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在哪裡、做什麼、是什麼」"Whencontentsofthecubeareexposed"
「掉出來了掉出來了!好好看著盤子吃啦!」
「喔……」這已經不曉得是今早第幾次心不在焉的響應。菲雅將叉子刺進荷包蛋的蛋
黃,不過視線卻固定在房間角落的四邊形箱子上頭。
「嗯,還以為妳會問:『他們在箱子裡做什麼?』這種遜斃的臺詞,幸虧沒有。」
「少:少瞧不起人!我可是知道的!這個只是看得見遠處的風景,可以靠電力記錄過往: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但是——就跟我料想的一樣!我才沒有特別驚訝!哈!哈!哈!」
菲雅擠出奇怪的表情乾笑著。明明就吃完了,叉子卻還在盤子上彷徨遊移。新聞播報員以直視攝影機的角度說著:「早安,今天一天也要充滿朝氣喔!」她也規規矩矩地跟著應聲
:
「嗯。雖然不認識你,但你也加油吧!」
「喂,菲雅,妳拿著這個一下,我教妳怎麼使用電視。」
「這是什麼?」
「總之妳先按下最顯眼的紅色按鈕看看。朝著電視。」
接過遙控器,菲雅表情有些緊張地按下按鈕。然後I
「消——消失了耶!」
驚愕地猛然回過頭向春亮報告。告訴她再按一次試試之後—〡
「亮——亮了耶!」
又用一模一樣的動作再次報告。
「那個是電源鈕,不看的時候一定要關掉電視。其他還有各種按鈕,但基本上別去碰。可一以碰的只有下面的數字按鈕,妳可以多按幾次嘗試看看。」
「可以嗎?我要按囉……要按囉?」
頻道切換成了別臺的體育新聞。螢幕上突然變成F1賽車的光景,如春亮期待地,菲雅邊喊著「快閃開!」邊將身體側向一旁。
「就是這樣,只要按那些就可以切換各種節目。附帶一提,不管是哪種節目,裡頭的東西都不會飛出來,所以大可放心。」
「我…我知道!但是……只怕萬一,所以預防安全很重要!」
菲雅微紅著臉說著,繼續啪啪啪地切換頻道。切換停止時,螢幕上的節目正在一個浪打得很高的海邊報導低氣壓接近。菲雅手指停下動作,像是呆掉似地凝視著那幅光景——
「這是……海:嗎?」
春亮肯定。而她的視線仍緊盯著畫面中的大海,低喃道:
「……我都沒看過。是嗎,原來大海這麼遼闊嗎。」
菲雅眼中充滿著複雜的顏色。彷佛像小孩般的憧憬——以及,些微的失望。
「看起來……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冰……還要暗。」
「那是因為有雨層雲。夏天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樣啊。」
「這附近也有海喔。只不過是在背對鎮上的另一頭。想去的話就找一天去看看吧!」
菲雅意義不明地晃了晃腦袋,春亮看不出她那是肯定還是否定的動作。
電鈴聲響,春亮提著書包走向玄關。帶著笑容迎接他的制服身影是此葉。她沒要出席幹部會議或社團活動時,兩人常會像這樣一起上學。
「早安亡」
「嗯,那走吧!」
「唔唔……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就是上學啊!我不是說過,平常的日子要上學嗎?」
「和那傢伙一起嗎?」
「嗯,她和我同年級。」
穿好鞋子,春亮指著不知為何一臉不滿的菲雅:
「今天我要對妳下達指令。就是在我回來之前的工作。」
「……說說看。」
「首先照我剛才教的方法開啟電視,然後看妳喜歡的節目。要是肚子餓了,廚房裡有飯。想睡覺就睡。以上,祝旗開得勝。」
「就只有這些?」
「只有這些。我會漸漸教妳家事,今天妳就先乖乖的。」
唔唔——菲雅鼓著腮幫子。春亮正疑惑她哪裡不滿,這時此葉露出聖母般的笑容說道:
「妳該不會是想說,因為太寂寞了,沒辦法一個人看家吧亡?」
「妳:妳說什麼!誰寂寞啦!少了不必要的傢伙,我可清靜多了!啊啊亡真期待!電視的世界正等著我呢!」
「那就沒問題囉亡可喜可賀。那麼春亮,我們走吧,『兩人一起快樂地上學』!」
「妳說『快樂』……哼!反正一定是充分運用妳那胸部,兩人快樂地偷情是吧……!真是很高的海邊報導低氣壓接近。菲雅手指停下動作,像是呆掉似地凝視著那幅光景——
「這是……海:嗎?」
春亮肯定。而她的視線仍緊盯著畫面中的大海,低喃道:
「……我都沒看過。是嗎,原來大海這麼遼闊嗎。」
菲雅眼中充滿著複雜的顏色。彷佛像小孩般的憧憬——以及,些微的失望。
「看起來……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冰……還要暗。」
「那是因為有雨層雲。夏天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樣啊。」
「這附近也有海喔。只不過是在背對鎮上的另一頭。想去的話就找一天去看看吧!」
菲雅意義不明地晃了晃腦袋,春亮看不出她那是肯定還是否定的動作。
電鈴聲響,春亮提著書包走向玄關。帶著笑容迎接他的制服身影是此葉。她沒要出席幹部會議或社團活動時,兩人常會像這樣一起上學。
「早安亡」
「嗯,那走吧!」
「唔唔……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就是上學啊!我不是說過,平常的日子要上學嗎?」
「和那傢伙一起嗎?」
「嗯,她和我同年級。」
穿好鞋子,春亮指著不知為何一臉不滿的菲雅:
「今天我要對妳下達指令。就是在我回來之前的工作。」
「……說說看。」
「首先照我剛才教的方法開啟電視,然後看妳喜歡的節目。要是肚子餓了,廚房裡有飯。想睡覺就睡。以上,祝旗開得勝。」
「就只有這些?」
「只有這些。我會漸漸教妳家事,今天妳就先乖乖的。」
唔唔——菲雅鼓著腮幫子。春亮正疑惑她哪裡不滿,這時此葉露出聖母般的笑容說道:
「妳該不會是想說,因為太寂寞了,沒辦法一個人看家吧亡?」
「妳:妳說什麼!誰寂寞啦!少了不必要的傢伙,我可清靜多了!啊啊亡真期待!電視的世界正等著我呢!」
「那就沒問題囉亡可喜可賀。那麼春亮,我們走吧,『兩人一起快樂地上學』!」
「妳說『快樂』……哼!反正一定是充分運用妳那胸部,兩人快樂地偷情是吧……!真是不知羞恥!哼,滾吧,馬上滾,快滾!我太想早一點獨處,都雀躍不已了!」
「嗯——總覺得很不放心……不過快遲到了,沒辦法。此葉,走囉!」
此葉踏著輕盈的腳步,春亮則是搔著頭出門了。菲雅氣沖沖地望著他們的背影,不過卻在他們的氣息完全消失後深深嘆了口氣。她一屁股坐在玄關地上。
好安靜。擺在鞋櫃上的木雕熊、天花板的粗糙木紋、牆上掛著的鏡子,和鏡子旁的月曆。一切都靜止不動。不會動的各種日用品,以無言的冷默接納了她——以無機的同伴意識。
雙手抱膝,瞇細雙眼。之後菲雅微側著臉,看著銀白色的頭髮滑落,一邊低嚅:
「呆子……也用不著真的丟下我吧……?」
***
他已經習慣載奇怪的客人了。在機場門口這種人類交叉點工作,這是必然的。口中不斷重複著FUCK四個字母的黑人們、淨是拿著同一款遊戲機的中國人、以毫無生氣的表情說著下
述話語的日本人家庭……「到沒有人會去的森林或沼澤。」回想起來沒完沒了。
但是——這名客人在這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怪。
計程車司機單單移動視線,透過後照鏡確認著幾分鐘前從機場上車的乘客。一位金髮、身穿瀟灑洋裝的白人美女。到這邊都沒問題。除此之外全都很怪,太奇怪了。是說,「那種
打扮」可以上飛機嗎—〡?
