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疑似我家父親的生物」“Hisbirthda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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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一定有很多事情都在慢慢改變。
坦白說,春亮對這些變化只感到不知所措。所有逐漸改變的事情都沒有答案,全都是他不明白的事情。
他想到錐霞。從一年級就同班的朋友,是正經八百的班長,是便當對決的對手,也是共同擁有著詛咒這個祕密的夥伴。
說「視為異性喜歡著他」,向他告白的她。
她無法逃離受詛咒的緊身衣。但是,這種事不會對自己的心情造成任何影響。她就是她。聰明、漂亮、溫柔,又好強不服輸。
非常……可愛。
他不可能討厭她。反而——說不定是喜歡吧。
因為光是想像,心頭就小鹿亂撞。
假使和她單獨兩人散步,或是在歡樂的地方玩耍,或是一起煮飯、吃飯,或是觸碰——她的身體。
他認為那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是千真萬確的幸福。
但是,思考就在這裡停頓。他找不到該前進的道路。
所以,該怎麼做才好?該說什麼話才行?需要展開什麼行動?
自己的情感非常混亂,無法統整。這是初次的體驗。他只能勉強感覺出其中含有著焦躁這種情緒。
他請她等待自己的回答,因為之前發生了此葉那件事。
實際上也在廚房談論過,她也提醒了自己。沒錯,既然此葉平安回來了,就必須告訴她答案。必須快點才行。
可是……答案是什麼?
像要逃進新發現昀道路般,他思索著浮現至腦海中的另一個人。
也就是此葉。早在很久以前就認識的受詛咒日本刀,是像姊姊一般的家人,是升上高中後開始一起上學的同學。
說喜歡他,還親吻了他的她。
此葉就是此葉。但是,冷靜下來思考後,她也無疑是位女性。有著溫柔的笑臉,比任何人都還了解他,不顧一切地站在他這一邊,身材姣好,擁有著光是待在身旁,就能讓人安心的氣質的她。
沒錯,和她在一起很舒適自在,很幸福。自己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感覺,從今而後也都不會改變吧。
但是——面對此葉,也一定需要回答吧。
思考同樣就此陷入死衚衕。
那麼,該怎麼做才好?自己該說出什麼答案?為了得出答案,又要思考哪些事情?
「……春亮……」
啊,此葉,抱歉,你來催我了吧?再等我一下。
「春亮……嗚呵呵……」
她沒生氣。非但如此,還傳來了像是帶有深意的笑聲。
奇怪了?他歪過頭時,發覺自己全身充斥著……該怎麼說呢,類似「此葉感」的感覺。那是非常吸引人的此葉,實在很有此葉的感覺,甚至根本就是此葉本人。或許還可以說是「正猛烈地此葉進行中」。
(……?)
我在想什麼啊?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在腦袋一隅如此思考時,此葉感以外的某種明確感覺首次出現在臉部。戳戳,有什麼東西在戳自己的臉頰。
「啊啊……春亮……果然……」
這個聲音。戳臉頰的觸感。大腦倏地理解到這些都是現實。
也就是說?沒錯。
換言之,至今沒回到現實裡的,只有自己——
於是春亮張開雙眼,此葉的臉龐近在眼前。
兩人的距離近得可以感覺到呼吸,她還帶著有些陶醉的微笑。
然後用她的食指,溫柔地不斷戳著他的臉頰。
即使發現對方張開了雙眼,她還是不慌不忙——
「哎呀,早安,春亮。」
笑容可掬地向他打招呼。
此葉的臉龐會這麼近,就代表她鑽進了他的被窩裡。春亮也總算徹底明白,半夢半醒間感覺到的「此葉感」,其實是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與此葉緊密貼在一起後,所產生的那種軟綿綿舒服感的總稱——
「——奴哇啊啊啊!」
春亮慌忙跳起來,卷著棉被往後飛退。僅一瞬間,「此葉該不會沒穿衣服吧?」的無根據預想掠過腦海,不過幸好她確實穿著衣服——接著反而為自己的妄想感到羞愧。自己在妄想什麼啊!
「你……你怎麼會在我的床上……!」
此葉毫不害臊,在留於原地的床墊上支手托腮,歪過腦袋。
「呃~我來叫春亮起床的時候,因為你的睡臉實在太可愛了……忍不住就——」
「忍……忍不住?」
「是的,忍不住。對不起。」
她吟吟微笑。那是熟悉的笑臉,但是,其中的涵義和以往不一樣,行動模式也確實和以往不同。產生了變化的距離感。比至今都還要——積極的距離感。
這時,此葉忽然眼神閃爍,垂下目光。
「那個——如果真的讓春亮感到不愉快的話……對不起。我認真向你道歉。」
由於此葉的表情實在太過落寞——
「不……不會啦……沒關係。」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她又吟吟微笑。互相對望。與床墊上的她的距離感。心跳開始加快。
就在春亮「咕嚕」地吞了口口水時——
「……」
「咿!」
不知什麼時候,一道陌生的人影正默不作聲地站在房間門口。但仔細一瞧,那人是虎徹,之所以沒有一眼就認出來,是因為他和平常不同,解開了頭髮,還穿著此葉的舊睡衣。他也剛剛起床吧。
春亮還以為虎徹會說些什麼,但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房裡瞧。微妙地半眯起眼。怒吼始終沒有飛過來。
但是,不知怎地……
春亮在他望向自己的視線中,感覺到另一種指責的氣息。沒錯,真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在無言地向他痛罵:「這個沒志氣的傢伙!」
「呃,那個,這是……」
總之,當春亮張開口正想說明狀況時,新的人影接著出現在虎徹身後。
這次也是昨日為止都還不在這個家的人物。
是穿著應該是本人所有的睡衣,但上半身非常緊繃的某個人。是解開了幾顆鈕釦,露出了乳溝的某個人。是那雙惺忪睡眼好像有些眼熟,但反而更讓人強烈感到不對勁的某個人。
然而,那個人一伸長頸子從虎徹的頭部上方往房裡看進來後,立即瞪大了雙眼,飛快清醒過來。
「哎呀!春亮,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時候步入大人的階段……!」
「才不是!」
「我就是有預感會變成這樣,才讓此葉住在別館啊……你們卻不知什麼時候擅自改變了規則,住在一起!一旦脫了繮,之後就只會沉浸在肉慾裡啊……啊啊,多麼靡爛的青春啊!我深深地覺得自己有責任,嗚嗚嗚……」
崩夏非常刻意地搗住眼角假哭。
春亮早已沒有力氣理會他,只能嘆氣。
能夠奪回此葉,回到以往的日常生活,春亮真的覺得太好了。但是,他也覺得今後的日子還有很多事情依然看不見前方的道路。
錐霞、此葉、新加入這個家庭的虎徹,和這個疑似是父親的神祕生物。
要從哪個開始解決?要從哪裡開始著手?要優先思考哪一件事?他的腦袋一片混亂——
「怎麼了怎麼了?在說肉慾怎麼了?真是個就各方面而言都只有無恥氣息的單字!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準動——!」
房外咚噠吧噠地傳來了某種聲響。就該如何度過眼前這個狀況而言,這意味著春亮該思考的事情又增加了。
但是,唯獨菲雅的聲音和往常幾乎一模一樣。
不知怎地,讓他有些感激。
*
用力往放在緣廊上的坐墊坐下後,菲雅氣呼呼地咬碎仙貝。
「真是的!那傢伙還是一樣不像話!」
「嗯。雖然變了,又好像什麼也沒變呢。不過,這個家裡久違地又出現熱鬧景象,我倒是有些鬆了口氣呢。」
黑繪輕輕地端坐在一旁的坐墊上,雙手捧著茶杯喝茶,帶著淡淡的苦笑說道。菲雅心想:「說得真悠哉!」而撇下嘴角,但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又拿起一塊仙貝。
邊在嘴中發出啪哩啪哩的輕脆聲,菲雅忽然想起了黑繪剛才說的話。
改變了。但是,又什麼也沒變。
「……」
一定是這樣吧。不論是春亮,還是此葉。在回到這個家的過程中,有什麼事情改變了。儘管結果看來好像什麼也沒變,但她認為內心層面還是產生了劇烈的變化。因為就連只是看著的自己,也覺得「會變成這樣也是當然」的那件事——就在眼前發生。
那麼,看著那件事的自己……有什麼改變了嗎?
「……呃咳。」
菲雅刻意地假咳一聲,往旁瞄了一眼。她的話聲嘟嘟噥噥,掩飾害羞地故作開玩笑說:
「對了,黑繪之介,方便與你密談一些事嗎?」
「是!殿下,怎麼了嗎?」
黑繪很配合地立即答腔。她依然正座於坐墊上,但九十度地改變方向,彷彿演時代劇般將膝蓋朝向菲雅。
菲雅倏地放鬆臉頰。這傢伙幾乎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是個可以推心置腹談話的物件。身邊有個這樣的人,她真的覺得很幸運。
「……崩夏說過生日之類的事吧?我想問問這件事。」
「嗯,是阿春的生日吧。你知道具體是幾月幾日嗎?」
「不知道。」
「呃……剛好是十天之後喲。」
「奇怪了,總覺得那時已經有什麼預訂計畫了,而且還非常重要。」
「啊……這麼說來,小菲菲你們要考試了吧?我記得是在考完試的隔天。」
這麼一說的確是。雖然現在就開始覺得麻煩,但總之先擱在一邊。
「原來如此,日期我知道了。那麼,我還想知道其他事情……」
初來乍到時,她當然不知道生日具有的涵義。但是,她已在日本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期間看過好幾個同學慶祝生日。所以她知道了這對現代日本人來說是重要的一大盛事,都會大肆慶祝。
但是,問題在於——
對春亮來說又是如何?
「仔細想想,我從來沒聽過那傢伙提起這件事。單純只是忘了嗎?」
「啊~……說得也是呢。若真要說的話,阿春是不喜歡生日到了,就吵吵鬧鬧地舉辦派對……吧?」
菲雅有些驚訝。生日不就是要舉辦派對嗎?不就是要盛大地熱鬧狂歡嗎?和聖誕節之類的一樣。
她往前傾身,向黑繪更仔細地詢問理由——
瞭解以後,原因很單純。
春亮之所以不怎麼喜歡熱熱鬧鬧地過生日,聽說是因為小時候,父親只有那一天必定會從旅行途中趕回來。到小學為止倒是還好,但升上國中以後,他反而覺得自己是被迫配合父親履行義務,於是感到厭煩,才變得想盡可能普通地度過。最一開始可能只是叛逆期,想反諷父親,但菲雅也不是不能明白他的心情。聽說黑繪她們當天也頂多是送送禮物。
菲雅不禁消沉沮喪。
「是嗎……不辦派對,只送禮物嗎?」
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心情呢?她對自己的內心感到不可思議。
那是——對了。因為她早已視作理所當然地決定,要盛大地熱鬧慶祝了。因為她很期待舉辦派對的話,可以看見他會露出何種表情。像是和聖誕節那時一樣的無恥表情。可以的話,她想讓春亮露出那種表情。自己很想看。想待在他的身邊,感受那種輕飄飄的心情——
她更是深入思索。是因為自己擅自貿然期待,落空後才覺得消沉沮喪吧。現在的自己有些奇怪。為什麼想法會變得這麼急躁武斷?
