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來自水平線的龍頭」“Hisbirthday(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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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的船隊停住不動。但是,從中出現了一艘小艇,朝著他們這邊一直線前進。
春亮一行人注視著小艇的前進好幾分鐘後——小艇的船頭緩緩沒入眼前的沙灘,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從小艇上跳了下來。首先是一名男人和一名少女……或該說是「附帶」著少女的一個男人?
「嘿咻!」
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紅髮男子。有著健壯的碩大身軀,但又沒有一絲贅肉。儘管人高馬大,但全身都包覆著極具彈性的肌肉,體型讓人聯想到頂尖的運動選手。在如獅子一般,偏長的不修邊幅頭髮底下,是一張具有男子氣概、五官深邃的臉龐。整體而言,是個充滿粗獷氣息,予人剽悍印象的男人。
另外,最引人側目的是——有一名小巧的少女,正用手腳攀住了他壯碩的肩膀和手臂。記得以前好像流行過這種娃娃,但當然少女並不是人偶玩具,她會動。她攀著手臂慢慢往上爬,移動了一點距離——到達男人的背部。變成像是男人正揹著她的姿勢後,少女越過男人的頭部,以凶狠的目光瞪向他們,彷彿還能聽見「吼……」的低嗥聲。她的身材真的很嬌小迷你,穿著近乎全黑的服裝,緊攀在男人身上狠瞪著他們——是個讓人不由得聯想到小惡魔的少女。
男人似乎沒有特別要尋找什麼,邊踩在沙灘上往前進,邊略微張望四周。緊接著,他的目光立即停留在一點上。
「喔……喔喔喔~~!有了有了,真的在這裡耶!你是加百列吧?竟然還戴著這麼酷的面具!哈哈~好久不見了!」
男人綻開笑容,爽朗地這麼說著揚起手來。光是露出笑容,出乎意料地,那張剽悍的臉龐就多了幾分少年般的親切感。
春亮大吃一驚,看向被他叫住的人物。也就是不久前才出現在這片沙灘,但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一味注視著海面等待著什麼的——自己學校的理事長。
然後不知為何,在神祕男人揚聲呼喚的那一瞬間,只見理事長身旁的漸音和銃音肩膀震了一下。但是,理事長輕舉起手,制止了兩人的某種行動之後,又做出了像是聳肩的動作,說道:
「——你一點也沒變呢,馬克斯。」
「是嗎?我自己都感覺不出來。」
這時,小艇的引擎聲停了下來,又有一名妙齡女性從中走下沙灘。她穿著很有中華或中亞風格的寬鬆衣服,雙手塞在兩邊偌大的袖子裡。儘管衣服很寬鬆,但一眼也看得出她的身材非常窈窕——至於某個部分的巨大程度,說不定甚至還贏過此葉。可能是習慣吧,她一直近乎閉上地眯著眼睛,所以很難看出她的情緒起伏。
理事長們看見她後,肩膀又是一震。但是這時——
「喂~理事長,都是你們在說話,我們完全聽不懂。你們認識嗎?」
菲雅以看見可疑人士的目光望著搭小艇前來的一行人,提出了再當然不過的疑問。
「是啊,他們是老朋友。」
理事長的答案很簡單。漸音她們也沒有插嘴。春亮順勢略微環顧四周——此葉、錐霞和黑繪,都跟自己及菲雅一樣,有些提高警覺地看著對方。白穗和千早她們則是一副「和我們沒有關係」,秉持著局外人的態度。然後——
虎徹全身迸發出了殺氣,狠瞪著眼前的一行人。彷彿為了隨時都能採取行動,彷彿為了隨時都能傾盡全力攻擊。
不曉得男人有無注意到虎徹的殺氣,他又咧嘴笑道:
「先讓我喝杯茶吧!喔,那棟是你的別墅嗎?賺了不少錢嘛~」
不等理事長回答,男人就繼續讓少女攀在自己背上,邁著大步往別墅前進。眯眼女性也靜靜地跟在後頭。
「那倒是——沒有關係。」
理事長一瞬將防毒面具朝向海面的方向。男人邊走過他身旁邊說了:
「放心吧,它們不會移動。我吩咐過了。」
「那麼……為什麼將『那個』帶來這裡?」
男人的回答很乾脆。
「順便而已啦,順便。也可以說是碰巧。如果妮露夏琪在等我的話,我會獨自一人趕來,但因為這個目的已經消失了。機會難得,我才悠哉地連同整個龍島一起移動過來。」
「……所以花的時間才比我聽說的要久嗎?我還以為你鐵定不會來了。」
春亮他們根本沒有聽進理事長的話。
在男人一說出那個名字的瞬間——春亮他們便驚覺地斂起表情,低下腰擺出備戰姿態。正如同虎徹一看到對方的瞬間就殺氣騰騰那般。他總算明白虎徹那個反應的意義了。
「難不成——!」
此葉架起手刀,不敢大意地緊盯著男人們。
但是,像要抑制一行人的殺氣,理事長輕擡起手。意思大概是說:對方如果有意開戰老早就動手了,現在先冷靜下來吧。
然後,理事長依然望著海面上的船隊,彷彿說給春亮一行人聽般地開口:
「沒錯——那正是龍島/龍頭師團的總部,被稱作龍島的巨大移動船隊。還有——」
理事長轉回正面,不再看著大海。跟著男人的眯眼女性正好經過他身旁。
「葛蘭歐莉,既然你待在他身邊,就表示——」
「真是開心/悲傷的重逢……好久不見了。事情正如您的想像。」
女性僅一瞬間停下腳步,但仍望著前方,以側臉對著理事長,用奇怪的語法這麼說了。隨即她輕輕行了一禮,再度跟上男人。
理事長嘆一口氣,又再移動目光——朝著走向別墅的男人背影,說道:
「雖已聽說了傳聞……但你果然是現在的『第一名』呢,馬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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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一樓,空間最大的挑高客廳。在置於中央,圍繞著桌子的沙發上——只能承認了吧——正坐著疑似是龍島/龍頭師團老大的男人,和氣質有如侍女的眯眼美女,以及現在還攀在男人肩上的少女三個人。
「應該也有人不認識我,所以我先報上姓名吧。我是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剛。」
男人一面環顧四周,一面帶著不可一世的笑容說道。理事長微歪過頭。
「多了以前沒有的姓氏呢,雖然我並不驚訝……潘德拉剛嗎?」
「我心想應該加個姓氏,到處翻找時,碰巧發現了這個名字。好像有龍頭的意思。我覺得非常適合,就選這個了。很不錯吧?」
「當然!超帥氣的耶!」
「和歷史人物相同,真是非常傲慢/完美的名字,主人。」(注:馬克西米利安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之名(Maximilian);潘德拉剛為英格蘭傳說中的國王亞瑟·潘德拉剛(AuthurPendragon))
「你還是說話充滿矛盾呢……總之,確實比只有馬克西米利安的時候要好。」
理事長坐在男人的對面與他們交談。漸音和銃音像在保護理事長的背後般,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地站在沙發後頭。
另一方面,春亮他們則是靠著客廳的牆壁。黑繪擅自拉來了靠墊坐下,真羨慕她的老神在在。白穗和莎弗蘭緹待在挑高客廳上方的二樓走道上,俯瞰整個局面;千早和伍鈴坐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中間。比起興致缺缺的白穗,千早的眼神隱約透著認真光采。最後是崩夏——他手肘支在廚房的吧檯上,興味盎然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潘德拉剛突然間看向散發著帶刺氣息,瞪著他們的春亮一行人,再度露出爽朗陽光的笑容說了:
「哈哈~氣勢真是不錯呢。不過……我先宣告,我現在不怎麼有意願和你們戰鬥,箱形的恐禍(FearInCube)。除非你們堅持,那就另當別論了。」
「哼!沒有意願戰鬥?我最近好像很常聽到這句話,但是實際上從來沒有一次是和平落幕喔!」
「相信我吧。追根究柢,打倒妮露夏琪的,是騎士領的某某傢伙的自爆攻擊吧?嚴格說來,並不是你們打倒了她。所以第一名要是出手制裁無法打倒第二名的傢伙,實在不太妥當。我也要顧一下門面。」
緊接著,潘德拉剛看向不停抖動著垂在身側虎爪的虎徹。
「用不著那麼緊張嘛……我對你也沒什麼興趣喔,虎徹。既然妮露夏琪不在了,如果你想待在另一個主人身邊,得到你自己的強大,就隨你高興吧。如果你原本就覺得強不強根本無所謂,那也隨你高興。我在這方面可是相當寬容喔。」
「……不才……並沒有……」
虎徹的話聲說到一半就消失了。他像是不知該說什麼般,低下頭去。
話雖如此——春亮想起了剛才潘德拉剛說過的話。
——寬容?認為「詛咒是為了變得比任何人都強而存在」的組織之長,說出「寬容」?雖不覺得他在說謊,但春亮還是無法相信。對方有什麼企圖?
就在這時,事態突然產生了變化。
某人至今一直壓抑著的感情,終於在這時突破臨界點。
至於某人——是不具有任何戰鬥力,甚至沒有理由待在這裡,因此誰也沒有留意過其動靜的她。
是誰也料想不到竟會做出那種暴行的她——
也就是早川千早。
她從坐著的樓梯上起身,嘴巴緊抿成一條直線,跨著大步橫越過客廳。那毫不在意其他事物的筆直前進路線,甚至讓人誤以為她是要去廚房拿果汁。
但是,她不是走到廚房,而是在沙發前停下腳步。
然後短促地吸一口氣,同時高舉起手臂——
啪!