「我總覺得好像被人偷看。」
鏡子世界裡,無視禁止吸菸標語(恐怕是故意的)叼著細香菸的女子,口中同時吐出煙與流暢的日語——並伴隨著「輕微金屬聲」聳了聳肩。
「啊……那個,抱歉。」
「哦?你也是嗎?」
除了自己之外還會有誰?車子裡明明就只有兩個人。司機心裡愈來愈毛,忍不住背脊打了個顫。但客人就是客人,要到她吩咐的城裡飯店還有一大段距離——儘可能讓這個空間變
得舒適點吧。內心作此打算,司機開口:
「您:您的日語說得真好呢。我載過很多外國的客人,妳是其中最——」
「最怪的客人?」
司機感到一種冰柱自喉嚨一口氣滑出肛門的心情。他好不容易佯裝鎮定:
「除了日語講得好之外,若要說的話,就是——那個……最漂亮!」
「唉呀,這個國家的計程車司機還有接受客套話的訓練呀?不愧是禮儀之國日本,好極了。呵呵!」
應答得似乎很順利。宛如少女般輕盈的笑聲令他稍微鬆了口氣。
「不,這不是什麼客套話,真的!」
「呵呵呵,就算是騙人的,我也不介意就是了。『謊言正是所有幸福、所有恩惠、所有名聲、所有財富的關鍵,必須要這麼想才行。』——我喜歡的作家是這麼說的。雖然是反社
會性言論就是了。」
「喔……我沒有聽說過,但果然是外國的作家吧?」
「對,是反社會的名人,唐納森.阿爾馮斯法蘭索瓦﹒薩德侯爵(注.DonatienAlphonseFrancoisdeSade,公元1740—1814)。」
如此說著,後座的乘客又笑了。司機不明白,究竟有什麼好笑的。
「您是來日本觀光的嗎?」
「不,算是來工作吧。」
「那真是辛苦了。呃:。您是做什麼工作的?」
打扮奇異的美女擡起臉,透過鏡子對司機微笑。
看到那對眼神的瞬間,藉由至今對話所獲得的安全感一下子灰飛煙滅。
想要逃跑的心情迫使他踩下了煞車。啊啊……果然,這種人不會是什麼好東西。這種……像快樂地踩死蟲子的小孩一樣,以盡是浮現侮蔑的恐怖眼神笑著的人,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
「清理垃圾。」
***
獨自被留在家中過了幾小時。電視一下子就看膩了。
「呼,好閒……實在好閒。」
口中念著和昨天相同的臺詞,一個念頭倏地浮現。既然在屋子裡閒著沒事,就外出看看吧!穿上緣廊底下的涼鞋,來到庭院散步。轉來轉去。轉來轉去。
「……好無聊。」
蹙眉繞了屋子幾圈之後,視線停留在前方的別館。一樓似乎是倉庫,拉下了銀色的鐵門。遙望二樓窗戶,菲雅想起今天早上的事。
「怎麼說呢,真不公平!春亮就那麼喜歡那個乳牛嗎?這個無恥小鬼!再說,那女的居然有自己的個人房間,豈有此理!真是太不公平了,不公平!我也有很多事情想做啊!結果
這個不可以,那個不可以……」
嘀咕著抱怨,正打算回頭——又停下腳步。
「對了!那傢伙並沒有禁止我做這件事吧……?嗯,因為沒問題,所以才沒說的吧?」
她很乾脆地自行同意。不過,要實施這個作戰有個難題。
「這下子該怎麼辦好呢……?」
下意識仰望天空。然後突然注意到,答案早就準備好了。她壞心一笑。
眼前看到的是天空——以及妨礙這片寬廣視野邊緣的……別館的窗戶。
猜拳猜輸出去買果汁的泰造回來了。但他不僅兩手空空,還一臉陰沉。正和平常的夥伴們夾著便當菜的春亮擡起頭:
「怎麼啦,泰造?」
「吶,我說春亮……我知道這樣不行,但我實在沒辦法——雖然明知這已經被用到老套得不能再老套了,我還是非做不可!吶,春亮,可以吧?在這種情境下,我可以對你使用典
型的那招吧?」
「你:你在說什麼啊……」
春亮驚訝地看著泰造,只見他突然勒住春亮脖子。
「為什麼!光是!只有你!」
「咕嗚:1咳咳!你這笨蛋,幹嘛!發生什麼事啦!」
「你自己捫心自問!你這傢伙,都已經有此葉同學了還不滿足!」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噗—〡?」
「嗚哇!好髒!」「喂,夜知!什麼東西噴出來了!」
春亮連向渦奈和錐霞道歉都忘了,只顧著懷疑那一瞬間跳進眼中之物是否存在。
那是——從教室的後門冒出了一顆「銀色的頭」。
「喂,剛才的男人,你不是要幫我帶路嗎……啊,在這裡啊。」
菲雅一臉若無其事地走近。而且身上還穿著制服。
「呵呵呵,我來找你囉,春亮。」
她擡頭挺胸,志得意滿地發言——教室的空氣一瞬間靜止。
「菲雅?妳怎麼會在這裡?」
「沒為什麼,你又沒有說『不準來學校』或者『不許出門』。既然這樣,要去哪裡都是我的自由。」
「因為太過於理所當然,所以我才沒說:噗哈!」
坐在身旁的渦奈隨手一抓,將春亮的頭壓進便當盒裡,順勢起身,閃爍著目光一把抱住了菲雅。
「哇啊i!哇啊~!超漂亮,超可愛的!」
「唔咕。喂,女人,不要隨便碰我。」
「講話方式也超獨特的!妳叫菲雅嗎?妳從哪邊來的?和阿亮:春亮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籠統來說,我現在滯居在這傢伙家裡。」
「你們同﹒居.嗎?」
「聽我說!是我老爸在國外認識的朋友的女兒!所以我才無可奈何照顧她啦!」
「也就是說,你們住在一起啊。這……身為班長,看來有幾件必須確認的事呢……!」
伴隨著奇異的氣勢,錐霞搖晃著起立。不消多久,班上同學全圍了過來。
精疲力盡的春亮先使了個眼神給菲雅—〡「別多話。」菲雅也點點頭。看來事情的前後似乎變成……菲雅剛從國外來,並沒有特別轉學進來,只不過因為很閒,所以就自己跑來了。
姑且不論此,包圍菲雅的騷動理所當然也傳出了走廊。
「啊啊——!」
望向聲音來源,只見此葉臉色大變地衝進教室。似乎是剛從福利社買東西回來,手上抱著好幾個三明治。
「為:為什麼?」
「她擅自跑來。我現在要昏倒了,此葉,之後的事就交給妳了……」
「交給我,我也很傷腦筋啊!」
此時,有個男人因此葉的登場而轉換了人格。泰造鑽出人群:
「啊……此葉:同:同學!午:午安!歡迎到我們班上!雖然這地方半數以上都是男人,滿是汗臭味,但請別介意!請:請問有什麼事嗎?」
此葉客套地向他打了招呼。這時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
「呃,我原本預定要和春亮一起吃飯,可是……還有,我想說既然都來了,機會難得,也想和菲雅一起吃耶亡!可是看這情形,人實在太多了,真傷腦筋。」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如她所期待的,泰造開始排除菲雅周遭的包圍網。無視於抗議的抱怨聲,強制驅散同學們。此葉笑著道了謝;泰造則轉過身,握拳擺出了勝利
姿勢。這是將來會被女人騙的型別吧——春亮心想。
「嗯——什麼嘛,妳也在啊?不用來也沒差啊。」
此葉的嘴脣無聲地動作—〡不用來也沒差,這句是我要說的話。
「來,桌子!追加兩人份!」
「啊,喂,泰造,我們……」
「咦?不是要一起吃飯嗎?我或渦奈在的話會打擾到你們嗎?」
「吃午餐嗎?我不介意喔。我找到了便當盒,所以有裝來。」
菲雅擅自回答。要是現在說「無論如何都要三個人獨處」拒絕也很奇怪吧。但事已至此,只有一瞬間也好,必須對她講明白。
春亮自坐位起身,若無其事地抓著菲雅的頭,邁步而出。
「我帶她逛一下,順便重買果汁。你們顧一下位置。此葉,走囉!」
「啊……好。抱歉,這個……」
將手拿著的三明治×3遞給泰造,此葉也跟在春亮身後追上去。就算來到走廊,眾人的視線也理所當然似地朝著菲雅彙集過來——總之先無視。
「妳啊——究竟在想些什麼?」
「嗯?所以我剛不是說了嗎?你又沒說不能來,所以我就來了。因為實在很閒。再說,只有這女人能來,我卻不可以,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能上學的啊……」
「真是……因為還有許多常識的問題,所以要外出還太早,早知道就跟妳講清楚。」
「什麼嘛!你沒看到我剛才的對話嗎?我能和人正常交談啊!」
「很可惜,看得我心臟都差點裂開來……不管了,總之得突破現下的難關!聽好了,可別破壞了『剛來到日本,什麼都不懂』的形象喔!遇到傷腦筋的狀況,只要閉上嘴側著頭笑
一笑!這就是日本式的問題解決法!」
來到鞋櫃前的自動販賣機,春亮隨便買了足夠人數份量的果汁。菲雅感到相當稀奇似地看著他的動作,突然此葉對她搭話。
「我從剛才就很在意……妳那制服究竟是哪來的?」
「不用說也知道吧?腰部和胸部都大的誇張,穿起來裡面空蕩蕩的。減瘦一點吧!」
「妳:妳亂翻我的房間嗎!能做和不能做的事,妳也應該要會區別啊!」
擡頭看著此葉表情變色地逼近,菲雅一臉從容地揚起嘴角。
「哦……妳說這種話可以嗎?」
「什麼意思?」
「喂,春亮,你聽聽看!這傢伙衣櫃的最上面啊,居然藏著形狀難以言喻的內衣——」
「哇—哇—哇—!我只是因為一時鬼迷心竅,才會買了那個!」
「妳們在吵什麼啊……拿去,果汁買好了,回去吧。」
一邊邁步,春亮低頭瞄了菲雅一眼。
「我聽了一下妳們的談話,闖進別人的房間很沒禮貌喔。」
「唔……沒辦法啊!不穿制服沒辦法進學校,這點我還是知道的。再說,我就是間了路人『這件制服的學校在哪?』才到得了這裡的。」
「為什麼妳在發現沒有制服這一點時,沒有選擇『放棄』這個選項?」
「是說,妳是怎麼進到我房間的啊?我明明有鎖門啊。」
「……?不曉得妳在說什麼。我是用正常的方法進去的啊!從窗戶。」
「窗戶也有上鎖才對啊!該……該不會!」
面對說不出話的此葉,菲雅認真地比了個勝利V手勢,說道:
「嗯,我打破了。」
此葉頓感暈眩,身子踉蹌了一下;一旁的春亮則是魂魄都快隨著嘆息飛走了。究竟是誰要出錢修理那個玻璃窗啊?