(……我在著急……嗎?)
啊啊,就承認吧。存在於自己心裡的,確實是焦躁。
原因?她也知道。
是因為那時候的此葉。因為自己在近距離下,看見她做出了那種事情——告白之後,還親吻了春亮的嘴脣。
那件事不單對春亮和此葉,果然也為自己的內心帶來了變化。因為,現在光是像這樣回想,胸口就悸動不已。產生了「自己也得做點什麼與之對抗」的心情。如強迫症般,自己心裡有什麼事物正粗暴地催促著她——快動、快動啊,快做點什麼!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當然,她最先想到的方法,就是做和此葉相同的事。但是,光是想像自己做那件事情——
(奴……奴唔唔唔……!)
她的腦袋就被快要爆炸般的感覺籠罩住。所以她暫且撇在一旁,本想當作前哨戰,至少生日要什麼也不想地為他盛大慶祝。但這個想法才剛起步,就馬上被重重挫了銳氣。
但這也無可奈何。若做了他不喜歡的事而被討厭,那可得不償失。菲雅垂下肩膀說:
「唉……該不會連送禮物給他,他也覺得厭煩吧……別送比較好嗎……」
菲雅「呼~」地長嘆口氣後,黑繪慌忙揮舞雙手,對她說道:
「不不不,小菲菲,這就想太多了喲!至少該送個禮物!」
「是嗎~?」
「我想阿春也不會討厭收到禮物喲,我們每年也都會送啊。不送的話,就無法宣告出小菲菲的存在喔!絕對要送才行!」
「嗯……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也許是吧。至少要送禮物呢,嗯!」
說完,黑繪有些鬆了口氣似地吐氣。剩下的問題就是——
「該送什麼禮物才好?真教人煩惱呢。」
「我也正在煩惱今年要送什麼呢~但最終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在自己身上綁緞帶。」
「那是什麼意思?」
「呵呵……這件事實在不能由小的說出口。殿下總有一天也會明白喲。」
黑繪又變回扮時代劇家家酒的口吻,嘿嘿賊笑。真教人摸不著頭緒。
「總之,得在當天到來之前想好要送什麼才行呢。嗯,也有直接問本人想要什麼東西這個方法啦。」
「嗯……」
菲雅再次開始吃起仙貝,出神地眺望眼前的庭院。
春亮的生日、考試,還有其他林林總總。該思考的事情很多。
看樣子接下來,煩惱的日子還會持續下去。
*
此葉回來後已過了數天。
大概是黑繪增強治癒力的頭髮產生了效果,春亮肩膀的傷口也勉強回覆到了可以正常過生活的程度。雖還有些疼痛,但不至於要一直固定住。
在學校,至今他也都是向泰造等人解釋說:「稍微受了點傷。」然後吊著手臂。但自從拆掉了三角巾,就過得幾乎和以前沒有兩樣,也不會妨礙到抄筆記……不過,就算動筆寫字有些吃力,現在也不是可以愣愣地不抄筆記的時候。
沒錯,現在是考試周。學生的本分就是念書。既已回到日常生浯,總之必須先傾注全力,集中精神在迫在眉睫的考試上。因此——
今晚夜知家也邀請了客人,召開讀書會。但白穗她們拒絕了邀請,結果只有一個客人前來,所以換個說法,可說是成了「請了家教的讀書會」。
「喂喂,錐霞,這裡是什麼意思?」
「哪里哪里……這裡嗎?這裡是——」
春亮擡起頭,瞄向她的臉龐。
正向菲雅說明重點的錐霞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形狀姣好的嘴脣、溫柔的語調。總覺得有些難為情,因此春亮立刻將目光投回筆記上。
但是,和春亮不同,在場還有一個人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錐霞瞧。
「盯~」
錐霞似乎好一陣子都坐立難安地隱忍下來,但大概再也受不了了吧,她帶著像是為難又像害臊的表情擡起頭來。
「那個——該怎麼稱呼呢……崩夏先生……?那個,你這樣一直盯著我看,我有點無法專心呢……」
「嗯~果然會讀書的孩子真不錯呢~感覺很可靠,太棒了~」
「呃……是……」
不好意思啊,我這麼不可靠。春亮在心裡嘀咕,同時看向桌子旁邊。眼前就是什麼也沒在做,依然維持著神祕女人姿態的崩夏。他正笑吟吟地託著腮,注視一行人讀書的光景。坦白說,很礙眼。
另一方面,錐霞只是一臉困擾地頻頻縮起脖子。既是陌生女子,同時又疑似是春亮父親的神祕人物……她也不曉得該怎麼應對才好吧。
順便一提,春亮已經決定不再在意。此葉她們似乎也暫且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反正不管怎麼質問他為什麼變成了女人,他都岔開話題不肯說明,也只能認定「他就是這樣」而帶過了。半近乎無視地忽略。既然不想說,就隨他高興吧。相對地,自己不會問,也不會採取任何行動。總之隨便他吧。
「真失禮,春亮的成績也不算差喔。對吧?」
一同唸書的此葉為春亮發聲美言,但——
「稱不上好啦……」
春亮不怎麼想繼續這個話題。他不怎麼想與父親有所接觸。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在那裡的,只是一個綜合了羞恥、難以理解與困惑的化身。
所以春亮露出含糊的討好笑容,試圖結束這個話題,然後正好發現手中的茶杯空了。
「嗯,茶喝完了呢。茶壺裡的茶也快沒了吧?那我再去泡——」
「啊,泡茶的話,我剛才已經拜託過虎徹了。」
在春亮起身之前,幾乎與此葉說話的同一時間,起居室的拉門打開了。
「……茶泡好了。」
粗魯的話聲,和有些凶狠的眼神。似乎不是心情不好,而是他原本就這個樣子。虎徹端著放有備用茶壺的托盤現身後,隨意地將托盤放在桌旁,再從盤上拿起一個杯子,很自然而然地在此葉身後輕巧正座。
「謝謝你。你也放鬆休息吧。」
「……是。」
虎徹簡短應聲,神色認真地拿起手邊的杯子,含住插在杯里的吸管,「啾~」地啜飲。而被他吸起的紅色液體是——
番茄汁。
(嗯……果然很像是常見的吸血鬼漫畫呢……不過,如果他的精神狀態能因此保持穩定,怎樣都好。)
為圖方便,虎徹現今的持有者是春亮。虎徹雖然非常不情願,但在此葉強勢的命令下,最終虎徹也遷就退讓,於是變成了這樣。也因此傳說中的「今晚的虎徹正渴求飲血」——「持有者會想讓虎徹的刀刃啜飲鮮血」這個詛咒不會發生。
但是,一如「看到血」這項行為對此葉有著特別的意義,虎徹的特性,或者該說是習性,也還對「飲血」這項行為殘留著依賴性。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歷經了好幾次實驗失敗後,發現了「只要喝顏色相似的紅色液體,心情就會平靜下來」這個法則。當中最有效的就是番茄汁——果然從以前就流傳下來的常見模式,真的有其理由嗎?
不論如何,虎徹目前非常安分守己。都是多虧了至今與他一同生活的此葉吧?雖說不久前還是敵人,但完全不覺得需要隨時睜大眼睛監視他。照這樣下去,說不定他真的會變成宛如此葉弟弟般的存在,在這個家定居下來。
但是,至於他是否真的想解開詛咒,這對春亮來說還是未知數。
雖然現在大多由此葉與他互動——但春亮認為有朝一日,必須當面問問他的真正想法。
總之,虎徹端茶進來的時機剛剛好。春亮什麼都不必做,剛才的話題就帶過了。也就是說——他用不著和父親說話了。拿起茶壺又倒了杯茶後,春亮再度開始讀書。距離考試沒剩幾天了,不能浪費時間……
(對了,說到時間……)
自那之後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但都沒有奇怪的傢伙出現呢——春亮心想。
切子她們離開之前,好像說了有些駭人的話語,但那一定是搞錯了吧。即使當時是認真的,但可能情況在中途有了改變,抑或可能只是因為上司被打倒了,她才心想至少要嚇嚇他們,報復性地說了謊話。
(嗯,什麼事也沒有真是太好了……總之,現在要讀書、讀書。)
笑咪咪地注視著讀書會的崩夏、看著教科書發出呻吟的菲雅、照看著菲雅的錐霞、偶爾在意他情況的同時又按著自己步調讀書的此葉、在此葉身後小口小口啜飲著番茄汁的虎徹,以及有些無法集中精神的自己——
這時,黑繪結束工作回來了,一如既往的成員一如既往地到齊。
「我回來了~喔,大家在讀書呢。」
「啊,歡迎回來,黑繪。你買了我剛才簡訊裡寫的東西嗎?」
「是牛奶和小虎要喝的番茄汁吧?那當然。我先放進冰箱喲。」
先走進廚房以後,黑繪也在起居室裡坐下,用自己拿來的茶杯嘶嘶嘶地喝著熱茶。
「嗯~這就是工作的喜悅……拚命工作之後的茶最好喝了呢。」
「這麼說來,聽說你最近真的很認真工作喔。黑繪,辛苦你了。」
錐霞忽然停下寫字的筆說道,黑繪像在說「耶嘿」般挺起小小的胸脯。
「沒錯!因為必須儘快恢復我的黑髮才行啊~只剩下一點,就會徹底恢復成原來的髮色了呢。」
黑繪以指尖捏起自己的頭髮說。那束頭髮為了治療春亮的傷口而用光了精力,反作用下變成了雪白。剛結束治療時白髮約長達十公分,但現在的長度只跟指甲差不多。黑繪會拚了命地認真工作——就是為了從客人們剪下的頭髮補充精力吧。
春亮在心底向她道謝,同時,發現此葉突然垂下目光,低頭看著筆記本。她不發一語,像決定接受一切般——眼神帶著些許灰暗和無奈,那表情也看似在微笑。
沒錯——黑繪會超出限度地使用力量,治療春亮傷口的直接原因——
剜開了他血肉的人是——
(此葉……)
自己並不在意。但是,就算這麼說了,她的心情也不會比較輕鬆吧。
「對了!其實趁著工作空檔,我也在開發新的招式喲!」
黑繪以不必要的開朗話聲說道。她可能也發覺了此葉的模樣吧。此葉偏過頭問:
「新的招式……?你不是平常一有機會就在開發了嗎?」
「嗯,我也看過你開發新招式的畫面喔,非常令人毛骨悚然。」
「呵呵!可不單單是思考招式名稱這種程度喔,該怎麼說,像是頭髮的控制能力和精力的使用方式等等,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想法喲。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曾一度超過限度使用,反而因此讓力量有所成長呢?就像那個每次瀕死都變得更強,超有名的戰鬥民族一樣!」