在聽到手掌摑中臉頰的聲音那一瞬間——
「住手!」
潘德拉剛的聲音響起,其聲壓讓人忍不住背脊一顫。
這兩道聲音幾乎是重疊地傳入春亮耳中。同時一瞬之間,視野中的光景出現了變化。
「住手……什麼也別做,莉可、葛蘭歐莉。」
「可……可是~這傢伙打了你耶!」
「聲音非常清脆響亮,子宮都興奮地陣陣發疼了。真是完美/粗心。」
原本攀在潘德拉剛背上的少女,在剎那間改變了位置。現在她只以夾住他脖子的大腿為支撐,讓自己的身體在半空中往前伸直,探出的手在快要扣住千早的咽喉前停了下來。
另一名眯眼女性則是如閃光般抽出寬鬆袖子裡的手,通過自己的腋下往前刺出。掌心朝上,其銳利的指尖也在幾乎快要碰到千早胸口的地方停住不動。
「我會叫她們住手,是因為你顯然是個外行人。那麼……為什麼?」
潘德拉剛依舊坐在沙發上,擡起目光看向千早。他那有些變紅的臉頰,證明了千早做出的惡行。
現場氣氛緊繃。不能輕舉妄動。春亮只能和菲雅她們一同沉默地注視著。
千早——如他所言,只是個外行人,儘管戰士們緩慢的殺氣正輕撫著她的肌膚,儘管眼鏡底下的雙眼泛著淚光,儘管雙腳瑟瑟發抖——
她還是沒有當場癱坐在地。
逞強般,她維持著扭曲的憤怒表情說:
「我是……緋渡夕銘的朋友喔……!」
「……喔?」
潘德拉剛眯起雙眼。
「我聽說那孩子是遵從你的命令,來到我們學校。然後她死了。所以可以說那孩子是因為你才死的吧!」
「不對吧~實際上動手的可是騎士領的傢伙們耶!話說回來,你別那麼親暱——呀啊!」
「情況會變得很複雜,所以你閉嘴吧。葛蘭歐莉,你也坐下。」
潘德拉剛捉住探到自己面前的少女——莉可的腰部,將她往橫一丟。以夾住脖子的大腿為支撐點,莉可的身體轉了半圈,用猶如職業摔角或跳舞技巧的高超動作又回到背後。被稱作葛蘭歐莉的另一名女性,也靜靜地坐回沙發上。
「——是啊,是我送她進去的。那傢伙會死是因為我……或許可以這麼說吧。」
「才不是或許,根本就是!」
「但是,那也是那傢伙選擇的結果。即使要犧牲自己,她仍然選擇了救箱形的恐禍。」
眼角余光中,似乎是倒抽了口氣,可見銀色頭髮微微搖晃著。春亮不曉得她做出了什麼表情,但是——他想她一定在回想吧。回想著對她而言既是朋友,也是第一個學妹的,那名勇敢的少女。
千早激動地左右搖頭,反駁潘德拉剛。
「真無聊!把她逼入那種絕境,真是太沒有意義了!什麼為了變強嘛,簡直是大笨蛋!」
大概是無法對這句話置若罔聞吧,只見莉可不悅地皺起眉頭。儘管如此,潘德拉剛的話聲還是很平靜,甚至可說變得比方才更加沉穩。
「嗯,那傢伙會死,確實是因為我命令她去那裡。這點我老實承認。但是……唯獨那傢伙想變強的意志,還請你不要忽視。」
潘德拉剛微擡起頭,不僅聲音,連眼神也平靜、深沉。被他注視後,千早像是被靜默的壓力震懾住了般,往後倒退。
「這……這是什麼意思……」
「那傢伙是孤兒,甚至根本不是日本人。當那傢伙呆站在紛爭、屠殺和混亂之中時,我剛好發現了她,然後又剛好收留、撫養她長大。為什麼?這還用說——當然是因為那雙從父母的屍體底下看著我的眼睛,說她想要變強。」
「!……那也就是說……你算是她的撫養人吧……」
千早的聲音吞吞吐吐,愈變愈小,話聲說到一半就消失了。聽到她的含糊其詞,潘德拉剛先答道:「雖然這在龍島/龍頭師團中算是很常見的情形啦。」然後又說了:
「弱者想要變強,並不是一種罪吧?況且若還徹底地體會到了自己有多麼軟弱,那更是不用說。有時這甚至會變成一個人活著的目的。對這樣的人說『變強真是無聊』——你不覺得非常殘酷嗎?」
「啊……」
「我不會要求你認同,也不會尋求你的理解。但是,至少不要否定。因為,那傢伙甚至已經無法否定你的否定了。」
千早低垂下頭,彷彿抱住自己身體般地抓著手肘。
然後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才終於擠出微弱的聲音說:
「那還……真是抱歉……可是……」
「嗯!」
潘德拉剛冷不防大聲應道,點了點頭,千早吃驚地擡起頭。
「那麼,這個話題到此為止。而且不論我說再多大道理,對你而言,一名朋友死去了的這項事實也不會改變。所以我只能這麼說——抱歉。還有……你願意當那傢伙是朋友,謝謝你。」
令人震驚的是,潘德拉剛說完後——
低下了頭。
一個組織之長,竟向一介發脾氣的平凡女高中生低頭。
春亮一行人驚訝地瞪大雙眼,連身為同伴的莉可她們也啞然失聲。葛蘭歐莉依然眯著雙眼,看不太出表情,但她散發出了訝異氣息。
大概是太過坦率的話語出乎她的意料,千早只是不停眨著眼睛。
潘德拉剛慢慢地擡起頭,從正面直視千早,然後笑道:
「話說回來,那傢伙真是幸運。這種會為了自己生氣的朋友,可不是那麼容易能交到的。話說……你是個好女人呢,和那個老是興奮過度的丫頭相處,想必很辛苦吧?光是這樣,就能知道你是溫柔的人。」
「什……什麼?」
「不管是揍我的膽識,還是看來很健康的身體都很不錯。沙啞的嗓音也頗性感。如何?不嫌棄的話,這次和我做朋友吧?」
「你……你在說什麼啊——弄弄弄……弄痛你喔!這次我一定要用盡全力——」
千早漲紅了臉,再度想舉起手臂,但是——
「停停停~請容我誠惶誠恐地說一句,要是連著兩次揍別人的客人,好像真的太失禮了呢~所以現在該退場嘍,失陪了~」
「啊!慢著……伍鈴!」
從背後悄悄靠近的三名笑咪咪巫女強行抱起千早,「嘿咻嘿咻」地如擡神轎般扛起她,將她送往樓上。之後白穗應該會接手處理吧。
「你……你這傢伙——!壞習慣又出現了耶!」
「哈哈~有什麼關係,常言道英雄都好色啊。」
「竟然厚臉皮地自己這麼說,真是太棒了/糟透了。」
即使千早沒有被強行帶離,春亮認為她那記耳光也不會打中潘德拉剛吧。因為莉可的身體變成了盾牌——這樣說比較好聽,但其實只是潘德拉剛話才說到一半,莉可就又移動到他的臉部前方,捉著衣領將他前後搖晃。
春亮一行人表情虛脫地互相對望,然後決定稍微放鬆緊繃的肩膀。
雖然不能鬆懈大意,但他們也算對眼前的男人稍有了解了。透過他與千早的互動,看得出某些事情。
龍島/龍頭師團的老大。師團長。理事長的朋友。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剛。
最起碼,他是認真地面對強這個概念,當中幾乎感覺不到扭曲和乖僻。予人的印象還算耿直坦率。
但是,當然——
那份耿直坦率會引發某些麻煩的可能性,還不能完全排除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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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還用問嘛,當然只是來見見老朋友,不然還能有什麼事?」
問了他「話說回來,你來這裡做什麼?」以後,這就是回答。一行人也想不出可以否定的地方,最後開始按人數準備茶水。春亮等人隨意坐在地板上,接過杯子。
「喔,是北條姊妹的妹妹吧?你也好久不見了。看來你還跟在這傢伙身邊呢,等你厭煩了,隨時都可以來我這裡,我絕對會滿足——」
「恕我拒絕。」
「你還是一樣專情呢……啊,姊姊也在。最近過得怎麼樣啊?」
「……好懶喔。」
銃音橫躺在地板上,保持著單手托腮的姿勢這麼說了。難得的是,在春亮看來,她並沒有自己所說的那麼傭懶。換言之,她似乎只是嘴上那麼說。
潘德拉剛沒有出聲地勾起嘴角,接下漸音遞來的加冰麥茶後,喝了一口。緊接著看向隔著防毒面具,以吸管喝著麥茶的理事長。
「對了,我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
「什麼誦?」
「就是——你竟然贏了就跑!最後的名次之爭,你是第二名,我是第三名……當時我非常怨恨你喔。」
「那還——真是抱歉了。」
春亮想起來了。去年的聖誕節……可可蘿·蓓妲潔莉引發的事件。在解決那件事的過程中,他們知道了理事長等人的過去。
曾待過龍島/龍頭師團。他所愛的受詛咒長槍「通往騎士道的大逆者(TreasonPiercer)」遭到破壞——然後他的叛逃。自那之後,理事長便戴上防毒面具,隱藏起曾是龍島/龍頭師團證明的刺青過生活,並一直尋找著讓愛槍復活的方法——
大概是想化解瞬間變得沉悶的氣氛,菲雅故意一邊大聲地啪哩啪哩咬碎配茶仙貝,一邊說道:
「所以你們以前算是競爭對手嘍?你們曾經交手過嗎?」
「是啊。老實說,通常都是我的龍階比他低。雖然他現在好像徹底成了廢人,但以前可是非常厲害。」
「喔?明明現在只是一個變態面具男嗎?」
「明明現在只是一個變態面具男。」
「你們真是……」
理事長傻眼地輕輕搖頭,然後——
「不過——雖說你通常龍階都比我低,但那也是因為你尚未找到適合自己力量的武器吧?每次看到你,武器都不一樣,那樣會輸也是無可奈何。」
「當時是那樣沒錯。」
「但是……現在似乎不同了呢。」
理事長在桌上交叉雙手,抵著下巴看向對面的沙發。
「嗯呵呵……」
少女慢慢地在潘德拉剛身上移動,跨坐在他脖子上,小巧地挺直背脊說:
「沒錯!終於發現到我了耶!我正是這傢伙的絕對守護者——」
「啊,我還沒介紹。這傢伙是莉可,你不在了以後,才變成我的東西。」
「等一下!至少讓我帥氣地報上名號啦——!是說,還那麼明明白白地宣稱我是『你的東西』,那個,太直接了,很丟臉耶!」
莉可很過時地磨蹭著指尖,忸忸怩怩。春亮也隱約猜想到了。
「果然是這麼一回事嗎?那傢伙並不是人類……」
聽到春亮說的話,潘德拉剛揚起笑容頷首。
