她究竟該何去何從呢?

  但創造那個錯誤棲身之處的自己,有資格說“究竟該何去何從”這句話嗎?

  “剛才的問題我再問一遍,雖然很無能,但還是很不好意思地再說一遍吧。發現犯了跟我一樣的錯誤,過去就像我母親的人,現在對過去就像自己孩子的女孩有什麼想法?”

  比布利歐心想“原來如此”,她懂了。

  因為她想知道。同樣失去棲身之處,同樣察覺到自己犯錯的兩人——是否一樣在尋找屬於自己的棲身之處。

  “或許……還像…家人…一樣吧。若那個‘孩子’,對這種想法不計較的話。”

  畢竟自己覺得她們很重要。當自己看到久留裡跟奧拉翠耶的時候,很慶幸她們還活著——打從心裡那麼認為。但不否認那個時候曾升起自私的安心感,慶幸自己不會再有新的罪惡感。但同時——也不否認替曾經共度時光的她們能單純生存而感到高興。

  這時候,久留裡終於把眼神轉向比布利歐。但是當兩人四目交接的時候,她還一瞬間覺得不好意思地抓著臉,然後又把臉別開說:

  “是嗎?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呢,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我已經決定好了。因為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真的沒關係嗎?明明我罪孽如此深重,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彌補過錯。”

  “這個嘛…如果是‘不知道’這點,那我也不輸給你。畢竟連生存方式都不知道,那不是相當慘嗎?而且沒有教我生存方式的老師,鐵定會橫死街頭呢……至於彌補的話,隨便要做什麼都無所謂,唯獨讓我間接橫死街頭的彌補方式,我可沒辦法接受。”

  那些話以及很有她一貫作風的興趣缺缺的語氣,算是拐彎抹角的勸戒。

  想要嚴厲的懲罰,想要至死的懲罰,那個想法至今還在。但最起碼得活下來,彌補倖存下來的她們。

  如果那是她想要的,願意給察覺到犯下同樣錯誤的自己棲身之處——就算是選擇不多的消去法所得到的結果也沒關係——而且繼續保有母親的身分,保有類似母親的身分。

  “那麼,在事情變複雜以前差不多該移動了。倒是那傢伙要怎麼處置?”

  久留裡指的是那個泳裝女。如果她恢復意識,不曉得還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又不能丟下她不管。應該死去的自己還活在世上,就是她們存在的關係吧。

  “——可以麻煩你幫忙嗎?我個人沒什麼問題,還可以走路呢。”

  “是嗎?我知道了。”

  久留裡蹲在她旁邊,這時候比布利歐對奧拉翠耶產生了疑問。

  “奧拉翠耶……為什麼要追殺那名少年呢?”

  “不知道。我記得她曾說,殺了那傢伙就能知道你的下落……我是不太明白啦。不過也沒什麼好追究的了,反正事情都結束了。”

  就在久留裡把奧拉翠耶背起來的時候——

  “你要去哪裡?”

  箱型的恐禍回頭往這邊看,穿緊身衣的少女則是跟暗曲拍明單獨談話中。

  久留裡微微眯著眼睛說:

  “不知道,總之我覺得是看不到受詛咒拷問處刑道具的臉的地方。若你想對幹盡壞事的我們報復……不好意思在你正累的時候說這些話,但下次就得跟我一起玩了。”

  “如果要去看不見我的地方,我是一點也不介意啦。倒是也正如你說的,我現在很累,沒力氣跟你這樣的女人玩。但是,聽到你這個答案又讓我恢復那個力氣呢。我想問問你——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一

  那個問題的意思非常簡單明瞭。

  “你覺得屆時會是某人想看的快樂表情嗎?你還真有自信。我可沒那種興趣……”

  久留裡越過肩膀稍微往這邊看,可能是想確認表情吧?