「喔……」
此葉愣愣地又將腦袋歪向另一邊。總之,似乎成功掃除了她陰鬱的心情。黑繪又喝著茶說道:
「嗯,總之,工作再加上開發新招式,我最近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呢。」
「喔……嗯,反正你心滿意足的話就好啦。」
「沒錯沒錯,工作可是很重要的喔~了不起!」
崩夏從後方摸了摸黑繪的腦袋。看起來沒在做正經工作的你最沒資格這麼說吧——春亮只在心裡這麼咕噥。
接著又持續讀書了一陣子後——
「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時間也差不多了。」
錐霞說了這句話後,讀書會就此散會。春亮在心中哎呀呀地嘆氣,收拾著唸書的紙筆道具。這時,同樣將教科書等東西收進書包裡的錐霞說了:
「那個……崩夏先生,我想起了有一件事要問你。」
「問我?嗯嗯,可以呀,你儘管問。」
「不久前,為什麼崩夏先生沒有走進家裡,只是在外觀察情況呢?既然是自己家,我想第一時間就跑回來也沒關係吧?」
錐霞是指他們為了奪回此葉而進行特訓的那段時間。他們本以為出現在家門前的神祕女子是龍島/龍頭師團的人,但結果看來完全是誤會。
「嗯~我也有想過按門鈴啦。不過,因為情況看起來很嚴重。」
「那天是……呣,我去了那裡,黑繪也……嗯,的確算嚴重吧。」
「對啊對啊,我可是先觀察了氣氛喔~所以才心想,今天先住旅館好了!」
「這樣子啊。」
與回答的話語相反,錐霞的表情似乎不怎麼信服。即使將所有唸書的紙筆道具都收進了書包裡,她也沒有起身。好一會兒繼續正座,閉著雙眼,像在思考什麼。緊接著張開雙眼時——
「雖然這可能是蠢斃了的多管閒事……但還有一件事。」
錐霞從崩夏身上別開目光,一瞬間看向春亮。春亮本以為談論的話題和自己無關,因此心跳有些加快。錐霞又立即將視線拉回到崩夏身上。
「也就是夜知——同學和你。在我看來,你們今天在這裡一次也沒有眼神交會過。我認為這樣不太正常。」
「嗯~我倒是很常在看他呢,因為想將心愛兒子的成長牢牢地烙印在眼底!不過,春亮都不肯看我呢~是在害羞嗎?」
當然。才不看。誰要看啊。太過莫名其妙的老爸。什麼也不肯說明的老爸。
錐霞似乎「呼」地嘆了口氣。
「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如果是我,也會這麼做。雖然會用到那個字,但是——被迫讓未知維持著未知的狀態,非常教人不愉快。」
「我知道一點關於你的事情喔。那是你以前的立場吧?」
「不,刨根究底地挖出沒有必要知道的祕密,和被迫對明擺在眼前的謎團視而不見,完全是兩碼子事。」
錐霞用力挺直腰桿,像裁判般接著又說:
「請告訴我們。你至今都在做些什麼?為什麼變成了這副模樣?今後又打算做些什麼?不徹底搞清楚這些事的話,你和夜知的關係永遠都會不正常。當然,和我們也是。」
春亮沒有看崩夏的表情,但也沒有不去看——只是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為了知道,他會回以什麼回答?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然而,現場的緊張感沒有持續太久。崩夏「啪」的一聲雙手合掌,過意不去地歪過頭說:
「哎呀~……我明白你們的心情,但抱歉~因為現在說的話會費兩次工……」
錯愕、憤怒、失望、輕蔑,這些情感伴隨著暈眩般的感覺衝進大腦。春亮暗暗咬牙。他果然是最差勁的父親!
但是,菲雅似乎對他的回答產生了新的疑惑。
「費兩次工是什麼意思?」
「嗯~當然,我也不是不想向大家說明喔。只不過,同樣的說明要重複好幾遍很麻煩,所以我打算等小加回來再解釋。」
「小加……?」
「讓我的灰色腦細胞全速運轉之後,我猜是指理事長喲。」
「沒錯~那孩子好像還在世界各地亂跑吧?聽說現在也跑去了其他地方。不過,我已經聯絡過他了,所以聽說考完試時會回到日本。我還是想當面見到好朋友再說明一切,屆時也會再一起回答大家的問題喔!」
說完還眨了下眼睛。就像廣告裡出現的年輕太太般,那非常流暢自然的完美眨眼動作,反而讓人渾身不自在。
「啊,還有像剛才一樣,直接叫春亮的名字也沒關係喔。你剛才本來想直接叫他夜知吧?我希望你們就像平常一樣,表現出原本的自我就好了~因為說不定也攸關兒子的將來,這方面我也想好好觀察一下呢~」
「將……將來……!」
錐霞像是大受衝擊般,遭到擊沉,紅著臉蛋低下頭去。
春亮與菲雅他們面面相覷,嘆了口氣。
到頭來,崩夏現在似乎還不打算馬上說出關於自己的一切。但是,期限已經明確訂定在考完試之後,至少也算有點進步。都是錐霞的功勞。
但是,儘管如此……
(……如果他真的會在理事長面前仔細說明就好了。)
當然——在春亮心裡,已經徹徹底底無法再老實地相信自己父親說的話了。
*
「那麼——再見。」
「謝嘍,班長。」
「再見啦,錐霞!」
錐霞反手關上玄關大門,保持著這個姿勢,回想著一瞬間之前,還在門後向她道別的他的臉龐。有些過意不去似的——就真正的層面而言,並未看著她的視線。物理上,角度上,他確實看著自己這邊,但他內心的焦點並未聚焦。也害怕聚焦在她身上。
(蠢……斃了……)
她非常清楚為什麼。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情,他內心的壓力肯定快要到達極限。
錐霞輕輕嘆氣,放開玄關大門的門把,往前踏出一步。漫不經心地拿出手機,確認時間。眼睛注視著的,不是手機的顯示時間,而是日期。
當數字愈變愈大,她在腦海日曆上劃圈的日子就會接連到來。首先是期中考。照現在的進度繼續用功讀書的話,嗯,能考到一如往常的成績吧。緊接而來等著她的重要節日是——
(生日……嗎?)
因為每年都會過一次生日,去年錐霞也經歷過春亮的生日。但是,她不記得做了什麼特別的事情。因為她知道,他不怎麼喜歡吵吵鬧鬧地過生日,也聽說過了理由——不知是由本人,還是和泰造及渦奈他們閒聊時聊到的。這她也記不太清楚。
她回溯著模糊到不可思議的記憶。那一天,去年的自己做了什麼呢?好像在學校送了無趣的小東西給他。當然,是和渦奈他們一起。接著放學後,又一起拍了大頭貼當作紀念,買了點小東西吃。她想就只有這樣。
忽然間,奇妙的感覺虜獲了她。對當時的自己而言,夜知春亮這個男生肯定單純只是觀察物件。自己還待在研究室長國,而他也只是有著不受詛咒體質的男生。
啊——曾幾何時起,自己喜歡上了他呢?
她覺得根本沒有明確的契機。自然地,非常自然地,當她回過神時,目光就已經追逐著他。自己是因為受命觀察他,才觀察他而已——也將這項行動本身當作藉口。
今年,是在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後,第一次迎接他的生日。
不能和去年一樣,狀況不同了。她也告白過了。雖然關於回答還有很多要煩惱的事,但總之必須挑選禮物。要選什麼?該送什麼?
對了——好比說,最典型的,常常聽說最適合用以表達自己心意的東西,就是將自己包裝成禮物——
「蠢……蠢斃了……!」
她忙不迭用力搖頭,將手機塞進裙子口袋裡,邁開步伐。夜知家的主屋玄關與佔地大門有一大段距離,她決定慢慢地走完這段路程所需的幾十步。現在心情很想這麼做。
一步。她踩在腳邊的踏腳石上,又一步。
這時,身後的主屋傳來了鬧哄哄的嘈雜聲。是菲雅或黑繪引發了騷動嗎?是此葉在生氣嗎?是新來的虎徹做錯了什麼嗎?是崩夏和春亮這對父子在吵架嗎——如果是的話,這樣子反倒還比較正常就是了。
總而言之,很熱鬧。傳達到遠方的,身後的喧囂。
另一方面,前方很安靜。一走出大門,靜謐的夜路就等著自己,然後通往自己一片漆黑的公寓。
錐霞略微往後回頭,輕眯起雙眼。熱鬧的夜知家。幸福的夜知家。
她忍不住做了無謂的想像。
假如,假如自己也住進那裡——
(……不,那樣子……奢求太多了。我……)
錐霞輕輕搖頭,將臉龐轉回正面。
而後,撇下夜知家的喧囂,開始踏上昏暗的歸途。
*
在關了燈的房間裡——
由於已花了幾天做好覺悟,終於決定要動手了。
菲雅忸忸怩怩。因為閉著眼睛,什麼也看不到,所以她只轉動頭部。已經確實洗過澡了,還洗得很用力。身上沒有臭味也沒有髒汙……應該,一定。其他有忘記做了什麼嗎?可能也事先刷個牙比較好吧?
「好,那麼,菲雅……我可以開啟嗎?」
「要……要溫柔一點喔,還有,別一直盯著看!」
「我知道啦,就跟往常一樣。」
跟往常一樣。沒錯,和往常一樣。這種事,至今也已經做過好幾次了。單純只是被春亮看到自己最重要的部位、他的呼吸吹在自已身上、又被他的手指撥弄而全身顫抖,然後他再直至深處,將那個插進自己非常緊繃的裂縫裡而已。
然而——現在,心跳卻比往常還要快速。
她知道為什麼。是因為自己的心意。因為自己在春亮的手上——別說是恐懼了,反而感覺到了慈愛。她希望他觸碰自己。就這樣,再多觸碰她一點。雖然她難為情地根本說不出口就是了。
「嗯,啊……!」
「抱歉,會痛嗎?」
「不……不會。」
在春亮手中手電筒的照射下,自己的私密處赤裸裸地呈現出來。不這麼做的話就看不見,所以也沒辦法,但反而因此散發出了悖德的氛圍,她心想:果然很無恥。春亮肯定也非常喜歡這種事情。因為他用那麼認真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最深處。真拿這傢伙沒辦法。就算找還全世界,心胸寬大到能讓春亮注視那種地方的女人,恐怕只有自己了。所以,自己對他來說是特別的。
「好,那麼……我放進去嘍。」
「……嗯。」
春亮大概是心想突然就放進去也不好,菲雅感覺到他的手指溫柔地撫過她的裂縫。意識顫抖了下。她咬住並不存在的嘴脣,拚命忍住險些要發出的沒出息叫聲。笨蛋,想做什麼啊!詛咒你喔!感覺太舒服了——會讓人覺得全身就像有電流通過吧!
