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五上午,萌繪都在為嚴重的宿醉所苦惱,就算淋浴也好不了。根本沒有食慾,就像被二十噸重的壓路機輾扁的薄煎餅一樣,什麼事都打不起精神來。
她還依然記得跟犀川的對話。一想起來,她就會陷入自我嫌惡的狀態中,頭越想越大。為此她嘆了好幾次氣,可一嘆氣,同樣的場景就像電影一樣又在腦海中放映一遍,形象也愈發鮮明。總之,她實在太丟臉了。犀川當時肯定是目瞪口呆,然後就討厭她了。
她想寫封通道歉,甚至已經打好草稿,但最後還是沒有勇氣。犀川說得沒錯,要用語言表達思想確實太難了。最終她決定放棄,改躺在床上思考這件案了的事,這是最輕鬆的了。
老師說過,還好他見了篠崎學長。篠崎跟這案子有關嗎?雖然他本身就是那首問題歌曲的作詞者,老師也說過,篠崎是在包庇某個人。仔細想想,她從來沒有自己思考過這個案了,她滿腦子只在乎犀川所思考的事,其實,事到如今,案子已經變得無所謂了。
密室的謎也解開了,已經沒有會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了。至於凶手是誰,萌繪對此不太感興趣,反正肯定不是自己認識的某個恐怖傢伙,她也能這樣想象。至少在萌繪認識的人當中,找不出任何在生理或心理上有犯罪傾向的人。
不過,還有一些謎團沒有解開。為什麼凶手要如此大費周章地製造密室呢?還有犀川反問她的那個問題,D3h為什麼會被凶手帶走呢?那個水泥塊裡究竟藏了什麼呢?這些連老師都知道,她果然只會依賴老師。
這時,電話鈴聲大響。萌繪從床上伸出一隻手,拿起話筒。
“大小姐,是牧野小姐打來的電話。”話筒裡傳來了諏訪野的聲音。
2
星期五的早晨,犀川在乘新幹線之前,先去買了個雞肉便當。因為還有十分鐘列車才會開,於是他去商店買了兩盒煙,然後打電話。
“麻煩請找三浦先生。我是N大的犀川。”他邊看著手錶邊等車。
“我是三浦。”對方傳來很低沉的聲音。
“你好,我是犀川。我有些事想跟你說,可是剛好要去東京出差。”
火車站大廳熙熙攘接,空氣在無孔不入的噪音中變得更加汙濁。
在檢票口前,穿著制服要去畢業旅行的學生們排排坐著。犀川心想千萬不要讓他們跟自己坐同一車廂,和婦女或國高中學生的小團體坐在同一車廂,叫他實在吃不消。他想不明白,既然有所謂的“禁菸”車廂,為什麼不設定“禁言”車廂,因為那股嘈雜和香菸的煙一樣,都對健康有害。
“我知道了,就照老師你說的去做吧,你一定要講清楚。是今晚十一點半,對吧?”終於又聽到三浦的聲音。
“沒錯,我一定會說清楚的,就這樣吧。”說完犀川掛了電話。
3
這天雖是七月的第三個早期五,卻是N大推理研究社舉行“最後星期五之會”的日子。為了配合成員的時間,不在最後一個星期五舉辦也是常有的事,只不過是個名稱而已。
萌繪把車放在大學裡,然後坐地下鐵到聚會地點。今天早上在電話裡,她跟牧野洋子約好在地下鐵車站會合。萌繪身體不太舒服,但依然走的很急,就在她把車停到中庭的停車場時,不小心撞上擋車石。萌繪為白己的倒黴咋舌後,加快腳步往地下鐵走去。到達約好的地方時,發現遲了五分鐘,幸好洋子還沒有來,過了幾分鐘後,洋子才從斑馬線那頭走來,臉上很難得地化了妝。
N人推研社今天把鬧區外圍的一家小酒吧包下來,社員和校友總共來了十五個人左右,參加者比平常少。吧檯裡除了老闆外,還有一個新來的N藝大的女工讀生。看到她是個嬌小的美人,男社員一開始幾乎全搶著坐到吧檯前的位子上。
萌繪和洋子等女社員,屬於少數派,今天早上接到洋子電話時,萌繪便邀請她一起來參撫。
