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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魔幻三次方(魔方少女)(第十七卷)》第6章
  *

  ——時間拉回稍早之前,夜知家。

  「嘿咻……」

  夜知崩夏一個人勤奮地打掃著庭院。別館二樓,黑繪她們生活的住家部分被破壞得慘不忍睹。窗戶碎裂,玻璃碎片四散,被壓扁的窗框往下垂落,破破爛爛的窗簾隨風飄揚。

  崩夏先整理了最危險的玻璃碎片。用掃把打掃,再以簸箕聚在一起,丟進不可燃垃圾袋。

  「大概就這樣了吧~」

  他轉頭環視一圈,確認成果。至少別館前面一帶已經變得相當乾淨。當然,緣廊和屋子裡都還沒清理,之後有時間的話再做吧。

  鑑於目前為止都沒有騎士再來這裡,看樣子對方也正處於沒有餘力攻擊這個家的狀態吧。春亮他們似乎進行得還算順利。

  至於他為什麼會撇下他們,自己在打掃家裡,他也只能回答說:「不由自主。」自己就算跟著他們一同前往也幫不上忙,那倒不如先動手打掃家裡比較好吧。

  「嗯……」

  崩夏的目光停駐在別館一樓的倉庫部分。受到之前的戰鬥波及,鐵卷門有些扭曲變形。崩夏費了一番工夫,勉強成功拉起鐵卷門。

  他走進倉庫裡。

  雖然並不是發生地震,但畢竟潘德拉剛和騎士們曾在四周大打出手。崩夏一邊哼著歌,一邊大略確認著擺在架上或放在地板上的受詛咒物品有無異常。

  「哼哼~略微受到詛咒的道具們情況是……嗯,也有幾個已經解開詛咒了呢。等一切平定下來後得拿出去,再替換新的進來才行。有貼著標籤要歸還給持有者的是……這個和這個吧~不曉得家裡還有沒有包裝用的緩衝材呢。」

  他低聲唸唸有詞,走向下一個架子。

  「不論再小的東西,不論再微小的詛咒,果然沒有任何事物會想受到詛咒喔。因為大家或多或少都是為了幫上他人的忙,才被製造出來啊。因為出了某些差錯,才被愚蠢人類的負面情感覆蓋,如果因此就被丟掉,實在太教人難過了呢。」

  「啊~」這時崩夏像是想起了什麼,仰頭看向倉庫的天花板。

  「也就是說——我做的事情很單純,就是資源回收喔。是環保呢,環保。雖然現在才發現,但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走在時代的尖端呢,真不愧是我!」

  他拍了一下手,自賣自誇。

  「就算有些髒了,有些損壞了,但說不定還可以用,也說不定有其他的存在方式。這裡就是為了慢慢思考這些事的休息場所……吧?」

  一個人喃喃自語完,他又一個人歪過頭。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嗯~如果是春亮,也許會說這是在對我們人類所詛咒的道具贖罪吧……當然他說得沒錯,但從零以下開始產生這個動機的人是爸爸,我不怎麼苟同呢!其實比較像是為了償還債務吧。」

  他察看起下一個架子,又往反方向側過臉龐。

  「嗯~籠統說明的話……就是想變溫柔吧?不只是對人類,也對人類製造出的事物,和與人類有關的事物。不覺得這是很棒的事嗎?至少我單純地這麼認為。不過,我想春亮也明白這一點吧。總歸句話,就是愛啊,愛。這個家是由我們多到滿出來的愛能量構成的喔。」

  崩夏「嗯嗯」地頷首,走到最後一個架子前。這時,他突然咯咯笑了。

  「話說回來,我自己也很疑惑呢。我為什麼要自言自語地說這麼多話呢?是的,老樣子就是因為『發展』。」

  不由自主——的方向性。偶爾會包覆住自己,對他耳語,推動他的事物。

  要求他「那麼行動吧」的事物。

  自己將其稱為「發展」。

  「順便再多說一句的話,我會優先開始打掃別館四周,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從春亮他們在的時候起就在打掃了。其實應該從主屋或起居室開始打掃比較好吧。但是,正如『發展』所說,醒來的時候,四周乾乾淨淨的當然比較好嘛。雖然這完全只是心情上的問題。」

  然後,崩夏在那個架子前蹲下。

  目光停留在最下層的一個東西上,直勾勾地注視著。

  接著伸出手——輕輕撫摸。

  「你是在擔心會對春亮他們的『發展』造成影響嗎?呵呵,真是溫柔的孩子。不過,你想太多嘍。他們會張開雙手接納你……非常自然地,理所當然地,天經地義般地。就像那些孩子至今一直在做的那樣。所以,你不需要害怕。」

  啊啊——這時崩夏總算察覺到了。

  自己會在這裡,會來這裡。

  「都是為了讓還半睡半醒的你,察覺到自己的『發展』呢……換言之我的任務,就是朝睡懶覺的少女最後再推一把。」

  於是,崩夏僅用指尖輕戳了戳那樣東西。堅硬,卻又帶著不可思議暖意的觸感。

  「不過,你不需要鬧鐘呢。也不需要搖你起床的手、叫醒你的話語,或是用勺子敲打平底鍋的噪音。」

  咯咯輕笑後。

  他溫柔地,只是非常溫柔地——接著說道:

  「你只要意識到就好了……知道嗎?你早就——已經醒來了喔。」

  在他的視線前方。

  藍色的壺喀答搖晃了下。

  *

  春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光景,連連眨了幾下眼睛。由於太過出乎預料,他必須花一點時間,才能從記憶中喚出他確實知道的那個存在。

  就在一名甲冑騎士要往春亮揮下大劍的時候,從旁飛來了某樣東西,露出獠牙咬住騎士的喉嚨。那是——

  藍色水銀形成的野獸。

  啊啊,這是。這是她的——!

  緊接著聲音傳來。懷念到幾乎讓人熱淚盈眶的,那個聲音。

  「藍蠱之二十八,名稱『不詳』。藍蠱之二十九,名稱『烏拉諾斯』!」

  回過頭後。

  春亮看見了。

  頭髮遮住了一邊眼睛,穿著有很多口袋的大衣,腳上不知為何穿著長靴,在身旁召喚出她詛咒形態蠱毒們的——

  「藍……藍子!」

  「藍子!為什麼!」

  他沒有看錯,確實是藍子。與比布利歐家族會戰鬥時,身負足以致死的重傷,去年聖誕節才發現她奇蹟似地仍然活著,慢慢地等著恢復——本質為受詛咒壺的她。

  藍子散發著怯弱小動物般的氣質,縮起脖子,害臊似地忸忸怩怩。果然是她,就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嗯,呃,那個,是崩夏……」

  「——藍子!」

  藍子話才說到一半,菲雅就衝上前緊抱住她。菲雅的表情千變萬化,她一下子用臉頰摩蹭藍子,一下子搖晃或是來回撫摸藍子的身體。

  「啊啊,真的是藍子!為什麼?怎麼會?你什麼時候醒來的?沒事嗎?跑來這裡!」

  「……呼耶~」

  藍子任由菲雅將她搖來晃去,發出了教人懷念的聲音。但是,她的目光忽然望向身旁——受到召喚出現後,有著大型犬隻形狀的蠱毒猛地撲向朝她們逼近的甲冑騎士。

  「那個,菲雅……我很高興,但現在……」

  「也……也對。現在……嗯,不是時候呢。」

  菲雅的混亂似乎總算平復些許,放開藍子的身體。

  「雖然一頭霧水,但你剛才說了老爸的名字吧?光是這樣,我大致上就全都明白了……你願意……協助我們嗎?」

  「我就是為此,才過來。」

  明確清晰的回答。明明對她而言,使用蠱毒應該不是件開心的事。應該是她自己也憎恨著的力量。

  春亮很感激她的心意,點了點頭後說:

  「虎徹!那個像是動物的東西是同伴喔,你放心!」

  「咕喔……哼。誠然,你的援軍盡是奇怪的東西。沒想到連野獸都來了——」

  儘管全身傷痕累累,虎徹仍是果敢地以虎爪與甲冑騎士對抗,語氣粗魯地如此嘀咕。他的回答讓春亮覺得有些奇怪。

  「……連野獸都?」

  虎徹不語地揚了揚下巴,示意方才被騎士的大劍貫穿腹部,身受重傷,現在應該正集中精神在恢復上的錐霞。只見那裡——

  不知何時站著低頭注視著倒地錐霞的暗曲拍明。

  接著,他振臂一揮後。

  一群穿著醫師袍的人驀然出現在周圍。

  拍明先是瞥向錐霞,再瞥向春亮。

  「不用這麼吃驚,我只是使用了運輸類和隱身類的禍具。」

  「不,不說這個,你為什麼……」

  「現在好像沒有時間說明理由了呢。雖然我們這邊肉體派的人不多,但也有勉勉強強可以應付戰鬥的技巧喔。這才是重點吧?」

  「喝啊——!吃我一記拳頭吧!名稱的話……在下想到了!知性破壞拳!」

  「嘻嘻嘻,你那像是猩猩又頭腦簡單的發言,想不到還不錯嘛。但說話就不像是猩猩了,加減之後又變零分了喔。」

  「那……那麼……嗚,嗚吼吼——!」

  「嗚哇啊,明明是人類卻學猩猩的叫聲,真教人反胃。那樣子徹徹底底是頭腦簡單,所以扣分。」

  「到底要在下怎麼做啊!」

  總覺得似曾相識的巨漢研究員拳頭上裝著類似手指虎的道具,掄拳揮向甲冑騎士。陰沉的女子揮著調教用的鞭子。其他出現的研究員也都各自拿著奇怪的道具,有像是棒子的東西、像是扇子的東西,和像是吉他的東西。那些肯定都是能在戰鬥中派上用場的受詛咒道具吧。