「我放這裡喔。」
「那就……快點放進來吧……手指不要……動來動去啦……」
春亮回以「瞭解」。菲雅吸一口氣,然後屏住。可以感覺到他也吸了口氣。緊接著——
「唔……!」
滋噗,有某種東西插入體內的感覺。異物感只持續了一瞬間,那個很快就彷彿是「理所當然該在裡頭的東西」,與體內的凹凸融為一體。
自己的體內,最敏感的部位被塞滿了。但是——
「還沒……結束吧……?」
「嗯,要再一次。我接著一口氣進行喔。」
「嗯唔——!」
和剛才不同的地方,又產生了同樣的感覺。兩個地方同時發生的插入感。全身麻麻地流竄著介於發癢與疼痛之間的感覺。但是,一想到是他的手造成的,這些感覺就具有其他意義。像是證明,像是羈絆。
當充盈的滿足感籠罩著自己時,他淡然地開始收拾善後。她有些不高興。雖然當然得蓋起自己裸露在外的私密處,但也不用這麼著急吧。
「呃……這裡要這樣,然後再這樣……這下子就好了吧?雖然就和往常一樣,但如果身體有哪裡不舒服要說喔。那我走了。」
「等……等等,我剛好想和你稍微聊聊天。你轉過去,等我一下。」
確認了春亮儘管散發出納悶氣息,仍是遵照指示後,菲雅變回人型。雖然房間很暗,但不能大意。總之,她先窸窸窣窣地穿上脫下的襯衫,再一邊伸長手摸索應該在附近的內褲,一邊說了:
「然後,呃……就是那個,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嗯,什麼事?」
「嗯,如你所知,我對於現在人類的世界還有很多不瞭解的地方。所以啊,關於生日這種日子,坦白說,我認為自己還不是非常瞭解。」
「啊——那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日子啦,什麼都不做也沒關係。」
意料之中的爽快回答。菲雅有些落寞,但也無可奈何。
「不,我也和黑繪聊過,得出了至少該送禮物的結論。所以我就老實地問你吧,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趁著唸書準備考試的空檔,她一直埋頭苦思,但想不出什麼答案。所以,她決定採用黑繪也說過的單刀直入方法。雖然這不是最好的做法,但是總比一直束手無策地拖到當天來得好吧。
「我明明都說沒關係了……」
昏暗的房間中,傳來無奈的苦笑氣息。雙眼習慣了黑暗後,朦朦朧朧地可見春亮坐在眼前的背部略微搖晃。話說回來,還是找不到內褲。跑去哪裡了?
菲雅立起膝蓋,在附近轉來轉去,手掌拍著地板繼續搜尋。
「那怎麼行,你儘管說沒關係。」
「我真的……什麼都可以啦。」
這麼說也真教人頭疼——菲雅心想。自己沒有多少錢,之前打工賺到的錢只剩下一些。要買什麼呢?買便宜一點的東西也是情有可原。那麼改變想法,送一般店家沒在販賣的東西如何?自己可以準備的東西。自己——可以給的東西。
這麼說來——菲雅想起來了。黑繪說過「最終辦法就是在自己身上綁緞帶」。由於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她當時沒有放在心上,但現在像這樣——在昏暗的房裡,和春亮兩人獨處再重新思索後——沒來由地她明白了那代表什麼意思。
(太——!太無恥了……!)
臉頰瞬間發燙。那算什麼啊?那樣子可以嗎?只要對方有要求就好了嗎?還有,內褲到底在哪裡?
「……話說,你從剛才起窸窸窣窣地在做什麼啊?」
「嗯?哇哇哇?」
手支撐著的地方突然有個東西滑開,她的身體往前撲倒,正好變成了像是抱住回過頭來的春亮。
「唔喔!」
「哇!那個,抱歉!」
心頭小鹿亂撞。黑暗中從抱著的身體,可以感覺到春亮的體溫。春亮的手也碰巧放在自己頭上。他像是摸頭般,開始慢慢移動手心。
「回到剛才的話題。我不是常常在說嗎?你很努力地想像平凡人一樣做善事固然很好,但不需要著急。所以啊,只要是你送的東西,什麼都好。你有那份心意我就很高興了,也絕對不會嫌棄。」
「什……什麼都好?你……你果然……!」
菲雅慌忙撐起身子時——
啪!房間的燈打開了。
「呼啊!」
春亮發出了奇怪的叫聲扭過頭去。視線前方是——拉開了房間的拉門,正按著電燈開關的此葉。附帶般的身旁還有虎徹。
另一方面,房內是盤腿坐著的春亮,和將手支在他的膝蓋上,身體貼著他的自己。春亮的手放在自己頭上,自己則只穿著一件襯衫,一隻手上還是——內褲。剛才就是因為抓到內褲才會滑倒。忘記穿上了。
「不,等一下,你誤會了!此葉,這是——!」
春亮大驚失色,菲雅也同樣大驚失色。
出乎意料的是,此葉只是吟吟笑著。沒有對眼前這幕無恥的光景生氣,也沒有流瀉出刀氣,破壞手碰著的牆壁或柱子。
「浴室沒人了喔,春亮。請你先進去洗吧。」
「我……我知道了……」
「菲雅,你那是什麼打扮啊?你才剛洗完澡對吧?要是一直都穿得那麼單薄,小心會感冒喔。」
「是……是……?」
內容雖是叮嚀,但她依然面帶笑容,完全沒有怒氣。
緊接著,此葉就此輕快地一百八十度轉身離開。虎徹也微眯著眼瞥了房內一眼,然後天經地義似地跟在後頭。
菲雅眨了眨眼,與春亮無言對望。她想兩人的感覺應該相同。
怎麼辦?一點也不恐怖,反而讓人覺得非常恐怖。
*
說實話,真是難以理解。
「這樣子好嗎?村正大人,您愛慕那個男人吧?」
所以回到房間一坐下來,虎徹便直率地開口問了。雖說房間,眼下並不是分配給他作為寢室的地方(是間聽說幾乎已當作倉庫使用,堆滿了雜物的房間),而是自己仰慕的日本刀前輩居住的房間。
再三思考之後,虎徹決定暫且就和先前——也就是和前任主人一同生活時一樣,與她接觸。因為,當時的「她」也包含在現在的「她」體內,這點已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當然,有時會覺得形象不符,有時也覺得合乎形象。但是,他已經想通了,就算這樣子也無所謂,每當形象有不符時再思索就好了。他也沒有改變稱呼方式。對方似乎至今都很抗拒被人稱作村正,但最後說了一句:「算了,反正我就是我嘛。」於是允許他這麼稱呼——當時夜知春亮還露出了有些詫異的表情,所以這對她而言算是某種改變吧。
總之,村正此葉一面坐在自己愛用的坐墊上,一面有些苦笑地勾起嘴脣回答:
「確實是這樣沒錯。很奇怪嗎?」
「是。誠然,您為何沒有懲治他們,不才覺得很疑惑。」
說完,她像要表示自己遊刃有餘般,「嗯呵呵」地抖動肩膀。
「其實啊——這是戰略。」
「戰略……?」
「是的。如果是從前的我,剛才肯定會懲罰他們吧。也會強行把他們拉開,說教一番吧。可是啊,那個階段已經過去了。現在進入了必須用不同於以往的感覺進攻的階段。」
「是……」他只能含糊回答。
「我已經告白過了,所以不需要著急。我認為現在反而必須表現得從容鎮定。男孩子也不會喜歡老在生氣的女生吧?要讓他看看自己心胸寬大的模樣,與情敵做出區別,我想這才是現在的自己該採取的行動。」
「也就是說——為了讓自己的寬巨集大量在對方心裡留下印象,您才會壓抑怒氣,故意不懲治他們?」
「正是如此。而且,我也知道剛才那只是在放免罪符機關(IndulgenceDisc)。都怪那孩子老是毫無防備又笨拙,才總是發生那樣子的意外。我一點也沒有在壓抑喔,啊哈哈!」
既然她都笑咪咪地這麼說了,那麼她從剛才坐在坐墊上後,就一直用右手的手刀,將左手上捲成筒狀的報紙在半空中「啪啪啪」地切成碎片,也一定不是忍耐的體現吧。是為了維持真正日本刀的鋒和度,毫不懈怠地努力著……是意義深遠得自己的思考望塵莫及的某種切斷訓練。大概吧。
虎徹心想著總有天要向她討教,但現在就先靜靜觀察,不要打擾到她。首先用眼睛偷學。精髓通常都是經由這種方式獲得。
「話說回來——虎徹,你對生日有什麼想法?」
她瞄向自己問道。
「是指慶祝生日這件事嗎?不才沒有任何想法。因為繁瑣地慶祝生日是西歐的風俗,在不才認得主人的時代,當然都是用虛歲算年紀。」
「說得也是呢!」
「是指那傢伙的生日嗎?」
「沒錯!就是這件事……」
將左手上的報紙全切成了碎片後,她就這麼往前撲倒。上半身「吧答」地貼在地板上,將手掌埋進報紙的殘骸裡。她像在享受那種觸感般一邊來回亂撥,一邊自言自語地朝著地板唸唸有詞。
「啊——告白之後,變成了全新的我,第一次迎接的生日。必須讓這一天具有特別的意義才行。最好還能趁機聽到他的回答。可是,到底會變得如何呢。那樣子太著急了嗎?禮物該送什麼好呢?嗯~……嗯~……」
不知什麼時候,她朝著地板豎起食指,像在地面劃圈圈般,旋轉攪拌著報紙殘骸。大概光是自己自言自語,心情就慢慢亢奮起來了吧,話聲中開始帶有奇怪的熱切,同時旋轉攪拌的速度也不斷加快。為了掩飾害羞,報紙沙沙沙地接連遭到切碎。
「特別的……禮物。可是,感覺春亮很可能會說,只要有我就夠了呢……有我……就足夠了……?送『有我』的禮物?也就是說,像是『悉聽尊便券』之類的?有這種券的話,春亮肯定忘不了當下發生的事情……呀!討厭啦,這才真的是太快了吧?可是,可能不算快吧?畢竟我一直在忍耐嘛,耶嘿嘿,耶嘿嘿嘿嘿……」
這些行為倒是一眼就看得出不是日本刀的訓練。憧憬的日本刀正不像話地躺在地板上,為了自己的想像扭來扭去。
虎徹半眯起眼望著這一幕,暗暗嘆氣。
有件事似乎非做不可了。
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敬愛的她的幸福。所以——
(沒辦法……雖然不怎麼情願。)
當然,除了執行那件事外,虎徹沒有其他選擇。
*
今天也在用功讀書了一整天后邁入尾聲。這幾天來不斷重複的日常生活。
但是,今晚還發生了一起額外追加的事件。
「嗯嗯……嗯?」
翻身的瞬間,春亮在被窩裡感到不太對勁。這件事誘使他的意識往離開夢境世界的出口移動。剎那間,春亮想起了數天前的事情——也就是此葉曾鑽進他的被窩裡。他一股作氣清醒過來。不會吧!他瞪大雙眼,掀開棉被後——
「什麼!」
和那時候不一樣。眼前的人——不是此葉,而是虎徹。
平常他睡覺時應該都穿著此葉的睡衣,但現在不是。不知是否也是向此葉借來的,還是他擅自搜尋屋子在其他地方找到的,虎徹穿著很常在時代劇裡看見的單薄和服睡衣,而且只用一條小小的帶子繫住腰部。
虎徹就在春亮身旁,保持著略微匍匐的姿勢。在灑進房內的月光照耀下,從往下垂落的睡衣領口,可以看見虎徹的白皙頸子和大片胸脯。
「什……什麼……!」
虎徹更是讓身體往前傾,將臉龐湊向他。月光照射下,春亮這才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的表情顯得很羞赧,但又非常認真。
「你想……做什麼……?」