「就是這樣。至於是什麼東西……嗯,既然無意交手,那還是先別說好了。要是知道了,說不定就會想交手喔?」
「笨蛋,我們和你們才不一樣,是什麼根本無所謂。那麼——那邊那個不曉得醒著還是睡著了的傢伙也是嗎?」
「正確/不正確。我和你一樣/不一樣。」
「啥?」
面無表情的葛蘭歐莉依然整個人坐進沙發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看來確實醒著)。菲雅聞言怔怔地歪過腦袋瓜。
「啊,這傢伙說的每一句話都很麻煩,別太放在心上。憑感覺就好了,憑感覺。直接說吧,這傢伙也是同伴。」
「哼……原來如此。那麼,你本來都因為武器的差距一直輸給理事長,在得到了她們以後,功力大增,然後可喜可賀地成為第一名……是這樣子吧?」
「那可不見得。正確說來,我認為他在成為第一名之前取得的,只有那一位——叫作莉可?而已喔。」
防毒面具下,理事長先嘆了口氣後又說:
「因為她——葛蘭歐莉,原本待在前任第一名身邊。」
此話一出,現場的緊張感便略為增強。但並非是春亮他們散發出的,而是知道過去的人們發出的氣息。此葉邊留意著別刺激到他們,邊輕聲開口說道:
「只要是名次制,第一名總會換人……仔細想想也是當然呢。也就是說,理事長和她從以前就認識。」
「是啊。但比起我,真正和她感情好的——」
「——我和莉絲是偶然/必然地意氣相投。僅此而已。」
葛蘭歐莉依然眯著眼睛,讓人看不出她是否望著前方,低聲如此呢喃。莉絲。「通往騎士道的大逆者」。理事長所愛的存在。
「嗯。總歸一句,你是打倒了前任老大後,奪得了這傢伙的所有權嘍?」
「嗯……打倒嗎?說得更正確一點,我實在沒有餘力能手下留情——所以該說是殺了他才對。」
「是嗎?說得也是呢……」
理事長坐進沙發,略微擡頭看向天花板,自言自語似地說:
「前任第一名,師團長——是個只自稱為『龍』的老人。龍島/龍頭師團這個組織的創立者也是他。正如其名,是個中國人吧。擅長拳法那類的體術,有著誰也模仿不來的強大。還有——」
「從本人的名字也看得出來吧?他對於取名非常隨便,這點可是不得不提的特色。撿到嬰兒以後,他只會準備名字。所以長大之後,大家都會再找酷一點的名宇。」
「這意思是……」
春亮說到一半,咽回話語。找到後才取的名字。潘德拉剛。他的境遇——也和夕銘一樣嗎?換言之,他親手將自己的養父——
「這麼說來,他好像一點一點地教了姊姊一些東西吧?說什麼『虛晦劍需要非常罕見的資質』,真難得那個老頭會說這種話。你學成了嗎?」
「沒有,因為太懶了……」
實際上,在聽到他說出「殺了他」這句話的那一瞬間,銃音的眼神產生些許波動。以這個敷衍的回答為契機,她又慢慢地恢復了全身的傭懶感。不,比起傭懶,或許更可說是自暴自棄的空虛感。
銃音換手支著手肘,翻身轉到另一邊,低語:
「……是嗎?死了嗎?也是呢……」
她們的,他們的過去。只是自己一行人不知道而已,但那有著確實的重量。有過連繫。有過羈絆。
理事長吐了口氣。
「我一直在想這天早晚會到來。但坦白說……我還是不敢相信。我不是懷疑你的能力,只是我認識的龍是那般壓倒性的強大。」
「理由有兩個。第一個是——」
「就是我!都是多虧了莉可大人協助了這個弱小的傢伙耶!」
「嗯,說得沒錯。很好很好。」
「呼……呼哇喔……真老實耶。要……要是每次都這樣就好了耶,真的。」
莉可猛地從他的肩膀探出腦袋瓜後,潘德拉剛伸手環住她的頭,邊摸著她的頭髮,邊輕輕與她的臉頰磨蹭。莉可臉蛋漲得通紅地忸忸怩怩。
「第二個……正如你所說,這天早晚會到來。而那一天就是那個時候。如果是你認識的龍,我當然贏不了。但是,他不會永遠都是你認識的那個龍——也就是這麼回事。」
理事長心領神會般地輕輕點頭。
「也就是……老了嗎?」
「說老實話的話,至少我是這麼認為。即使是曾擁有那般壓倒性力量的人,也會變老。沒有人不會衰老……」
潘德拉剛以平靜的嗓音低聲說。但是,大概是對他的手停住不動感到不滿,莉可挺直身子站到他的肩膀上。
「但是——!只要有我們在,馬克西米利安就無敵到了根本不必在乎那種事情!還有其實沒有必要,但連葛蘭歐莉也來到我們這邊了耶!甚至吸收了前任最強傢伙的力量,最強的我們真的最強喔!」
菲雅將坡璃杯放在地上,裡頭的冰塊發出碰撞聲。然後再以銳利的目光看向潘德拉剛一行人,說道:
「哈!強大、強大、強大……說了那麼多,看樣子到頭來你們也被強大這個概念給迷住了嘛。果然不能相信你們。該不會在打什麼歪主意吧?」
「並沒有喔。剛才我也說過了吧?現在無意和你們交手。」
潘德拉剛瞥向上方。挑高大廳的走廊——千早正從那裡探頭觀察下面的情形,這時慌忙縮回腦袋。他勾起嘴角,將臉轉回正面。
「將夕銘送進你們學校還不算是證據嗎?你們已經知道目的了吧?」
「我記得叫作——『託卵計畫』吧?雖然還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但類似是竊取我的強大這種計畫吧?」
「沒錯。雖然計畫遭到妮露夏琪利用,因而白費了,但是那個計畫本身,完全沒有包含和你們戰鬥這個部分。就只是讓憧憬著你,也正因為憧憬而有可能變強的人,待在你的身邊而已。」
「……」
「成為第一名後,有些事情是我站在這個立場以後才開始明瞭。就算想要變強,單純只向他人挑戰的話也沒有用。有些強大光靠這樣是無法獲得的……類似這些事情。」
潘德拉剛將手肘支在沙發的靠背上,表情平靜地望著菲雅。菲雅用力抿著嘴,像要看穿他的真心般,筆直地接下他的視線。
可以聽見黑繪和錐霞小聲咕噥。
「嗯~真不愧是老大,遊刃有餘的模樣和小角色們不太一樣……可以這麼說嗎?」
「的確,遊刃有餘可能是當領導人的資質吧。問題在於他從容不迫的表情底下藏著什麼。希望不是和蠢斃了的研究組織室長一樣,是惡劣又差勁的慾望。」
春亮的感想也差不多。潘德拉剛的思考方式,似乎和至今的龍島/龍頭師團成員不太一樣,這點應該可以肯定。問題在於——能否相信他。
他很想相信,也不想再有麻煩的事情了。對方對他們沒有興趣,無意戰鬥。來這裡只是為了與理事長敘舊。春亮希望對方從頭到尾都是如此。
如果能就這樣什麼問題也沒發生就好了——
但是,當然,春亮的想法終究只是無法實現的願望。
因為儘管不清楚是否與潘德拉剛一行人有關,總之只能肯定是件非解決不可的——
「尋常」的大事件,就在下一秒發生了。
「……呣?外面好像很吵呢。」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菲雅的銀髮一震,如此說道。漸音打橫穿過客廳,打開面向沙灘的偌大玻璃門。玻璃門很有別墅風格,是可以直接從那裡走到沙灘的構造——換言之,與其他海水浴遊客所在的空間相連。
所以,乘著風,海水浴遊客們的喧譁聲——
委實難以忽視的駭人話語——傳了進來。
——出現了隨機傷人的歹徒。
*
「時機太剛好了吧……!是你們乾的好事嗎!」
「不不不,我真的不知情。」
聽著菲雅與潘德拉剛一來一往的同時,一行人總之先朝沙灘狂奔。銃音、白穗、莎弗蘭緹和千早她們留在別墅看家,理事長和至今都保持沉默的崩夏則跟了過來。
不久便找到了騷動的源頭。在通往沙灘附近露營用的廣場,由車轍痕跡所形成的未鋪裝道路上,聚集著人潮。一行人推開圍觀民眾,更是往前靠近後——
「啊——抱歉,我就先回避了。虎徹,你也一起過來。」
「……是。」
此葉和虎徹放棄走進人潮中心,別過頭暫且遠離。也就是說——人潮中心可見一名穿著海灘褲的男人,泥土地面上還有著飛濺的紅褐色汙漬。
見救生員站在被害人身旁不知所措,帶了急救箱的漸音和黑繪便上前表示願意包紮傷者。姑且不論穿著校園泳裝的黑繪,漸音一派鎮定自若,讓人看了就產生安心感。救生員忙不迭連連點頭,答應她們的幫忙,兩人於是拿著從別墅帶來的醫藥箱,從中拿出了繃帶等東西,開始為傷者包紮。當然,黑繪悄悄在繃帶底下放了自己的頭髮。
「傷口在手臂嗎……出血雖然嚴重,但是似乎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這真是蠢斃了的情況。」
「那就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現在的狀況也無法詢問被害人本人,因此春亮他們暫且走出包圍著男人的人潮,然後告知在旁等候的此葉和虎徹,男人似乎沒有生命危險。
菲雅環抱手臂,目光凶狠地斜眼瞪向嫌疑犯們說道:
「我再說一次,時間太剛好了。該不會是你們的企圖吧?」
「我也再說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要是你們誤會了也很麻煩,所以我待在這裡的期間,已經吩咐過眾人不準離開龍島了……但還是確認一下吧。莉可,手機。」
「自己拿啦~」
嘴上雖這麼說,但依然攀在他手臂上的莉可伸長手,窸窸窣窣地從他的褲子口袋裡拿出手機。潘德拉剛瞥向停在海面上的船隊,操作接下的手機,貼在耳上。
「提瑞茲嗎?你應該能一定程度地掌握到團員的動向吧?問個問題,我來這裡以後,有人擅自行動嗎?」
『……』
對方回答了些什麼。「嗯,我想也是。」潘德拉剛低聲說道,很快結束通話電話。
「我的規定,就是反抗師團長是個人的自由。但是,當然有條件——就是得做好一定的覺悟。就像妮露夏琪為了和我決鬥做的一樣。」
他意氣風發地咧嘴笑道:
「所以就我而言,心中反而有一部分很期待會有人反抗呢,但很遺憾,這次似乎沒有。並沒有下屬擅自行動。」
聞言,理事長倏地放鬆緊繃的肩膀,說道:
「那麼,你能保證這個隨機傷人歹徒絕對與你們無關?」