  比布利歐則點著頭說:

  “假如能被允許——那麼做。我覺得…若沒有那個機會…就好了。”

  結果菲雅大大地嘆口氣並揮揮手。

  像是非常傻眼的樣子。

  也像是在說“真無聊”。

  “說得也是,沒有就好。那是當然的。所以那個‘假如’也沒有意義,因為就確實沒有機會。也就是說,我可以永遠不用再見到你們了,老實說那是很棒的隔絕……想去什麼地方就快點去吧!”

  然後,她的手部動作變成像在趕比布利歐她們離開。那個時候,暗曲拍明突然像瘋了似地開始笑,吸引了銀髮少女們的注視。接著,就沒再回頭看她們這邊——

  那個漠視,那個輕視,就像詛咒一般。

  那在接下來的未來,永遠無法忘記,也絕對逃避不了——而且還伴隨著劇烈的疼痛。足以表達的言詞,也只有那句話呢。

  受到詛咒的比布利歐,對著銀髮的背影輕輕敬禮,然後就跟久留裡轉身離開。

  走出道場之後,她開口問:

  “接下來要去哪裡?”

  “不曉得耶。對我來說,總之想先去前面的河川那邊。”

  不懂為什麼。當比布利歐疑惑地看久留裡,她邊拉布偶裝的衣領邊皺著眉頭說:

  “——我想找個地方乘涼,這套布偶裝太熱了。”

  比布利歐笑了,不知從什麼時候就好久沒像這樣嘻嘻笑。

  而且對她的話毫無異議,便跟著往前走。

  過了一會兒,她察覺到那塊十字架的碎片從手上消失了。

  但她沒有想回去尋找的意思。

  春亮他們回去向漸音報告事情的經過,也拜託她整理道場。至於久留裡偷的布偶裝,漸音決定用理事長託她保管的緊急預備金支付賠償金。對外宣稱是變態雖然抓到了,但布偶裝因為變態的行為而整套毀掉,所以讓那個變態負責賠償。

  跟漸音通完電話,菲雅他們三人便一起回保健室,這時候從裡面傳來這樣的聲音:

  “……那個,莎弗蘭緹,老實說我覺得超不好意思,可以脫掉嗎?”

  “咦——我覺得超好看喔!其實我剛開始也只是說說看而已,難得老師這麼大方借我們!而且又很新鮮,就再穿一會兒嘛!”

  “就是說啊~人跟人之間的交往,打破倦怠感的新鮮感很重要。無論是夫妻或情侶或朋友關係呢~啊啊~這是很有老師架勢的心理諮商,但更重要的是我好累喔……”

  想起漸音曾說莎弗蘭緹在打掃保健室的春亮,便把門開啟。此時映入他眼簾的是在整理得頗乾淨的保健室裡,坐在只鋪著床墊的床上懶洋洋咬Pocky的銃音跟——

  “你看,連老師都那麼說了,你就再穿一下下嘛——唔唔唔,白穗老師——我身體不舒服,抱抱——”

  “……是詛咒的欲求?真拿你沒辦法呢,那就抱抱……啊?”

  莎弗蘭緹與白穗抱在一起的畫面。

  可能是換過衣服才來的吧,莎弗蘭緹是平常看到的女性模樣與女僕裝的打扮。

  另一方面的白穗——是女醫生的打扮。

  可能是跟銃音借的吧?醫師袍穿在她身上顯得很好看。眼鏡應該也是銃音的吧?她擺出女醫生的架勢,翹起她的長腿坐在椅子上——可能是要製造氣氛吧,不知為何還穿著網襪呢。然後讓跪在床上的莎弗蘭緹把臉埋進自己胸部裡。即使春亮他們進來了,但莎弗蘭緹還是保持喉嚨發著呼嚕呼嚕聲的貓咪般表情,不過白穗在剎那間臉整個漲紅。

  “怎…怎樣啦?看什麼看,人類!”

  “沒…沒有啦,對不起!我沒想到裡面會是這種狀況!不,或許應該說不用在意之類的,畢竟我跟這些傢伙也在護士咖啡廳做過類似的角色扮演呢!”