“從一開始,大家就沒有談推理嘛。”洋子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跟萌繪咬耳朵。“好像都只是在唱卡拉OK。”
“每次都是這樣。”萌繪雖然也喝著啤酒,可是因為昨天喝太多的關係,身體變得很排斥酒精。
社長岡部是個超級“麥霸”。對萌繪來說,他的歌喉還算可以接受。不過直到現在,她也還沒遇過歌喉差到令她無法忍受的人。
“篠崎學長沒來,真可惜。”萌繪說。
“是啊。”洋子微微一笑。
在洋子面前,萌繪絕口不提篠崎人在東京的事,她也認為,自己應該不會再見到他了。
隔壁桌上堆了好幾本書,正在進行還算比較有推研社樣子的議論。那些一臉認真正在講話的人,大都是一二年級的社員。三年級都在萌繪那一桌,四年級、研究生和校友則集中在吧檯那裡。其中當然有幾個例外,不過基本情況是這樣。大家幾乎沒有共通的話題,也沒有圍在一起依序報告近況的習慣,更沒有自我介紹,如果看到不認識的人,就只能自己去問。這樣的聚會,在日本算是很稀有的形式了。
“萌繪今天開車了嗎?”洋子看著手錶問。
“嗯,車在學校。”萌繪回答,“怎麼了?”
“最近治安不太好,我們一起回去吧。”洋子說完,拿起啤酒一飲而盡。
“洋子,很難得聽到你這麼說。—萌繪歪著頭。
牧野洋子聳聳肩膀。“人家害怕嘛。”
4
犀川眼睛死死地盯著鐘錶,委員會到八點鐘還沒結束。雖然東京的末班車是十點鐘,可是這樣就趕不上那古野的末班車了。星期五晚上以後,下行的新幹線都是滿滿當當的,所以他事先就買好了八點四十九分有座位的車票。
委員會晚了一小時才開始,在犀川的記憶裡,能夠準時開始和準時結束的會議,就像日本羚羊一樣地稀少。他無可奈何,悄悄地走到委員長旁邊,跟他竊竊耳語。
“不好意思,我得早點走,希望能讓我先行一步。”
“哦,沒有關係。犀川老師,今天真是麻煩你了。”他得到官方的回答。
犀川把資料收拾好,向大家道別後離開座位。他一邊抽著煙,一邊漫步到JR的田町站。人群像沙漏裡的細沙一樣湧過檢票口,電牟很快進站了,犀川站在車廂裡,緊握著吊環。他感覺自己頭腦一片空白,徒然讓時間流逝,成為沒有犀川這個印記的個體。
東京站,就是人滿為患的代名詞。他下意識地擡頭望向嶄新電了告示板上的文字。邊走邊嚷的中年醉漢們,不約而同地訴說著男人該有的生活方式,但他相信,那並不適用於他們對周遭環境所抱持的具體不滿意。情侶們互相依偎著站在一起,對彼此的存在沒有絲毫懷疑,完全沉溺在自己心裡溫柔或醜陋的幻想中。每個人的行為模式都像電子告示板一樣,只會接受不知從何而來的訊號而兀自地發著光。
到處堆積如山的各地土特產,和這裡物產輸送的景象相映成趣,成為提倡都市人下鄉服務的宣傳海報。這其中的一來一往,如果換成是彈珠,難免會有互相碰撞的時候。可足人類卻可以在這交流中努力避讓開彼此,為什麼可以這樣?那股力量又是什麼呢?在這些人群中沒人會去思考這些。如果人也有時刻表的話,上面應該只會有起點站和終點站吧,因為就算什麼都不想,時間也不會在中途停留。從死到生的迅速,比起從生到死的過程,更像是瞬間意識的實體化吧。
新幹線的月臺很熱。犀川買了一罐果汁酸奶。距離電車開車時間還有十分鐘。他很少這麼早就到月臺等的,他向著月臺末端的第十六號車廂走去。
這時,有個坐在長凳上的長髮男人站了起來,朝犀川這邊接近。今天早上,犀川接到他打來的電話,約好在這裡碰面。
“不好意思,遲到了。”犀川看了看月臺的時鐘。
“老師,你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吧?”篠崎敏治將插在褲袋裡的雙手伸出來,平靜地說。
“你特地過來,就只是為了確認這個嗎?”犀川放下手提包點了根菸。“你也發現了?”