「老實說,之前就有幾名團員進入這個國家了,現在只有一組團員可能會來這個地區,但她們沒有理由隨機傷人。畢竟那傢伙的詛咒是要把人關起來後,才能補充精力。」
「難道——你指的是切子她們?」
「你們認識嗎?最近她們好像停滯不前,但可是前途看好的人才……總之,說不定會為了向我打聲招呼,跑到附近來,我聯絡看看吧。呃~穩天崎、穩天崎……咦?怎麼沒有?對喔,我登入的名字是軟綿子才對。那傢伙明明身材嬌小,沒想到腰圍卻——」
「啊!竟然還回想起不該回想的事情耶!」
潘德拉剛再度拿出本要收起的手機,被莉可不停敲頭,同時答答答地操作按鍵。他將手機貼在耳上,但對方沒有馬上接聽。過了約幾十秒後,終於——
「嗨,是我。你們現在在哪裡?」
聽到對方的回答,只見潘德拉剛的嘴巴「喔~」地動了下。
緊接著,他稍微將手機拿離嘴邊,看向他們,饒富興味地彎起嘴角——
「賓果!她們現在似乎正在尾隨那個隨機傷人歹徒……怎麼辦呢?」
讓還在包紮被害人的黑繪和漸音,以及理事長和崩夏留在原地後,春亮一行人開始狂奔。理事長會留下來,是因為一旦救生員叫的救護車到了,騷動會更如擴大,屆時視情況,也許需要向公權力動用某種關係。至於崩夏……不清楚。他一副像要幫忙理事長的模樣,但可能單純只是不想跑步。不,在此之前,總覺得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些與潘德拉剛他們保持距離,儘量不與他們接觸——
「呣!」
聽到菲雅的呻吟聲,春亮擡起頭,便發現前方有道熟悉的嬌小人影。穿著水手服繫著腰包,一如既往的丸子頭。是穩天崎切子。
「就在前面不遠處。邊走邊說吧。」
看來還沒到目的地。一行人暫且放慢速度,與切子會合後再度加快。
現在奔跑著的地方,是離開沙灘之後——從隨機傷人案件現場的道路直接拐進山裡之處。周遭的樹木變多,腳下踩著的狹窄柏油道路,比起說是供車輛通行的道路,更像供遊客觀賞景緻的散步道。果然夏天比起山,大海更受歡迎嗎?總之毫無人煙。
「那個……好……好久不見了,師團長。」
「嗨,軟綿子。你今天也軟綿綿的嗎?有空的話,之後可以睽違已久地軟綿綿一下喔。」
「是……是……有空的話……好的……」
切子臉蛋羞紅地低下頭去,莉可又猙獰地露出虎牙。
「我從來沒聽過『軟綿綿一下』這種動詞耶!你想做什麼——!色色的嗎?果然是色色的事情嗎——!」
並肩奔跑的此葉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群人真吵耶……」
「我有同感。我們正在接近隨機傷人歹徒,希望大家能稍微安靜一點。」
「我也同意無恥小鬼他們。還有,切子。」
「是的?」
「如果只是一般的隨機傷人歹徒,你們不會產生興趣吧?會毫不猶豫地開始尾隨——是因為發現對方是我們這邊的人嗎?」
聽到菲雅這麼說,切子微笑道:
「不愧是菲雅小姐,真是明察秋毫!是傅傅說了:『好像有某種詛咒的氣息。』接著幾乎同一時間,我們又聽到了慘叫聲,趕過去一看,就看到有人受傷,和一個拿著武器顯然很可疑的人。真的是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用那個武器攻擊了被害人呢。然後,切子最近又一直在尋找武器,總之也想試試看能不能使用那把武器~就追了上去——「
「意思就是說,你打算看準時機搶走武器吧?真是的,還是一樣無可救藥……話說,你這麼急著找到武器嗎?」
「是的,軟弱的切子為了變得更強,果然還是需要武器呢,倒不如說,這有部分也是因為菲雅小姐你們喔!之前輸繪你們的時候,所有武器都被拿走了,自那之後就一直很難補充到同樣等級的禍具。切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呢……哎呀,不過,我也知道切子這種人不可能輕易就得到好的道具啦,運氣既不好,身材又嬌小,又這麼弱,還是水桶腰體型。」
切子一下子認真地點頭,一下子鼓起腮幫子,一下子消沉沮喪,表情千變萬幻。菲雅哼了一聲。
「誰理你啊!那麼,那個奇怪的武器長什麼樣子?」
「那個——啊,與其讓切子這種人說明,切子想自己親眼看到會比較快喔。好像也快到了。」
這時,一名穿著斗篷的少女無聲無息地降落在一行人前方。是傅婷。她剛才代替切子,緊緊地跟著隨機傷人歹徒吧。她瞥向一行人後說:
「就在那個轉角後面,正泰然自若地走著。」
「好!別讓對方逃了!」
菲雅最後加速,用失控的車子衝向山頂般的氣勢,一股作氣在傅婷指示的轉角轉彎。
右手邊是以水泥補強的斜坡,左手邊是不甚牢靠的護欄。前方是生長著樹木的下坡,視野還算開闊,隔著樹梢可以看見閃閃發亮的海面。
走在這條杏無人煙道路正中央上的人——不疾不徐地回過頭來。春亮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嚥了口口水。
「那傢伙就是……!」
「隨機傷人的歹徒嗎?哈,模樣的確很奇怪。」
菲雅說得沒錯,一眼看去就有兩個可疑的地方。一是那人拿著長槍。並沒有什麼特別華麗的裝飾或構造,就只由筆直的握柄和銳利的尖端所構成的長槍。拿著長槍的人物,性別多半是——少女吧。之所以無法斷言,是因為對方臉上戴著外型類似護目罩的頭盔,只能看見對方的臉頰和嘴巴——用不著說,這就是第二個可疑的地方。
除此之外,她穿著一身方便行動的服裝。但並非是普通的服裝,讓人覺得對方果然是意識到了「戰鬥」才那樣穿。感覺有點像鎧甲,是套介於輕型盔甲和布質衣服之間的裝束。
她將頭盔轉向他們,似乎輕吐了口氣。
「箱形的恐禍嗎……有點太快就找到呢。雖然原本就只是時間的問題。」
「竟然還知道我的名字,果然是同世界的人嗎?」
菲雅皺起笑臉嘟噥,此葉蹙眉大喊:
「你為什麼要做出隨機傷人這種行為!回答我!」
「我——沒必要回答。」
「反正和某種詛咒有關吧?蠢斃了。還有,我先確認一件事情——」
錐霞說著,瞥向後方。可以說真不愧是強者吧,潘德拉剛絲毫沒有氣喘吁吁,聳起有著莉可的肩膀說:
「我話先說在前頭,我不認識她。不是我們的團員……對吧?」
「是的。切子也不認識那個人。」
「一句『同意』便能解釋一切。」
潘德拉剛也將問題丟給切子她們,兩人都爽快點頭。「不才也沒有見過她。」虎徹也出聲佐證。既然如此——
「我很在意那件像是盔甲的衣服呢。說到盔甲,就想到騎士。你是騎士領的人嗎?」
菲雅依著外表,想也不想地武斷提問後,沒想到對方乾脆承認。
「沒錯。我是擁有著掃除這世上所有受詛咒道具這項使命的人。」
「真敢說大話呢。我倒希望你像個騎士一樣,至少報上名號。」
「若被可憎的你們呼喊我的名字,實在不快得教人止不住作嘔和打顫。但是,必須表現出騎士的禮儀——就叫我思列芙吧。」
菲雅又哼了一聲。
「奴隸(Slave)……嗎?身為騎士,這名字還真卑微。」
「……隨你高興怎麼想。確實是如此。」
由於頭盔如護目罩般覆住眼睛,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能看到臉頰和嘴巴。光看這兩個部位,能得知對方似乎在這種狀況下仍舊冷靜沉著。雖然剛才說被叫名字會很不快時,確實如她自己所言,嘴角厭惡地扭曲起來。
她的頭盔微微移動,可知她注視的方向改變了。間隔了一段像在確認什麼的時間後——
「那邊那個人……果然是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剛嗎……」
「哈哈~總之我們只負責參觀,不打算出手喔。」
思列芙開口低喃的幾乎同時,潘德拉剛這麼說了,將兩手塞進口袋裡,輕快地往後退。攀在他身上的莉可和葛蘭歐莉當然也一起。
「哼,天曉得可以相信你們多少……錐霞,總之春亮拜託你了。要小心。」
「我知道。」
「你也別太逞強喔,菲雅!」
菲雅沒有答腔,不敢大意地緊盯著對方的長槍,一邊從連帽外套的口袋裡拿出魔術方塊,往前踏了一步。
「那麼,叫作思列芙的傢伙,回到剛才的話題吧。我再問一次,你為何傷人?」
「散播災難的禍具連說話也很臭。交談這項行為真教人不快。我只再回答一次——我無意回答你們。」
只見菲雅的臉頰抽搐了下,然後——
「看來也沒必要問,反正不是什麼正派的理由吧?可不能再讓你做出奇怪的事情了,所以先把你捉起來吧!還有,你說誰的嘴巴很臭,詛咒你喔!」
「我倒覺得她並沒有這麼說過喔!」
菲雅和此葉像在說「絕不讓你逃走」,一同猛衝縮短距離。
「……真沒辦法……」
思列芙低喃,還以為她要架起手上的長槍——沒想到卻是迅速將它收回背上固定住。相對地,從插在腰間上的劍鞘拔出劍來。
劍身相當長,但非常纖細。是所謂的西洋劍吧?主要用途是突刺的劍。看似輕盈又方便操控,但是——
「哈!你以為靠那種東西擋得下攻擊嗎!第二十號機關·斬式大刀態『凌遲之斧("Ahatchetoflingchi")』!」
菲雅往上高舉起巨大的劈刀,振臂一揮。不論質量還是體積,其存在感都是那兩種武器望塵莫及的。春亮本以為結果再明顯不過,然而——
「什麼!」
停下來了。僅是發出了「當!」的細微聲音,思列芙的西洋劍擋下了菲雅的處刑劈刀。動作輕巧得就連在旁觀看的春亮也覺得詭異,從菲雅的動作所預期的劇烈衝擊,竟像是全被吸收進了其他地方一般——
「你這混帳——!」
菲雅重振精神,再度舉起劈刀往橫一掃。但思列芙迅速旋身,又以劍尖朝下的西洋劍擋下攻擊。劈刀再度停下。菲雅咂舌的瞬間,思列芙已抽回劍尖往後飛退,繼續用不自然的輕巧動作擋下此葉連續刺來的手刀。
「唔……這是什麼抵擋招式?打中時的感覺真是噁心……!」