「……啊—嗚——不行了,我累斃了。喂,菲雅,飯吃完後就給我火速回家!要是被老師看到,不曉得還要惹出什麼大騷動。」
「唔,我也想看看上課的情形耶?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
正當他們在教室前進行此番對話,錐霞突然自反方向走了過來。
「班長,妳剛才上哪去了嗎?」
「去了一下教職員室。慶賀吧,夜知,還有菲雅。」
教職員室。對於這四個字感應到的不好預感,隨後馬上就實現了。
「我去和老師談了。老師破例准許異國的客人觀摩下午的課。沒什麼,不必向我道謝,這是身為班長該做的事。異國文化交流的機會難能可貴,應該可以學習到很多東西吧。」
多管閒事!——春亮死命地將這句話吞回肚子裡。錐霞半垂著眼簾繼續說道:
「這麼一來,就能有多點機會和菲雅聊聊了。還有很多要確認的事——雖說此葉也在,但花樣年華的女孩和男高中生在沒有父母的家中同居,有沒有犯下什麼錯誤……之類的。」
看她的眼神這麼銳利,錯不了,後者才是主要的理由。
(啊啊——真是的!到底該抱怨哪一點才好啊……!)
可是最後春亮只是頹喪著肩膀,放棄了一切抵抗。
不管抱怨哪一點,都不會有人聽的吧——他隱約明白這點。
「雖然不太明白……但我可以去上課嗎?妳是叫做錐霞吧?妳這傢伙真不錯!」興奮的菲雅,臉上的表情比預期的還要高興。
***
把小費丟給被徹底灌輸客套笑容教育的小弟,趕他出房間後,她開始開啟行李。在大廳收到的幾個行李箱,是早她一步從本國送來的。一面抽著煙,一面確認內容物。必要的東西
都齊了。沒問題。
「……?怎麼覺得好像多了一個……?」
對於最後一個像吉他箱的細長行李箱,她沒有印象。將變短的煙在菸灰缸拈熄,開啟箱蓋一看——
「這是……」
她的表情在瞬間扭曲。那是憎惡與憤怒的形狀。她摔了蓋子關上行李箱。收在箱內的便條因此彈了出來。撿起便條過日——然後捏爛。
「啊啊,真是——多管閒事,多管閒事……差勁透了!」
她揍了箱子,並進而使出渾身之力舉起摔了出去。看起來很昂貴、裝點高階套房的花瓶應聲破碎。
「唔唔……事情才剛起步就這麼不言利……啊啊,得冷靜下來才行,必須冷靜下來——」
搖搖晃晃地走到桌邊,一把抓起香菸盒。坐上沙發,深深吸了口煙。先是一支,接著又抽第二支。直到第三支,焦躁感才平息。
當三支菸都化為灰燼時,行李中的手機響了。從接話口傳來的是年輕的女聲。
『我是負責本次作戰的後方支援員。這是我們的初期聯絡。』
「辛苦了。我已經平安抵達……自從進到這個國家我就一直覺得受人監視,是妳嗎?」
『肯定。當妳一入國境,支援便開始。後方支援員平時是不現身的。』
「那當然。要是讓沒有戰鬥力的後方支援員出來前方,那才叫做騎士的失態。因為前衛是我,所以那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還有,問妳個問題……這裡的多餘行李,和妳有
關係嗎?」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就是附有免罪符機關的垃圾。看妳那樣子,應該是不知情吧。既然如此就沒問題了。幸好隊伍不必一開始就鬧分裂——那麼,不知容貌亦不知名的後方支援員啊,就讓我們朝向
不知容貌亦不知名的道別,開始行動吧!」
『瞭解。作戰開始。』
接著電話裡的聲音告知了目標的位置。被分配到的同伴的優良辦事能力令她滿足。
結束電話後,她邊看著囤積於天花板的煙,以輕蔑的表情笑著低喃:
「該前去了,前往清除礙眼的垃圾!」
***
放學後的屋頂上。微陰暗的天空吹來的風,著實令人發寒。
儘管如此,菲雅依然快樂地遙望著眼下的操場。
「這裡好高,心情真暢快……仔細一想,難得搭那個叫作飛機還什麼的飛上了天,早知道在來的途中就該看看窗外才對。真是失策。」
之後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笑了:
「話說回來——上課還真是有趣呢!呵呵,一想到我說英文時那些傢伙的表情……才那點程度,兩天就學得會吧?」
「別把我們和基本能力不同的你們相提並論……」
春亮頹喪著肩喃喃道。下午的課使得他精神上接受了相當程度大的拷問。所幸沒有引發什麼致命問題,但——因為雞婆的老師下達指令要他帶菲雅參觀校園,因此放學過後精神疲
勞也仍未恢復。
一旁同樣面帶倦容的此葉則倚在護欄上。起初泰造他們也一起跟著帶領,但由於有社團活動或幹部會議,最後只剩下他們兩人。
「嗯……他們玩球也結束了啊……人開始變少了。」
「因為已經是社團活動結束的時間了嘛……差不多該回家了吧?」
「真美妙的提議!早點回家吃飯吧?」
聽了這番話,菲雅卻還是不離開護欄。
「也好。可是……再一下下。我還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望著她那嬌小的身影片刻,春亮看開地嘆了口氣:「只有十分鐘喔。」
「吶,春亮。這個地方——真不錯。」
「是嗎?又沒有人,什麼也沒有,風景看起來也沒有特別有趣吧?」
「不是這個風景。我是說這裡,學校這個場所……非常熱鬧,有著多到不可置信的人類,而且不論哪個人都看似很快樂。我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地方。」
苦笑著說出的這句話,其中包含著溫柔。
以及掩飾不住的寂寞。
聽見喀滋喀滋的聲音,春亮轉頭看向一旁,只見菲雅仍固定著視線,從口袋取出魔術方塊單手把玩著。
春亮忽然有種錯覺,在這屋頂上沒有自己也沒有此葉,只剩少女獨自一人。無關乎是閉上雙眼,抑或轉身離去,少女仍是獨自存在於此地。感覺就像是一幅只有一名登場人物的繪
畫,而自己則是在畫框外頭看著這幅風景。
「……像這樣的學校是最近才創設的,妳會感到稀奇也是理所當然。」
打斷春亮妄想的是此葉。她會像這樣子安慰菲雅,是因為她很能體會菲雅現在的心情。
「來學校的中途路上也很稀奇。就結果來說,和這裡一樣,人很多——很喧鬧。哈哈,害我忍不住一句一句去聽聽看,到底有什麼好一直聊的。」
「妳至今所待的地方,人真的那麼少嗎?」
「至今所待的地方:嗎……」
「——啊,不,妳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
此時,菲雅才終於將臉轉向春亮。
她在微笑。稍微緩和雙頰,瞇細修長的雙眼,形狀好看的嘴脣也微微揚起。然而為什麼—〡春亮卻覺得她似乎快哭了出來?雖然無憑無據,但他就是很不安。
「春亮,你想知道嗎?」
「……咦?」
「我想反過來問你。你想知道關於我的事嗎?我至今為止都在哪裡,過去都做了些什麼,而我又是什麼樣的東西?你——想知道這些嗎?」
她依舊保持著微笑。明明是些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
但卻充斥著緊張感。