篠崎點點頭。
“然後呢?”犀川追問。
“不,就只有這哇。我想,我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老師你了。”篠崎只是搖了一下頭。
“哦,為什麼?”犀川撥出煙。“打算自殺嗎?”
篠崎咧了咧嘴,又搖了搖頭,
“不過是一瓶啤酒被喝光了而已。”篠崎說,“稍等片刻,另一瓶新啤酒又會重新開啟,不過就是這樣罷了。”
“為什麼你甘願做結城稔的幕後推手呢?憑你的才華,應該可以去做更有趣的工作吧?”
“我的才華已經開始枯萎了。”
這時,月臺上響起提醒旅客快要開車的廣播,犀川掐滅了手裡的香菸。
“我要走了。”犀川拿起手提包。“對了,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喜歡交換衣服穿嗎?”
“不是我,是稔。”篠崎露出微笑。“那傢伙說實話有點兒怪怪的。”
“像玩芭比娃娃那樣嗎,”犀川表情嚴肅地問。
“只是好玩兒而已。”
“嗯。”犀川點點頭。
“再見,老師。”篠崎將手插回褲袋,轉身背對著他遠去。
萌繪和牧野洋子一起走出地鐵站。
將近十一點鐘了。洋子看起來像是喝醉了。萌繪幾乎沒有喝酒,她準備等洋子清醒一點兒後,再開車回家。洋子的公寓距離大學校園不遠,萌繪曾去玩過好幾次。
“好久沒有跟你一起喝酒了。”洋子邊走邊喃哺地說。
“是嗎?”
“最近班上都沒有聚會呢。”洋子擡頭向上看。人行道被樹枝所遮蓋,陰暗得好像洞窟一般。石牆的對面是神社,再往上走一段路,鳥居隱約從燈光中浮現出來。雖然這段路萌繪走了好幾次,但她並不知道神社的名字。
“我決定去念研究所。”萌繪說。
“哦,那樣對你的確比較好。”洋子馬上說,“我打算直接去就職。”
“為什麼,洋子不想繼續唸書嗎?”
“我想快點兒結婚。”洋子低頭繼續走著。
“什麼嘛,你已經決定了啊。”萌繪窺視著洋子的臉,這讓她感到意外。
“他是比我高一屆的學長,已經決定明年去東京工作了,所以我也要去東京。”
萌繪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沉默不語。
神社前好幾座紅色的鳥屆排成一列,就像骨牌一樣。在那旁邊,插著幾支寫滿漢字的白色旗幟。
“到這裡就好了。”洋子在拐角的地方說,“再見,我今天玩兒得很開心。”
萌繪伸出一隻手,說了句晚安。走上斜坡,很快就可以到洋子的公寓。
目送朋友漸漸遠去的背影后,萌繪再次邁開步伐。
6
犀川在新幹線靠窗邊的座位上,正在看書。
窗外一片黑暗,絲毫感覺不到列車在高速移動。如果硬要找出理由來的話,可以說是因為列車往西走,跟地球自轉方向剛好相反,所以從慣性來理解,坐電車實際上反而是越坐越慢。不過,由於他在看書,所以還不在意車子的晃動。犀川看著鄰座桌上放有罐裝啤酒的男人正在呼呼大睡,於是重新翹起二郎腿,將煙點上。
他下意識的將視線從書本上移開。案子的謎團已經解開了,不過還沒解決的,就是凶手的心態,犀川的一部分心思都花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上。如果是自己能這麼做嗎?那超乎尋常的設計和冷酷的合理性!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該怎麼跟三浦刑警解釋呢?
“就這樣?”