  “你的護航更讓我不高興……!”

  眼鏡後方傳來她像是看到螻蟻的厭惡眼神。對於這種一惹她不高興,就可能當場被她踩的女醫生,死也不想讓她看診。

  “想不到你連門都不會敲,果然是愚蠢的人類呢。若這世上有愚蠢人類比賽,你鐵定不用經過審查就能拿下勝利,不用擔心。至於冠軍獎品一定是死刑臺,真是太好了。”

  白穗邊說那些話邊脫下醫師袍,然後丟向銃音。銃音“喔——?”地用臉接住了那件醫師袍,頭就這麼被寬鬆的醫師袍蓋住的她,仍然繼續咬她的Pocky,真是厲害。然後白穗也迅速地把網襪脫下來,一樣隨手一丟。狠狠瞪著被露出來的白皙雙腿嚇到的春亮後——

  “……好了莎弗蘭緹,我們走!”

  “喔嘿?啊——是春亮。結果怎麼樣,順利結束了嗎?”

  “走·了·啦!”

  白穗粗魯地收拾揉成一團擺在桌上的自己的襪子,然後快速走出去。

  “對了莎弗蘭緹,漸音要我帶話給你。她說要你回去一趟理事長室。”

  “啊,瞭解——哇,仔細一看才發現菲雅,你受傷啦?要不要緊哪?”

  破破爛爛的制服,以及殘留著血跡的身體。菲雅雖然全身傷痕累累的,但她精神十足地挺胸回答:

  “這沒什麼,我好得很呢!別擔心,大部分都痊癒了。”

  “是嗎——那要算好,但又不算好,總之太好了……”

  這時候白穗故意咂嘴,莎弗蘭緹則被她硬是拖走。在兩人要步出保健室以前,春量連忙叫住她們。

  “等一下,我再說一次……今天真的很抱歉,但你們幫了很大的忙喔。該怎麼說呢——這種說法或許很不好意思,但我覺得很榮幸跟你們交朋友喔。”

  背對春亮的白穗突然停下腳步,看得出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可能在嘆氣吧。

  “你欠我們一個人情,人類。然後,我從來就不覺得跟你們是朋友。”

  沒有回頭的她繼續輕輕說:

  “不過,正因為如此——我會適當,甚至是加利息地討回這個人情。我之所以能夠覺得不痛不癢也沒有良心上的譴責,是你基於奴隸的定義派得上用場。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往後你還想累積人情債的話,請你先留意那可是帶有覺悟一死的意義。”

  “呃——?翻譯剛剛白穗所說的話,感覺就是‘往後有什麼困難就儘管說吧’——”

  啪唰!

  莎弗蘭緹說的話跟笑容被保健室的門隔絕,然後就看不見那兩人的身影。

  春亮他們則是互看著對方苦笑。

  心想“這朋友麻煩也該有個限度呢~”。

  雖然從以前就很在意,但銃音對於受詛咒的道具應該是從漸音或理事長那得知的吧。她替“就算置之不理也會痊癒”的菲雅診察身體,想不到還仔細幫她擦拭衣服下面的血跡,並且做簡單的治療。

  錐霞的傷大致上都癒合了,制服也沒有髒兮兮的,所以她就坐在床上休息。這時候,莎弗蘭緹再度回到保健室,借菲雅另一套制服讓她換上。剛才漸音下令要她回去,應該就是為了這個理由吧。

  不久後,菲雅完成治療也換好衣服。以春亮的立場來說,他希望菲雅再多休息一下,但結果被主張已經沒事的菲雅與錐霞硬推回教室。

  已經五點多的校舍被舒適的倦怠感與疲勞感所包圍。走在充滿打掃喧囂聲的走廊,當眾人回到自己的教室——

  “啊啊!找到了——!”