  若要再介紹,現場也有身上未持有受詛咒道具的研究員。

  「我來晚了,謝罪這樣的謝罪。」

  一道小麥色人影躍來,一腳踢飛銀色甲冑。她終於打倒了剛才交手的那些活人騎士吧。

  「嗨。總之,事情變成這樣了。你也來幫忙吧。」

  「雖然理由是未知……瞭解。」

  朝拍明點點頭後,恩·尹柔依正想向剛才踢飛的甲冑騎士繼續追擊時——

  有個人「咚當」地降落在那名騎士的頭盔上。

  春亮只能雙眼圓瞪。由於太過不敢置信,他變得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可可蘿·蓓妲潔莉。頭髮剪短了,身上的衣服也變成了粉領族在穿的套裝,但錯不了,是從前他們曾打敗的龍島/龍頭師團的一員。

  「啊哈。好久不見啦,獵人、少年……嗚喔!」

  可可蘿踩著的甲冑騎士強行起身。她在半空中翻轉了幾圈,著地後隨意撿起某人掉在腳邊的劍,與甲冑騎士的大劍交鋒了幾次後——是因為質量不同吧,她的劍斷了。她往後倒退,又撿了把劍。

  「咳,真脆弱呢,但算啦,這也是很棒的障礙訓練。」

  「你……你怎麼……?」

  「啊?你沒聽說嗎?我現在被那個卑鄙又不人道的面具男飼養喔。而且還是用毒餌威脅我……事情就是這樣。所以,總之我目前沒有打算和你們交手。」

  「理事長嗎?」

  的確,他們已將可可蘿交給理事長處置。她雖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罪過的惡人……但春亮實在不覺得理事長會將她私下處刑。大概是作為處罰,強迫她成為他的手下吧。

  黑繪略微偏過腦袋瓜。

  「這麼說來,理事長好像說過跟馴獸師有關的話題呢……」

  「雖然我覺得他說下毒九成九是騙人的,但也不能無視真的下毒的可能性啊。總之,現在那傢伙掌握著我的生殺大權……平常都使喚我去處理流氓或是無聊的紛爭,難得久違地有機會可以真的大打一場,也讓我享受一下吧!啊哈哈——!」

  可可蘿從現場取得武器,衝向甲冑騎士。

  這時,春亮看見錐霞窸窸窣窣地移動上半身,他於是縮回手,協肋她起身。腹部的傷口似乎終於癒合了。

  「……蠢斃了,情況好像陷入一團混亂。」

  「也太混亂了吧!話說,咦?裡頭甚至還有莎弗蘭緹操縱的人偶!」

  春亮恍然發現,有人偶混在藍子的蠱毒之中跳來跳去,試圖引開甲冑騎士的注意力。春亮扭過頭,在遙遠的校舍頂樓上看見人影。不單是莎弗蘭緹,白穗和伍鈴她們也在。

  「明明叫她們在密室躲起來……」

  手中的此葉輕輕搖晃。

  「我明白她們的心情喔。什麼都不做只是等待,也很痛苦啊。」

  「而且現在也沒有騎士再有餘力去找她們麻煩了吧……就算有,如果只是一、兩個人,伍鈴也能用祝詞的力量加以應付。總之,先感激莎弗蘭緹的支援吧,可以干擾敵人。」

  「也是。」

  春亮對菲雅說的話點點頭,重新架起此葉。如果只是握著,左手總是不停傳來些許痛楚。是與鎧甲和劍交鋒時的衝擊在體內橫衝直撞後,形成的模糊又朦朧的發麻感。這種細微得無法確切捕捉到形體的痛楚反倒更讓人鬱悶。

  但是,望著眼前的戰場,他慢慢變得不再在意。慢慢忘記了痛苦。

  感覺真不可思議。

  面對「銀胄騎士團」——總計十六人,帶著機器人般的無機感襲來的威脅。

  虎徹揮去虎爪,黑繪伸長頭髮,錐霞操縱著繃帶。恩·尹柔依揮舞著腳上小刀,莎弗蘭緹操控的人偶引開騎士的注意力後,藍子的蠱毒趁機張口咬下。研究室長國的成員們各自使用著春亮無法理解的道具,搖來晃去地對付騎士。可可蘿則如野獸般揮舞著劍。

  所有人都在那裡。有敵人,有同伴,也有分不清是敵人還是同伴的人。

  心頭不可思議地熱了起來。春亮回想起至今發生過的點點滴滴。他們度過的——與某人接觸、認識,互相碰撞的時間。同時也感受著這些。

  如果沒有那些時間,肯定無法看見這樣的光景吧。也不會演變成這樣的情況吧。

  (果然……是因為有菲雅在吧。)

  他認為原點就是菲雅。她來到這裡以後,一切就開始了。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體驗到了各式各樣的事物。坦白說,每一件事可能都有好有壞——但是多虧了她,確實有許許多多的事情動了起來。

  儘管如此,這次之後等在他們前方的,必定是「好的事情」。

  他們渴求的,當然是快樂結局。

  他不想再看見有人在哭泣的結局。不想看見會讓人心頭酸澀的結局。

  體內靜靜地湧上力量。站在這幅畫面前,這也是當然。

  能夠看見所有人的這幕光景,彷彿正在說「朝著快樂結局邁進吧」。

  就在這時,用儼然成為指揮官的目光望著戰場,朝研究員們下達指令的拍明突然對他說:

  「喂喂,你在發什麼呆啊?我們不屬於體育類,終究專門負責大腦勞動喔。雖能爭取時間,但要是期待我們能殲滅敵人,那可就傷腦筋了。」

  「咦?」

  拍明輕輕伸出手臂,指向某個方向。

  紅色地毯的盡頭。

  領主坐著輪椅身處的王座,他身旁的少女騎士——以及刺在大地上的受詛咒長槍。

  「你們還有該做的事情吧?那就去吧,夜知春亮。」

  「這傢伙說得沒錯,我們的目的並不是徹底殲滅這些鎧甲。」

  「……也是呢。」

  菲雅神色認真地點頭,手中的日本刀也輕輕搖晃。

  「知道了。那麼不好意思,接下來就麻煩你了!」

  說完,春亮起腳狂奔。錐霞也跟了上來。黑繪、虎徹和恩·尹柔依也想衝過來,但被甲冑騎士擋下。他們也沒有多餘的心力——不得不待在原地繼續對付騎士們。

  結果,脫離「銀胄騎士團」包圍網的只有他們四人。春亮、他手中的此葉、菲雅和錐霞。

  「我和春亮負責近身戰,上野同學負責遠距離攻擊,以及萬一有人受傷時負責治療。最後是怎樣都好的一個人……算是最基本的組合呢。」

  「不準說我怎樣都好,可惡的乳牛女!」

  「此葉,你要以那副姿態戰鬥嗎?」錐霞問。

  「老實說,我也很希望春亮能夠待在安全的地方呢。」

  「也讓我幫忙吧。都來到這裡了,我怎麼可能只是看著。手也完全沒有問題。」

  春亮斬釘截鐵地說完,日本刀傳來了「呼」的嘆息聲。

  「的確,對方看來也不是用手刀就應付得了的物件……而且我也不希望分開戰鬥後,突然發現有盔甲從後頭逼近春亮,揮劍砍向他。」

  緊接著,此葉的聲音變得很認真。

  「我會賭上這條性命保護春亮。春亮,為此我可以先做一個重要的準備嗎?雖然要變回人型一下子。」

  領主兩人正等著他們的紅色地毯就在眼前了。但是,既然此葉說要做重要的準備,當然不能無視。

  「當然可以,但既然你要變回人型,我先閉上眼睛比較好吧……?」

  「啊,都可以喲。就算不閉也沒關係。是的,這也是知道春亮是哪一派的好機會。」

  「?」

  歪過頭時,此葉已彈起在他眼前變回人型。對於滿布在眼前的肌膚色,春亮反射性地想閉上雙眼時,此葉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頰,然後——

  「嗯呣——!」

  吻住他的雙脣。

  和之前的親吻有些不太一樣。有某種東西滑進他的口中,肆無忌憚地攪動,嘶嘶嘶咕嚕地吸吮著。

  「噗哈……很好——!幹勁全都上來了!走吧,春亮!」

  此葉的身體又砰地彈起變回日本刀。

  「乳牛女——!你在做什麼!太……太無恥了!」

  「此葉!你又做這種事情!蠢……蠢斃了!」

  「我什麼都聽不見!」

  「可……可惡……!春亮,我也要獲得幹勁!但是做和這傢伙相同的事情,實在太過無恥了,所以,呃,我要這麼做!」

  「我……我也要!雖然蠢斃了!但這也無可奈何!」

  菲雅張手環住他的腰,緊緊地抱住他,將一頭銀髮壓向他的胸膛。錐霞則抓起他的手臂,緊抱在自己懷裡。手臂被兩團柔軟的物體包夾住。

  「喂,我完全一頭霧水,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吧!雖然我也覺得確實需要幹勁!」

  就這樣,吵吵鬧鬧地。

  四個人,就這方面而言很有他們風格地,往前邁步——

  同一時間。

  菲雅以自己的整個前半身感受著春亮的體溫。

  藉由他的溫度——覆蓋掉自己體內的事物。

  在深處跳動著的一片黑泥。那並沒有消失,依然存在。

  看見切子製造出來的屍體後,蠢動著。「銀胄騎士團」出現後,蠢動著。現場的戰況愈是激烈,愈是蠢動著。此葉做出蠻橫行徑後,蠢動著。

  換言之,就是不快的感覺。想大鬧一場的感覺。

  但是,現在除了自己的意志外,也有事物能夠壓制住那些衝動。

  她將額頭蹭向他的胸膛,聞著他的味道。

  光是這樣還不夠,她回想起他肌膚的味道。

  (……嗯。)

  她用他的整個存在覆蓋掉衝動,不去思考。但是,還是不小心想了。

  身體深處的蠕動。一縷的不安。

  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未來的選項肯定不多。

  所以她可以輕易想像到。好的未來,不好的未來,最糟糕的未來。

  當中會是哪一種未來被選中,她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春亮在此葉、錐霞和自己之間最想和誰在一起一樣,她完全不知道。