「不才都知道了。」
「知……知道什麼……?」
「——被村正大人那樣的女子那般引誘,你都沒有出手。誠然,你那種態度讓不才覺得很可疑。但是,如果當中有什麼理由的話……答案只有一個。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怎麼回事?」
虎徹更將身體挨向春亮,像在說「你就死心吧」般,斜眼瞪著他。
「不才已經曉得了……你有龍陽之癖吧?這樣一來就全都說得通了。」
「啥——?」
龍陽之癖、男同性戀、喜好男色——等等字典中的知識在大腦裡飛快盤旋,春亮徹底陷入混亂。但是,現在不是混亂的時候!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必須快點解釋清楚!春亮勉強拉回思考——
「不不不,慢著慢著!你誤會了!非常嚴重的誤會!」
「用不著搪塞。沒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啥?」
「——村正大人的幸福,就是不才的幸福。所以,做個交易吧。」
「交……交易……?」
複述地反問後,虎徹躊躇似地停下動作。
「沒錯。也就是說,那個……」
然後,忸忸怩怩了好一會兒後——
虎徹解開了系在自己腰上的帶子。
睡衣往兩旁敞開,雪白肌膚的面積更是增加。
「你……你做什麼!」
「……你的肉慾,就由不才承受吧。」
「什麼——?」
「所以,你要溫柔地對待村正大人。這就是交易內容。你可以恣意地玩弄不才的身體,但相對地,你要傾注全力,只想著如何讓那位大人幸福——」
「坦白說,我完全聽不懂!」
虎徹的正面完全顯露出來。往下垂落的睡衣也覆在春亮身上,薄薄的質地觸感傳了過來。無論如何一定要掙脫!正當春亮想轉過身子,虎徹的手臂卻快一步展開行動,捉住春亮的手腕,再固定在他頭部上方。緊接著虎徹迅速地跨坐在春亮身上。
虎徹再次一邊傾身,一邊湊近臉龐。他的呼吸變得比先前還急促。雙眼溼潤。
「……死心吧……你以為靠力氣……敵得過不才嗎……?」
「不——要——啊——!」
沒錯,春亮很清楚無法靠力氣戰勝對方,但還是不得不盡全力抵抗。他瘋狂地胡亂掙扎。虎徹雖然沒有鬆開束縛,但春亮的掙扎並非徒勞無功。
「哈哇——!太……太太太太太無恥了!簡直無恥至極!詛咒你喔!」
「咻噠!迅速抵達!相機永遠要充電到百分之百是我的信條!」
察覺到了騷動後,菲雅和黑繪不知何時打開了房間拉門。菲雅震驚地連連揮舞魔術方塊,黑繪則看似興奮地拿著數位相機。此外——當然,還有此葉。
和最近的行為模式一樣,她即便在這種狀況下仍然笑著。吟吟笑著。但是——
「……」
總覺得可以在她背後看到「轟隆隆」壓倒性的氣息。感覺真懷念。
「啊哈,哈哈!都是·男生·的話——實在是輕~易地就……超過了我的容忍界限呢——!」
「喔喔,感覺真是睽違已久——但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可惡的無恥小鬼,你待在那裡不準動,看我怎麼修理你!」
「不愧是阿春,守備範圍之廣眾所周知。得在我的紀錄資料夾裡追加新的分類專案才行了呢。」
「春亮!這下子我不得不解除懲罰禁令了!請你做好覺悟吧!」
「等等,為什麼都針對我!這是虎徹他——咦?人呢?啊,窗戶!」
「不才想找個可以清楚看到月亮的地方,但似乎迷路闖進了意想不到的地方呢……但是,果然賞月要在外頭的庭院比較適合。失禮了!」
睡衣的下襬翻起,虎徹輕盈地跳出窗戶逃離現場。
「逃跑方式超遜!等一下,菲雅、此葉,你們也知道那傢伙才是一切的元凶吧?所以讓我從頭說明……!」
「虎徹也必須懲罰才行,但那之後再說!現在呢……!」
「沒錯,春亮,首先由你開始!」
在充滿著喧譁聲,一點也沒有深夜氣息的房間外。
崩夏獨自一人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悄悄觀察房內。
「呵呵……原來如此~我好像快掌握到這個家平常的氣氛了呢。」
他的態度不像平常一樣開朗樂天,反而帶著成熟大人般的沉穩,露出淡淡的苦笑如此低聲說道。
*
儘管發生了各種事情,數天又過去了。
期中考結束了。說實在話,關於考試結果——春亮完全沒有把握。
「啊哈哈,咦?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渦奈我的記憶有些模糊呢。考試?那是什麼?空手道的某種吆喝聲嗎?像是『考試——!』之類的?啊哈哈~」
「這傢伙不行了,已經沒救了!話說回來,班長考得怎麼樣?你第三題答案寫什麼?我覺得只要那題對了,應該就能勉強考到及格分數喔!」
春亮等人好一會兒與表情空洞的渦奈,以及眼神非常迫切的泰造互相交換感想,一邊準備放學回家。由於渦奈兩人從今天起馬上開始恢復社團活動,便就此分道揚鑣。一行人正要走出教室時——
「喔!白穗,你考得怎麼樣?」
「真是夠了,煩死人了。跟往常一樣啦,跟往常一樣。讓開,我和莎弗蘭緹約好了。」
她說跟往常一樣,不就表示相當不妙嗎?——春亮心想道。不過,她接受課外輔導已經和季節風景詩一樣普遍,所以他決定不去在意。
一行人就像跟隨著撇下嘴角的白穗一般,一同走向鞋櫃,又在那裡遇見了熟悉的學妹。「啊!白穗學姊,考試辛苦了!二年級的考試也是到今天結束吧?你考得怎麼——當我什麼都沒說!」千早立即展現出了高超的危險迴避能力,接著遷怒般地瞪向他們。跟他們又沒關係。
總之,他們和似乎都在校外與人有約的兩人一同換穿鞋子,走出校舍。加入放學學生的人潮,步向校門。
然後,在那裡等著的人是——
「莎弗蘭緹,讓你久等了。你今天的工作就此結束了吧?我們一起——」
「伍鈴,你沒有引發奇怪的騷動吧?那我們快點回——」
白穗與千早雙雙呼喚約好碰面的物件,但可能是發現了那兩人的模樣不太對勁,都倏地閉上嘴巴歪過腦袋。
莎弗蘭緹與伍鈴並肩站在校門附近,正一臉有些困惑地望著門外的某幅光景。莎弗蘭緹穿著上學(上班?)用的女生制服,伍鈴則穿著一貫的巫女服。
「啊,白穗,還有春亮和大家。那裡好像有什麼——」
正當莎弗蘭緹發現到一行人,開口攀談時——
「惡!」
春亮啞然失聲。莎弗蘭緹她們看著的門外。那裡是——
「啊!來了來了!喂~考試辛苦了~!考得怎麼樣?不管考得好不好,現在應該是解放感全開吧?耶耶~——!」
正朝著這邊用力揮手的,有著女性外貌的父親。
「……真是惡夢……」
春亮用手掌搗住臉龐。他平時就不怎麼想讓學校的同學看見自己的家人吧,更何況還是那副德行。可以的話,真想視而不見,竭盡所能予以無視。「那個大美女是誰?」「是那些人中某個人的媽媽吧?」「好年輕喔,真好~」他也想竭盡所能逃離周遭學生們的這些交頭接耳。
白穗雙臂抱胸,冷冷地半眯起眼看向春亮。
「……是跟你有關的人嗎,人類?看來果真是每天都勤奮地做著不知恥變態行為的人類的朋友,還真是丟臉死了。」
「抱歉,我半句話也無法反駁,如果你能無視的話我會很感激……」
「哎呀!你終於承認自己每天都勤奮地在做變態行為了呢。電視上好像說過,這種情況下,一般民眾也有逮捕的權利喔。」
「喂,不要靠近我和白穗學姊,會受精的。髒死了。」
「我才不是附和那件事!是指丟臉死了那句話!」
春亮靜下心來,再度看向前方。崩夏穿著奶油色的套裝,頭髮輕盈蓬鬆,就像工作也很能幹的年輕太太般,是一如既往的外出服。與平常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正靠著一輛小卡車。由於小卡車就停在校門正前方,不消說,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不知怎地,車體側邊還寫著「山本酒鋪」。總覺得是商店街裡曾看過的店名。
「嗯?」菲雅似乎對那臺車產生了興趣,邁步走向崩夏。雖然很不情願,但春亮也只能追上去。莎弗蘭緹她們也順勢跟了上來。
「那麼,這是怎麼回事?」
「唔呵呵,是我借來的喲~」
「借來的……?這個很明顯是酒鋪的工作用小卡車吧?為什麼?」
聽到此葉的提問,崩夏擺了擺手答道:
「關於這個呢~我走在街上尋找代步工具的時候,正好瞧見酒鋪的阿武坐上這臺車。於是試著在他耳邊說了:『你還在向酒店的美紀進貢嗎?不說這件事了,車子能不能借我用到晚上?』不知道為什麼,他很爽快就借我了呢~」
菲雅半眯起眼。
「喂……那根本就是威脅吧……?」
「討厭啦~單純只是請求而已,請求喲。雖然他好像顫抖著說:『你為什麼知道?你是誰?現在不能破壞我的家庭,第二個孩子就快要出生了!』但一定是我的錯覺吧~」
春亮冷汗直流。希望現在沒有警察正在四處尋找這輛車。
「就是這樣,現在也有代步工具了,我們去買東西吧!GOGO——!」
「喔喔?」
「你……你做什麼?等一下,不要推我的屁股啦!」
崩夏抓起菲雅的手,將她推進小卡車的副駕駛座,接著再強行將此葉推上小卡車的車斗。
「好啦,你們也全都上車吧!上車!人數愈多愈好玩嘛~哇~都是漂亮的女孩子!春亮真是的,我的兒子還真行呢!」
「兒……子……?那麼你是這個人類的——啊!等等,我可沒說我要去喔!不要碰我!」
「雖然一頭霧水,但好像很好玩呢!我也要去——!」
見白穗和此葉一樣被推上了車斗,莎弗蘭緹也自動自發地跳上去。「白穗學姊要去的話……」於是千早兩人也上了車。只剩下錐霞和春亮。錐霞先斜眼看向春亮,嘆了口氣,再看向不該讓人搭乘的車斗,對崩夏說道:
「蠢斃了——這違反了道路交通法吧?」
「小細節就別在意了!」
「而且突然說要去買東西,這是為什麼?」
「因為明天大家要一起出門啊,必須準備各式各樣的東西才行吧!」
「……明天?」
春亮的眉毛挑動了下。擡起頭後,眼神與笑容可掬的崩夏對上,但他不想和崩夏說話,於是沉默地別開視線。明天。難不成?雖想追問企圖,但不想和他對話。幸好錐霞代替自己說出了他的心情。
「那是——因為明天是夜知的生日嗎?」
沒錯。他之前都集中精神在考試上,刻意不去思考。況且,原本就是怎樣都好的日子。他不喜歡。父親會回來的日子。為了敷衍而回來的日子。硬要配合父親的日子。
但是,崩夏揮了揮手。
「啊~呃,這麼說也算是啦~但其實主要不是因為春亮生日喲。是有其他事情。但我不否認自己確實在想,機會難得順便一起慶祝就是了。」
「你是什麼意思?」
「我接到了通知,明天小加終於旅行完要回來了。可是,久違地與好友見面,如果又在平常的家裡或是理事長室,不覺得很平淡無趣嗎?所以我就說了:『難得是考完試後的假日,真想帶所有人去可以犒賞大家的地方呢~要不要在那裡見面?』然後他就很爽快地答應了喲~」