  穿著制服的渦奈剛好從教室走了出來。確認確實是春亮等人後,便挺起胸膛還故意“唔!”地鼓著臉。

  “真是的,你們跑哪兒去了?怎麼都看不到人,後半段的工作也丟著沒做。我看到小此曾回來一下,沒想到她在咖啡廳裡窸窸窣窣找東西,馬上又離開了——”

  經她這麼一說才想到,因為發生許多事情,結果把咖啡廳的工作全忘得一乾二淨。春亮看了一眼此葉,並小聲對她說:

  (你沒對她說明嗎?)

  (怎…怎麼可能說明啊?那個時候正在拚命找炸彈呢。)

  這時候渦奈嚴肅指著他們兩人說“喂,認真聽我說話啦——”,然後又繼續說:

  “即使開始打掃也沒看到你們回來,如果只有阿亮,我會覺得他一定又當什麼濫好人了,但連錐霞也不在,這到底是怎麼咦咦咦咦咦咦咦?小菲雅,你身上怎麼纏繃帶啊?”

  也太慢了吧?看到菲雅手腳都纏著繃帶的渦奈瞪大眼睛看。

  “呃——那個,這是那個,就是那個喔!”

  糟糕,完全沒有想理由。什麼呢?什麼比較自然,但又具有說服力?快想,快想啊!要趕在菲雅講什麼怪理由以前。

  春亮用眼神示意菲雅“這裡就交給我們吧”,但是——太遲了。

  “這…這個啊~”

  “嗯嗯嗯,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呢?”

  菲雅“啊——嗯——”地呻吟並把視線撇到一邊,她邊抓臉頰說:

  “——我從樓梯摔下來了。”

  這理由也太老套了吧!如果有人會相信,還真想看看他的臉呢。春亮慌慌張張地全力動腦筋想“得設法接她的話”。

  “是……是這樣啊!”

  就當作非常乾脆就相信的渦奈“真單純”吧。

  “一定很慘吧,要不要緊呢?”

  “當然沒事,不過是擦傷而已,明天應該就會痊癒吧。”

  “是…是啊。不過,你還因為撞到頭而昏迷一陣子,對吧!”

  “我帶她到保健室休息,也待在那裡照顧她——不得已一時沒能做我應做的工作,真的非常對不起。”

  可能沒想到連錐霞都會說謊吧,於是渦奈接受大家的說法而點頭回應。大家倒是覺得有點內疚。

  “原來如此啊~這個嘛,既然是那種理由也是沒辦法的事呢。”

  “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因此,我願意努力負責接下來的打掃工作……”

  “不用太勉強沒關係喔——原則上,我只是想說還是得照規矩來問一下啦。老實說我無法對你們生氣!這家咖啡廳可是靠小菲雅、小此跟錐霞三個人,生意才能這麼興隆呢!有許多回流的客人是針對你們三人來的呢,你們貢獻度可是最高的喔!只要你們好好道歉,相信大家會原諒的,可能…大概吧——”

  這時候,渦奈像是打什麼歪主意地奸笑。

  “怎麼了,渦奈?當然,我們也想向大家道歉。”

  “只那麼做應該不行吧——嘻嘻嘻,其實大家決定要稍後才開始打掃喔。那是因為要拍紀念照!我們全班要拍紀念照!然後最特別的三位,必須再強制穿上那些特別服裝。”

  聽到這些話,菲雅開始皺眉頭了。此葉與錐霞也突然慌了起來。

  “唔~又要我背針筒嗎?”

  “我…我也是嗎?要我穿上那套和服摺裙……?”

  “什麼?要…要那個打扮拍全體集合的紀念照,那真的是,那個——好丟臉……”

  “你們這三個蹺班的人沒有權利拒絕!放心吧小此,反正還有好幾個同樣穿護士裝的女生呢。不過,沒有人能贏過你那暴力滿點的身材就是了!”