春亮嚥了咽喉嚨。要是肯定,又或者要是否定的話,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雖然不曉得會是什麼事情,但總覺得一定會造成無可挽救的事態。
此葉眼神認真地守候著菲雅。菲雅持續著憂傷的微笑。
兩人等待著她的答案。
春亮舔了嘴脣,將空氣吸進肺裡。然後準備回覆答案——
「——第一個問題,『至今為止都在哪裡?』就讓我來回答吧!她在這數百年之間,都持續沉睡於廢城的祕密倉庫裡。因此她才得以逃過我們的眼線。」
從頂樓入口傳來的聲音搶走春亮的發言。而那句話果真也算是答案,因此如他所預料的,造成了無可挽救的事態。
安穩的時刻結束了。
***
那名女子穿著貴族般的洋裝。微卷的金髮底下,畫著性感脣線的嘴脣叼著一根與其貴族氣息不合的香菸。不過她的最大特徵則在於雙臂——從指尖到肩頭,整隻外面都包覆著黑鐵
,肥胖、巨大、粗壯得十分顯眼。又長又壯的手部裝甲。漆黑的鐵板以幾何學的方式組合,厚度甚至比腰圍還粗,看上去只能以畸形來形容。宛如巨人用的義手,又或是隻裝備著
巨大西洋鎧甲的手臂部分,這樣的狀態,理所當然形成了如彌次郎兵衛人偶(注.平衡玩具的日式稱法)般的架構。
「妳是……什麼人呢?」
儘管受到那奇異氣息的壓制,春亮還是如此間道。女子聽了呵呵笑了出來。
「不必這麼恭謹沒關係,少年。我是名叫『蒐集戰線騎士領』的組織的人……名字叫做佩薇﹒巴洛沃。也有個綽號叫『平衡玩偶』。」
巨大的手甲前端抓起裙襬,優雅地行了個禮。動作實在是恭敬且誇張的離譜。
「喔……是?那個:我還搞不太清楚……」
「唉呀?聽到這個名字卻不明白——那我確認一下,您是姓夜知嗎?」
「咦?嗯……是……」
「那麼我來說明一下。夜知崩夏與我們騎士領處於對立的立場。你身後『那個』的沉眠之處被挖掘出來,就是一切的開端。情報傳進我們耳中後,我們也立刻前往調查,但卻遲了
一步。儘管平常總是被不著痕跡地帶走,但這次的東西非同小可,總算是讓我們查到被搬送到何處—〡就是這樣。說到這裡,你應該明白了吧?」
那個、東西、搬送……還有父親的名字。所有的關聯全都指向一件事物。
「妳……妳的目標是這傢伙嗎……?為:為什麼!」
「蠢問題。那個被髮掘出來,是與受詛咒的道具〡—禍具相關的所有組織所關心的事。不過我們的立場和『暗曲拍明﹒研究室長國』、『龍島/龍頭師團』、『比布利歐家族會』
或『夜知崩夏』都不同。很單純,我們蒐集戰線騎士領不容許受詛咒的道具存在。禍具是不得存在於這世上的東西。所以我呢——」
從她叼著煙的口中吐出了長長的煙霧。她看似愉悅地說道:
「將要破壞禍具之首——[箱形的恐禍』(FearInCube)!」
那個單字指的是誰,不難理解。春亮一轉頭,只見菲雅臉色蒼白地低著頭。然後他聽見佩薇的聲音。
「呵呵呵,薩德侯爵是這麼說的:『為了將殘酷的快樂正當化,他們所用的論據如下——我們渴求感動。那正是耽溺於快樂的所有男人的目的,我們將採取更加積極的手段來追求
感動。』雖然我是女人,但一點也沒錯,我太感動了!我將感動於即將發生的殘酷!」
說詞與行動接續得相當突兀。女子的洋裝擺動,朝春亮等人疾馳。
「——!快逃,春亮!」「春亮!」
被菲雅撞飛出去,春亮踉蹌了幾步。而此葉更是猛地拉走他的身體。
「妳那份用心很好!豬不可以波及到人類!」
單純的攻擊。她舉起包覆著裝甲的手臂——一股作氣往下揮。菲雅橫向跳開回避,剛才站過的地方發出了碎裂的哀號。
佩薇如野獸般地壓低姿勢,吐掉變短的香菸嘖舌——那也是和洋裝格格不入的舉止。她從水泥地面拔出刺進去的手,頂樓地面的屍骸自手甲掉落,而地上更是形成了一個隕石痕般
的明顯凹陷。
怎麼可能!——春亮心想。怎麼想,一個女人的力量也不可能破壞至此。這麼說來_——
(那具手甲……難道是禍具?)
身著洋裝及高跟鞋的獵人再次展開單純的攻擊,菲雅死命地閃躲。身體勉為其難躲過佩薇雙手的接觸,但相對地,腳下的水泥隨之碎裂。護欄大幅度扭曲,長椅也破裂四散,水塔
的牆壁看上去則像蟲啃過似的。
最後菲雅終於被逼到了角落。眼前擋住去路的佩薇,雙手誇讚般地嘎滋作響。她以舌頭拾起額頭滑至脣邊的汗珠,淫猥地笑著:
「真是奇怪,為什麼光是逃呢……手下留情一點也不像妳的作風,箱形的恐禍。據我所聽到的,妳應該不是這樣的東西吧?」
菲雅訝異地突然擡頭,擠出聲音:
「住…住口……別說!」
這句話使得佩薇微擡起眉毛,最後終於察覺什麼似地顫抖著雙肩:
「這真是可笑,太可笑了!那位少年他們該不會不清楚妳的詳情吧?呵呵,那麼就讓我來回答剛才剩下的問題吧!」
她取下手甲上類似栓子的東西,一部份的裝甲打開了。她從裡頭取出香菸,叼在口中。而後,和積囤的煙一同吐出的是—〡嘲笑及玩弄的聲音。
「『過去都做了些什麼?』很簡單。虐殺人類。凌辱、強迫人哀號、渴求怨嘆、啜飲鮮血、一味地屠殺!好幾十人、幾百人、幾千人!不管是有罪之人或無辜之人、男女老幼、平
民、貴族、奴隸、學者、農民、商人、神父、娼妓或是騎士!」
「啊……啊啊……」
「像神一般全都一視同仁地殺掉了對吧?婚禮的前一晚,在丈夫的面前凌辱妻子、使之發狂後殺掉了對吧?剖開孕婦的肚子取出嬰兒,傾聽同時發出的慘叫與初啼,之後殺掉了對
吧?賜給即將餓死的乞丐食物,讓他看著食物從自己的胃流出來,以他哭泣的樣子為樂,然後殺掉了對吧?」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我:我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色蒼白的菲雅,雙手環抱著身體顫抖。
「不是,不對……不對!我:並不是喜歡:才做那些事的!我只不過是被使用罷了!並不是:想做:才做了那些事……!」
「唉呀,真是差勁到極點!妳在找藉口嗎?明明只不過是道具。可是妳做了那些是事實吧?所以才受到了詛咒!啊啊,真是噁心!老實說,像現在這樣跟妳說話,我就想吐得受不
了!嘔……」
「囉嗦,囉嗦,閉嘴……閉嘴!」
「才不要呢。妳再仔細思考一次。妳是什麼東西?不對,我應該要清楚告訴妳比較好吧?正好剛才的第三個問題『是什麼樣的東西?』還沒有回答。」
別說——菲雅低喃。別說——春亮心想。但話語卻沒停止——
「箱形的恐禍。異端審問期所開發出來的這個,就只是個——泛用拷問處刑器具!」
「別說啊啊啊啊啊啊啊!」
「妳那美妙的慘叫聲還真讓我忍不住失笑耶。好啦,妳有罪。妳有著拷問、處刑數以千計無辜民眾的罪。甚至讓妳得以化為人形的詛咒正是罪證。妳會乖乖地受罰吧?只不過是個
道具就要有個道具的樣子,不再必要的時候就該被破壞,妳就默默接受這一點吧!」
春亮握緊拳頭。他就是無法同意這句話。
好想說出口。妳知道嗎?這些不幸變得不再只是單純道具的傢伙們,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什麼樣的決心來到這裡的,妳知道嗎……!