「噁心?明明你們自己就是噁心的存在,如今還真敢說……呼,嗯……」
思列芙開始偶爾會發出吐氣般的聲音,但因為頭盔遮住了眼睛,還是看不出她的表情。她繼續僅用一把纖細又脆弱的劍擋下兩人的攻擊。
「那麼……這把也是受詛咒的劍嗎!」
「沒錯,交手了這麼多次還沒斷,實在太不尋常了。打中的感覺也很奇妙。」
「閉嘴,禍具。耳朵要爛了。」
喀!嚓!當!碰撞聲微弱輕脆,讓人很難想像是致命的武器正在互相交鋒。攻擊不自然地被擋下。儘管看來戰鬥得很吃力,菲雅她們還是沒有罷手。
「哈!好像久違地又遇到一個很有騎士領風格的騎士呢!我問個問題,你和那個女人——莉莉海爾有關係嗎?是來追那傢伙的嗎!」
「不知道。那傢伙現在只是個叛徒。」
「只是個叛徒嗎?那傢伙——死了喔。和妮露夏琪打成平手,為她被殺的同伴報了仇喔!」
「這我知道,但和我無關。」
和莉莉海爾沒有關係嗎?春亮有些意外。既是騎士領的騎士,他還以為莉莉海爾鐵定是某種主因。那麼,那個思列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正當春亮思索著這些事時,某人飛快掠過他身旁。是再也按捺不住的某人。
「讓開!」
「奴哇!」
虎徹一把推開菲雅,讓重心全集中在虎爪上,襲向思列芙。是重視威力的直線攻擊。但是,他的虎爪也沒能凌駕她的西洋劍。虎徹暫且退開,嘖了聲說:
「——村正大人,容不才助陣。」
「沒問題,但別忘了手下留情。」
菲雅三人一波接著一波進攻。思列芙繼續後退,同時小心不被攻擊打中,以輕巧的使劍技巧擋下所有攻擊——但一次也沒有轉守為攻。她有什麼企圖嗎?菲雅她們看來也漸漸變得謹慎。
另一方面,思列芙發出奇怪呼氣的次數愈來愈頻繁。
「嗯……唔,咕!哈……啊……」
「你很痛苦嗎?那就投降吧!」
「!——真是教人失笑的臺詞。哈!嗯……!」
但是,從外表絲毫感覺不出思列芙出現了任何異常。可能是因為護目罩般的頭盔遮住了臉龐,看來只覺得她始終很冷靜地擋下菲雅三人的攻擊,只是期間會夾雜著奇怪的呼氣聲。
「哈!——箱形的恐禍,真無聊……」
「你說什麼!」
「……長曾彌虎徹,半吊子。村正……最有看頭……嗯!」
「是因為只能一味防守,完全無法出手,你才死鴨子嘴硬嗎?你大概打算一直防守再逃跑吧,但休想得逞!死心吧——」
「哼……!啊,啊,唔,啊,哈……啊——啊啊啊——!」
嘲弄般地哼了一聲後,她吐氣的節奏突然加快,緊接著像是達到了某種頂點般,發出了格外大聲的喘氣聲——到了這個地步,她的身體也總算出現了反應。肩膀猛地一震。微微張開的嘴巴流下了唾液。大腿內側倏地併攏。
「咕,啊……這個程度,應該就可以了吧……」
她並未對自己身體的反應感到慌張,反而像是早已預料到,朝地面一踢大幅往後飛退。但是,仍無法爭取到足以甩開菲雅她們的距離。三人窮追不捨地繼續與她縮短距離。這時,思列芙首度擺出了防守以外的架式。
她輕輕地舉起手上的西洋劍。
明明對手與她的距離連劍尖擦也擦不到邊——她卻往下一揮。
她在做什麼?春亮的納悶只持續了一瞬間。
即使是刀刃觸碰不到敵手的距離,即使看起來只是空揮。
那依然無庸置疑是——攻擊。
「什……什麼——!」「唔!」「村正大人!」
和西洋劍擋下攻擊時的不自然狀況相同。眼前的光景違反了「預想之中理所當然的結果」。
西洋劍揮出的,竟是個肉眼可見的塊狀斬擊。就像是一個具鋒利度的扭曲空間,規模巨大強烈到難以想像是由那般纖細的劍身所釋放出。就像大口徑的炮彈,就像失控的列車,那塊狀斬擊帶著強烈的壓迫感襲向菲雅他們。
大概是本能吧,他們瞬間挨在一塊,同時朝著劍壓使盡全力展開反擊。處刑劈刀、手刀、虎爪。但是,他們的力量還是無以抗衡,三人的身體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彈飛出去。
(啊,等等,甚至往這邊來了……!)
巨大又壓倒性的有形劍壓在撞飛他們以後,依然沒有減速,「喀喀喀」地刨起柏油路面,僅靠餘波就折斷了路邊的樹木,同時毫不停止地一直線飛來——
「……莉可。」
「真沒辦法~嘿咻——!」
這時春亮看見了,潘德拉剛倏地往前站一步,伸出手臂。莉可依然攀在他的手臂上,往他的拳頭前方探出小腦袋瓜,開玩笑般地打了一掌。單是如此——就響起了「啪叩!」空間扭曲般的異聲,塊狀斬擊便往旁一偏。掠過春亮一行人身旁,撞飛了後方的護欄後,消失在臨海的半空中——
「啊!沒想到好痛耶!可惡~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情……」
莉可甩著拳頭皺起小臉。潘德拉剛以另一隻手摸摸她的頭。
「好了好了,這就是所謂一不做二不休嘛。莉可,你做得很好。」
「可……可以再多稱讚我一點喔。雖然我才不高興,但是,那個,這是為了不白費你心意的我的體貼耶!所以,呃,我允許你再用力一點搓揉喔!」
姑且不管吵吵鬧鬧的他們,菲雅三人翻滾般地著地後,震驚地看向這邊。
「春亮、錐霞!你們沒事吧!」
「嗯,我們……啊。」
春亮赫然發現,他的身體逕自摟住了身旁錐霞的肩膀。她的體溫。頭髮的香氣。
「……!」
但是,在察覺的瞬間,錐霞擡手輕輕推開了春亮的身體。看見自己手的動作後,錐霞吃驚似地眼神遊移。看來這也是她無意識間做出的舉動。
感覺到些微的拒絕氣息,春亮啞然失聲,數秒之間,只能與她互相對望。他想起了事態變成這樣之前的事。潘德拉剛他們來訪之前的事。遮陽傘下的失言。她的心意。自己非做不可的事——
錐霞率先別開目光後,像要掩飾緣由,將臉部轉向前方。
潘德拉剛望著呈一直線,被暴力地刨削捲起的柏油地面,低聲嘀咕。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樂在其中似地,興致勃勃似地。
「哈哈~威力真是驚人。可是,為什麼不一開始就使出這招呢?是需要非常集中精神?還是必須累積某種事物呢……嗯。」
另一方面,菲雅等人皺著臉龐,瞪著皸裂的源頭。
他們三人明明完全失去了平衡——但對方之所以沒有繼續追擊,極其當然是因為——
前方已經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
夜晚降臨。發生了許多事的一天也將要結束。
春亮一衍人回到夜知家,各隨己意地度過自己的時間。吃完晚餐,也收拾完了碗盤後,春亮一面走回自己房間,一面回想今天一天發生的事。
據包紮被害人的黑繪她們所言,慘遭隨機傷人歹徒攻擊的那個男人已經平安被送上了救護車,性命沒有大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結果,龍島/龍頭師團直到最後都沒有任何奇怪的動作。與理事長重逢後,暫且就沒有要事了。接下來的預定,似乎是「機會難得,回收待在這個國家裡的其他團員」。也就是說,對方好一陣子會在那片海面上待命。春亮也想過,雖然他們為了不引人注目而停在遠離岸邊的海面上,但不會被當作可疑船隻嗎?但聽說龍島基本上都在全世界的海域上飄泊,肯定很擅長進行政治上的交易吧。
而回收完這個國家裡的團員後——不曉得會如何。
「妮露夏琪死後,第二名的席次空了出來,但如果由第三名很一般地替補上來,實在太無趣了。要不要乾脆舉辦淘汰賽呢……」
道別之際,潘德拉剛露出孩子氣的表情這麼低聲說了,但是——
「誰管你啊!總之要在和我們扯不上關係的地方辦喔!」
菲雅的這句迴應代表了眾人。雖然在意,但現階段得出的結論,就是既然潘德拉剛目前什麼也沒有做,他們也莫可奈何。
(唉,要是能夠就這樣什麼事也沒發生就好了……)
聽到他是龍島/龍頭師團的師團長時,春亮大吃一驚,但目前雙方看來用不著大打出手,他真的鬆了口氣。可以的話,他很希望和平的時光能永遠持續下去。雖然思列芙逃走後依然下落不明,讓人多少有些不安……
春亮嘆一口氣。
然後「喀啦」一聲拉開自己房間的拉門時,發現桌上放著一個陌生的東西。是綁著緞帶,大小相當於便當盒的盒子。走近一看——可以發現盒子底下壓著一張小紙條。寫在上頭的文字是:「生日快樂!我想了很多,但還是決定先把生日禮物送給你。要如何使用,是春亮的自由。不過,如果你對使用方式感到迷惘,就請找我商量。爸爸留。」——
春亮的肩膀一瞬間沒了力氣。生日禮物?如何使用是他的自由?該不會裡頭放了現金吧?不能斷言沒有。畢竟是那個臭老爸。
底下還有一些字:「P.S.我有些事情得做,這陣子不會在家,但這次我打算馬上回來。對不起喔!」……
哈!春亮失笑出聲。又來了嗎?竭盡所能將一切搞得亂七八糟後,又依著自己的方便不說一聲就消失。不負責任也該要有限度。這麼說來,因為潘德拉剛和思列芙他們中途跑出來攪局,關於他為何變成女人的說明也就不了了之,還沒有向他們解釋。崩夏一定是心想時機正好,索性就這麼矇混帶過吧。太差勁了。明明答應了他們。隨便他要去哪就去哪吧。沒錯,乾脆再也不要回來——
「春亮?那個……嗯~呃……」
「菲雅嗎?怎麼了?有事嗎?」
一回過頭,菲雅就在房門口忸忸怩怩。出聲叫她之後,她像是下定了決心,往房內踏了一步……但是,又開始舉止可疑地忸忸怩怩。她的手一直放在腰後,可能反手拿著某樣東西吧。
「不,那個,呃……該說有事嗎……雖然我覺得還是在今天之內比較好,但今天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也覺得還是等心情平靜下來後,印象會比較好之類的……嗯,總之,我人來是來了,但還是很遲疑……呢。」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你又在做什麼?現在正無聊得快受不了嗎?還是說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已經很累了,感覺不想再做任何事?」