  儘管如此,她還是做好了覺悟。

  到來的將是美好的未來——直到最後都這麼相信的覺悟。

  她再次用力吸一口氣,讓春亮填滿自己體內。

  然後,不安就和以往一樣很輕易地被覆蓋掉了。

  單純,美好,安心,如釋重負。也許自己已經改頭換面成了這個樣子。成了只要用春亮填滿自己,身與心都能變得健康的存在。

  那麼,走吧。一切就要結束了。美好的未來將要來臨。

  總不能一直黏在一起。抵達終點的瞬間就在眼前。

  看見錐霞在另一邊紅著臉蛋放開春亮的手臂後,自己也以此為契機,緩緩放開春亮。遠去的溫度、氣味、觸感。

  當然,她確實感到依依不捨,但相對地也有新的樂趣。就是因為會暫時分開,才能反芻這些滋味。她決定暫時都讓自己沉浸在其中。

  啊啊,真的。

  光是想像下一次又觸碰到他,竟然會有這般幸福的心情。

  她感到不可思議,同時也非常開心。

  她們的溫度遠去。

  然後當春亮回過神,眼前已經只有兩個人。

  坐在輪椅上的領主,和站在他身旁的戴恩思列芙。

  戴恩思列芙無言以對似地搖搖頭。

  「無法理解。簡直像是白痴大遊行,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愚問——他們同樣並不理解我們的正義,我們的意志吧。只是群孩子……一群看到遊戲場裡的沙丘要被破壞,就氣得跳腳的孩子。」

  「這裡才不是遊戲場的沙丘。你們試圖破壞的,是我們重視的地方——所以,我們要阻止你們。」

  春亮瞪著領主說。領主坐著的輪椅安置在王座上,那雙飽含星霜歷練的雙眼俯視著他。

  戴恩思列芙快速輕盈地移動到兩人之間。

  「……你以為你們辦得到嗎?」

  「哼,現在只剩下你們了。我反倒想問你們,你以為阻止得了我們嗎?」

  聽見菲雅這麼說,戴恩思列芙晃動著肩膀答腔:

  「只要有我和領主太人在,就能構成最基本的騎士團,就能構成排除可憎詛咒的神聖戰場。別讓我失笑了。」

  她更是跨出一步,走到領主的正前方。

  「讓我難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必須請求領主大人的協助。」

  「愚問。你是我的劍。既然有敵人,自然必須揮舞。」

  領主用莊嚴肅穆的話聲說了:

  「因此——允許出鞘,戴恩思列芙。」

  「遵命!」

  戴恩思列芙凜聲回答後,彈也似地舉起手臂。護目罩狀的頭盔發出「喀當」的聲響動了起來——底下,在彈起的護目罩底下……

  是一對如同不祥的寶石般璀璨閃耀的紫色眼眸。

  下一秒,身後的領主往她伸出手的同時,她的身體彈起。

  然後不知什麼時候——

  始終坐在輪椅上的領主手上,已經握著一把收在鞘中的大劍。

  劍鞘根部有個形狀像是扣鎖的部分——那個扣鎖的材質與構造,和戴恩思列芙戴著的護目罩狀頭盔很類似。那個鞘扣已經開啟,略微可見底下綻放著不可思議紫光的刀刃。替換成日本刀的話,就是刀鞘開口被稍稍拉開的狀態。

  領主的手撫過劍鞘。由於鞘扣已經開啟,只等著劍鞘滑下來。

  腳底下的紅色地毯承接了劍鞘的重量後,傳來細微聲響——

  殘留在領主手上的,是把閃耀著不祥紫色光輝,充斥著殺意的劍。

  形狀本身很常見,是有著厚度的雙刃大劍。劍腹嵌著刻有圖騰的薄鋼板,以增加劍的厚度。如呼吸般微微明滅閃爍的紫光覆滿了鋼色的劍腹和白銀色的刀刃。

  「那就是……戴恩思列芙的本來面貌——」

  「哈,別把他們想得太厲害喔,春亮。靠著電池發光,也許是很適合小朋友又有趣的機關吧,但你看,揮劍的持有者是個老頭子。他打算坐在輪椅上戰鬥喔。」

  春亮猛然驚覺。沒錯,握著那把劍的領主依舊坐在輪椅上。「十字軍的建國旗槍」的詛咒是一走出它所支配的領地就會死。由於這個城市的「騎士領化」還未完成,現在領主是藉由另一把「十字軍的建國旗槍」,將那張輪椅當作是暫時性的領地——是叫作「移動領」吧——勉強將就的狀態。

  換言之,直到「騎士領化」完成之前。

  領主都無法走下那張輪椅,「零號領地」。

  「要坐在輪椅上戰鬥?蠢斃了。這要毫不鬆懈大意才能成功吧……?」

  「愚見。你們並不知道戴恩思列芙的詛咒。」

  領主說著,輕輕轉動劍尖朝向他們。

  那把劍以少女的聲音,說起自己的詛咒。

  「我的詛咒是……『一旦出鞘,必定殺人』。因此我這個存在被人稱作魔劍。」

  「不用說得那麼得意,這種詛咒很常見。我也是妖刀啊。」

  此葉不屑一顧地說,但戴恩思列芙的語氣沒有改變。

  「真是矇昧無知到教人同情。身為價值和塵土相同的低賤禍具這是當然,但你並不明白——『必定』這兩字的意思。出鞘的我必定會為了殺人展開行動,必定為了殺人而存在,必定為了殺人而引導劍身——反過來說,當我的劍一出鞘,就已確立了『殺人』這個結果。」

  「啊……?」

  「必定殺人這個既定的結果、命運和因果,會促使我這把劍前進——其方向,其因果性的推動力量,正是我詛咒的顯現。」

  「——愚昧的孩子不會明白。戴恩思列芙,只能讓他們親眼見識了。映照在你劍身上的結局、緊逼而來的既定死亡,和因果引領下的確殺推動吧!」

  「遵命(Yes),領主大人(Mylord)!」

  瞬間,他們兩人——

  坐在輪椅上的領主和他手中的大劍一同飛了過來。

  以子彈般的速度,以炮彈般的氣勢。

  輪椅傾斜,但大概是用帶子或某些東西固定住了,領主的身體沒有掉下來。連同輪椅的質量,他高速揮下戴恩思列芙。

  「春亮!」

  此葉勉強擋下這記攻擊,將劍彈開。對於這彷彿接下了巨巖的莫大沖擊,春亮全身的肌肉都在哀嚎,然後化作電流從左手的殘缺處竄出。他咬牙忍痛。

  領主坐著的輪椅往後滑開著地,但隨即扭動車輪一百八十度轉彎。明明領主沒有進行任何操作。

  這次輪椅沒有直線前進,而是互動傾斜車輪,以跳舞般的動作欺近——目標是菲雅。

  「菲雅!」

  「唔喔……!」

  這下子不可能再空手抵擋。應該不是刻意模仿可可蘿吧,總之菲雅剎那間撿起掉在腳邊,像是補給用品的騎士劍,好不容易才擋下戴恩思列芙的一記攻擊。但是領主緊咬不放,連續劈來斬擊。菲雅拚命防禦——

  「怪物繃帶!」

  領主後方,錐霞伸出繃帶試圖勒住他的脖子,或是抽走插在輪椅後方的「十字軍的建國旗槍」。但領主讓輪椅的一隻車輪立在地上,如陀螺般地旋轉切斷繃帶。菲雅好不容易趁機拉開距離。

  「呿,竟然……會動。真是奇怪了!」

  「是戴恩思列芙在拉動……嗎!」

  「好像也能操控速度和路徑呢。他們說過因果性的推動力量和確殺推動,總之就是『朝向敵人』這種籠統的向量……然後利用這種向量訂定了這樣的戰鬥模式吧。」

  「我還以為只是單純的衝刺技能,但是……蠢斃了,打從一開始也計算到了輪椅的質量和機動性,再與攻擊動作結合吧。說不定比一般普通的戰鬥還要棘手喔。」

  「是啊,畢竟我們也沒有和坐在輪椅上的物件交手過。不說這個了。」

  此葉輕輕搖晃。春亮猜想她是在看菲雅的手吧。看她現場取得的武器。

  菲雅依舊緊盯著前方,略微噘起嘴脣說道:

  「我也不想拿啊,但是沒辦法。這麼簡單的武器,你就別追究了。」

  「是啊,要空手應付大劍實在有難度……此葉,沒關係吧?」

  春亮也開口幫腔後,幾秒過後傳來她的嘆息。

  「算了——如果是那樣的武器,即使發生了什麼狀況,我也能馬上破壞掉。就當作是你的手變長了吧。但是,大意仍是禁忌,我該做的事情還是沒有任何改變。聽好了,一旦狀況不對勁,就要馬上——」

  「我知道啦……總之現在先別管我,專注他們那邊吧!他們的動作確實嚇了我一跳,但也只是以坐在輪椅上的狀態取代雙腳在戰鬥吧。沒什麼好怕的!」

  領主如車子甩尾般移動輪椅後,重整態勢,再度架起戴恩思列芙,目光平靜地說道:

  「——愚慮。說著沒什麼好怕的時候,說話之人早已在害怕。」

  「閉嘴!」

  車輪吱呀作響。雙方再度交錯。

  春亮與此葉合力拚命與領主對打。戴恩思列芙是受詛咒的劍,又依自己的意志行動——所以「劍殺交叉」不管用。即使施展強力的招式「顯殺交叉」——

  「唔……!」

  「我是被人喻為傳說的魔劍!區區偏遠島國的妖刀哪能粉碎我!」

  但對方也是長年受到詛咒的巨劍,雙方互相彈開,感覺得出勢均力敵。以為一擊就能結束掉這種想法實在太天真了。

  散發著淡淡紫光的大劍,以難以想像是坐在輪椅上的人在揮舞的威力、速度和精彩多變的軌道狂奔。年邁領主的手臂怎麼會這麼有力?他自身的劍術技巧也教人瞠目結舌。高度的假動作、連擊、反擊……根本是大意不得的敵手。