  渦奈邊說“好了,走吧走吧”邊把錐霞跟此葉拉進教室裡。邊跟在後面慢慢走的春亮與菲雅四目相交。

  “傷腦筋。不過,蹺班的懲罰若只是拍角色扮演的照片,應該算很輕的懲罰吧。畢竟是難得舉辦的文化祭,當然也希望能開開心心落幕……不過,打掃結束還有後夜祭呢。”

  “什麼是後夜祭?我好像在哪兒聽過。”

  “是在操場升起營火,大家一起跳舞、聊天。因為有些班級在結束後可能會全班到外頭喝一杯慶祝,既然這樣就乾脆準備好慶祝的場所,這就是學校的用意吧。”

  菲雅一副很感興趣地“嗯嗯嗯”點頭。對這傢伙來說,初次體驗的所有事物都很感興趣。這時候春亮忽然想到一件事——

  “文化祭,你覺得怎麼樣?”

  “嗯,發生了許多事情,雖然很遺憾我只能參加一小段……但還是很好玩。跟大家共同完成什麼,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呢。”

  “你能瞭解何謂開心就很棒了。想必下次有機會,你也會努力讓自己開心吧。”

  “下次機會嗎……也是。錐霞也平安留下了。嗯,真的有很多事令人期待呢!”

  菲雅滿臉笑容地走進教室。

  稍候春亮也走進教室,然後忽然想起一件事——菲雅剛說的“錐霞平安留下了”。

  話說回來——

  她到底是怎麼說服拍明,對自己死心呢……?

  天色已經相當暗了。

  “嘿…咻!”

  春亮一面發出老爹般的聲音,一面把垃圾袋丟進位於學校角落的焚化爐。打掃時間已經進入尾聲,來回跑了好幾趟,丟垃圾的工作也差不多要劃下句點了吧。

  接下來感覺到操場愈來愈吵鬧。因為後夜祭馬上就要開始,耐不住性子的班級這麼快就跑出來集合了啊?白天都玩那麼瘋了,還真有活力。

  倒是春亮這邊發生了許多事情,所以累斃了,睏意也從喉嚨“呼啊~”發出來。

  從剛才春亮就哈欠連連,真的好想坐下來休息……看來趁後夜祭的時候稍微休息好了。因為每班都會鋪塑膠墊,搞不好可以稍微躺一下——不,應該是不會讓人睡吧。

  正當春亮苦笑地說“再撐一下吧”,再次打哈欠的時候。

  “……夜知。”

  “啊…班長,你來丟垃圾啊?”

  雖然這麼問,但她似乎不是來丟垃圾,因為錐霞並沒有拿垃圾袋。而且還舉動鬼祟地忸忸

  怩暱。

  “不是,該怎麼說……我有話…跟你說,現在…有空嗎?”

  “有空啊,反正垃圾應該大多整理好了……可是再過沒多久就是後夜祭了。”

  “我知道,所以我會快點說完。來,跟我來。”

  “咦?不,你不用拉我也會跟你走——話說回來,在這邊講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

  兩人繞著校舍,移動到毫無人煙的校舍後面。

  “因為趕時間就直接去吧,地點是頂樓。”

  “咦,直接去頂樓,這是什麼意思……呀——!”

  “黑河可憐”突然咻嚕嚕地纏在春亮腰部,而且前端還往頂樓延伸纏著圍籬,把春亮夾在中間收縮。讓他一面體驗極度可怕的漂浮感,一面上升——最後在圍籬前面暫時停住,錐霞開始確認頂樓有沒有其他人。然後已經跨過圍籬的腳終於穩穩踩在水泥地上。

  “咕喔,好可怕……!班長,你要這麼做的話好歹先讓我做好心理準備吧!”

  “我…我不是說趕時間嗎?”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這樣吧……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說,像是‘好歹走樓梯吧’或是‘在下面講不行嗎?’等等。算了,事情已經都過去了。好了,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嗯…嗯,總之坐這裡吧。”

  在錐霞的催促下,便在頂樓的一角坐下來。錐霞也隔著微妙的距離坐在春亮旁邊,還聽到她深呼吸好幾次,像要讓心情冷靜下來。

  “啊……首先,我想要向你道謝。今天真的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那個,多虧你的照顧,謝謝你。”

  春亮苦笑地說:“搞什麼,原來是為那種事情啊?”