菲雅咧嘴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問道。問他在做什麼——
春亮瞟向桌上的盒子,皺起臉龐。未遵守要說明的約定,人又不曉得跑到哪兒去的臭老爸送的,甚至有可能是現金的怎樣都好的禮物。他沒有心情開啟禮物,坦白說連看著都感到厭煩。
所以,春亮用手背將那個盒子往桌子角落一推,同時說道:
「我現在正因為那個臭老爸的關係,疲憊感又增加了呢。真是的,什麼禮物嘛。本人好像又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雖然這樣反而比較好。」
「莫非那個盒子是崩夏送的——?呣……呣呣,是嗎?也是呢。果然現在的時機有點——」
「什麼時機?」
「不……不不,什麼也沒有!一點事也沒有喔,是崩夏吃完飯後就不見人影,我正在好奇,現在恰巧時機剛好地解開了謎題呢!之類的!」
菲雅始終不將背部轉向他,就這麼不斷往後倒退,手還是藏在身後。嗯?春亮歪過頭時——
「嘿咻嘿咻~」
「嗚呼!」
正想離開房間的菲雅倏地跳了起來。一邊用相撲的猛推動作攻擊菲雅的臀部,一邊現身的人是黑繪。被推回房內的菲雅朝她投以抗議的目光,但黑繪帶著一貫的茫然眼神說了:
「果然這類東西就是要當天送才行喲。一旦過了當天,送禮的興奮心情就會有些消退嘛~所以,為了推小菲菲一把,我就先送吧。來,阿春,生日快樂~順便說這個無法辦鑑賞期退貨喲。」
「喔……喔,謝謝……你……?」
黑繪不是反手,而是用後方頭髮固定住某樣東西,再「來~」地交給他。春亮總之先接了下來,但是——
那是一個大小可以張手環抱,用柔軟的布和棉花所做成的,像是布偶……又像洋娃娃的東西。是人偶。而且是個Q版的黑色長髮少女。身體嬌小,眼神還有些茫然迷濛,沒錯,正如同眼前的——
「不就是你嗎!」
「根……根本是黑繪——!」
菲雅也吃驚地眨著眼睛注視人偶。黑繪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嗯,是特製的黑繪布偶喲。不停地請教商店街的手工藝店老闆後,這真的是我親手努力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呢。你可要好好珍惜喔。」
「……呃……若能,是沒關係啦……但我要拿這個做什麼……」
「使用方式就由你決定!可以用來裝飾,也可以拿來抱著睡覺,要拿來做絕對不能啟齒的事情也行!就當作那是真正的我,隨你想做……是說,你為什麼一下子翻轉布偶,一下子搓揉裡頭?」
「呃,我在檢查有沒有竊聽器或針孔攝影機。」
「很遺憾,這次因為沒有時間和金錢,只好忍痛放棄。」
「麻煩你以後也一直放棄吧!話說回來……你應該沒有基於『說到人偶就該這麼做』之類的理由,在裡面放了你的頭髮吧?半夜好像會突然動起來,超恐怖。」
「……」
「為什麼把眼神別開?」
雖然各方面都教人不安,但這確實是黑繪花費心力和時間,親手為他做的東西。儘管是很有她風格的出人意表禮物,但春亮並不覺得困擾。他發自內心祈禱著裡頭沒安裝駭人的可怕機關,暫且將布偶放在書架上。
「那麼……上吧,小菲菲。」
「唔……嗯……可是……」
黑繪繞到菲雅身後,像要推她一把地說:
「不送的話,我要接連抖出你的糗事喲~像是在這個禮物之前,選第一份禮物時——」
「哇……哇——!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送就是了!唔唔……喏!」
這下子春亮也總算明白了。菲雅從剛才起一直反手藏在身後的東西。那東西——和黑繪一樣,是要送自己的生日禮物。
菲雅閉上雙眼,猛地將那東西拿到前方。春亮反射性地向後仰,問道:
「喔喔,這是……平底鍋……嗎?」
「是平底鍋沒錯。」
是嶄新得閃閃發亮的廚具。有著大眾化的顏色,感覺樸素但線條俐落。由於菲雅握著握柄將平底鍋往前拿,想當然它並沒有任何包裝,但不知為何——
「上頭綁著……蝴蝶結呢。」
「禮……禮物都要綁蝴蝶結吧!呃,一開始我向店員說是禮物時,他也幫我包了起來再綁上蝴蝶結,但總覺得外觀看起來歪七扭八,不是很可愛,和店員兩個人嘗試失敗了好幾次後,結果就變成這樣——怎……怎樣啦?你有意見嗎!」
「嗚呵呵~小菲菲真是可愛呢~讓人好想抱緊你喲~」
黑繪踮起腳尖,摸了摸菲雅的後腦杓。菲雅則像拿勇者的劍一般將綁有蝴蝶結的平底鍋往前伸,凶巴巴地瞪著春亮。
春亮「呵」地發出笑聲,從菲雅手中接下平底鍋。
「——謝謝你。這看起來很好用呢。」
「是……是嗎?那就好。聽好嘍,你以後也要用這個平底鍋,繼續為了我煮出美味的料理喔!這是包含了這份心意而準備的禮物。可不準偷工減料,明白了嗎?」
「哈哈,我會努力。」
「我也這麼期待喲。也一定要用我聖誕節送你的菜刀……對了,起初小菲菲本來想送菜刀當禮物,買了回來以後,卻想起來我已經在聖誕節送過了,她一下子臉色慘白地大喊:『這下子重複了嘛!笨蛋——!嗚啊啊啊怎麼辦!』一下子不停扭動滾來滾去,一下子又哭喪著臉猛捶我的背,當時陷入混亂的小菲菲真的是可愛到無以復加——」
「喂……喂——!結果你還是說出來了嘛,詛咒你喔!那只是一個小小的失誤,而且我也成功退貨了,所以沒關係!雖然有點危險,但最後還是沒問題!」
「哈哈……不過,你用不著這麼認真啦。就算收到的是菜刀,我還是會感激不盡地使用喔。」
春亮以輕鬆的語氣地說道,但聞言,菲雅忽然垂下目光,間隔了一會兒後——
「……當然會很認真啊。」
「嗯?」
「你……可能討厭生日這種日子吧?可能都沒有什麼美好的回憶吧?但是,這依然是個紀念日吧?這方面的意義,肯定非常重要。」
他與菲雅四目相接。真摯的眼神。
「像這樣拿到了禮物——然後明年再度迎接生日時,你一定會回想起去年的生日吧?回想起當時的禮物,當時的記憶。很少有日子能夠留下一年前的記憶喔。所以,對你來說一定也是這樣。作為契機回想起過去的日子,竟然就是自己出生的日子,你不覺得感覺有些浪漫嗎?」
「也許……吧。」
而且——菲雅這麼說,略微放緩雙頰。
「我也確實知道送禮的意義喔。生日禮物,就是為了向對方表達,謝謝你誕生到這個世界上。不論是你,還是其他人,這件事大概都變成了太過理所當然的前提,所以都忘記了。但我是第一次過生日,所以不會忘。我認為這是非常重要的新鮮體驗。」
菲雅沒有移開目光,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像個寬恕一切的慈母,面帶微笑接著又道:
「春亮,我真的發自內心慶幸你出現在這裡,也很慶幸你在今天這個日子出生喔——」
她的表情太過溫柔。
反而讓春亮覺得,她是在斥責自己,別說些教人難過的話。像在告訴他,生日怎麼可能不重要,這可是一年只有一次,當然要認真以對的紀念日。
所以,春亮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同時回以笑容:
「雖然我覺得生日很棘手,但並不討厭喔。嗯。真的……很謝謝你,菲雅。」
「是……是嗎?那就好。」
那我回去了——菲雅臉蛋通紅地轉過身子後,像是回敬一般,也嘿咻嘿咻地用掌心推著笑得賊兮兮的黑繪背部,準備離開——這時,春亮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還是先告訴她比較好吧。
「啊,你可能沒有發現吧?」
「嗯?」
「你也有生日喔,就在九月。」
菲雅的動作倏地頓住,緊接著以人偶般的動作一骨碌轉過頭。
「什麼?」
「這是當然的啊。那個,因為太過理所當然了,我甚至完全不覺得擅自決定有什麼不對呢。」
「什……什麼時候?我……我哪有那種日——」
「別問這種蠢問題,就和你剛才的理論一樣……一年前你記得最清楚的那一天。好比說,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的仙貝味道……之類的。」
菲雅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了理解之色。
「是嗎……我也有……生日呢。耶嘿嘿。」
「喔~太好了呢,小菲菲,那天得盛大慶祝才行!」
「嗯!是啊——真是期待!」
就這樣,菲雅帶著滿面笑容,黑繪也面帶微笑。
春亮不禁心想,說不定明年,他不會再對自己的生日感到那麼棘手了——
但是,今天這個日子,並未在如此安詳的時光中劃下句點。
這時,傳來了奔過走廊的嘈雜腳步聲。
「不好了!」
此葉一臉驚慌失措地探進頭來。菲雅驚覺地收起「耶嘿嘿」的融化笑容,掩飾害羞般地噘起嘴:
「別……別嚇人啦,可惡的乳牛女,詛咒你喔!什麼事情不好了?」
「電視上!播了隨機傷人歹徒的新聞!」
「上了新聞嗎?嗯,那也難怪啦。」
「雖然理事長說過會四處打點一下,別讓事情鬧得太大,不過,會上新聞畢竟沒什麼好奇怪——」
「不是的!」
此葉用力左右搖頭,緊接著說了——
「光是今天就發生了四起!也就是說……我們讓那個人逃跑以後,她好像又在其他地方犯下了三起隨機傷人案!」
「什麼……!」
春亮啞然失聲。菲雅目光銳利地看向此葉。
「手法都相同嗎?」
「報導並沒有詳細地介紹犯案手法,但恐怕一樣。電視上說了,共通點是被害人都被銳利的東西刺傷。」
菲雅緊緊咬著牙關,眼神中帶著急躁。