「既然沒有戰意也好。因為光是破壞可憎的禍具就足以讓內心暢快了!」
佩薇高舉起雙手。春亮與她們之間的距離,來不及讓他介入兩人之間。
但此時,他聽見耳邊極靠近的地方傳來一陣低語——以及衣服磨擦的聲音。
「春亮,你留在這裡。」
黑髮少女憑藉著非人之力飛翔。沒錯,在春亮的身邊——
有著一個和他相同……不,更甚於他,對佩薇感到憤怒的存在。
輕而易舉地躍過數公尺距離,制服裙襬激烈飄動的此葉,幾乎以直角自佩薇頭上發動突襲。身穿洋裝的女子敏捷地轉身閃過手刀攻擊—〡而後此葉目光嚴肅地在她和菲雅之間著地。
低頭瞥一眼被鋒利劃破的裙子,佩薇誇大地攤開雙手:
「唉呀唉呀唉呀!我一點也沒發現……這裡也有一個渾身詛咒的噁心廢棄物?雖然不包括在任務裡,但妳要是妨礙我進行首要任務的話,我就得連妳一起破壞囉?」
「請妳別誤會,我和後面那個小孩一點關係也沒有。只不過是妳的發言令我感到不耐罷了,為了洩恨才發飆襲擊妳——大致是這樣,請妳瞭解。現在的年輕人都很容易發飆嘛。」
聽起來很平靜,甚至還有點開玩笑的語氣。但是眼鏡深處的視線卻充滿威壓感。
「不想受傷的話,我想妳只能夠選擇離開了。」
「……呵:呵呵……不錯嘛,看起來很冷靜,不像是容易哭泣叫喚的人——但正因如此才更有凌辱價值。是怎麼形容的?要表達這種對照性的美好言詞……傲嬌?是這個嗎?」
「我才不曉得!」
以雙掌擺出手刀的此葉朝佩薇進攻。然而穿著洋裝的貴婦人高舉厚重的右手,鐵板輕而易舉接下攻擊,在極近距離下,彷佛要挺出整副身體似地揮出勾拳。此葉連忙防守,但由於
雙方質量的落差而輕易被彈飛出去。
「精神奕奕地跳出來,結果卻是這麼難看。只能說,妳很虛弱耶?雖然不知妳原本的性質是什麼,但那種半吊子的能力是不可能擊敗我這副裝甲的喔?」
菲雅顫抖著對一頭栽進附近護欄的此葉大罵:
「笨:笨蛋……與妳無關吧?妳在做什麼……!」
「——是啊,沒錯。妳沒聽見我剛才說的嗎?我做這些事完全與妳無關,請別管我。」
一面從護欄中拔出身體,她看也不看菲雅一眼說道:
「順帶一提,雖然這也與我無關,但妳打算怎麼辦?妳受到詛咒是事實。妳有著被詛咒的過去是事實。因此被人追殺性命,這也是事實。妳打算怎麼應對這些事實?」
「……我要是知道的話……就不必這麼辛苦了。」
「乖乖地被破壞也無所謂嗎?」
「……我不要這樣……」
「那就只能戰鬥了。為了守護自己,妳只能戰鬥,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真是的,知道這一點也真傷腦筋。」
「妳說……妳懂什麼?」
此葉視線固定在前方,低喃著說道:
「討厭傷害人的自己。不想戰鬥。非常想要忘掉,因此儘管會賠上自己也會忍不住猶豫::真是的,感覺好像在看以前的自己。」
起身的此葉喘了口氣,自暴自棄般突進,然後再次被彈飛。不過這次沒有撞上護欄。
出現在菲雅眼前的一個背影接住了此葉。
「抱歉,兩位,因為我有點混亂,所以來遲了。」
「春亮……」
「笨:笨蛋……你出來又能做什麼!你才要快逃啊!」
「不,雖然說不定徒勞無功,但我至少能夠幫點忙吧?」
將說不出話的菲雅置之腦後,扶住此葉的春亮面向佩薇。
「少年,那可是愚蠢的行為喔。我至少不想主動殺害人類,但若是陷入無可避免的狀況,也是會不惜殺生的喔?比方說,如果你無論如何都要妨害我破壞最差勁的道具的話。你要
不要重新考慮考慮?」
「那也不成。這傢伙可是來這裡投靠我的,哪可能回答妳『是這樣嗎?好的!』然後視而不見?日本人是講情的民族……還有一點。和那個眼鏡女孩發飆的理由一樣,我也有點不
爽。真想揍妳一下耶——我也有點這麼想。雖然我討厭和人打架就是了。」
「太愉快了。你要怎麼做?」
這是重點。低頭看向扶著的此葉,而她也回頭注視著春亮。
「呆子……為什麼……你要因為我的問題而……」
背後傳來菲雅的聲音。春亮揚起脣角:
「她這麼說耶?我做的事真的有那麼蠢嗎?」
「多少也能夠同意啦……不過,我倒覺得『果然是春亮』呢!」
「我不太明白。抱歉,可以拜託妳嗎?雖然妳可能不願意……但這樣下去贏不了吧?」
此葉沒有回答,只是輕輕一笑,往前跨出一步。可是當她視線對上佩薇時,臉上只剩下真摯的決心。
「既然妳不滿意半吊子的能力,那我就變回我自己吧。因為某個緣故,所以我不會讓對方流血,但要是打中的地方不好,妳也沒辦法全身而退的喔。這一點請妳見諒。」
「原來如此,妳是以這樣的方式努力啊?可以啊。對了對了,因為破壞了道具後要提出報告書,所以趁現在請教一下妳的名字,雞婆的廢物小姐。」
春亮手搭在此葉肩上。剎那間,此葉身穿的制服以及內衣都輕飄飄地掉到屋頂上——
而後剩下來的只有春亮手裡握著的,細長的無機物。理應為刀刃的部分覆著一層暗色的刀鞘。但那刀鞘薄得異常,硬得異常。簡單地說,這個狀態就等於刀刃的部分貼了一層金屬
膜。該說是鞘刃嗎,貫徹不流血的第二個刀身。
從那把受詛咒的日本刀某處傳出了聲音。
「我的名字是……村正此葉。但是……我不喜歡人家只以姓氏稱呼我。」
***
豪壯的手臂擋下了刀。一陣凌厲的衝擊襲遍全身,但還不至於被擊飛。
「請像平常那樣放鬆身體……!基本上會由我來移動!」
聽見刀子說的話,春亮回她一句:「拜託了!」身為妖刀的此葉操縱著他的身體踏出步伐。幾乎感覺不到重量的刀刃一閃,以逆袈裟斬狙擊對手的身體。儘管速度令佩薇皺眉,但
她還是勉為其難靠手甲的肘部擋了開來。
「這不是很好嗎,變得很有趣……!可是妳為何不拔刀呢?日本刀不是很鋒利的嗎?」
「我說過了,我不喜歡血……不勞費心,即便是這樣,被打中還是會痛不欲生的喔!」
如同一把鐵刀般發揮威力的鞘刃,好幾次與豪壯的手臂交錯。尖銳的衝擊聲使得耳朵開始覺得痛。
「太硬了……都打成這樣了還不壞,有這種事嗎?」
雖然身體自己會動,但並非不會疲勞。開始喘不過氣來了。此葉似乎明白了這點,趁著敵人的鐵拳嵌進屋頂時,雙腿擅自拉開了距離。
「春亮,你還好吧?」
「嗯,我還能撐……啊,嗚喔!」
大意的瞬間,被拋來的水泥片在眼前被刀子打落。要是沒有此葉的話,恐怕自己早就死過數十次了——春亮顫抖著背脊心想。
「可是,再這樣下去的話,只會漸漸變得走投無路,得想點法子!」
「我有個提議。走投無路的話,要不要試試那招?之前曾經看過一次的那個……『交叉法』是嗎?雖然對妳來說比變成這個姿態還要討厭……」
「也是……我試試看。只要謹慎一點就沒問題,請不用介意。」
「你們可沒有時間悠哉地聊天喔,垃圾,還有幫助垃圾的少年!太礙事了,所以請你們現在就毀滅吧!」
造型醜陋,但唯獨左右兩邊呈直線對稱的平衡玩偶愉快地開始施展暴力。
和到目前為止一樣,此葉接下了攻擊;但她同時展開新的行動。她只是在內心裡改變行動的目的。不是攻擊,也不是防禦。
而是分析。
必要的是集中力。甚至要燒掉不存在的大腦般,將集中力耗在分析敵人的些微癖好。呼吸、視線、架式、動作。出現了何種預兆,而後哪種攻擊會來襲——將這些化為法則。
同時從刀刃打下去的手感探索手甲本身的構造。構造上最脆弱的一點在哪?維持這副手甲形狀的「核心」在哪?要找出這些也需要忘我的集中力。
剩下的必須要素就是機會。將細微的預兆排列組合,預測攻擊,等待預測與結果一致。
(還沒有。還不到時候……)
迴避。再次等待。不要焦急。在潛意識與本能的領域形成的法則,很容易因集中力崩壞而消失。她感覺到預測的尾端正逐漸破散消失,所以不能焦急。然後——
(——〡—↓
來了!由無數的預兆中所推測出路線與速度,與其一致所放出的一擊。
這一瞬間的未來對於此葉而言,就彷佛是過去往事般清楚。正因如此,她才能精準無誤地狙擊僅有針的尖端般大小的「核心」。這時此葉將至今形成的法則與推測全數拋諸腦後,
使盡渾身解數襲擊——
此葉轉動握春亮握著刀的手,以空下的左手握住刀鞘。瞬間挪動身體的同時,宛如要將本性顯露出來般地拔刀。
「——『劍殺交叉』!」
只聽見刀刃回鞘的聲音。自鞘刃滑出的銀白刀刃,僅僅閃過電光石火般的一瞬間。
彷佛剛才的閃光是幻覺似地,只見刀子如今包覆著一層黑鞘。利用了對手所有攻擊力道的交叉法——是將武器構造上堪稱心臟的一點加以破壞,因此只需一刀便告終。
刀子以殘心(注:日本武術用語,指的是在攻擊結束後亦不鬆懈,靜觀敵手的後續反應)的架47IH靜止不動。無聲無息地靜滯——數秒過後,察覺到自己已然陣亡的遲鈍鋼鐵才終
於崩落,高聲響起無機質的哀號。
「妳……做了什麼?是啊:我真是稍微:吃了一驚……差勁透了,差勁透了,差勁透了!竟然能讓我的肌膚曝光並加以凌辱!」
此葉的拔刀術能夠「只將武器」絕對性地完全破壞。包覆住佩薇單手的裝甲宛如起連鎖反應般崩解,如今底下的東西只能毫無防備地曝光。
是手臂。
想當然爾,是血肉之軀的手臂。至今的裝甲並非義肢,只是單純覆蓋住手臂的鎧甲。雖然明白了這一點——但那終究不含帶義肢的意義嗎?