  「唔喔……哪能……一味防守……喝啊啊啊啊!」

  「等等,菲雅,你太沖動了!」

  但此葉的忠告慢了一步,菲雅做困獸之鬥地以剛才撿起的騎士劍刺出攻擊,卻被領主的反擊打中。那把平凡無奇的劍斷裂飛起,在菲雅的臉頰上劃出擦傷。大概是為了避免受到更嚴重的損傷吧,她嬌小的身體猛然往後飛出,滾倒在地。然後又伸手摸索,撿起附近的劍。

  「還沒完呢……!」

  她站起身,狠瞪向領主。不靠技術,而是靠著意志和信念的戰鬥方式。多半是對此感到不快,領主坐在輪椅上哼了一聲。

  「——愚行。你受到了詛咒,別像個擁有使命的騎士一樣戰鬥。」

  「少囉嗦,我……我只能這麼做啊!」

  菲雅再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衝。

  「……使命?我當然有。我要以我原原本本的樣子打倒你!然後讓城鎮、學校和那個家——恢復原樣!我絕對不會放棄!」

  春亮也不可能默默看著,一同衝上前去,和此葉展開攻擊。錐霞也飛來繃帶掩護他們。

  在身旁搖晃的銀髮。

  坦白說,菲雅幾乎構不上是戰力。但她願意待在旁邊,願意和他們共同戰鬥,春亮非常感激,也覺得受到了救贖。

  但是,儘管如此——他們還是遲遲無法傷害到領主和戴恩思列芙。

  乍看之下戰鬥方式很奇特,但其實兩人的強大就像直球一樣,毫不標新立異,單純的強大。純粹得沒有破綻,沒有醒目的弱點。

  「呼……呼啊……!」

  春亮他們不斷消耗掉體力。至今連續戰鬥所累積的疲勞沉甸甸地壓在背上。即使此葉能操縱他的身體,卻不可能阻止得了肉體根基的消耗。對打造成的衝擊集中在左手末端上,甚至讓他產生痛苦化作了手指的錯覺。理所當然在那裡的感覺。無法遺忘的感覺。勉強自己遺忘,更是讓他感到疲倦。

  所以——當他擋下戴恩思列芙在空中滑行般揮來的橫劈時,膝蓋突然一彎沒了力氣。

  「春亮!」

  此葉沒有選擇硬是撐住,吸收衝擊往旁跳開——或者該說任憑身體被擊飛。

  (唔!)

  在急遽拉遠的景象中,春亮看見在戴恩思列芙攻擊的後座力下,輪椅的車輪旋轉著,然後像在後迴旋踢一樣將錐霞往另一個方向撞飛。

  春亮咬著牙關等待接下來的衝擊,同時只能祈禱留在原地的她——

  獨自一人與親生父親對峙的她平安無事。

  (菲雅……!)

  *

  輪椅發出了吱嘎聲響,撞飛春亮他們後在地面著地。

  菲雅拿著只是撿來的脆弱普通長劍,與領主正面對峙。

  可能是解悶,或者是在操控推動力量——領主轉著手腕,舞劍般讓戴恩思列芙在身前旋轉。視網膜上留下紫色光輝的殘影。

  領主的表情至今始終不變,一直是毫無情感。只是凝視著自己該執行的正義。但是這時,他的眼中似乎浮現了些許的困惑之色。

  「我問你……延續剛才的話題。雖然這是愚論。」

  「什麼?」

  菲雅蹙眉,但領主不以為意地接下去說:

  「你為何要用這樣的戰鬥方式?就像為了使命不斷站起來即是美德的正派騎士一樣。」

  和剛才一樣的話語。菲雅也只能回以相同的感想,就是:「囉嗦。」

  「你受到了詛咒,這樣的戰鬥方式和我預想的不同。即使有免罪符機關封住了幾個機關,應該還有其他機關吧?『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樁("AskewerlovedbyVladTepes")』呢?『鯊魚之牙("TheTeeth")』和『花瓣劍貝瑞傑拉("TheflowerswordVerazella")』呢?變出來看看吧。」

  「哼,你想看嗎?」

  「愚問。每一個機關都是我的罪證,摧毀它們將能彌補我的罪過吧。這是創造出你這個東西的——我這個父親的義務。」

  心頭一縮。和變成箱形時聽到的話語一樣,這個男人的話語是毒。她感到呼吸困難,心跳變快,幾乎要掉下淚來。

  但是,她不想服輸。菲雅做了個深呼吸後,說:

  「我……對你來說,只是錯誤的集結體吧?」

  「沒錯。身為創造者的我可以斷言,你的出生是項錯誤。你在錯誤中出生,在錯誤中被人使用,更被詛咒這項錯誤籠罩。」

  沒有花時間思考,沒有花時間煩惱,領主立即回答。

  像在說這是再當然不過的事情。像在說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答案。

  對於他的武斷,菲雅湧上想笑的衝動,但一邊忍耐一邊說了:

  「那麼……我再問得具體一點吧。你認為在如此大錯特錯的我體內,存有什麼東西?」

  挑戰般,她故意用了那個字眼。

  筆直地望著他,勾起嘴角說:

  「『父親』,說說看吧。我的體內有什麼?」

  「——愚問。有三十二個拷問和處刑用的機關,以及可恨的詛咒。」

  「只有這樣嗎?」

  「只有這樣。」

  領主依舊板著臉孔正經八百地回答。

  因此菲雅再也壓抑不了,放聲大笑。

  「哈哈……啊哈哈!你可能自以為很聰明吧,真是笨蛋!」

  「你這傢伙!在愚弄領主大人嗎!」

  戴恩思列芙劇烈搖晃著劍尖,但還沒有衝過來。領主似乎是在思量菲雅的真意,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既然不明白,那她就為他說明吧。

  菲雅輕輕將手放在自己胸口上。

  心跳。溫度。當中的事物。

  「我體內——是啊,好比說……我知道怎麼解開魔術方塊喔。是你設計的嗎?」

  領主輕皺起眉,像在說不懂她在說什麼。這又讓她覺得有趣。

  「其他還有很多喔。像是喜歡仙貝的心情、喜歡毛絨絨動物的心情,學校上課教的內容也都在我腦海裡。我學到了很多知識。也會跳運動會時學的舞蹈,學習怎麼打工也是輕而易舉,以及擔任服務生和銷售員。還有——對了,知道怎麼做巧克力。我可以做出很!好吃的巧克力喔。當然,包括學校裡的所有人、商店街裡的所有人、鎮上的所有人……」

  歇一口氣後——

  「還有喜歡春亮……春亮他們的心情喔。」

  她不由得感到害羞,臨時改口。但是,是真的。自己心裡存在著這些心情。

  「哈哈,我再問一次吧。這些心情是你用那張得意的嘴臉為我設計的嗎?」

  「呣……」

  一旦化作言語,她就不再恐懼。

  「——你一開始創造出的『理所當然是錯誤的我』……已經被其他事物給沖淡了。因為我是箱子的形狀,裡頭當然塞滿了很多東西。甚至到了原本存在的內容變得無關緊要的地步。從前始終空空蕩蕩的空隙也都被填滿了,甚至到了滿溢而出的地步。」

  她在按著胸口的手掌底下,感受著擁有呼吸的那些事物。

  來到這裡以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一點一點塞進來的事物。

  在自己也沒發現的時候,已如花瓣般層層堆積的事物。

  所以——菲雅擡起頭來。

  沒有對創造者露出笑容——相對地……

  像要貫穿般地直瞪著領主。

  「就算我的出生是項錯誤,但我在這裡,來到這裡,遇見大家這些事情——絕對不是錯誤。只有這點我能肯定!你沒有權利否定這一切!」

  然後向他大聲主張。

  領主輕搖著頭,像要閃避菲雅的氣勢般,轉變旋轉著的戴恩思列芙的方向,做出突刺的預備動作。

  「——愚想!」

  殺意形成的推動力量再度驅使輪椅,迅如雷光地往她疾衝。

  是威脅,但她不害怕。

  她已經能夠覺得這個男人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存在。領主?猶如國王的支配者?古老的鍊金術師?正義的執行者?這些意義微不足道。對自己來說,意義就只有一個。

  菲雅緊握住劍,擺出備戰姿勢喊道:

  「哈!明明不去了解女兒,卻從一開始就斷定她很愚蠢——在我看來,我倒覺得這樣的父親更加愚蠢!」

  *

  衝撞的力量相當大,她不認為自己能安全落地。

  可能會再一次死去吧,希望能早點復活——錐霞心想著,但緊接著感覺到的不是疼痛。布料與骨架,柔軟與堅硬渾然融為一體的觸感包覆住自己的身軀。啪嘰啪嘰的崩塌聲。看來她被撞飛得太遠,身體撞進了搭建在附近的帳篷。真是預想不到的幸運。

  「唔……!」

  斷裂的框架末端略微刺進了手臂,但比起撞在牆壁或地上,導致頸骨斷裂或是頭蓋骨破裂,已經好上好幾倍了。她拔掉框架,一邊推開帳篷的殘骸一邊坐起上半身。由於身體急速移動,她感到陣陣暈眩。

  不過是被輪椅撞飛而已——她暗暗咬牙。自己身體的長處只有不死這一點。一旦死了,就派不上用場,反而會讓大家擔心,她可不要。

  (難道就沒有東西……能給予我更多力量嗎?如果有方法能幫他們……)