想必他一定會這麼說的。
天枰只會向著重的一方傾斜,哪怕差距只有一丁點兒。不管原本擁有多麼重的東西,只要遇上哪怕只比它重上那麼一點兒的東西,都會選擇犧牲前者,為了活下去,就不能逃避這法則的約束。
真的是這樣嗎?為什麼不能逃呢?活著是這麼不自由的事嗎?為什麼不逃,不,不管逃或是不逃,最終都是活在這法則的掌控下,還是一樣的。
完全不在意社會規範的自由人,堅信自己的生活方式,結果還不是在意自己所定的規範?嘴巴上說討厭耍酷的人,還不是把不要酷當成了自己很酷的象徵?結果一樣是在耍酷。總之,都是一樣的。
要求別人不要干涉自己,就是在干涉別人。認為自己是特別的這種想法,本身並不特別。意識是不自由的,自我認同會因為直觀的思考而不可避免地變得軟弱。最有效的預防,就是什麼都不想,就好像坐禪一樣,不,應該說這就是在坐禪。
為什麼人類不能變得更強大一些呢?
他將菸蒂丟進菸灰缸,腦中突然湧出想要數數的衝動。如果現在是白天的話,就可以數窗外的電線杆了,他在數東西的時候,就可以什麼都不想地打發時間,犀川深信,音樂的旋律就是發源於此的。
不過,他現在找不到既單調又分量剛好的東西來讓他數。
7
萌繪獨自一人走向停在建築系中庭的車。實驗室的後面,有大約可停十輛車的停車場,平常在那裡找到車位是很難的。
她打算坐在車裡,等犀川同來。昨晚因醉酒而誇下海口說會想出問題的答案,現在仍然沒有結果,那就是關於D3h消失的迷。還有些時間,先冷靜一會兒再繼續想,她暗自為自己打氣。
萌繪在上車之前.先去查看了消音器。傍晚在這裡停車的時候,消音器撞上了擋車石,當時由於要趕時間,她只看了一下消音器沒有變形,就趕緊離開了。
現在她突然很在意這件事。因為天色很暗,她沒辦法仔細確認,也聽不出消音器有何異常。為什麼會撞到呢?就算輪胎碰上了水泥擋車石,消音器也應該不會被撞到啊。為什麼消音器的位置變低了呢,她查看了一下輪胎,也不見有什麼異狀。
萌繪的跑車底盤的確比普通轎車要低一些,可是直到現在,她的消音器從來沒有撞到過擋車石。萌繪突然靈機一動,馬上低下身,查看了一下那塊水泥擋車石,發現它竟然比其他擋車石要高。於是她用腳踢了一下。
然後她將皮包放在柏油路上,想用手擡起石頭。可是石頭很重,擡起來太勉強了,不過還可以拖著走,她要將五頭挪到兩公尺外,有挪到燈光照明的地方,不過光是這個動作,就消耗了她相當多的卡路里,拖到一半時,她就開始氣喘吁吁了。
她將水泥塊原本朝下的部分翻轉過來,發現有好幾根塑膠電線突了出來,而且被修剪得很短。是D3h!萌繪心跳加速,那就是從材料實驗室被偷走的實驗體,竟然放在這麼近的地方,難怪警方發現不了。
她環視四周,發現停車場的擋車石的確比平時多一個。包圍中庭的房屋窗戶都燈火通明,可是從窗邊卻看不到裡面的人影。
還是不碰比較好。萌繪急忙把手從石頭上締回來,不過幾乎每個地方都被她摸遍了。現在已經是十一點十分。再等二十分鐘,犀川就會回來了,等老師回來再說吧。好想現存就把水泥敲壞,車裡好像有一把扳手。
水泥裡到底有什麼呢?我是不是應該先打個電話呢?萌繪想到這,便拎起皮包,打算給三浦刑警打電話。研究和辦公用的兩棟大樓之間相通的一樓樓梯下面有電話,距離這裡不到五十米。
萌繪將實驗體留在原處,往電話的方向走去。她繞過停車場後方,走在沒有鋪柏油的泥地上,那裡靠近房子的內側,一片漆黑,地面也有些潮溼。為了不把鞋弄髒,她看著地面,小心翼翼的前行。