「果然是那傢伙嗎?早知道就不該讓她逃走。那傢伙究竟想做什麼?又是為了什麼——」
「現在她的目的根本無所謂吧!總之,絕不能對隨機傷人事件坐視不管,這對住在這個城市裡的所有人來說都很危險。不曉得會有誰受害喔。」
「嗯,必須阻止她才行呢……」
三人正神色肅穆地互相對望時,與現場氣氛相悖的悠揚樂聲響了起來。是玄關的門鈴聲。這麼晚了會是誰?春亮納悶著,還是移動到玄關。
「來了來了~現在就開門……啊,班長。」
「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擾。」
出現在玄關的是錐霞。她簡單地打了招呼後,遞出帶來的紙袋。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沒錯——只是因為我還沒送生日禮物而已。只是點小東西,圍裙。有很多口袋,重視機能,我覺得很不錯,和我家裡的圍裙是不同顏色……不,我並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是個重視機能的好東西。你家裡的圍裙已經很舊了,也是因為我很常借用你們的圍裙……不是什麼昂貴的東西,如果你願意收下,我會很高興。」
「謝……謝謝你。那個,先不說這件事了,班長……」
「嗯……?」
春亮本來想問:「你沒事吧?」
錐霞的樣子有些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但整體而言,不是平常的錐霞。表情、氣質、聲音,全都沒有活力,沒有霸氣,也沒有力量。
但是——聽到他的聲音後,她仰起的臉蛋上帶著微笑。
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儘管如此,嘴角還是勉強擠出了——微笑的形狀。
「怎麼……了嗎?」
見狀,春亮沒來由地說不出話來。
確實有哪裡不對勁。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問。為什麼?是因為白天的那件事嗎?是因為自己逃避了答案嗎?不,他覺得不僅如此。雖然沒有根據,但總覺得理由不單是這樣——
「不,呃……要進來嗎?至少喝杯茶——」
「不用麻煩了,而且已經很晚了。我真的只是過來送禮物而已。」
輕聲說完「那再見了」,她便轉過身,非常乾脆地一步步消失在門外。
春亮本想向她說些什麼,卻想不到該說的話。
只能默默地目送著夜晚的深沉黑暗將她吞噬。
*
在她造訪夜知家的數十分鐘前。
錐霞趴在自己公寓的沙發上,回想著菲雅他們與思列芙戰鬥期間發生的事。她推開了想保護自己的他——
(我怎麼會……那麼做呢……)
緊接著,又回想起了從他口中說出的那句話。
——要是能一直維持現狀不變就好了。
(……!)
他後來盡力補救了。向她保證,會好好思考後再回答她。但是——那句話,那句不經意脫口而出的話,曾存在於他心中仍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只有不安一味滋長。
自己的告白會不會甚至沒被當作告白呢?自己也許甚至不被當作戀愛物件。被迫實際感受到這點,教人非常痛苦。
戰敗的話那也無所謂。但是,不讓她站到戰場上的話,未免太殘酷了。
為什麼?因為自己一直以來都只和他當朋友嗎?當朋友的時間太長了嗎?因為不像日本刀的她一樣,沒有累積過私人的相處時間嗎?還是說——
「果然,是這個的……關係嗎……」
錐霞翻身仰躺在沙發上,拉起自己的衣服領口。黑色皮革緊身衣,「基美史託蘭提之愛」。自己那無法逃離的可憎映入視網膜。
她自嘲般,「哈」地吐了口氣。
不想去思考。但是,這個存在於這裡是事實。若以為沒有這種可能性,那就蠢斃了。至少有可能是原因之一。若完全排除那種想法,反倒比較不自然。所以——
「穿著這種東西的女人……果然,只是個連告白也不會被當作是告白的大麻煩嗎——」
顫抖的,僵硬的自言自語。
明明應該相信著他,真討厭說這種喪氣話的自己。
到頭來,她還是逃離不了這件受詛咒的衣服。可以說已經習以為常的絕望感,再度久違地湧上心頭。這份詛咒無論何時、何地,都束縛著自己。她本已接受這件事,也決定帶著它前進,但是——
她閉上雙眼,什麼也不去思索,只是心想著:如果有人能使盡全力,連同自己的身體撕裂這件衣服,那該有多輕鬆啊。蠢斃了。全部都……蠢斃了……
就在此時,放在一旁桌上的手機響了。是誰?他們嗎?她正打算等一下要去送禮物。是否該先知會一聲?但不說一聲就跑去,有驚喜感比較好嗎?不,可是,現在局面有些尷尬,別太小題大做比較好吧——
這些念頭在錐霞腦中盤旋交錯,同時她拿起手機,卻愣了一下。螢幕上顯示的,是不曾看過的一排數字。是誰?
「喂?」
『嗨,好久不見啦,錐霞。要是你能不掛斷電話聽我說,我會很高興喔。』
在聽到「好久不」這裡,錐霞就反射性地往關機鍵伸去手指。她感到想吐。全世界最討厭的男人。讓自己穿上這件受詛咒衣服的男人。自己的哥哥——暗曲拍明。
之所以沒有結束通話電話,單純只是手指的肌肉一時反覆無常。只是現在的自己甚至懶得迅速按下大拇指罷了。
為了讓對方聽見,她朝著話筒吐出不悅的嘆息。
「……有什麼事?」
『你不喜歡拐彎抹角吧?那我就開門見山說了,我想和你做筆交易。』
「交易?蠢斃了。聽好了,我——」
『我就在猜你會這麼說,所以我先告訴你會有什麼回饋吧。要不要聽我說話,可以在那之後再判斷。』
不知為何,拍明的聲音聽來非常溫柔。真噁心。腦袋有問題了。蠢斃了。會這麼覺得,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是自己變軟弱了。
「回饋……?」
而這種狀態,一定無可救藥的正確。
在最糟的時機點上,非常正確。
所以——
那一句話——才會如同惡魔的呢喃般,肆無忌憚地鑽進了——
變得軟弱的自己耳裡。想起了絕望的自己耳裡。
然後讓她的背脊劇烈顫慄。
『錐霞,如果我說……有方法能夠脫下你的「基美史託蘭提之愛」,而且你不會死去,你會怎麼做?』
而今,已將禮物送給春亮的錐霞,正快步走在夜路上。
她緊緊握著拳頭,用力咬著牙關。即使咬碎了牙齒,她也不在乎。反正很快就會痊癒。
前進的目的地,不是自己房間所在的公寓。
而是在杳無人煙的停車場——她與人有約。
「吾之發言,予以沒想到你會來的真心話。」
「……我自己也這麼覺得,雖然這真是蠢斃了。」
從黑暗中現身的,是穿著醫師袍的小麥膚色少女——恩·尹柔依。那個男人的手下。
錐霞瞪著她,更是用力握緊拳頭。
「這是最後一次。無疑是人生的最後一次。只有這次,再這一次——我決定相信那傢伙說的話。」
這絕對不是「信賴」。錐霞在心裡補上這句話。是所謂信用。相信並利用……只是利用而已。絕無其他。
「不論如何,自己只是按照指示採取行動,主張這樣的主張。關於這次的作戰計畫,有多少內容你已是既知?」
「……現在研究室長國很幸運地,掌握到了名為思列芙的騎士的下落。會隨機傷人,推測是她持有的『長槍』的詛咒。我該做的事情——」
錐霞眯起雙眼,邊回想拍明在電話中說的內容,邊繼續說道:
「就是將那把『長槍』帶回研究室長國,供你們研究。趁著你和那傢伙打鬥,她被引開注意力時,用『可憐』從後方偷走。」
「真是充分的既知。」
望著眼神迷濛地點一點頭的恩·尹柔依,錐霞再次為了難以釋懷的苦悶握緊拳頭。但是,這不算是背叛他們。應該不算——
假設不是和恩·尹柔依聯手,而是和菲雅他們一同與思列芙戰鬥。他們也認為對方隨機傷人的原因在於那把長槍,所以多半會將它破壞掉吧。那是最安全的做法,又有擅長破壞武器的此葉在,所以說不定比偷還簡單。
若向菲雅他們說明全部的事情,他們也許會願意以偷取為優先展開行動,但是,她不能基於那般私人的理由,讓她們與思列芙戰鬥時又增添額外的麻煩。辛苦的一定是在前線戰鬥的她們。或者是他。錐霞認為這樣是不對的。為了自己,該歷經辛苦的人是自己才對,將長槍交給拍明時,會有罪惡感的人也只要自己一個就夠了。
大概是透過她的表情察覺到了什麼,恩·尹柔依說:
「關於這次的作戰計畫,我不打算向他們洩漏半句,保證這樣的保證。」
「保證嗎?蠢斃了……」
這算是某種體貼嗎?老實說,錐霞還是搞不太懂恩·尹柔依在想什麼。目光不善地瞪向她後,問:
「你……站在夜知他們那一邊嗎?」
「吾之回答——予以不知道的事實。」
恩·尹柔依一瞬間閉上雙眼,如此回答。緊接著,她也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錐霞忽然間覺得,好像在她眼神中看見了不同於往常的某種情感。但十分淡薄,太過不清晰,很難化作言語。可能是迷惘,可能是困惑,可能是焦躁——也可能是……憐憫。
期間,恩·尹柔依倏地別開視線,對著地面一個人唸唸有詞:
「……那個回答……一定。室長那麼說了的話,就是真相……怎麼回事?真是未知。不能對任何人——不,也不能問任何人——」
她的樣子果然和平常不一樣,似乎有什麼在意的事,但錐霞沒有義務理會。
「我想快點結束,該走了。」
「吾之回答,是。」
兩人開始邁步。一旦鬆懈心神,許多事情就會浮上腦海,身與心彷彿會全部遭到支配。他的事情。告白的事情。今天的事情。今後的事情。包覆住自己身體的詛咒。與拍明的交易。所以,她故意問些無關緊要的事。
「阿曼妲呢?」
「在室長的命令下,今天休息。因為她最近一直在工作。」
「嗯……?」
錐霞有些在意。思列芙隸屬於騎士領,阿曼妲原本也是騎士領的人。即使無法戰鬥,至少能在提供資訊上有所貢獻吧?