  就在這時——

  在倒塌的帳篷殘骸中,支撐著身體放在地面上的手,碰到了某樣東西。

  錐霞不經意地轉過頭,看向那樣東西——

  然後「哈哈」地笑了。

  「蠢斃了……因為太過渺小,甚至捨不得浪費力氣破壞掉嗎?」

  被撞飛之後,春亮旋轉著身子,擺出防禦姿態。雖然是此葉操控著他這麼做。

  儘管如此,他仍做好了會撞在堅硬操場地面上的覺悟,繃緊全身的瞬間——

  「咚呼!」卻傳來撞上肉身的觸感。

  「咦……奇怪了?虎徹……?」

  「……」

  虎徹張開雙手接住了他。說得更正確點,是用公主抱抱著他。

  春亮自然很難為情,滾也似地離開他的懷抱。

  「虎徹?感謝你救了我,可是你怎麼……」

  「因為甲冑的數量稍微減少了。如果只有不才一個人,跑到這邊來應該也不成問題……」

  春亮瞥向四周。藍子的蠱毒、莎弗蘭緹的人偶,和包含恩·尹柔依在內的研究室長國成員依然還在戰鬥,但是——確實可以看見已經有幾具銀色盔甲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是嗎?那真是得救了。其實我們這邊體力也快耗盡了,如果你也加入的話——」

  這時,虎徹目光不善地望過來,有話想說似地瞪著春亮。但幾秒過後,又馬上撇開。

  「說實在話……誠然,不才也累了。不可能再以平常的狀態攻擊。」

  「是……是嗎?呃,那就沒辦法了……」

  「所以……喝,那個,就是所以……」

  此時,手中的此葉往上彈了一下。

  「啊,難不成……虎徹,要由我來說嗎?」

  「不……不,村正大人!這種事果然……要由不才來說才對,所以……」

  他在說什麼啊?春亮偏過頭後,虎徹像是下定決心般重新面向他,輕鼓著腮幫子說了:

  「……這只是暫時的措施。」

  「?」

  「不才還沒有認可你,也還不信任你。誠然,你真是莫名其妙又軟弱。雖然軟弱,但不知怎地有時候看起來也很強大。原本不才絕對不會容忍這種傢伙,但是那個……對了!因為心胸寬大的村正大人率先做了,所以不才只是模仿她的心胸寬大,或者也可以說當作學習,從同樣的視點看看這世界也不錯……所以!」

  「是……是!」

  虎徹揪起他的衣領,面目非常猙獰地將臉龐湊向他。

  春亮還以為會被殺死——但下一秒,虎徹冷不防紅了臉頰,別開視線。

  「只有這次。只有這次……不才允許你,儘管玩弄不才的身體吧。」

  「……!」

  這句意味深長的臺詞讓春亮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後——他也對左手上出現新的重量嚇了一跳。

  和式蘿莉風的衣服無聲無息地飄落在腳邊的同時——

  春亮的左手上已經握著沒有刀鞘的日本刀。

  「虎……虎徹……?」

  「……別一直盯著我看,你果然喜歡男人嗎?嗚!奴……誠……誠然,竟然馬上就用手指玩弄那種地方……」

  「我……我第一次握,至少讓我確認一下握起來的感覺吧!」

  「呣,總覺得你這句話聽起來很糟糕喲?」

  「哪裡啊!」

  他明明真的只是為了確認握起來的感覺,輕輕動了動手指而已。

  雖然左手手指有殘缺,但想不到握起來相當密實。或許是虎徹本身也幫了他一點忙吧。

  「……嗯,好吧。但春亮身體的優先權歸我喔,虎徹。」

  「當然,不才會以不妨礙村正大人為前提負責輔助。」

  身體的優先權這種說法好像也怪怪的,但春亮決定不放在心上。

  總之,虎徹也有輔佐持有者身體的一定能力吧。再加上此葉的力量後,春亮感覺身體變輕了許多。握著虎徹和此葉形成二刀流,當然也是生平頭一次——但他總覺得應該行得通。

  「……謝謝你,虎徹。」

  「少囉嗦,閉嘴。你只要握著不才移動就好了,馬上就會結束。」

  粗魯的話聲。

  春亮露出苦笑,為了回到戰場邁開雙腳。菲雅正與領主對峙。

  可以聽見——

  充滿了她的意念的,筆直的話語。

  (菲雅……)

  馬上回去吧。和她並肩戰鬥吧。她已經沒有問題了。

  就在他邊想著這些事情邊跨出一步時,此葉說了。

  不知怎地,像是對某件事死了心般,混著深深深深的嘆息。

  「……啊~春亮,不好意思,我們可以先去個地方嗎?」

  *

  才以為閃開了又回來,還以為縮回去了又馬上襲來。戴恩思列芙這把劍有著這樣的推動力量。雖是直線攻擊,但移動軌道複雜奇怪。正當菲雅拚命地抵擋攻擊時——

  「……!」

  她看見輪椅後頭有東西像蛇一樣彎曲成鐮刀狀。

  而且是兩個。

  下一瞬間——

  「『怪物繃帶』!以及……『黑河可憐』——!」

  錐霞猛然衝過來,跳舞般揮起雙手大喊。移到左手腕上的白色繃帶,和右手腕上的——回到原本所在位置的黑色皮帶,化作兩條螺旋蠢動著。

  「呣!」

  領主發出呻吟,轉過輪椅,同時揮起戴恩思列芙往橫劈去。但是,黑白單色構成的兩條帶子間隔著些許的時間落差,各自伸長並像是用左右手連續攻擊般,接二連三攻擊領主。

  「喝……雖然是沒有練習就上陣,但沒想到還可以嘛……!」

  「錐霞!那是……!」

  嘴巴上說得輕鬆,但實際上相當需要意志力和專注力吧。錐霞滿頭大汗,說道:

  「我碰巧在隔壁的帳篷找到了。大概是心想這麼一條皮帶,不需要特地破壞吧……或者單純只是忙到忘了,總之,這是我的東西。雖然我擅自拿了回來,但對方不會有意見吧!」

  「不過是拿回了一個渺小又脆弱的禍具!別得意忘形了!」

  如此大喊的戴恩思列芙以自己的劍身切斷「怪物繃帶」和「黑河可憐」,緊接著輪椅滑進兩者的空隙間欺近錐霞。早在菲雅握住劍之前,眼前就有個人鑽進他們之間。

  想也知道,是春亮。

  不知怎麼回事——他兩手上都握著日本刀。右手上是優美的黑鞘日本刀,左手上是率性

  的白刃日本刀。

  「嗚喔喔喔喔喔!」

  春亮擋下戴恩思列芙後,旋即反擊。力量與速度,是互相補足各自優點的連續攻擊。菲雅本以為自己弄傷了的那隻左手不好拿刀,但虎徹看起來比村正還重,是像槓桿原理一樣善加利用兩邊的重量,一邊補足握力一邊形成破壞力吧。

  春亮和領主不相上下地交手了幾回合後,像是說好般大幅跳開。

  「呼啊……呼……」

  「和妮露夏琪大人相比,你太沒有體力了,不才很不滿。」

  「……那也是當然的吧,不要拿我跟那種天生的戰鬥狂比啦。」

  「虎徹,你再稍微增加左手臂的力量也沒關係。雖然不能導致肌肉斷裂,但只是肌肉非常痠痛的話,也只好請春亮忍耐了。」

  「是,瞭解。」

  「嗚哇喔,真是斯巴達……」

  春亮嘆著氣垮下肩膀,接著重振精神般,越過肩膀看向菲雅,彎起嘴角說:

  「一切還沒有結束喔,你要懲罰那個笨蛋父親吧?讓我們幫忙吧。」

  「嗯,還有我喔。他就是最近流行的怪獸家長吧。雖然蠢斃了,但不對那種傢伙付諸武力的話,他不會明白吧。」

  錐霞也開口說道。他們聽到了自己剛才對領主說的話嗎?菲雅有些難為情——但是馬上坦然地想:「嗯,算啦。」

  和春亮他們朝著同樣的方向這一點,讓她勇氣倍增。她瞪向領主。

  「愚行……正如戴恩思列芙所說,不過增加了一、兩樣緲小的禍具,大勢仍是已定。」

  「是嗎?不試試看怎麼知道……真要說的話,我認為雙方戰力的差距確實縮小了喔。」

  「連這句話也是——愚答。」

  領主忽然伸出皺巴巴的手指,指著的前方是——

  立在王座旁的一把長槍。

  菲雅不寒而慄,迅速扭過頭,確認裝設在校舍牆面上的大時鐘。時間,現在的時間——

  「……!」

  已經過了她們訂為時限的兩點。

  像在說取得了足夠的傷停時間般,時鐘的分針繼續前進。

  然後當菲雅屏著呼吸,回頭看向領主的方向時——

  領主將手放在輪椅的扶手上。

  緩慢地——

  走下輪椅,用雙腳踩在操場上,站直身子。

  一踏出自己支配的領地就會死——被這詛咒所支配的他會做出這項行為,即代表——

  「『騎士領化』已經完成了。」

  領主瞥了一眼槍尖沒進——已經徹底沒進大地的長槍後,籲一口氣。

  然後靜靜地說出僅是告知事實的話語。

  「我所站立的這塊土地,已經是第二騎士領。」

  菲雅他們愕然地看向那把長槍。

  「怎麼……會……!」

  「沒能來得及嗎……!」

  教人發毛,冰冷又黑暗的感覺籠罩住背部。雖想推開,卻糾纏不休地緊黏不放,小聲地耳語著要他們面對現實。

  時間已經過去了。

  槍尖已經完全沒入了地面。

  一離開領地就會死的領主現在正站著。

  這些事情所代表的涵義。

  真的嗎?沒有趕上嗎?為了排除自己一行人,騎士領已能發揮出百分之百的力量,那個家所擁有的意義已經消失,他們的棲身之所也已經消失了?