「明天理事長……」
春亮再次感覺到了錐霞的視線。雖然他並不相信,但這個父親說過,打算在理事長面前說明一切。萬一他說的是真的——也許事態會有所進展。
「去那裡需要做點準備……所以才要買東西嗎?夜知,怎麼辦?」
「我都已經坐上來了,那就快點出發吧!仔細想想,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這種車子,我很興奮呢!另外可以的話,回程我也想坐後面喔!」
銀髮小丫頭從副駕駛座的車窗探出上半身,不停蹦蹦彈跳,催促眾人出發。
「沒辦法……走吧,班長。」
「……也是呢。」
他自動地登上車斗。雖是事到如今,但周遭學生們的目光非常刺人。
「很好很好!那之後就再去『壇之浦』,載到黑繪就0K了呢~」
崩夏心滿意足地正要坐進駕駛座,此葉一臉傻眼地問:
「那麼,我還沒問一件重要的事。明天我們要去哪裡?」
「嗯呵呵,關於這點呢~」
崩夏一邊開啟駕駛座的車門,一邊滿面笑容地回答:
「——是海·邊喔!小加那傢伙竟然有別墅呢!」
*
翌日,剛考完試的休假。
雖然距離盛夏還有一段時日,但氣溫已經變得相嘗溫暖,所以海濱上可見不少海水浴遊客。春亮一行人也在其中。
(哎呀呀……)
春亮在遮陽傘底下大嘆口氣。輕轉過頭,背後一棟建築物便映入眼簾。那棟嶄新的建築物就是理事長擁有的別墅。
(雖然他說會晚點到,叫我們先玩……但根本沒有玩樂的心情啊。)
現在他們所在的位置是海濱的最尾端。再往前走就是岩石區,幾乎算是盡頭。彷彿是想要直到盡頭的最後這一段沙灘,才將別墅建在這裡,因此這片角落幾乎算是成了私人海灘區。比起沙灘的中心地帶,海水浴遊客明顯偏少,因此可以相當放鬆地歇息。相對地,海邊攤販和自動販賣機等都在遠方,但這也無可厚非。
但是——春亮絲毫沒有心情悠哉地忘卻一切玩樂。有許多事情必須思考。考完試後,心裡確實湧起了解放感,但他還沒有興奮到能夠打從心底純粹地享受海水浴。
「該怎麼說呢!……」
尤其今天,又額外多加了「自己的生日」這個理由。也許這只是孩子氣的反諷,但他每年都刻意表現得很被動。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他肯定會拒絕生日這天來海邊吧。
但是,這次還有著和理事長一起聆聽父親的說明這專案的。此外——
「奴喔——!咕哇——!這是什麼?奴摩摩摩摩的耶!腳底的感覺好奇妙,咿耶~!奴哈哈哈!好癢!可是好舒服!」
望著菲雅啪沙啪沙地在岸邊跑來跑去,春亮倏地放鬆臉頰。想都不用想,海水浴對菲雅來說當然是初次體驗。從昨天聽到目的地的瞬間起,她就卯足全力猛烈地散發出「好想去!」的氣息,他實在無法潑她冷水。
「海浪又來了~又往後退了!妞呼呼,好癢!」
「啊哈哈,我也對海浪拍打的感覺上癮了呢,嗯嘻嘻,好癢——呀哇!」
「唔,可惡的莎弗蘭緹,你一定是故意假裝跌倒,其實想早一步先游泳吧!休想得逞,我才不會輸給你,看我的跳水!果然海水浴的主要活動就是游泳呢,只要有這個游泳圈嘎啵
啵啵啵——!」
「菲雅——!」
已換上泳衣的菲雅與莎弗蘭緹正一同玩耍。莎弗蘭緹穿著和某次去游泳池一樣,不管變作男女都說得通的泳衣。菲雅今天並非穿著游泳社學姊給她的校園泳裝,而是好像是昨天買的新泳衣。不得不承認很可愛……可是,她哪裡來的錢?是那個臭老爸出的錢嗎?有那種閒錢的話,真想叫他再多增加點生活費。
春亮恨恨地轉動視線,無意識地搜尋起父親的蹤影,但早就知道不會發現到他。因為還不確定理事長什麼時候會回來,崩夏正在別墅裡等他。
春亮以看守物品的名義消磨時間,更是怔怔地環顧四周。
白穗就坐在一旁的遮陽傘底下,彷彿隨時都想衝向莎弗蘭緹,緊緊地咬著牙。因為千早正以對待藝術品般的動作在她背上塗抹防晒乳,白穗無法移動。一旦擦完,她會衝上前從菲雅身邊搶走莎弗蘭緹吧。
代替菲雅般,黑繪則穿上了常見的藏青色校園泳裝,依舊以無謂的超高技術建造沙子城堡中。一臉心不在焉的錐霞在旁幫忙,和上次去泳池一樣,穿著海灘裙和T恤。這一帶雖然人潮還很少,但她仍無法解除警戒,以防被人看到緊身衣。
另外在她們前方,伍鈴正笑咪咪地——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她,但總之有三名長相相同的少女,正在水邊互相潑水玩耍。她們並未穿著泳衣,而是穿著怎麼看應該都是潑水淨身儀式時所穿的白色單衣。好像是因為實在無法準備到神樂鈴十五人份的泳衣。雖也覺得那樣穿有些太無防備,但底下……想必還是有穿其他東西吧。一定是。
中間曾發生一段插曲。起初十五名神樂鈴全穿著白色單衣,說著:「哇,好久沒來海邊了呢~」「……(笑咪咪)」「……(笑咪咪)」然後排成一列準備走向大海,春亮趕緊慌忙阻止:「慢著!這樣子看起來實在太像要集團投水自殺,太恐怖了!」由於其他海水浴遊客可能會跑去報警,現在似乎是幾個人輪流玩耍。
就在這時——
「哈……!呼……!哈……!」
春亮聽到一陣急促的呼吸聲逐漸逼近,轉頭一看,虎徹穿著T恤和短褲型泳裝,在沙灘上衝刺奔跑。順便說聲,他一開始並不是那副打扮,是換過了兩套衣服後,結果才是現在這個樣子。
第一次是「游泳就要穿這樣吧」,穿著樣式古樸,不知該說是泳衣還是內褲,充滿「這才是日本男兒!」風味的兜檔布造型出現。虎徹赤裸著上半身,雙腳大開站在沙灘上,但火速被女孩子們帶走。尤其此葉的魄力簡直像是父母被兜檔布殺死了一般。
第二次是「沒辦法,說到手邊有的其他的泳裝,就只有以前村正大人賞給不才的這個了……」然後穿著白色校園泳裝忸忸怩怩地現身。「要與2P的顏色重疊了!危險!」但黑繪才剛講完這句感想,虎徹又被女子軍團綁走。
於是最後,他才穿著在海邊攤販和附近超商買齊的這套無可非議的泳衣。不知是髮型還是氣質的關係,果然不論怎麼穿,他看起來都只像是女孩子。
「呼!哈!哈……!」
虎徹表情嚴肅地在沙灘上來回奔跑,這時在遮陽傘附近停下腳步,邊用手臂擦去額頭的汗水,邊瞥向春亮。他並沒有對春亮說些什麼,但春亮將手邊的毛巾和寶特瓶裝水丟向他。
「呣……」
「拿去用吧,很熱吧?不如說,我已經受不了了,就讓我問吧。」
「問什麼?」
「……這樣跑好玩嗎?」
虎徹邊喝著寶特瓶裡的水,邊凜然挺直背脊,立即答道:
「還算好玩。在沙灘上奔跑有助於鍛鍊腰部和腳。」
「這……這樣啊……」
虎徹來到這裡以後——拿到了恰當的泳衣以後,就只是一直沉默地在沙灘上來回衝刺。一味地清心寡慾。為了變強而鍛鍊——
「……不才……」
「咦?」
虎徹不是對著他,而是望著水平線說道:
「還沒有忘記一切,也還沒有從頭到腳全部改變。可以改變嗎?還是不該改變?不才還只是在摸索答案。所以——身為刀,身為天生就是刀的不才,現在仍然不認為變得比任何人都強這個目標是錯誤的,所以才會這麼做。」
「是……嗎?」
春亮「呼」地吐了口氣,和虎徹一樣望著水平線說:
「我……不打算對你努力的目標說三道四喔。但如果你的方法錯了,我也會告訴你:『你做錯了!』僅此而已。如果你的目標是變強,我覺得那樣也沒關係。只要別對他人造成困擾。」
「……哼。不管你說什麼,都與不才沒有關係。不才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罷了。」
虎徹一邊用毛巾使勁地擦拭臉部和頭部一邊說道,接著將毛巾一把丟向春亮,斜眼瞪著他說:
「不才要再去跑一圈。不才沒給任何人添麻煩,你不會抱怨吧?」
「是不會啦,但難得來了海邊,不用一直跑步,也可以去玩啊。」
「誠然,這句話真想還給你。你還不是一直坐在那裡不動——」
「就是說啊!春亮也應該多玩一下才對。話說回來,虎徹,難不成你還在意昨天說的那件事?」
「啊!村……村正大人,那是……」
此葉加入兩人的對話。她穿著新的比基尼泳衣,露出豐滿的肉體,像個惡作劇的孩子般,歪過頭看向春亮:
「虎徹真是的,昨天跑來我的房間以後,瞧他一臉認真,我還以為要說什麼,結果他說了:『那個,聽說海水是鹹水,不才們難道不會生鏽嗎……?』當時他的表情真的超級認真——」
「村正大人——!」
「我都說了,只要確實擦乾就沒事了嘛。絕對不會生鏽,我保證。要是怕得只敢在沙灘上衝刺,一點也不好玩。這是命令,稍微下水去游泳吧。」
「可……可是……」
此葉笑吟吟地彎下腰,像在對著虎徹的耳垂吹氣般說:
「還是說你要……違抗妾身的命令?」
「不才這就下水。」
虎徹顫抖著,以近乎直角的動作往前衝刺,大喊著:「阿彌陀佛!」然後從頭撲進海里。此葉咯咯笑著注視這一幕。
「啊哈哈,這麼老實真是不錯呢。」
「是……是啊……」
沒來由地,春亮的心臟撲通狂跳。此葉穿著泳衣的模樣。髮型也改變了,新的泳衣。明明只是這樣而已,卻覺得和平常的此葉不一樣。她的肌膚看起來有這麼閃亮嗎?她的大腿看起來有這麼耀眼嗎?她的胸部看起來有這麼溫暖嗎?還有,當時觸碰到的她的嘴脣,看起來如此柔軟,實際上那時也真的非常柔軟——
「春亮?」
「啊!什……什麼事?」
此葉像要向他突顯自己的乳溝般,將身子往前傾,「耶嘿嘿~」地笑了,然後輕舉起食指指向他。
「你馬上就係上了呢,謝謝你。」
「啊……嗯。因為現在正好什麼也沒有掛。」
此葉指著的是遮陽傘下,放在隨身物品上頭的春亮手機。手機上繫著剛剛她才送給自己的吊飾。是Q版的日本刀造型,類似徽章別針的手機吊飾。
「坦白說……我覺得這樣子的生日禮物剛剛好。要是收到很貴的禮物,反而會有很大的心理負擔。謝啦,此葉。」
「就……就是說嘛!果然!太好了呢,嗯!」
此葉的小臉倏地變得明亮,不知為何還緊握拳頭,「喝呼~」地用力噴氣。她感動至極般地轉向其他方向,低聲咕咕噥噥。
「唔呵呵。送可以帶來海邊,又不會造成妨礙的禮物,這個戰略大成功……這下子我應該是第一個送的人,想必會印象深刻……而且挑選的東西又不會太沉重也不會太簡單,還設下了每次一看到手機都會想起我的小心機……完美!」
春亮雖然不明所以,但至少感覺得到她非常開心。
有那麼幸福嗎?只不過是自己收下了她的生日禮物而已。
——說得……也是呢。因為她……她——
「春亮?」
他心想,必須和她說些什麼才行,他有這個責任。可是,他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謝謝她的禮物?這已經說過了。
這與她的心意,和自己的心意有關。
互相對視。至今已做過無數次的這項行為,近來產生了不同的意義。不,還是隻有自己這麼覺得?她至今都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與自己互相對望?