她的手臂整隻扭曲,骨骼也異常地歪斜。面板的顏色也呈現出奇怪的瘀黑色,或者該說是壞死般的紫色。手臂上處處蔓延著鮮血。
「那是:怎麼搞的:啊……?」
「問我怎麼搞的?穿戴著那種普通的鐵塊毆打水泥,會變成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普通的……這麼說,那個不是受詛咒的道具嗎?」
春亮說道。佩薇突然吊起眉毛:
「誰想碰那種骯髒的東西!光是碰到就該咬舌自盡,差勁透了!的確,騎士領中有不少人不得已使用禍具,但我可敬謝不敏!所以才會這樣穿戴著這個。不過,若要補充的話……」
佩薇憐惜地—〡眼眸溼潤地凝視著曝露出的手臂:
「這個:這種痛楚,我最喜歡了。該說再恰好不過了嗎?擊潰敵人的同時,也能夠品嚐到性慾上的興奮,不覺得很美妙嗎?」
「妳:妳瘋了……」
「唉呀,真是直接的侮辱。俗話說:『人類究竟會如何改變自己的興趣呢?對於有著奇異興趣的人,必須加以憐憫,但絕不可侮辱。因為那些人的罪,簡單來說就是自然之罪。』」
真是瘋狂——再次低喃時,春亮才愕然驚覺,從剛才起刀子就很沉重。他嘴型不動地悄聲呼喚:「此葉……此葉?」但迴應他的卻是呻吟聲。
「振作點!那傢伙的血是因為她自己不正常,不是妳的錯!」
這次回答他的是按捺著作嘔之意的喉嚨聲。春亮冒著冷汗心想——
是因為詛咒快要解開了嗎?渴求鮮血的妖刀,如今性質完全倒轉了〡—也就是說,她明明是把刀,卻一看見血就昏倒。
明明破壞了對手的武器,但立場卻調換,陷入窮途末路。顫慄地擡起頭,只見貴婦人彷佛只要還剩一邊的手甲就足夠似地逐步逼近。鐵拳粗魯地揮出。春亮舉起變得沉重的刀,以
自己的反射神經奇蹟似地擋下——
但剎那之間,不協調感充斥全身。他彷佛受引導似地低下視線。
接住的巨拳,手腕部分飛出的是——
暗藏的細長刀刃的光輝。
「以祕技還治祕技……雖然是很無趣的手法啦。」
順著那刀子滑下的是什麼?是從哪裡流出來的?春亮心想。
血珠受到地心引力牽引而滑落。視線則逆著流動的方向追溯源頭。
水源來自於自己的手。
察覺到的同時,痛覺才終於傳至大腦——
頂樓響起的他的慘叫聲,喚醒了菲雅心中的兩種感情。恐怖,以及——
懷念。
***
在自己的內心,有某種東西在鼓動。某種不可以覺醒的鼓動。
慘叫聲很令人懷念。對慘叫聲懷舊的自己很可怕。但是,如夢境般的矇矓記憶確實正使得自己變質。
(哀號。)(以為不可能聽見的某人的哀號。)(和那時候同樣的哀號——)
身為它支配者的城主,建造了一個地底監獄作為瘋狂的居住區。自己則沉睡在那裡。雖然只是個裝置,但城主非常中意它,因此在「每晚的狂歡」使用過後,都會派男僕去清理它。作為一個在狂城中工作的人,他十分正常。儘管一面嘔吐著幫宴會善後,最後還是會拿布幫它把身體擦拭得亮晶晶。他工作總是很仔細,所以它很喜歡他。為了生活,他不得已
做著不想做的
工作,並經常對著不會講話的箱子發牢騷。
「老爺也真是哪兒不對勁……要是能夠就這樣只當個乾淨的箱子就好了,這傢伙一定也是一這麼想的。啊啊,神啊!」——之後某一天碰巧被別的僕人聽到,傳到了城主耳裡,想
當然爾,他就被拷間後處刑了。當然,使用的是自己。
自己親手造成的哀號。哀號。認識的、喜歡的某個人的哀號。
「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會記得這個?怎麼會記得這個?答案很清楚。
從那次之後,白己才認識了這個「自己」的存在,認識了白我。所以,或許是——正是他的哀號,對自己下了詛咒。
然後現今自己又再次聽見了那聲哀號。
「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鼓動著。「當時的自己」正鼓譟著。她想起來了。
那時候自己還只是個普通的道具,道具的存在意義就是被使用。
所以「她很高興」。聽見他的慘叫聲時,自己的確曾這麼想,這聲慘叫證明了她的存在意義,所以……她還想再聽更多更多更多更多的哀號——
「啊哈——不過——啊哈哈—〡閉嘴,不準笑——啊哈哈哈——住嘴,別笑,不許笑!我不一樣,現在我啊哈哈哈不一樣!不可以想起那種事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喉嚨擅自湧出笑聲,菲雅扭曲著臉,毆打著腳下的水泥。停不下來。雙手抱頭,但聲音不僅沒消失,反而聽見自己的笑聲在腦中迴盪。她刻意不去聽,將意識轉向別的事物。春亮
的哀號再次斷斷續續傳進耳裡。擡起頭,只見他一隻手流著血橫倒在屋頂上;手中握著的刀子僅僅不穩地搖晃著黑色刀尖,沒辦法再舉起來。
他會被殺掉!——自己內心有某個人低語。不要!我不要被人看到那副模樣!太過醜陋,太過骯髒了……但要是不做的話,那傢伙會死!啊啊,該怎麼辦——
這時候菲雅突然注意到從自己口袋中掉落的小小立方體。然後,她看向春亮手中握著的刀,想起此葉以人類的姿態也能進行戰鬥一事。沒錯——
「被詛咒到能夠化為人形的道具,就算變成人的姿態,也能夠在某種程度上操控『本體的特質』……」
這點自己也是一樣。雖然沒有經驗,但是她知道她辦得到。既然這樣,那就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
她低喃著說服自己。沒錯,才這點程度應該沒關係。她還是一樣,忌諱著身為道具的自己。還是維持著人類的姿態,只不過稍微引出本體的特質罷了,並沒有背叛自己的決心。所
以做吧——
菲雅沒有發覺,這只是種妥協。「而妥協必然會摧毀決心」。
所以這時她的忍耐斷線了。已無法再按捺,之後只管使出全力。當她如此心想的瞬間,一種舒適的解放感包圍了菲雅,之後她心中就只剩下這股感覺。
「啊啊,沒錯,就這麼辦……」
看見菲雅起身的動作,佩薇語帶嘲笑地說:
「唉呀,妳已經決定不哭啦?然後呢,現在還打算做什麼?」
「做什麼?那還用說——」
「接下來,我要聽妳哀號。真是期待,啊哈哈哈!ji
以殘酷的眼神開心地說著,少女一把抓起立方體。
***
手背朝上握著玩具,少女將一隻手朝身體前方伸出。
此葉是將「斬切」的性質移附在手刀上,但引出性質的方法因個體而異。菲雅的性質遠比此葉複雜,因此,方法就是——
「——擬裝立方體,展開。」
少女低語的瞬間,倒握著的魔術方塊外觀開始起了變化。不,是變質。
變質成她自身的模樣,需要以兩隻手環抱住的黑色鐵箱。
無視於物理法則,物體依舊吸著在菲雅的掌心。菲雅要讓自身的本質顯現,所必要的是一個和她外型相像的媒介。一個能夠變成「另一個她」的立方物體。
「定義同定帶生成,連結。半遠隔駕馭實裝。」
此時箱子發出主張其重量感的聲音,掉落頂樓地面。但菲雅依舊維持著掌心朝下。掌中延伸出奇異的鎖鏈,連繫著腳下的箱子。形成一條條鎖鏈的並非圓環,而是以兩側對角頂點
相接的黑色立方體。
菲雅將立方鎖纏在手臂上,以溫柔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分身,低語道:
「第二十六號機關﹒貫式閉鎖態『鐵處女』——禍動!」
箱子剎那間變形了。細微的接縫橫向滑開,上部朝著上方旋轉開來。金屬磨擦得嘎吱聲作響,所有的部位也跟著產生連鎖變化。橫移動。縱移動。迴轉。屹立。潛行。結合。分離。埋沒。屈曲。開關。伸長。支撐。斜傾。必要的部分往外移,不用的部分往內收;作為裝飾的必需部分往外挪,作為內部結構的必需部分往裡收。
數以千計的元件,它們都知道三十二種各自應該就位的組合。箱子的外型只是單純處於待機狀態的外殼。依操作方式,可以變換成已預先設定好的拷問處刑器具——
經過一段時間後,金屬聲靜止下來,箱子已變得不是箱子。那是個約等於人類身高的棺形。隱藏在箱子內部的曲面精緻地吻合,構成平順的肩膀和頭顱,描繪出清廉的少女——鋼
鐵製的處女。
「上吧,化成我的外型的我,前往傾聽悲鳴!」
菲雅讓纏著右手的鎖鏈發出聲響的同時,鐵處女滑行般地移動了。
佩薇跳離春亮身邊,但鐵處女在菲雅的鎖鏈操縱下改變方向,緊追著她。而後宛如要獻上鐵處女的純潔般′要求分身展露出恥部——處刑具正確地接收到指令,解除了棺具側面合