  怎麼會,怎麼會,怎麼可能。

  總覺得很不真實。意識麻痺了般朦朧模糊。用以掌握周遭狀況的感官陷入混亂。

  就在這當中,他們更是發現到了。

  站著的領主的五官、臉頰、手背,原本在上頭的皺紋似乎變少了——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看起來像是變年輕了。

  此葉呻吟般地說道:

  「你的臉……!怎麼會有這種事……!」

  「愚問。『零號領地』只是提俱我能活動的最基本土地——但第二騎士領是遠比『零號領地』還要遼闊,還要正式的領地。對於站在正式領地上的領主,就該給予應有的正確體面。剛才的模樣不過只是暫時,現在這樣才真正是身為領主的我平時的姿態。」

  領主以皺紋變少了的手,揮起戴恩思列芙以確認重量。領主並未返老還童到足以稱作青年的地步,依然是上了年紀的男人。但是,他身上卻一點也沒有剛從輪椅走下來的老人該有的氣息。只有著教人匪夷所思的強大,彷彿是依然年輕茂盛的古木一般。

  健壯、強健、剛健。不是指肌肉多寡,而是種難以言喻的氣質,這幾個形容詞裝飾著他的身體。他低頭看向自己揮舞的戴恩思列芙。

  「第一騎士啊,不需要再手下留情了。卸去更多劍鞘吧。」

  「但您的身體呢?」

  「愚問。如果是這副肉身,無須擔心。」

  「遵命。」

  領主撫過包覆著紫光的大劍劍腹,下一秒——沿著劍身,嵌在劍腹上有著圖騰的鋼鐵薄板部分掉了下來。不,那已經不單單是薄板了,掉在領主腳邊的是細長的鐵塊。感覺上可以理解。領主說得沒錯,那是戴恩思列芙這把大劍最後的劍鞘。是形成鎮石,形成枷鎖的事物。

  劍鞘褪去後留下的,是厚度變得比之前薄,模樣優美的戴恩思列芙。

  勾勒出清廉與畏懼的直線,毫無黯沉的白刃——上頭又籠罩著紫色幽光,看起來甚至帶有著神祕、幻想色彩。感覺得出沒有半點多餘和強硬加裝,達到了完美的平衡。那副模樣讓人不由得確信,這才是她本來該有的姿態。

  領主略微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劍,說了:

  「神話時代的魔劍並非隨時都能發揮出最強大的力量……有時是因為揮劍的人身體承受不住,有時是苦惱於無法隨機應變。所以我才打造了這塊枷鎖,裝在她身上。」

  「哼。誠然,希望你不是在虛張聲勢。曾有個男人佐佐木小次郎也是氣勢如虹地扔了刀鞘後,結果輸了。」

  虎徹說完,領主依然面無表情,但聲音中摻著無言以對的音色答道:

  「在『零號領地』半強不弱的力量下,我年邁的肉身與戴恩思到芙的性質並不相稱。但是,現在不同了——」

  領主原先緩緩移動著劍尖,但就在他的動作看似忽然停止的瞬間——

  他的身體已經出現在春亮身後。

  「……咕,唔唔——!」

  春亮發出呻吟聲。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了?

  領主的模樣、狀況和一瞬之前判若兩人。兩把日本刀在眼前互相交錯。春亮一個踉蹌,跌坐在地。臉頰上出現一道血痕——至此他終於明白了。是那個衝刺。領主和先前一樣,藉由戴恩思列芙的確殺推動,以整副身軀衝向春亮往他劈來——帶著堪稱異常的速度。虎徹和此葉剎那間擋下了。但他們沒能完全擋下,春亮被劃傷了臉頰。

  僅是臉頰。只要再有些許偏差,再差個幾公分,劍的位置不一樣的話——

  春亮打著寒顫,無意識地將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沒事的。沒事——

  春亮慌忙起身,同時不敢置信地低喃:

  「怎……怎麼回事?剛才那也太快了吧……!」

  「哈,你那張恐懼的臉就像被關在籠裡的豬一樣,非常適合與骯髒禍具同居的你。難道你以為那麼慢的動作就是我這把魔劍的受詛咒程度嗎?必死這個詛咒代表著什麼意義——你就親身體會一下吧!」

  戴恩思列芙大喊的同時,領主蹬地而起。白刃在空中滑行般疾速逼近,快得有如箭矢,有如子彈。

  這次他們的目標——是這邊!

  「奴……咕嗚!」

  「菲雅!」

  啪嘰的怪聲傳來。瞬間舉起的劍斷裂飛起,同時像被車子撞到般的壓力與衝擊迎面撲來。她無能為力地騰空飛起,滾倒在地。或者是自己下意識地跳躍了吧。不曉得。撞在操場上的身體發出了吱嘎聲響,但似乎至少避免了致命傷。她勉強起身——但就在這時,擊飛自己的領主旋即轉過身,朝著相反的方向再度衝去。大概是料到了會攻擊自己,成為目標的錐霞反應極快地往旁跳開,但是——

  「咕啊……可惡,蠢斃了……!」

  「錐霞,你沒事吧!」

  「只是手臂稍微被割傷而已,很快就好了!」

  從錐霞的出血量看來,菲雅不覺得手臂只是稍微被劃傷而已。錐霞無力地垂著手臂,也勉強站起身。明明預料到攻擊,自以為在完美的時機閃開了,卻無法徹底避開——這就意味著對方的速度甚至超出預料。

  心跳極快。身體不停發抖。全身的疼痛非常礙事。

  真正可說是解開了枷鎖的戴恩恩列芙的速度,和在「騎士領化」的庇護下,領主那發揮到極限的力量——確實壓倒性的強。這點她不得不承認。

  「大家別靠在一起!稍微散開!」

  春亮上氣不接下氣,仍是再次架起日本刀。

  魔劍如同炮彈般再次飛去。春亮暫且沒有抵擋,選擇迴避——但是沒能徹底避開,結果此葉兩人又和那把魔劍交鋒,好不容易使其偏離軌道。春亮會皺起臉龐,是因為肩膀快要脫臼了嗎?還是左手在痛呢?也許兩者皆有。就在以目光追逐領主行蹤的瞬間,菲雅趴在地上翻滾身子。白刃掠過頭頂上方,感覺得到幾根銀髮被切成好幾段飄進空中。

  (混……帳……!)

  他們單方面地被壓著打。被暴風般的殘虐玩弄著。

  速度快到甚至無法以肉眼看清的衝刺斬擊。但對方的快速並不代表輕盈。在接觸的那一瞬間,會感受到大劍的重量感。是藉用速度這個協助者的幫忙,轉換成破壞力。

  就像是從四面八方,無止無盡都有帶著殺氣的火車衝過來一樣。

  雖然拚命忍耐,但不可能毫髮無傷。不論是菲雅、春亮還是錐霞,身上的傷口都一點一點增加。身體也開始慢慢無法隨心所欲行動。就算想反擊,她也沒有武器,甚至沒有時間尋找掉在地上的劍。有種——眼前一黑的感覺。

  就沒有辦法嗎?沒有任何……對策嗎?

  春亮心頭也同樣充斥著這種黑暗的焦躁感吧,他向右手上的日本刀問道:

  「此葉……!你能找到破綻嗎?」

  「速度確實很驚人……但對方的動作一直像彈珠一樣只有直線。只要能看清楚攻擊,也許就能反擊……」

  原來如此,她說得沒錯。至今領主都是如火車般重複著衝刺後退而已。縱使是超乎常識的速度與力量,只要能夠看穿對方的動作,應該就有辦法突破吧。

  決定好暫時的方針後,他們重新看向領主——這時,領主正好停下了不斷反覆的衝剌。

  他站在前方,就和方才在輪椅上一樣,舞劍般轉動著戴恩思列芙的劍尖。是藉用那個動作在操控衝刺的向量嗎?

  領主瞥向手中的大劍說:

  「戴恩思列芙——太橫衝直撞了,久沒活動,所以無法忍耐嗎?」

  「是!真是非常抱歉,是我耐性不佳。」

  「這種馬上長槍比武般的單純雖然不錯,但一味這樣橫衝直撞,只能說是愚行。再更加集中、磨練、操控必死詛咒的因果力量吧——這樣一來,你的劍就不會在無謂的距離內行進,而能繼續追尋騎士連擊般的因果吧。可以辦到嗎?」

  「……如果能給我一點時間冷靜下來的話。」

  「允許。」

  領主目不轉睛地望著這邊,繼續舞動劍尖。

  錐霞一邊治癒身上滿布的新傷口,一邊納悶地咕噥:

  「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不攻擊……?」

  此葉用讓人聯想到她正帶著抽搐微笑的沙啞聲音答道:

  「在我看來,他們好像馬上會讓我們剛才的作戰計劃泡湯喔。對話內容似乎在說——只要稍微休息一下集中精神,也能做出不同於剛才只是衝刺的動作。」

  「……姑且不論那種事情是否真的可行,但假設以那樣的速度,能和一般的劍一樣展開激烈攻擊的話,那就有些……」

  虎徹說到一半住了口。多半是他的自尊心不容許他再說下去吧。說出一般而言可稱作是喪氣話的話語。

  這時,春亮氣喘吁吁,瞪著領主說道:

  「……但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能逃跑吧?我們現在也快耗盡體力了,就趁這段時間稍微恢復一下體力吧。不論對方的動作有什麼改變,我想應付起來都會比現在輕鬆一點——」

  「喔?你們可以這麼悠哉地休息嗎?」

  戴恩思列芙的聲音含有明確的嘲弄。此葉顫動了下。

  「你是……什麼意思?」

  「不愧是隻知詛咒的頑劣禍具,太愚蠢了。竟然忘了——你們可是沒有趕上喔?」

  「什麼……?」

  「『騎士領化』已經完成,身為國王的我的主人會最先得到庇護。當然,接下來就輪到其他人了。失去意識的人也沒有例外……不過死了的人自然是另當別論。」

  大概是遊刃有餘的體現,戴恩思列芙流暢地接著又說了:

  「現在長槍正慢慢給予眾人正確的庇護,讓騎士成為完全的騎士。而完全的騎士絕不會難看地趴在地上,因此那份力量會讓他們站起來吧。直到所有力量傳遞完成——原先昏過去的騎士們醒過來,你們認為還需要多少時間?」

  「!」

  她的意思是——至今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倒的好幾名、好幾十名騎士,將會醒過來嗎?再一次懷抱著憎恨、怨慰和正義感襲擊而來嗎?