此葉大概也有所察覺吧,散發出了認真等待他下文的氣息。
可是,他還沒有準備好自己該說什麼。等一下。再等一下。我還沒——
「夜知,差不多該換人顧東……」
「呼嘻——玩得太累,喉嚨都渴了。喂~春亮,有沒有什麼喝……」
就在這時,錐霞與菲雅正好往這支遮陽傘走來。兩人同時察覺到了這邊的情形,不自然地停下話聲和動作。
不知怎地,春亮覺得四周慢慢地瀰漫起緊張感。明明表面上,她們的表情和態度都和平常一模一樣。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我想……喝點東西,那我去買吧。自動販賣機在那邊嗎?你們如果想喝什麼,我也順便幫你們買回來吧?……沒有嗎?那我走了。哎呀~海邊真是好玩~真的好玩得不得了呢~」
菲雅很迅速地從自己的行李裡拿出小零錢包,抱著腰上的游泳圈,噠噠噠地走向海邊攤販所在的方向。她的笑臉似乎有些不自然,是錯覺嗎?
幾乎同一時間——
「我本來想說……也該換人顧了,但這麼說來,我想去上廁所呢。先再麻煩你一陣子了。那麼,就這樣。」
「啊!虎徹感覺就像禿頭海怪一樣,只露出頭來看著這邊呢!看起來非常寂寞,又好像非常怨恨,我去陪陪他吧。先走嘍!」
錐霞和此葉也像是偶然想起了該做的事情般,一骨碌轉身。錐霞走向別墅,此葉則是走向大海。
最終——和剛才一樣。
唯獨春亮一人,被留在了遮陽傘下。
*
伍鈴幫忙製作著沙子城堡,笑容可掬地說道:
「請容我誠惶誠恐地說一句,真是充滿青春氣息呢~」
「就是說啊。非常酸酸甜甜又教人心癢的氣息……真受不了呢~」
黑繪也打從心底同意,斜眼瞄向遮陽傘的方向——碰巧虎徹正從那邊衝出來,投海自殺般地朝著大海用力一跳。留在原地的此葉與春亮在奇妙的氣氛下互相凝視。緊接著,菲雅和錐霞各自從不同的方向往遮陽傘靠近。
「嗯~又是青春的氣息呢。」
這下子有趣了。但與之同時——黑繪也感到擔心。
「改變」也是無可奈何,但真不希望最後所有事情變成一團混亂,「失去平衡」呢——黑繪心想。所以她打算隨時留意,至少別讓那種情況發生。
當然,她無意過問她們——不,該說是他吧——的結論。如果他提出請求,她會給點建議,但她終究希望自己一視同仁,也非得這麼做不可。這是旁觀者的規則。
只是——現在自己的心情,比較想聲援那個慢了大半拍的她。
「現在的狀況感覺像是『雖然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但還不曉得該怎麼表現出來』呢~畢竟這也跟知識及經驗有關。」
菲雅抱著游泳圈走過去,見到遮陽傘底下的兩人,又看到了錐霞以後,動作倏然停住。接著舉止可疑地摸索自己的行李,拿到零錢包後迅速離開——
黑繪明白,她是逃走了。
「此外,她也還未經歷過與他人的密切交流,這方面也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即使是一個人能得出的結論,再加上其他人以後,就很難釐清——小菲菲好像在各方面都面臨了考驗呢。」
「雖然我不太明白,但我認為遇到困難和考驗,就是所謂的青春喲~」
「……也許吧。」
回望向笑咪咪巫女的微笑,黑繪也綻開笑容。
對菲雅來說,跨越那些困難肯定非常重要。所以,她不會幫忙。
不過,她認為至少說聲「加油」,推菲雅一把應該沒關係吧。小小地推一下,好比說當她猶豫著要不要送生日禮物時,至少輕輕地推一下她的後背。
「嗯。總之,我想她並沒有帶來這裡,所以要等到回家以後吧~……」
黑繪只在嘴裡咕噥,再度將注意力轉往遮陽傘的方向。
現在那裡只剩下春亮一個人。他一臉恍惚,思考著某些事情。
即便面對春亮,自己的立場也一樣。她不能直接出手幫忙。所以——
(煩惱也是當然的。可是,遲早都必須得出自己的答案……加油,阿春。)
黑繪祈禱般地,只在心底如此輕聲低喃。
*
錐霞往前走著,內心感到自我厭惡。當然,說要上廁所是騙人的。只是因為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待在那裡;只是因為覺得坐立難安——才離開了而已。
雖來到了理事長的別墅前頭,但若只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就進去,實在太麻煩了。她決定在四周隨便散步,消磨時間。然後一邊略微低頭走著,一邊回想剛才的事情。
(他掛著……沒看過的手機吊飾呢。)
多半是此葉送的生日禮物吧。自己早在很久之前,就察覺到了她的心意。甚至說是從認識她開始就知道了也不為過。
自己需要她這個強敵。為了完成自己先前還不算完成的告白,必須讓此葉回到這裡。但是,實際上自己救回了她,豈止如此,此葉還在他和她們的面前,做出了自己要更往前邁進的宣言,事到如今——
(……不對。)
錐霞一面無意義地在別墅四周繞圈子,一面輕輕左右搖頭。
所以那又怎樣?她是她,自己是自己。就是這樣子吧,上野錐霞。蠢斃了。
自己只要靠自己全力以赴就好。屆時不論出現何種結論,她都能夠接受。只要正大光明地戰鬥、戰鬥、戰到最後一刻,她一定不會覺得自己很悲慘,能夠比從前更加筆直地往前邁步。沒錯——就這方面而言,自己和此葉相當類似。都認為只有向他表達心意之後,才能繼續前進。
「全力以赴嗎……」
生日禮物。自己與騎馬打仗般,重視奇襲速度而馬上展開行動的此葉呈現對比。她並沒有將生日禮物帶到這裡來。這趟海水浴之旅預計當天來回,所以她打算等返家後,再另外在晚上見面時交給對方。這樣一來,就能成為造訪夜知家的正當理由——
「……真是心機女呢,蠢斃了。」
她自嘲地低喃。但是,自己和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此葉她們不同。若不刻意製造與他見面的機會,根本無法與她們抗衡。所以這只是自己的作戰方式——
錐霞邊想著這些事情邊走著,已繞完了別墅一圈。她是說自己要上廁所才離開,所以要是花太久時間,她擔心春亮會做出不怎麼令人開心的想像。她決定也該回遮陽傘那裡了。
涼鞋底下的柏油步道觸感,變作了柔軟的沙子觸感,沙沙沙的細微聲響相當清脆悅耳。
舉目看去,他依然坐在遮陽傘底下怔怔發呆。錐霞心想著:「這次真的該換自己顧東西才行呢。」同時從後方往他靠近——
「……!」
然後愕然地停下腳步。
因為她聽見了。當時,他喃喃說出的自言自語。
無庸置疑是發自內心吧——一句非常殘酷的話。
菲雅和此葉她們離開後,即使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
被留在遮陽傘底下的春亮,依然持續思考著。
他回想著剛才的事情。顯得有些僵硬的那三個人。
(……是啊,這不只是我的問題……)
此葉看到了錐霞向自己表達心意的那一幕。錐霞和菲雅看到了此葉表達心意的那一幕。知道了彼此的心意。而自己也知道……
(該怎麼辦……才好?)