當萌繪想開啟建築大樓後面的玻璃門時,門像被什麼卡住似的沒有開啟。是因為放暑假所以鎖起來了嗎?如果不能從這裡進去,就要繞很遠才能走到電話那了。
這時有個人向她走來。萌繪往來人的方向看,因為光線太暗而無法看清對方的臉。
“門不能開嗎?”那個人對萌繪說。
“嗯。”萌繪再次試著轉動手把。雖然手把可以稍微轉動,但她確認是鎖著的。
“它鎖上……”她突然說不出話來。
包從肩膀上滑落,一瞬間,擔心包會弄髒的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有個人用很粗的東西,從背後勒住她的脖子。那是人類的手臂,而且力氣非常大。她拼命用手肘往後一頂,卻撲了個空。
柔道?萌繪感覺自己要窒息了,用雙手緊抓著勒住她的那條手臂,腳好像騰空了。哦,無法呼吸,力量正一點一滴地消失中,乾脆假裝昏迷,然後伺機反抗。這是個不錯的點子,假裝昏迷,舒服到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伺機反抗……
四周突然大放光明一般,眼前一片空白,耳朵發出耳鳴聲,她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8
堅硬無比的懸吊系統,坐上去令人覺得舒服。低沉咆哮的十汽缸引擎,聽起來讓人振奮,萌繪逐漸地清醒過來。頭很痛,不過比平常要輕微一些,她發現,遮在臉土的是自己的帽子。
什麼時候睡著的?她想拿掉帽子,卻無法動彈。手臂感到疼痛,手腕兒也發麻,她都快搞不清楚自己的手長在哪裡了,腳的情況也是一樣,她扭動脖子,把帽子撥開。
她知道現在她正坐在自己車子的副駕駛座上,靠背往後降得很低。萌繪的跑車因為沒有後座,所以她現在幾乎呈平躺的狀態。兩手似乎是被捆綁著,然後拴在某個地方。身體斜斜地面向車窗,腳踝也很痛,雖然她想動一動腳,可是卻被綁在腳上的重物給牽制住。
“你醒啦?”從駕駛座傳來人的聲音。
只看得到長髮,和握住方向盤的白手套。車子在轉角處轉彎,加速的離心力拉扯著身體,手腕變得更痛。
“可不可以把這個解開,我會乖乖聽話的?”萌繪調整呼吸後說,“這樣很疼,而且會留下痕跡。”
“你不害怕嗎?”那人又說話了,聲音有些顫抖。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是剛剛在黑暗中跟她講話的聲音。萌繪突然害怕起來。她真是太粗心了,竟然沒馬上反應過來。
在新幹線檢票幾,犀川將車票遞給站員時,三浦刑警揮著手朝他跑過來。
“你好。”犀川點頭致意。“不是應該在大學會合的嗎?”
“嗯,我實在等不及了。”三浦說,“我開車帶你走吧。”
另一個男人也走過來,犀川同樣向他點頭致意。
“地鐵比較快。”犀川看了看手錶。“我必須要在十一點半前趕到研究室,因為和西之園同學約好了。”
“這麼晚的時間?”三浦也看了看手錶。
“不可以嗎,”犀川感覺被誤會了,所以有點兒惱怒。
“沒關係。現在出發,開車也來得及。”三浦說完,帶著犀川到車站後門去。
另一個男人跑在前面,把黑色轎車開過來接犀川他們,三浦坐上副駕駛座,犀川則坐到後座,車子於是飛快的衝出環島。
“老師,今天早上你叫我們跟蹤結城寬,是為什麼?”當車子開到大街上時,三浦回過頭問他。
“因為他就是犯人。”犀川立刻回答,“這輛車禁菸嗎?”
“是的。”駕駛座上的男人說,
“犯人?”三浦眯起眼睛聲音低沉的說,“請問,你是指什麼?帶走水泥實驗體的犯人嗎,”
“嗯,當然。因為他就是殺人凶手。”
“殺人凶手?殺誰?”