  “不用道什麼謝啦,反正最後我也沒派上什麼用場。要謝就去謝菲雅她們吧。”

  “……你說得對,我也打算要好好向她們道謝。你跟她們都拚命救我,我很高興。”

  “班長也很拚命啊,所以那麼做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春亮用輕鬆的語氣這麼說,卻聽到錐霞的嘆息。

  “說得也對,我也…很拚命……我說什麼也不想回去,所以才會那麼拚。我也不是很喜歡痛苦的感覺,但我不得不那麼做。”

  “啊,對了!我想起那件事了,因為忙許多事情差點忘了問——那個,果真是你主動讓刀刺向自己的作戰嗎?為什麼要那麼做呢?班長。”

  “……為了要贏,只有那個方法。”

  “我的意思是,那不能算是一種方法吧?以刻意讓自己痛苦為前提的作戰,也未免太扯了吧?當時你硬要負責分配每個人的任務,就是為了那麼做嗎……真是的。”

  “反正已經結束了。”

  “就是因為結束了才覺得心裡不舒服啊。啊——可惡,應該用強迫手段也要阻止你才對。要是早知道,我一定會改變任務的分配。”

  中間春亮做了吞嚥口水的動作,然後就傳來錐霞的聲音。

  “那個……你在生氣嗎?”

  “頗生氣,也氣我自己沒有阻止你。拜託你不要再做那種事情喔。”

  “如果我又做了,你會怎樣?”

  “會再生氣啊。對喔……彈額頭刑。因此,這是今天的份。”

  剛好錐霞是以伸出一隻手臂就構得到的距離坐在旁邊,因此春亮伸手往她的額頭“啪”地彈下去。

  “真的拜託你不要讓我太擔心啦,儘管你有不死之身——但是看到血從你心臟噴出來的時候,我嚇到心臟都快停了。唔,怎麼了班長?抱歉,我彈太大力了嗎?”

  “唔……”

  不知為何錐霞的臉跟著身體跟臉往後轉,在背對春亮的方向撐著臉顫抖身體。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彈完額頭以後一瞬間瞄到的臉,感覺好像是從平常的她所無法想像的和緩——她應該不是那種被罵還會高興的人,是神經過敏嗎?

  “班長,你沒事吧?”

  “沒…沒事……我…什麼事…也沒有。呼…哈……嗯,對,我沒事!”

  聽到她吸氣又吐氣地好幾次,忽然間她又把身體轉回來。果然剛剛看到的表情是錯覺呢。因為現在在眼前的,是她橫眉豎目、抿著嘴脣的憤怒表情。真是有夠誇張的憤怒表情,彷彿那是刻意做出來似的。

  “唔喔!對…對不起。”

  “不,沒關係。你說得沒錯,我是做了讓人生氣的事情。所以你不用道歉,反正就是這麼回事。我今天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真是蠢斃了!”

  她的臉頰不斷抽動,她的情緒快要爆發了嗎?若不是的話,那看起來就像是拚命忍住笑意的樣子,但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畢竟她是為了大家才那麼做的呢……不過,我不希望她那麼做也是真心話。反正,就算會惹班長生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春亮決定不叫她自我警惕,只是嘆一口氣接受她的憤怒。不過被她這樣一直瞪,對心臟實在不好。因此刻意閃避坐在旁邊的錐霞的視線,把臉望向天空。太陽幾乎要完全下山,頭頂已經變成一整片的藏青色,彷彿等待播放星象儀的天文館寬闊的圓形天空屋頂。

  不知為何錐霞就陷入沉默沒再說話,耳朵聽到的,只有舒服的涼風聲。

  經過了漫長的漫長的沉默。

  (……啊嗚。)

  春亮覺得眼皮愈來愈重。在他一直想坐下來休息時,這個昏暗頂樓真是有益眼睛的地點。不妙,一直挺著背脊坐的水泥地,讓他開始覺得像是高階椅子。他整個人往下陷,慢慢地陷下去。從兩人最後的對話不曉得過了幾分鐘?五分鐘?十分鐘?或者只經過一分鐘?