  菲雅迅速看向身後。為他們絆住「銀胄騎士團」的大家——已經有幾具盔甲倒在他們腳邊。但教人不敢置信的是,就連那些倒地的盔甲也看似在微微顫動,看似準備再次起身攻擊。

  菲雅的背脊發涼,黑霧湧上大腦深處。

  即使心想著不可以想,還是忍不住想了。

  得到了異常的速度與力量的領主和戴恩思列芙。如炮彈般的高速推動攻擊。再加上兩人接下來可能可以用那種速度,和平常的劍一樣與他們交鋒。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能夠與之抗衡嗎?不曉得。不曉得。

  連形成壓倒性威脅的領主兩人,他們都不知道能否突破了——

  現在還要再加上……

  殘留在後方的威脅也會醒來嗎?到了這個地步,騎士們的力量會被重新設定嗎?不,若他們那般費盡千辛萬苦削減的戰力,將變得更強並回歸,那樣,那樣,不論再怎麼掙扎都——

  「還沒有!」

  春亮大喊。他的語氣之堅定讓菲雅吃了一驚,大腦深處的黑霧遭到吹走。

  「還沒有結束——在其他騎士趕來之前,在事態開始演變之前,我們會『現在』就結束掉這一切!也只能這麼做!」

  「雖然還是需要恢復一定程度的體力,但下一擊……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吧……」

  「誠然,即是背水一戰。」

  「嗯……只能上了。雖然由我來說蠢斃了,但就算要賭上這條命……!」

  說得沒錯——菲雅也再次為自己加油打氣。只能上了。現在就想著結束還太早了。要絕望還太早了。既然有事情該做,既然有可能性,就只能行動——

  但是,辦得到嗎?他們真的能夠打倒——

  身為國王,早一步得到了「騎士領化」的完全庇護的領主嗎?還有以死亡這個因果為詛咒的古代魔劍戴恩思列芙嗎?

  打倒後,能夠破壞掉他們身後的「十字軍的建國旗槍」嗎……?

  「此葉,可以嗎?」

  「呼……我也是無可奈何。」

  這時,春亮朝菲雅招招手。菲雅邊警戒著領主兩人的動靜邊靠近他。

  春亮先將此葉夾在腋下,用空著的手摸索口袋——然後丟來了她熟悉的東西,甚至讓她感到懷念的東西。而且是兩個。

  兩個魔術方塊。

  「啊……」

  「剛才我從此葉脫下的衣服裡拿了出來。」

  菲雅定定望著手中的魔術方塊,只能開口問:

  「乳牛女,沒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可是,這也沒辦法啊。」

  此葉粗魯又不高興似地回答。但春亮的肩膀微微顫抖著,笑著說:

  「哈哈,此葉,你話都不說完整呢……菲雅,她說的沒有辦法,不是指為了打倒那傢伙需要你這麼做。而是因為她聽到了你剛才對領主說的話。」

  只見日本刀像在抗議說「喂,春亮!」般晃了一下,緊接著傳來嘆息。

  「……既然你說你體內塞滿了許多東西,那就讓我見識一下吧。這樣一來,只是這一瞬間的話——我只是這麼判斷而已。換句話說,只是做好了覺悟。」

  僅是這一瞬間的話,你沒有問題吧。不會發狂吧——

  此葉是如此判斷,決定信任她。

  然後賭上這個信任,做好了覺悟。

  是這個意思吧。

  某種情感湧上心頭。菲雅緊握住魔術方塊後,春亮右手上的日本刀更是搖動,忽然想起似地輕快又說:

  「嗯,就是那個嘛,和某次一樣。就算你發狂,我也只會哼著歌把你破壞掉而已,所以你可以不用想太多喔。」

  此葉用很明顯聽得出是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大概也知道是開玩笑,春亮只是聳一聳肩。

  然後——菲雅也——下定決心。

  雙手各自握著魔術方塊,邊確認其硬度邊說了:

  「……總覺得只有現在這個機會,所以我先告訴你們吧。眼前的戴恩思列芙擁有最後一張免罪符機關。只要裝上最後那一張——我就『百分之百』不會再發狂,會成為無害的存在。確確實實……無庸置疑。」

  「什麼!菲雅,你說的是真的嗎!」

  「嗯,真的。是暗曲拍明告訴我的。」

  錐霞條件反射性地皺起臉龐,但菲雅笑道:

  「我想他沒有說謊。如果他騙我,遠比任何人都瞭解我的那個人應該會開口訂正。」

  轉頭看去後,領主挑了挑眉。

  「——愚問。確實會變成那樣吧。但是——」

  現在她不需要聽到接下來的話語,所以她強行打斷。

  「嗯,至於我到底想說什麼……就是這會是我進行的最後一次拷問、最後一次殘暴吧。所以,我也想先說明一下這個的涵義。」

  「涵義……?」

  「雖然是事到如今,說了也不能怎樣,但我不想對你……對你們有所隱瞞。我這樣東西,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東西。」

  春亮歪著頭,有些勉強地勾起嘴角。

  「真的是事到如今。雖然我沒辦法輕率地說我早就知道了……但關於你是什麼樣的東西,我老早就知道了,所以——」

  「還有事情你們不知道,我想告訴你們。」

  春亮閉上嘴巴。

  然後菲雅——回想起昨天自己還變成箱形,封閉起內心的那時候。

  在自己的房間,當時藉由通訊機器與拍明交談的部分對話——

  你還記得文化祭那時的事情嗎?

  沒錯,你對自己的機關使用機關時,我錄了下來好進行觀察。這段影片實在非常有用喔。我們事後反覆看了好幾次影片,加以分析、調查、計算。

  甚至做出了仿冒品。

  但是,我們就在這個步驟碰到了瓶頸。想想其實也是當然啦。

  噯,你不覺得奇怪嗎?不覺得這是未知嗎?

  可以變形成三十二種機關的鋼鐵箱子,這種東西可能存在嗎?不不不,實際上你不就存在於這裡嗎——不是這種哲學性的問題,而是更加現實的——純粹地就科學和物理而言。

  就體積、質量、強度、構造、機關上而言。

  那樣的變形機關應該無法運作。

  物理上不可能。你這樣子的構造違反了物理法則。

  你現在大概露出了「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的表情吧。嗯,我明白你的心情喔。畢竟你現實中就是被創造出來了啊。因為你體內最根本的未知,位在最根本的地方,所以你始終沒有去留意。就像人類不會意識到心跳一樣。

  那麼,現在回到免罪符機關這個話題吧。它能讓你的一個機關無法使用,同時也能對其他機關發揮出「減輕詛咒」的效果。

  為什麼限制你機關的東西,具有減輕詛咒這種力量?

  你們可能從來沒有想過,那我給個提示吧。只要想出這個答案,就也能夠解釋我剛才說的,你那些物理上不可能運作的機關。

  那就是——

  菲雅緩慢地吸一口氣。

  意識著兩手上的魔術方塊。

  想像著自己最後一個殘留的擬似姿態。自己這樣東西的形態。

  「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Man-Perforator")』——」

  沒錯。回想起來,她應該早在很久前就知道了吧。自己這副身體是怎麼運作的?自己這個機關箱的原動力是什麼?

  姑且不論塞滿了許許多多東西的「現在的自己」。

  她不否認領主說的,一開始的自己是錯誤的存在。

  因為無法否認。

  所以只能接受,承認。

  心裡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沒有膽怯也沒有不安。

  只是有些悲傷。

  僅此而已。

  「……」

  她又吸一口氣。這是最後的緩衝。

  祈禱般地緊緊握住——

  在壁櫥裡找到,春亮送給她的立方體。

  和第一個擁有的學妹給她的立方體。

  然後菲雅說出了那句話。

  說出至今從未意識過,代表著自己這樣東西的那句話——

  「——禍動(curse/calling)。」

  左右手上有東西彈起,接著感覺到重量。

  兩把螺旋鑽的觸感。

  菲雅先用像在看自己孩子般的眼神望向它們後,輕輕轉頭看向春亮他們。

  露出落寞的微笑,說了:

  「我……在受詛咒之前,就是利用詛咒的力量在運作的機械了。」

  *

  「這副身體,我這塊鋼鐵,原本就是熔解受詛咒道具再鑄成的東西。受詛咒的劍、受詛咒的盾牌、受詛咒的鐵槌……換句話說,那些『受詛咒的鋼鐵』就是我的原料。那些詛咒的力量補足了我這個機關的矛盾,否則一般的鋼鐵根本不可能運作起來。」

  領主沒有反駁。那也是當然。

  被迫察覺、回想起來的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出生經過。她說的不可能有錯。

  「……在那個城主將我當作是拷問處刑道具使用,被受害者們的負面意念詛咒之前——我,我的肉體就已經受到了詛咒。一出生就受到了詛咒,所以——」

  她想問:很噁心吧?

  她想問:不快滲入了四肢百骸吧?

  她想問:我比受到詛咒還要受到詛咒吧?