葉的鎖。處女的前方立刻宛如擁抱般敞開,引誘著犧牲者進入無數荊棘叢生的內部空間。
可是佩薇不僅沒逃走,反倒還挺身向前,任憑著力道揮下殘存的另一隻手攻擊鐵處女。鋼鐵彼此激烈撞擊,發出尖銳的聲音,鐵處女硬是被彈飛出去。
「……第八號機關﹒碎式圓環態『法蘭克王國的車輪刑』——禍動!」
順應言語,鐵處女沒變回箱子而再次變形。一瞬過後出現的是圓形的車輪,邊緣並列著無數短而粗的四角錐狀的刺。
菲雅輕盈地步上前,同時揮舞著右手。連繫著鎖鏈的車輪襲向佩薇。就像她以前將無數的罪人及非罪人的手腳打碎一樣,準備毀壞佩薇的性命。
車輪迴轉著自頭頂降落,但佩薇擋開了。然而落下的車輪一面破壞著屋頂一面彈跳,毫不減勢地再次逼近她的肉體。
「哈……哈哈,妳終於有心想打啦?太棒了!」
菲雅沒有回答。總覺得她臉上的微笑有些空虛。看見車輪快要被佩薇的鐵臂抓住,她迅速地拉回鎖鏈,同時疾驅著逼上前o
「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禍動!」
捲起鎖鏈,手中握住的是外形凶惡的螺旋鑽!有如騎士長槍般大而長,也像著死神之鐮般充滿不吉,邊緣還閃爍著奢侈般的銳利光芒。追求的是柔軟的肉、柔軟的肉、柔軟的肉。
「呵呵—〡沒錯,我就是在等待這個!只為了一味傷害人而製作出的道具,當自身也遭受傷害時,究竟會發出什麼樣的叫聲!啊啊,真期待!」
鐵臂與菲雅的螺旋鑽兩次、三次交鋒,之後佩薇引誘著螺旋鑽揮到自己面前,並在瀕臨極限之際閃躲開來。螺旋之刃擦過她的臉頰。付出如此的危險犧牲,在獲得極短暫的有利時
間裡,她深深地攻進了菲雅胸前。螺旋鑽收了回去,但再次伸出來的速度遠不及她將壯碩手臂揮出的速度。
「好啦,發出愉悅的哀號潰散吧,最劣級品!」
然而佩薇沒有感到手感。她看到的是刺進屋頂的螺旋鑽,以及將其當作踏腳臺跳躍的菲雅。但這麼一來她將無處可逃,在半空中是不能進行閃避的。正當佩薇欣喜地握緊追擊之拳
時——以身後烏雲密佈的天空為背景,菲雅一笑。
「要論歌詠悲鳴的方式,我可早了妳數百年。哀號吧!」
佩薇察覺到,自己的胸前、插進地面的螺旋鑽發出怪聲。
「第三號機關斷式落下態—〡」
她反射性地退後身子,但由於太過深入,因此閃躲也遲了。螺旋鑽變形成奇異的中空四邊形。自其範圍內,佩薇退開身體,挪開頭,移開右手。但是——
「『斷頭臺』——禍動!」
因裝甲遭此葉破壞而赤裸裸露出的左手,已經來不及收回—〡
佩薇的左手被落下的厚實刀刃乾脆地一刀兩斷。
而後,某人所期望的哀號聲自其口中迸出。
***
呵呵。呵呵呵。菲雅笑著。
雨滴終於開始落下,雨中的她看起來非常快樂。
「菲雅……那個是……菲雅:嗎?」
茫然的春亮,沒人回答他的疑問。佩薇的單臂迸出鮮血飛出的同時,此葉失去了神智。
偷吃仙貝的菲雅、在家裡鬧彆扭的菲雅、在學校裡看起來很開心的菲雅。那些的表情和現在眼前笑著的菲雅的臉——明明是同一張臉,卻不一樣。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邊發出哀號的殘滓,倒地的佩薇開始動作。口中嘀咕著:「混賬!混賬!」一面挺起上半身,膝蓋跪著地想要站起——被砍斷的肩膀處猛然噴出大量鮮血,身體隨之又突然失去
力氣倒下。她揮出剩下的手臂,巨大的拳頭敲打著地面,產生出新凹陷的同時,以其為支點撐起前傾的身體。
維持著宛如三腳野獸的姿勢,佩薇緩緩擡頭。金髮遮蔽住眼睛,幾乎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春亮看見她動著失去血色的嘴脣。不是為了發出怒號——
而是為了笑。
「竟敢……竟敢強暴我?」
聲音令人發寒。聽起來很平靜,太過平靜了。笑聲中已不復存在截至目前為止的嘲諷。
就只是單純的……純粹的笑聲。
正因如此—〡才更覺得恐怖。
她斷然捨棄了些什麼—〡春亮有這種感覺。這就是這個女人的極限。
接著,佩薇突然連笑容都自臉上消失,變得完全無表情,再次開始動作。她將手拔出地面,噴著血站起身。
「差勁透了……糟透了……被垃圾……凌辱……差勁透頂……」
只有細微的嘀咕聲不斷從口中發出。話語中也不帶感情。被遮蔽的雙眼和白皙的臉頰上也不帶感情。
由於只剩一隻手臂很難取得平衡,抑或是由於感情的驅使,其身體不安定地搖擺著。自肩頭噴出鮮血,蒼白的幽鬼——或者該說是「搖擺的平衡玩偶」。
就連她的嘀咕聲也搖搖擺擺地,停不下來。
「……我要殺了妳,擊潰妳而後侵犯妳。快樂地將妳凌辱至死……明明只是個道具……鐵鏽失禁……」
叩!——高跟鞋的聲音。無表情的平衡人偶邁開步伐。腳步也搖搖晃晃。即便如此,那異常的存在還是一步一步地接近春亮等人,嘴裡一面喃喃自語。彷佛是在看一部拍得很爛的
恐怖片一樣,呈現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恐怖光景。
但是當佩薇前進了幾步之後——
一條宛如繃帶的細長布條,從校舍的下方伸到了這個頂樓。
因為太長了,所以只看得到前端。起點不知是在下面的樓層抑或是地面。那條布彷佛有生命似地動作,捲起佩薇的腰,瞬間擡起她的身體。她驚覺之後表示出抵抗,但似乎由於傷
勢而腳的踩地力不靈光。
「——!」
之後佩薇被布條帶走,消失在護欄的另一側——消失在雨滴密度漸漸增大的另一側。
被留下的只有寂靜。和雨聲同義的寂靜。破壞的痕跡、如渲染水彩畫般的石榴色。
困惑數秒後,春亮才終於察覺可以將這些要素視為平靜。
敵人離開了。
「什……什麼啊……?」
沒有迴應。頂樓龜裂、扭曲的護欄沒作任何迴應。盡是不明白的事情。
(不過呢……總之是擊退敵人了……)
肩膀放鬆。由於毫無做準備運動就突然闖進戰鬥,全身的肌肉猛烈地緊繃。
雨勢逐漸增大。
被淋溼的制服變得沉重,布貼著手腕,這時才想起傷口很痛。此葉在千鈞一髮之際挪動了身體,因此勉強避開傷到骨頭或神經,但傷口就是傷口。
一面期待著雨水沖刷走血跡,春亮一面嘆氣。
可是——此時他耳中聽到難以置信的聲音。
「第八號機關﹒碎式圓環態『法蘭克王國的車輪之刑』——禍動!」
順從本能發出的寒顫,他忘我地將手中握著的村正推到前方。幸虧他天生的反射神經,刀子總算是擋下了襲擊。
擋下了菲雅對春亮施展的攻擊。
車輪與刀子相抗衡。菲雅握著拷問道具的邊緣,眼神空洞地現身春亮面前。口中發出嘻嘻笑聲,其溫柔的呼氣氣息接觸到春亮的嘴脣。
「慘叫聲……我想聽慘叫聲。我……就是為此而被製造的。我……那個……」
「快點回復心智!結束了,敵人已經逃了!菲雅!」
驚人的力道。她使力推著車輪貼近。春亮拚死地撐著,結果手上的傷陣陣刺痛,因此一口氣失去力氣。要被切過去了!正當他因而感到顫慄的剎那——
「……妳!到底在做什麼!」
驚人的怒吼聲自刀子發出,奪走春亮手臂的控制。打退車輪的同時,此葉的黑鞘重擊菲雅將她打飛。
橫躺在被雨水完全濡溼的水泥地的菲雅,就這麼無法動彈了好一會兒。數秒經過,自她手中的延伸出的立方鎖消失,而連繫著鎖鏈的拷問刑具也變回了原本的魔術方塊。
「啊哈……啊哈哈哈……」
笑聲聽來些微抽搐著,但春亮知道,菲雅回來了。
她緩緩起身。靜靜地抑制發作,濡溼的頭髮貼在臉頰上呆立原地。她突然舉起手:
「……雨嗎。這也是第一次。是嗎……原來是這麼地冰冷。哈哈,這麼一來,身體——還有臉,不就都全溼透了嗎……」
她一如往常,似乎想要矇混過什麼。可是結果沒能矇混過去。春亮煩惱著要對她說什麼,她卻搶先一步發言:
「……你明白了吧?你想知道的我的真面目,就是這樣。」
她背對著春亮,聲音聽起來十分細微而哀傷。
「春亮。你會怎麼看待我?那傢伙說的一點也沒錯,我殺了好幾百人,而且是為了如此殺人才被製造的。正因如此,這雙手、這樣的我才會被詛咒。反覆受到詛咒,最後很諷刺地
,受盡詛咒後擁有了人類的意識,才得以察覺罪惡這種概念。」
「……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哈,真的嗎?我有自覺。提到罪惡,我有自覺自己是個最差勁、最惡劣的道具。啊啊,對了,春亮,我聽說你的體質之後也鬆了口氣。不會被受詛咒的道具帶來的詛