(拍明還特地下令……是故意將阿曼妲排除在這個作戰計畫外嗎……?感覺有些不自然。但也可能只是偶然,只是我想太多了……)
一邊思索著這些事一邊前進,不久便抵達了目的地。
是郊外的一棟住商綜合大樓。四層樓高,建築物本身規模並不大。當中的租借店面似乎都已打烊,窗戶昏暗,整棟建築物也悄然無聲。
「聽說在這棟大樓的頂樓。」
是阿曼妲以外的監視人員吧,恩·尹柔依打了電話確認完畢後說道。
「你曉得對方的武器裝備嗎?詢問這樣的詢問。」
若是平常,錐霞肯定會不屑一顧地說:「誰知道啊,蠢斃了!」但是,現在她正準備和這傢伙一起迎戰敵人。只能先分享資訊了。
「就我看到的,雖然不是用於戰鬥,但有那把長槍——和一把西洋劍,會釋放出可說是有形巨大斬擊的強大攻擊……可以想像成所謂空氣鐮刀的現象被增強到了大炮等級。不過,釋放前好像需要累積能量。」
「我會在那之前解決她。吾之方針,發表一開始就會全力以赴的宣言。既然戰鬥時不會用到長槍,對方是插在背上嗎?」
「嗯。」
「那麼,對方與我戰鬥時,你就儘可能繞到背後偷取長槍。如果她把長槍放在一旁,那就更簡單了。」
「我會盡可能不暴露行蹤地行動。你就儘管引開她的注意力吧。」
小聲地結束類似作戰會議的對話後,兩人開始行動。她們根本不需要樓梯。確認不會被任何人看見後,錐霞朝著頂樓伸長「黑河可憐」。頂樓似乎沒有圍欄,她隨便抓住一處牆角,縮短黑色皮革往上飛昇。恩·尹柔依或是抓住凸出的窗框,或是抓住水管,如猴子般無聲無息,僅靠著體術便輕巧地沿著外壁爬到頂樓。
恩·尹柔依率先抵達,悠然地在頂樓降落。
「……呣。」
「吾之名為研究室長國的恩·尹柔依,報上這樣的姓名。覺悟吧。」
「研究室長國。利用可恨醜陋的陰暗組織。真教人反胃。」
錐霞落後一拍,悄悄從頂樓的邊緣探出頭來觀察情況。恩·尹柔依腳趾上夾著小刀,思列芙依舊又拔出了西洋劍,兩人很快開始交手。長槍在對方背上。看來悄悄地偷走她放在一旁的長槍這方法,果然不可行。
錐霞沒有在頂樓上現身,而是利用「可憐」橫向移動,沿著四角形頂樓的邊緣,往恩·尹柔依現身地點的正對角前進。順利地移動到最佳位置後,她再度探出腦袋,觀察頂樓的情形——
「吾之疑惑,打中感覺真是不可思議的防禦,發表這樣的感想。」
「呼!嗯……你……很不錯。前所未見。很快就會結束。」
「離結束還遠得很,回答這樣的回答!」
思列芙以那把西洋劍,接二連三地擋下了恩·尹柔依雙腳襲來的高速攻擊,同時依然發出了奇怪的喘息。
從剛才恩·尹柔依納悶的話聲,和刀刃碰撞時顯然過於小聲的打鬥聲來看,可知思列芙又和白天一樣,施展了那種令人難以理解的衝擊吸收能力。那是詛咒的力量嗎?還是思列芙自身的本領?
總之,準備已經就緒。思列芙正好背對著她,可以清楚看見目標長槍。只要用「黑河可憐」捉住長槍再抽走,輕而易舉就能搶到吧。從戰鬥開始到現在,也只過了一半她白天和菲雅他們打鬥的時間——也就是說,對方還無法施展那個絕招吧。現在沒有理由不展開行動。
錐霞的手腳攀住水泥邊緣,一股作氣登上頂樓,接著間不容髮地準備往思列芙的背部伸出「黑河可憐」——但就在這時。
「啊!呼啊!喔,嗯咕!」
痙攣的聲音。像是超過了某種極限,思列芙全身不停顫抖。
「哈,啊……剛才說的很快就會結束,果然正確。已經夠了。」
隨即她往後倒退,拉開距離。就像對菲雅他們做的那樣,在劍尖根本構不著敵手的距離就揮起武囂。
怎麼可能!錐霞不敢置信。為什麼已經可以發動攻擊了?
「你是研究室長國的獵人嗎?正如傳聞的快。所以才能這麼快。」
「你在說什麼?真是未知……不,難道……!」
恩·尹柔依震驚地蹙起眉,但仍像在說「豈能讓你發動」,加快速度往前逼近。但是,思列芙不慌不忙,拿著西洋劍往橫一掃——
「猶如貪婪的骯髒老鼠,自以為是智者的人啊,代替腐爛的餌食,我就告訴你吧……這把劍是『速度報應(KarmaSpeed)』,已經充分地吞噬了你的速度!」
剎那間錐霞恍然大悟。攻擊所需的累積。所有力量都遭到吸收的防禦。這兩件事相輔相成——原來那把西洋劍的能力,是吸收敵人攻擊的「速度」,再釋放出累積的能量嗎?那麼,比任何人都「快」的恩·尹柔依,肯定是那把劍最適合的餌食。
(唔……!)
但是,事到如今也不能停下「可憐」。上吧。快碰到。快點!
思列芙橫向劃下西洋劍後,產生了驚人的劍壓。就是那個強大又巨大的,空間裂開的現象。老實說,錐霞還以為恩·尹柔依死定了。距離太近了。
但是,恩·尹柔依瞬間當場縱身跳起,情急之下將腳上夾著的小刀當作盾牌,朝著斬擊刺出——但憑那種東西,當然不可能與之抗衡。她是剎那間判定,這樣子總比站著受到攻擊,無能為力地讓身體被砍成兩半要好吧。幸好恩·尹柔依讓自己的身體懸空,所以她形同抱著那個巨大斬擊,如人偶般被吹向半空中。小刀碎裂四散。灰色頭髮一邊旋轉,一邊飄揚。依被斬擊撞飛的軌道,怎麼看她都無法在頂樓降落,但錐霞只能相信那個野生少女能靠自己成功脫困了。
「黑河可憐」到達了釋放出斬擊的思列芙身後,成功地從她背上抽走了那把「長槍」。
「什麼……!」
她發出驚愕的叫聲,同時將形似護目罩的頭盔轉向錐霞。為時已晚。而且,熱愛工作的野生少女還為錐霞留下了最後的紀念品。
恩·尹柔依被撞飛向半空中後,迅速縮起身體,敲打般地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大拇趾。下一秒,又反向將背部以及雙腳如棍棒一般伸直——將卷在自己大拇趾上的橡膠弓,拉到最極限。
間不容髮地,射出。
竟然被撞飛到半空中後還能瞄準,真是驚人的射擊能力。抑或者,單純只是偶然?總之,恩·尹柔依從半空中射出的短鏢,擊中了正要回過頭的思列芙手上的西洋劍,將它大幅彈飛。
緊接著恩·尹柔依隨著重力往下墜落,終於再也無法從頂樓看見她。那一帶應該還有其他建築物和樹木等等,多半不至於喪命吧。比起這件事——
(……可以成功。)
錐霞堅信。對方鬆開了武器,自己又已抓住長槍。接著只要將長槍繼續拉向自己,再迅速跳下頂樓逃跑的話——
「休想得逞——!」
「!」
思列芙暴怒大吼,用飛也似的速度疾衝向錐霞,爆發力足以與拉回「可憐」的速度匹敵。身手真是靈活。
但是,對方手上沒有武器,即使就這樣逼近自己,頂多是用肉身攻擊。縱使遭到衝撞而掉下這棟大樓,也能根據墜落方式逃跑。沒問題。
錐霞為即將到來的衝擊咬緊牙關,注視著欺近眼前的思列芙——
然後,僅只一個單純失算,讓一切心血全都泡了湯。
恩·尹柔依為了先確認狀況,回到剛才那棟大樓。
「……」
她依舊面無表情,環顧頂樓。此處安靜得彷彿剛才的打鬥只是幻覺。半點聲響也沒有,當然也不見任何人。
但是,有個足以顯示這裡曾發生過某些事的物品。
不,算是物品嗎?很難界定。
恩·尹柔依凝神注視著那東西,從裙子拿出手機。勉強回想起了從電話簿撥打電話的方法後,操作手機,然後等著接通。
低頭望著眼前的那東西。
沒錯,究竟——被切斷的人類的腳,可以稱作是物品嗎?
大腿以下的部位。平滑的切面。飛濺在四周的鮮紅血液。
血肉正從切面嘶嘶嘶地融化般慢慢消失。由於沒有與本體重新接上就被丟在這裡,本體那邊應該已開始從切面長出新的腳,以治癒傷口吧。也就是說,那件衣服判定重複的這兩隻腳已無用處。
這時,電話接通了。
『是是,是我。進行得怎麼樣?』
既然她沒有聯絡自己,眼前的光景只代表這一件事。
恩·尹柔依淡淡回答:
「失敗了。此外,她好像被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