  但是——

  「什麼啊,原來是這點小事。」

  春亮如釋重負般地撫著胸口,這麼說了。

  然後,帶著一貫的微笑看向她。

  像在說她的告白根本沒什麼大不了般。

  像在說在意這種事情實在很蠢般。

  語氣輕快地問她:

  「那麼,只有這樣嗎?」

  「……只有這樣。」

  菲雅放鬆眼角,像與春亮對抗般露出笑容,同時流下一滴眼淚。

  既是因為春亮的反應讓她很開心——

  也是因為春亮沒有察覺到她告白中真正的涵義,讓她感到安心。

  *

  那麼——菲雅兩手上拿著螺旋鑽,與領主正面對峙。

  春亮也確認著此葉和虎徹的重量。菲雅的出生經過確實讓他吃驚——但是,他還是隻覺得那又怎樣。就算菲雅在剛出生時有著許多錯誤,是發狂的鍊金術師打造出的瘋狂作品,也不該輕蔑現在在這裡的菲雅。

  錐霞讓左右手上的帶狀武器如生物般蠕動著,問道:

  「有計劃嗎?」

  「我覺得現在已經沒有時間擬定複雜的計劃,也沒有時間付諸實行了呢。只能單純地衝上去了。」

  此葉答完,菲雅甩了甩銀髮。

  「呵呵,乳牛女,最後的最後我們有志一同呢。我也同意。既然沒有時間,就只能一擊決勝負——要一擊必殺。你們設法制造機會讓我能給予一記攻擊吧,之後我會看著辦。」

  菲雅的提議並沒有任何具體的內容。日本刀往上揚起,像在觀察她的表情。

  然後嘆氣一聲。

  「失敗的話我可不管喔。」

  「交給我吧。」

  菲雅咧嘴笑道,他們就此準備完成。

  但是,這點對方也一樣吧。

  領主搖晃著的劍尖稍微改變了節奏。

  「愚行——這是我最後的慈悲。我的目的已經達成,若是你們逃跑,姑且不論可恨的禍具,你們人類的性命也許能保住。」

  「哈……逃走後只有我們活下來,還要對你感恩戴德嗎?不用你費心!」

  「那真是教人打從心底覺得蠢斃了的選擇呢!」

  春亮和錐霞一同衝向領主。

  握著戴恩思列芙的領主也展開迎擊,高速接近。充滿殺氣的大劍讓他年邁的身體、他的雙腳往前進。以非比尋常的速度。

  和至今不同的是,大劍在他們的前方停住。

  「你們的死亡現在更近更確定了!接受因果吧!」

  戴恩思列芙的聲音——然後領主保持著欺近的距離,揮下大劍。

  不是先前那種單純的衝刺攻擊,領主的身體依然待在原地,只有散發著紫光的大劍不自然地加速。彷彿劍身後頭加裝了噴射器一樣。

  「嗚,喔喔喔喔喔!」

  正如同剛才他們說過的,戴恩思列芙更加縝密地開始操控那個通往死亡的推動力。春亮慌了一瞬,但沒有忘記自己該做的事。

  (必須讓他們……停住才行……!)

  他沒有避開,選擇迎擊。將自己的身體託付予此葉和虎徹兩把妖刀,拚了命地擋下速度快到彷彿要剜開空間般襲來的戴恩思列芙。並未一擊就結束,還有第二擊、第三擊,根本數不清。以爆炸般的氣勢飛來的大劍無止盡地攻擊自己的身體。他早在很久前就放棄理解,對方和自己的身體正怎麼移動。

  「此……葉……!」

  「咕,啊,啊啊啊啊啊——這種速度和力量,簡直就和那時候,一樣呢……!虎徹!旋轉速度調到最快!再考慮後果會支撐不住!」

  「是!」

  那時候。

  聽到此葉這句話,春亮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了從前曾經對峙的家族會一員——雛井艾希啟動「酢漿草的實驗表(ClockworkLife)」的模樣。能夠壓縮持有者時間的受詛咒懷錶。擁有「最強」、「極小殲滅圈」這些稱號的她的全力以赴模式。現在領主和戴恩思列芙發揮出的動作和威力,讓人覺得和艾希相同等級——

  換言之只要一不留神,馬上就會喪命。

  和在雛井艾希身上感覺到的一樣,甚至讓人覺得荒謬的壓倒性暴力。

  但反過來說,這也意味著他們已經有過類似的體驗,所以才能立即展開唯一的對應方式。此葉說得沒錯——必須不顧後果,傾盡全力。只能這麼做,就算只能維持幾秒鐘。因為如果不這麼做,他們肯定會在下一瞬間命喪黃泉。

  在詛咒的推動力下,大劍的質量順暢無阻地翻騰躍動,破壞力無與倫比。勉強彈開攻擊的手臂陣陣發麻。此葉兩人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不僅是左手,衝擊也竄向全身上下滿布的傷口。湧上來的作嘔感是因為受傷,還是因為缺氧呢?

  「『黑河』……!」

  為了挽救愈來愈趨於劣勢的局面,錐霞繞到旁邊,準備伸出左右手上的武器。但八成是預料到了,戴恩思列芙推動力的向量一股作氣改變。沒有助跑也沒有準備動作,領主的身體就像被彈起的彈珠一樣瞬間達到最高速度,抵達錐霞跟前。即使戴恩思列芙現在改為施展連續斬擊,但不代表她不能再像剛才一樣進行衝刺移動。

  「糟……!」

  領主鑽進「怪物繃帶」和「黑河可憐」形成的漩渦之中,逼近錐霞,揮起戴恩思列芙。錐霞的衣服因目前為止的戰鬥變得破破爛爛,對於縫隙間可見的緊身衣,領主眯起雙眼。

  「『基美史託蘭提之愛』——放過它也是愚行!是不該存在於這世上的禍具!」

  戴恩思列芙的巨劍由上往下劈向錐霞。春亮的背部凍結。領主當然知道那件緊身衣,所以他那一擊——比起錐霞的身體,破壞掉「基美史託蘭提之愛」更是他的目標。糟糕了!

  「……!」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錐霞臉色忽然大變——在奇蹟似的時機點,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是累得雙腳打結,還是被什麼東西絆倒了嗎?雖然不清楚,但依舊是因禍得福。錐霞跌倒後,戴恩思列芙僅是掠過她的頭髮。就在領主「嗯」地沉吟時——

  「此葉!虎徹!」

  「是,我們上!」

  「你別隨便命令不才!」

  為了防止領主繼續追擊,春亮以最快速度衝上去。他一邊用全身感受此葉和虎徹兩人的意志,一邊不違逆他們,加上自己的力量,傾注全力揮去日本刀。他沒有多想,就只是使出所有力氣,一個勁地胡亂攻擊。

  「咕,嗚,喔喔喔喔!」

  「——愚行!」

  領主趁著他喘氣的空檔,以肉眼無法辨視的速度揮劍一閃。此葉和虎徹在千鈞一髮之際交錯成十文字,滑進胸前擋住攻擊。否則春亮的身體己被砍成上下兩半了吧——但斬擊的威力本身未能徹底阻擋。春亮往後彈飛,也沒有心力採取防禦姿勢,直接在地上打滾。

  嘴脣嚐到了操場上泥土的味道,春亮擡起頭來,只見同樣倒在地上的錐霞沿著地面伸長「怪物繃帶」和「黑河可憐」,各自纏住了領主的左右腳。是趁著春亮他們攻擊的時候,謹慎地慢慢伸長吧。剛才的胡亂攻擊沒有白費。

  「菲雅!」

  「菲雅!」

  也許只有一瞬間,但領主的動作確實停了下來。只有現在。

  兩手上拿著「人體穿孔機("Man-Perforator")」的菲雅疾奔,然後高高跳起。

  領主和戴恩思列芙仰頭看著她,準備迎擊。

  「別白費力氣。我是劍,你只是無謂的拷問道具!水平大不相同,你以為靠那種東西能夠粉碎我這把劍嗎!」

  「沒錯,你的用途並非是武器。認清自己吧,我充滿罪過的女兒啊。你什麼也辦不到,只會拷問並處刑人類!」

  菲雅沒有逃避,從正面承接下他們的話語與目光。

  「所以!我想要改變,一直都努力想改變!」

  然後——

  菲雅兩手上的螺旋鑽開始發出聲音。喀鏘嘰鏘地,開始變形。

  沒錯——春亮抱著莫名自豪的心情,看著那一幕。

  菲雅還有著無限的可能性。

  是每個人都平等擁有的,無限的變化可能性。

  她相信這一點,他也相信這一點。

  所以,什麼都辦得到。

  什麼都可以。

  甚至是創造出嶄新的自己——

  菲雅在半空中疊起雙手。想當然耳,半像是被分解般,一點一點地改變形體的兩把「人體穿孔機("Man-Perforator")」也重疊在一起。彼此像在互相補足般,一把螺旋鑽融進另一把扭曲的螺旋鑽裡,其中一把再填補起與膨脹部分的融合處,一把刀刃串連起出現空隙的另一把刀刃——

  兩把螺旋鑽遭到強行融合,形成一把巨大的螺旋鑽。

  那就是她的——

  「想要改變」這個願意的體現。

  「能夠改變」這項事實的證明。

  「……愚行,愚行!那怎麼可能……!」

  「如果是我!就有可能!」

  當然可能啊——春亮也在心裡同意。

  因為菲雅擁有著能夠忍受這項改變的強韌。因為她至今一直在孕育著。

  他早就知道了。怎麼可能不知道。

  她這個箱子裡早已塞滿了必要的零件。一如她說過的那般——

  因此,所有東西都具備了。沒有不可能。一切全串連起來。

  菲雅在這個鎮上得到的強大填滿了空隙,形成潤滑油,變成串連用的黏著劑。

  然後誕生出了——

  巨大又巨大,獨一無二的,未完成又未發展。

  但比任何事物都要強大,比任何事物都要耀眼奪目。

  無時無刻都耿直坦率,彷彿能夠貫穿所有事物的——螺旋鑽。

  「這不是拷問道具!也不是處刑道具!也不是武器!這是現在在這裡的我!就用這個我——粉碎你吧,戴恩思列芙!」

  菲雅旋轉著那把超巨大螺旋鑽的刀刃,朝著領主落下。

  領主揮起戴恩思列芙,迎戰螺旋鑽。

  然後——

  魔劍那「一旦出鞘,必定殺人」的詛咒。

  在最後的最後,正確又教人哀嘆地實現了。

  尖銳的聲響,是菲雅的巨大螺旋鑽從中間粉碎了戴恩思列芙劍身的證明。

  她斷裂的劍尖旋轉著,循著重力往下掉落。

  深深地貫穿了領主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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