  “我…我說夜知,我們回到主題——”

  班長好像開始要說什麼,得醒來。不然對人家太沒禮貌了,得醒來……

  嗯,班長。什麼?

  “……夜知?”

  他很難想像班長居然沒聽到自己的聲音,於是再次振動喉嚨。

  那已經是極限了。

  結果自己的意識“咚”地關機——

  然後,什麼也聽不見了。

  錐霞喃喃地說,蠢斃了。

  春亮坐著抱膝,臉頰靠在膝蓋睡著了。睡著的他“呼~呼~”地發出呼吸聲,已經完全睡死了。加上他臉歪歪的,愚蠢的睡相一覽無遺。

  “蠢斃了……!”

  她又碎碎念一次,然後一股怒氣湧上來。悠哉,太悠哉了。

  “……我在生氣。沒錯,我在生氣喔,夜知!而且理由有好幾個。第一個就是剛剛真的相當痛,所以我純粹只是報復!”

  錐霞的語氣強硬,但脫離不了輕聲呢喃的領域,那些話根本就沒說出口。

  她立著膝蓋靠近春亮,表情險惡地慢慢把手伸出去,然後往他的額頭一彈。

  沒中,是錐霞刻意不打中。

  連他的瀏海都沒擦到的隔空彈額頭。她在腦中想像他痛苦的模樣,但是並不滿足。

  “第二個,是剛剛惹你生氣的內容!如果有必要的話,無論幾次我都會那麼做喔。儘管我知道那麼做並不對,但是為了自己正確的欲求,不管幾次我都會用那招的!你要怎麼生我的氣是你的事,但是要有心理準備,我每次都會像這樣回報我的怒氣!”

  她的臉再度靠近,這次是瞄準鼻頭再彈一次。

  隔空彈鼻頭。

  想像中的他,一面喊痛一面笑著說“真拿你沒辦法,知道了啦”。怎麼會有這麼悠哉的濫好人呢?當然,她並沒有因此滿足。

  “第三個,第三個我就很難原諒了!那就是,你——”

  當然,該做的事情已經決定好了。

  她仍然立著膝蓋,又稍微縮短雙方的距離。

  就跟前兩次那樣——但這次她到最後的最後一刻都很猶豫,她逃避似地心想“啊~不行,這真的是我的極限”並決定目標。

  然後,停止呼吸。

  把自己的嘴脣,貼在他的臉頰上。

  “呼……啊……”

  那個動作花了幾秒鐘,連自己也不知道。

  她慢慢地,慢慢地讓身體離開。

  然後癱軟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低著頭喃喃自語。

  “那是…因為你……有太多地方讓人有機…可乘……”

  剛開始打算說“是感謝你幫我的謝禮”然後強硬執行。原本打算說那種話當藉口的,因為非做不可。

  自己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也做好那麼做以後將發生什麼狀況,或有什麼結果的心理準備。

  可是——

  居然在這麼無防備的情況下睡著——不就沒辦法那麼做了嗎?

  自己並沒有“不利用”這個好機會的勇氣。在自暴自棄的想法中,最初鎖定的也並不是臉頰……結果在最後,敗給了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恐懼心。天哪,自己怎麼這麼膽小啊?