咒影響——這是我來到這裡之前最害怕的事。我有講過吧?我的詛咒單純就是『常有的事』……令持有者發狂,無法剋制自己地想要使用我。不管是怎樣的聖人君子,只要持有我
,就會變得像我最初的擁有者……像那個城主一樣的狂人。使用我,只為了尋求快樂,拷間、處刑他人……這樣的存在,不叫罪孽深重叫做什麼?」
「所以——我就說沒問題了嘛!這種事無所謂吧?因為對我完全無效呀!因為這是體質問題,所以將來也不會改變,所以妳今後也可以安心!」
春亮儘量以開朗的語氣說著,但卻看到菲雅搖著後腦勺否定他。
「不對。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還是我——我察覺到最基本的問題。我努力地追求願望與希望,卻從沒想過,這是多麼愚蠢。我想去忘記,想當沒發生過。但這明明是不可能的!」
「菲雅,冷靜一點!妳在說什麼?」
面對問題,作為答案的問題迅速地接連發出:
「我有罪。殺了太多人的罪。所以有著受到詛咒的罪。那麼懲罰呢?懲罰是什麼?」
這之後又經過了片刻沉默。只有雨聲啪答啪答,嘈雜地唱著歌。
菲雅靜靜轉頭,被液體淋溼的臉面向春亮——用著顫抖的聲音間道:
「吶……我:可以被人寬恕嗎?這副身軀所受的詛咒……我也可以忘了嗎?」
春亮沉默。因為用不著回答,沒必要回答,他不想回答,而且也是個無解的問題。明知自己很卑鄙,他還是僅僅微笑著當作解答。
「回家吧,這裡太冷了。」
近似祈求的卑鄙沒有傳達到她心裡。因為她很聰明。
看起來相當高興,也相當寂寞似地—〡菲雅也回以微笑。
「這個答案真溫柔……很溫柔,但最差勁了。」
她再次轉向前方跨出一步,編織著極微小、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聲音:
「我過得還挺愉快的。仙貝也很好吃。對了,這個學校,還有那個家也是,待起來都非常舒服……但果然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
「等……菲雅!等一下,妳——!」
春亮伸著構不著的手,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回頭。
「……剛才的事情讓我下定決心。事到如今,我差點又添了一條絕不想增添的罪惡。與其這樣——我寧可像至今一樣,一個人沉睡比較好。所以我要走了。抱歉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濡溼的銀白頭髮高高躍起。
菲雅越過護欄,消失在雨滴的另一頭。
***
癱坐在樓梯間的平臺上,春亮思考著。
該怎樣回答才正確呢?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請等一下,我馬上幫你緊急包紮!」
此葉操控著春亮的手,割下制服衣襬作為應急的繃帶。之後變回人類的外觀,開始包紮春亮的傷口。出血已幾乎止住了,不必擔心她會再昏倒。
手腕傳來的不是刺痛感,而是曖昧的熱氣以及疼痛。或許是因為淋溼的身體發冷,那股熱氣像一層油膜似地傳遍全身,最後盤據在頭顱深處。
「好了。不要緊吧?」
「嗯……不怎麼痛。大概是因為妳避開了要害吧。謝謝妳。」
「我想應該沒什麼大礙,不過還是去一次醫院比較好。不如說,我命令式地提議……我們去醫院吧?」
春亮沒有回答。在極近距離下注視著此葉的眼鏡,但卻沒有回答。
「你不去……你是想這麼說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妳要怎麼辦?」
「就算是我也會生氣的喔。自己的身體要好好照顧才行。」
春亮靜靜地落下視線。此葉不高興地瞇起眼:
「你去追那孩子,是打算做什麼?她是憑自己的意志離開的喔!再說,那個人雖然失去一隻手,但看起來似乎還不打算放棄……說不定還會再來。既然被鎖定性命一事不會改變,
我覺得逃跑也是種了不起的手段。」
此番話沉重地壓抑著春亮的內心。
菲雅追求的答案是什麼?要是自己回答得正確,她是不是就不會離去了?不知道—〡即便如今還是不知道。追上去、找到她,之後又該怎麼辦?要是說錯了話,只會重蹈覆轍。
再加上「逃跑也是種了不起的手段」這句話的背後……就算帶回菲雅,之後要怎麼應付敵人也是個問題。沒錯,那個叫佩薇的女人是敵人,可怕的是她真的——帶有殺意。破壞受
詛咒道具的殺意,殺掉妨礙者的殺意。即使菲雅回來了,要該怎麼讓佩薇放棄呢?不知道。
但是。
「她說……『一個人沉睡比較好』。」
「咦?」
「那傢伙……她不是逃跑。而是打算選擇更壞的終結方式。所以……」
他看著此葉的雙眼,思索著該怎麼樣才能說服她。熱意朦朧的腦袋思考著——
結論只有一個。沒辦法。因為沒辦法,所以只好這麼說了。
「求求妳,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願望,此姊姊!」
此葉一瞬間驚訝地倒抽一口氣,接著看似疲憊地嘆了口氣。
「……太卑鄙了,不是說好不再這樣稱呼我的嗎?都一起上高中了。」
似乎對於被罵卑鄙一事樂在其中,春亮故意嘻嘻嘻地笑著。
「從以前,我只要這樣拜託……妳沒有一次不答應的吧?就算氣得火冒三丈、不滿地碎碎念個不停,但最後還是——會幫我。」
「我可不管。」
此葉別過頭去。是在掩飾害羞吧?春亮心想。
「妳在傷腦筋?」
「……我是在傷腦筋。真是。」
「老實說——我也有件事情很煩惱,但不曉得該不該說。」
「什:什麼事?果然還是會痛嗎?糟糕,得馬上——」
「不是啦。該怎麼說好呢……那個……」
「哪個?」
「全……沒……」
春亮僅僅含糊不清地說道。
「全沒?那是什麼的略稱嗎?音速拳?」
「確實是略稱。感覺差不多有那種破壞力的東西。」
音速拳怎麼了嗎?——此葉歪著頭,隨意地朝空中打出拳頭。效果音不是「滋啪」也不是「霹嘶」,而是「噗嚕」。察覺到的此葉,脖子彷佛裝了機關般一格格低下頭去。說實在
,春亮從剛才就一直努力只看此葉的臉,但還是差點跟著她往下移動視線。他趕緊閉上眼——
「也就是說,妳全裸啦!」
「請你早一點說——!」
此葉半哭著跑向雨中的頂樓。是跑去拿制服了吧。
接下來該怎麼做呢?春亮鬱悶地思考著。數分鐘後,濺著水的腳步聲開啟頂樓的門進來。此葉走到一屁股坐在平臺的春亮身旁,擰乾溼透的制服。
「……這只是我自言自語。我想,那個孩子應該不明白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明明是非常單純的一件事。」
「怎麼說?」
「唉呀,我的自言自語被聽到了嗎?」
她故意這麼說著,笑道:
「既然被聽到,那就沒辦法了。這是她的提問——什麼罪和詛咒之類云云——的答案提示。或許也可以當作剛才說的『追上去又能做什麼?』的答案。」
此葉歪著頭看向春亮。
「簡單地說就是如此——我並沒有請春亮告訴我答案喔。」
「……啊?」
「那孩子和我一樣。以前的我也思考過同樣的問題,而現在也還是在思考——但是同樣還沒找到答案的我,卻一直住在春亮家裡。這代表什麼呢?……自言自語結束。」
春亮隱約能察覺這些話其中的涵義。也就是——
是否該解開詛咒,跟要不要待在那個家無關。
有關的則是……找到菲雅之後該說的話,就只是——
該做的事情比想象中簡單。嘴脣自然地上揚。
「你:你笑什麼呀?」
「不,沒什麼。」
用那種方式拜託此葉果然有效—〡春亮邊想著邊站起身。
「好!那麼,我們去體驗一下青春這玩意兒吧!」
「主目無↑,﹒」
「在傾盆大雨中跑馬拉松,正是唯獨青春年代才能做的事吧?似乎可以為光輝耀眼的高中時代留下回憶呢!喔,那邊的小姐,可以幫忙我創造回憶嗎?不不不,不會花妳太多的時
間。那個銀光閃閃小丫頭惹人注目的腦袋就是終點,很簡單!」
「創造回憶:嗎……唉——既然這樣,那就沒辦法了。」像個無法拒絕弟弟的任性的姊姊般,此葉苦笑著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