說實在話,他覺得有些難以和大家相處。
這是為什麼?他很清楚。因為自己在逃避此葉和錐霞她們。因為他不曉得該怎麼和她們接觸。
話說回來,告白是什麼?春亮思考著。是指喜歡一個人,是指傳達出這件事。當然,他能理解。春亮也是平凡的男孩子,偶爾也會思考這件事。
但是,當他想更進一步地繼續思索時——瞬間,他卻頓在原地動彈不得。
兩人想向自己尋求什麼呢?他不知道。比如一般而言,假設自己和其中一個人交往。與此葉交往的自己。與錐霞交往的自己。試著想像那些畫面——他想像不到。太困難了。渾身都在發癢。他又更進一步,想像兩人一起做了一般情侶會做的事情——這他也辦不到。一瞬間大腦和心臟都達到飽和狀態。
「唉……」
春亮搖了搖頭,將手支在後腰上,挺直背脊,眼前的和平光景映入眼簾。在玩沙灘排球的白穗和莎弗蘭緹、千早和神樂鈴她們。已經快要完成沙子城堡的黑繪,和一個在協助她的神樂鈴。由於在說話,那人是伍鈴吧?咕嚕咕嚕地喝著彈珠汽水,邊走邊找著漂亮貝殼等東西的菲雅。一起游泳的此葉和虎徹——
彷彿象徵著他們日常生活的,溫暖的光景。
沒錯。此葉回來後,變回了一如往常的日子。但是——正因如此,有些事非回想起來不可。有些事絕不能忘。
他已經和錐霞約好了,等此葉回到家,就要回覆她。
現在只是因為父親回來,情況一片混亂,在含糊不明的氣氛下,不斷延長傷停時間(注:LossTime,足球術語。指正規時間結束後增加的比賽時間。通常是期間有球員受傷、換人,而補足那段時間)罷了。必須想出答案。可是,要怎麼回答——
思考、思考、思考。
一直思考某件難以得出答案的事情時,坦白說,很難受又痛苦。
所以——他不由得——
吐出了喪氣話。
「唉……要是能一直維持現狀不變就好了……」
「——!」
那一瞬間。
身後傳來了沙子摩擦的聲音。
春亮吃驚地回過頭,眼前是——
愕然地瞪大雙眼,呆站在原地的錐霞。
*
那是多麼——
殘酷的話語啊。
自己為什麼會做這種事情呢?
——因為想要改變。因為她相信正面地接納變化這個意志本身,會成為前進的力量。然而。然而——
「班……班長……」
他慌忙起身。但是——
「別過來!不要說話!」
錐霞簡短大喊,轉身向後。感覺得到本想衝過來的他倏地停下腳步。
她感到天旋地轉,類似暈眩。他沒有錯。當然。儘管如此——
「……我知道。我也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所以,拜託你。現在,唯獨現在——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做。只要一分鐘就好……」
「班長……」
心願傳達出去了。他在後方僵立不動。恐怕——還一直注視著自己的背影。
錐霞靜靜吐出呼吸,勸自己冷靜下來。
在得到的這一分鐘裡,她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做。下一步要採取什麼行動?對應方法有無數種。
果然該生氣地逼問他嗎?還是哭著指責他?顫抖著肩膀摟住他?抱住他奪走他的雙脣?還是道歉後逃跑……但是,每種做法都蠢斃了。
結果——她選擇了提醒。
依然背對著他,說了:
「我可……不打算……一直等下去喔。」
給她答案。給她回覆吧。哪怕是敗北的宣言。給她自己戰鬥過了的證明。
「我可不是那種……你一直曖昧不明地敷衍我,我還能夠待在這裡的……厚臉皮女人喔……」
透過背部,她感覺到他受到衝擊般地全身震了一下。
是啊。自己喜歡他的心情並沒有尚未傳達出去的問題。被甩她也不在乎。這也許是理所當然的結論。
但是——如果那個告白被當作沒有發生過,對自已來說是最悲慘的結果。因為那樣一來就會變成,自己的告白,自己的存在,對他而言只有「這點程度」。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的話……
那就跟剛才對他說過的一樣。自己並不是臉皮那麼厚的女人。要她一臉若無其事,裝作行若無事的模樣,再和他待在同一個空間裡,她絕對辦不到。
(……!)
錐霞咬住嘴脣,終於承認。
也就是說,最糟的情況。
就是自己與他的關係——將就此結束。
春亮也領悟到了。她微微顫抖的背部,正無比確切地訴說著。
沉重的話語。但也是理所當然的話語。
如果你不肯好好面對我,我便無法再待在這裡——
她所說的,一定就是這個意思。
她就是如此認真。用認真的話語,說出認真的心意。這就是她那天向自己傳達的事物。
春亮自以為大腦瞭解了,但這時才真正化作實際的感受,刺進心坎。
啊——沒錯。他不能逃避。必須面對她,認真地思考才行。
面對她的認真,他也必須認真回答。不能因為難受又痛苦就逃避。
「班長……我知道了。抱歉,我不敢保證現在就能回答你,但近期內我絕對會回——」
正當春亮話說到一半時。
「奴喔!那是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首先菲雅的嚷嚷聲傳了過來。緊接著他發現四周的人也一片喧譁。不只是在附近玩耍的一行人,待在旁邊沙灘上的其他海水浴遊客也一樣。
「是某種活動嗎?」
「不知道。總之,太壯觀了吧!」
所有人議論紛紛,都望著相同的方向。此葉他們當然也停止了游泳和嬉戲,看向那邊。
春亮和錐霞也受到影響地轉過頭去。
然後,兩人看見的是——
*
別墅二樓有座通風良好的陽臺。夜知崩夏讓上半身靠著欄杆,眺望戶外。天氣晴朗,他穿著泳衣外罩連帽外套,風吹來非常舒服。
從陽臺往外望去的景色非常寬廣,感覺很開闊。大海與天空延伸到彼方。兩種藍色絕對不會同化,但又像難分難捨的雙胞胎,在水平線上互相依偎。到了日頭西下時,那對雙胞胎還會穿上色彩奇妙瑰麗的服裝,舉辦只有兩人的時裝秀吧。
「嗯~真是不錯的別墅呢。好羨慕啊……話說回來,這棟別墅絕對很貴吧?從以前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才賺這麼多錢呢,小加?」
「哈哈哈!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不是用不敢面對老天爺的方式在賺錢喔。」
崩夏眨眼般閉著單邊眼睛,一面苦笑一面轉頭看向身後。
往他走來的,是一個明明天氣如此宜人,卻穿著一貫西裝的防毒面具男。而他身後還有用滾的方式搬運他行李箱的祕書北條漸音。順便說,視野裡還有一個人正在房裡懶洋洋地午睡,是她的姊姊北條銃音。她為了接待一行人進入這棟別墅,今早起就在這裡等候他們。
「抱歉,因為飛機誤點了。」
「那就沒辦法了呢。雖然不曉得你去了哪裡。」
比預計時間晚了一點回來的等待物件——世界橋加百列繼續邁步前進,站到崩夏身旁。他和崩夏一樣,倚著欄杆眺望外頭。
在看起來很開心的少女們當中——只有一個人,在遮陽傘底下的兒子看似百無聊賴。更正確地說,是看似心不在焉。這也是青春呢。崩夏露出苦笑。
「聽說今天是春亮的生日吧?這就是你為什麼闊別已久地回國嗎?」
「嗯~算吧,大概就是這樣。畢竟是獨生子的生日呀~」
崩夏咯咯笑道,又說:
「我也準備了一份好禮物喔。雖然這麼說了以後,春亮露出了非常警戒的表情,真是失禮呢~可是可是,我也對他說了身為父母的正確準則,就是他如果不當個乖孩子就不給他——」
「雖然我從剛才起乍看之下很普通地和你對話,但很抱歉,我的好奇心和各種疑惑已經到達界限。崩夏先生……你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多事呢。那麼,該從何說起才好呢~」
有著長年交情的摯友似乎嘆了口氣,緊接著傻眼地搖了搖頭——
「你和我都認識這麼久了,不必勉強去配合自己的外貌用女性口吻說話。」
崩夏放鬆了緊繃的臉頰,隨即——
「……我並沒有勉強自己喔,世界橋。我只是認為,照著這樣的發展去做比較不麻煩。」
雖然仍是女人的嗓音,但這些話語對世界橋而言,確實是久違的夜知崩夏的語調。他沉默了一瞬後,有些鬆了口氣似地聳起肩膀說:
「也罷,既然你這麼判斷,這樣子也無妨。我倒是兩邊都不在意。」
「我也——該說人家也是嗎?如果是面對你,我覺得兩邊都可以。嗯,反正我會視情況。」
「那就這樣吧。」
兩人再度肩並著肩,變回眺望外頭的姿勢。
像要混進沉默當中一般,像在等著風吹走那些話語的時機般,世界橋簡短提問。崩夏也簡短回答。
「是詛咒嗎?」
「不是。」
「自願嗎?」
「沒錯。」
「痛苦嗎?」
「我已經習慣了。」
「那麼——」
崩夏苦笑著,對身旁的防毒面具男揮了揮手。
「我已經向春亮他們約好了,會順便一起說明。而且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理由,還是等大家都到齊了以後再說比較好吧。」
「在我看來,現在的狀況是久違地見到恩人後,他卻改變了性別。我實在不覺得沒有大不了的理由呢……」
「等你聽了,只會覺得『什麼嘛,只是這樣啊』喔。我反而事到如今開始擔心,真的有必要特地把你和春亮他們叫來這裡,然後鄭重其事地說明理由嗎?要是我被揍了,你可要救我。尤其我最近好像被那傢伙討厭了。」
「如果你至今完全不肯說明,我也不是不能明白呢。那麼,當作是擔任保鏢的訂金,我只再問一個問題……這件事和春亮有關嗎?」
「喔?為什麼這麼問?」
「單純是直覺。」
「哈哈!那我就回答你吧——是啊,有一半也許算吧。」
「另一半呢?」
崩夏輕輕從欄杆移開身體,轉動原本朝著沙灘的視線。最引人注目的少女。他看向一頭美麗銀髮閃閃發亮的少女,說道:
「當然……是為了我找到的她啊。我對她的未來有責任。」
世界橋聽見崩夏竟說了責任這種裝模作樣的話,可能是在忍笑吧。
只見他好一會兒都不發一語,讓崩夏忍不住這麼心想。他的沉默真的久到讓人覺得太久了。
崩夏納悶地轉頭看向身旁的世界橋——不知怎地,卻發現他竟看著海面動也不動,一臉愕然。
「怎麼——可能!」
緊接著又突然動了起來,猛地從欄杆往外傾身,雙手緊握欄杆到了發出聲音的地步。崩夏也追逐著他的目光,看向水平線的彼方,天空與海洋的交界處。
就某方面而言,出現在那裡的,是平凡無奇的東西。
是在大海這個地方上理所當然會存在的,毫無奇異之處的東西。
是船。
但是,不是單純的船。船隻巨大到從陸地也能明確推測出其龐大的程度。
此外,船不只一艘。雖然形狀各有不同,大小也多少有些差異,但都一樣巨大,而類似的船隻——約莫共有十艘。那些船隻整齊地一字排開,正沉默地朝著這片陸地逼近。
像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世界橋在防毒面具下大口吐氣。
接著他回頭看向室內,朝著看見同樣的光景,也正呆若木雞的漸音,以含有著掩飾不了的顫慄的話聲說:
「漸音,麻煩你立刻到外面集合菲雅他們——當然,我們也會一起去。好像有重要的客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