  不,沒事了。既然已經結束就沒事了,總之…總之——

  “唔……”

  錐霞在不吵醒春亮的情況下站起來,感受著痛苦悸動往前跑。她發現圍籬前方變得微亮,還隱約聽到OklahomaMixer的音樂。後夜祭開始了嗎?那他怎麼辦?他會馬上起來嗎?若等很久他都沒來後夜祭的話,就說他在頂樓睡覺,自己丟下他先行離開了——她用腦子裡僅存的一點點冷靜思考,但過沒多久心臟跳動的節奏又馬上狂飆。

  總之,現在只想先離開這裡,想離開他身邊。

  不那麼做的話,很可能會死。

  於是錐霞開啟通往校舍的鐵門,再輕輕關上。她背靠著門吐氣,捧著胸口想鎮住內心的悸動。這時候,實際的感覺湧上來。

  ——做了。真的…做了。

  “呼……哈~啊……”

  冷靜,要冷靜。暫時把感情放一旁,現在先思考邏輯面吧。

  沒錯,雖然跟預定計劃不一樣,但沒有問題。

  這個時間,這個場所都沒問題。

  自己拿出確切的證據了。也通過那個男人提出的差勁條件——能不能吻他給我看呢?雖然不知道他在哪裡觀察,但那個男人絕對看到了,所以這樣就好。如此一來,自己就不會被帶回研究室長國了。

  “哈……哈哈,真是活該……”

  刻劃在內心深處的差勁記憶,斷斷續續地浮現在腦海裡。突如其來的觸感、自己厭惡那個觸感而推開的手、男人的笑容與話語。嗯~原來會有這樣的心情啊?又摧毀一個未知了呢,謝謝你,錐霞。

  明明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但光是回想起那些片斷的記憶——過去感受到的恐懼終於再次鮮明重現,彷彿剛剛才聽到那些話似地。

  那種恐懼,無法讓他知道。無法讓他知道抱持想探究數以千計的未知的心態,是多可怕的事情。所以絕對無法讓他知道,自己說什麼也不想回到那男人身邊的理由。

  但是,終於報了一箭之仇。好不容易能夠把那個差勁的記憶替換掉。

  雖說事出有因。

  雖說趁幸運得以達陣,也膽小到想打退堂鼓。

  但這絕對是——

  “這是……我的初吻。”

  錐霞輕輕用手指撫摸自己的嘴脣。

  然後用跳躍般的腳步衝下樓。

  那個時候。

  此葉在頂樓房間的水塔後面。她想找春亮參加後夜祭,因此從出來丟垃圾的春亮後面追出來。她覺得他們兩人怪怪的就尾隨在後,順著落水管爬上頂樓,然後看到的是——

  “……那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還有她隱藏在心的愛意。

  此葉用了非人的聽覺偷聽,錐霞跟拍明對話的時候也那麼做。

  所以才知道她會做這種事情。

  此葉重新思考“她是個強敵呢…”,心裡雖然那麼想,但也僅止於此。

  “不愧是文化祭,發生了好多事情呢。不過……我也不會認輸喔。”

  此葉背靠著水塔,望著被營火照亮的天空微微苦笑。她把手舉高,彷彿要穿透最亮的那顆星星。那隻過去曾被赤子的、孕婦的、老人的血玷汙的手。自己很骯髒,因此非常渴望乾淨無瑕的事物,也憧憬乾淨無瑕的事物。她也覺得一定要乾淨無瑕才可以。

  無論是生活方式——或是戀情。

  沒錯,自己的戀情要堂堂正正取勝才有意義。

  所以什麼都不會改變,她只在心裡想“我要比過去更努力”。

  “……好了,走吧。”

  總之,她決定好接下來要做什麼。

  從這裡下樓,假裝到處找春亮,最後終於找到他並把他叫醒。

  再用跟平常一樣的表情,跟平常一樣的態度,兩個人一起參加後夜祭。

  然後,早任何人一步邀請他跳舞。

  ——然後,在此葉對著夜空苦笑的不久前,也是錐霞還在頂樓的時候。

  菲雅也從鐵門微開的縫隙看到那一幕。

  跟此葉一樣出來找春亮,而碰巧來到頂樓的菲雅也看到那一幕。

  “咦……好奇怪…喔……?”

  她單手緊緊捧住自己胸口。

  她不懂。

  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錐霞的嘴脣,不過是貼在春亮的臉頰而已。

  為什麼,胸口會這麼難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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