“杉東千佳和結城稔,還有……”
“可是,老師,那不可能吧。結城當時有不在場的證明,第一件案子的時候也有,絕對是不可能的。”
“等到了可以抽菸的地方,我就告訴你。”犀川微笑著說。
這時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電子鈴聲,三浦用右手抓起樣子像電話聽筒的東西。
10
“難道,是你殺了你太太?”萌繪鼓起勇氣問,同時偷偷地嘗試掙脫捆綁。不過,因為綁得很緊,完全沒有鬆脫的跡象。
“這種事你最好別問。”結城寬坐在駕駛座上說,“如果我說了,你就必須得死掉了。”
“我本來就活不成了吧?”萌繪說,“要帶我去哪兒?”
“你不害怕嗎?西之園小姐。”
“當然怕了。”萌繪回答。
“是嗎,是什麼感覺?”結城用沒有變化的音調說。
萌繪真的很害怕,她感覺得到,旁邊這個男人已經瘋了。究竟該不該害怕呢?還有沒有逃走的機會呢,
“要帶我去哪兒……”萌繪又問了一次。
“去港口,我和千佳常去兜風的碼頭。”結城說。
“我會在那裡被殺吧?”
“也許會喝點兒水吧。”
“我可是會游泳的。如果我溺水而死的話,警方一定會懷疑是他殺。”其實,她游泳並不太在行。
“就當做你掉進海里時不幸撞到頭了。”
“喂,拜託,我可不想死!”萌繪大叫。那有一部分是出於演技,她竟能如此旁觀地看待自己,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你的話我都會聽的,拜託你放過我吧。”
“我主意已定,抱歉。”結城溫柔的說。
聽到他語氣有些轉變,萌繪認為是剛才的話奏效了。
“拜託,結城先生,我還想進研究所深造呢,我可不想死呀!”
“能停止你糟糕的演技麼,真的令人作嘔。”結城突然緊急剎車,萌繪嚇了一跳,不過好像只是在等紅綠燈而已。
“為什麼要把水泥塊帶出來?”萌繪恢復了冷靜。
“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問!”結城興奮地大喊。
車輪胎髮出傾軋的聲響,向前急駛。
“那只是小小的計算失誤而已。”
“計算失誤?”
“不是每件事都能計算無誤的。”結城變得異常亢奮。“這輛車有立體聲音響嗎?”
“沒有。”萌繪回答,“喂,不要頻繁換檔啦,那是我的車。”
“你不害怕嗎?”結城又重複著同樣的問題。
“當然怕啊!”萌繪嚷嚷道。
結城寬放聲大笑。萌繪身了不停顫抖。看來只有等他到碼頭把我帶下去車時,才有機會逃了,她用盡吃奶的力氣想要擡起沉重的腳,那只是徒勞。
結城開始吹起口哨。那首歌就是“JackthePoeticalPnvate”,後束,他朗朗上口地哼唱起來。
在悲劇之夜裡起舞吧
因墮落的慾望而潮溼
“警察跟蹤的那輛車,究竟是誰駕駛的?”萌繪問,“你殺掉太太和稔的時候,是誰開車到濱鬆去的?你還有同夥吧?”
捨棄的玻璃鞋跟
我的刀鋒已經生鏽
而你的潔白太遙遠
“為什麼要把那個水泥塊從材料實驗室帶出去?”
封存渾濁的液體
交換這房裡的一切
這樣的心情湧洩而出
我要讓你沉默
“為什麼要製造密室呢?為什麼?”
我只留下痕跡
你就這樣沉睡不起
“為什麼要剝光她們的衣服?為什麼要留刀痕,”
Youcan-tawakeforever
Responsecan-Icomeever
It-sjustprivate
AndIgetoutthegate
這一切,都是為了美麗的equal
“拜託,告訴我!”
結城沒確回答。他繼續吹著口哨。車子低沉的引擎聲混雜著輪胎在道路上摩擦的聲音。
擁抱狼的亡靈
用紅磚堆砌的纖細手指
被扯裂的刺繡娃娃
我的鏡子龜裂
等不及你的笑臉
黃色的施工警示燈不停地閃爍,川流不息的霓虹燈影,排氣和加速的聲音,映出幻象的擋風玻璃。
封存潮溼的真空
交換這言語的一切
這樣的心情湧洩而出
我要讓你沉默
我只留下痕跡
你就這樣沉睡不起
“停下吧!求求你快停下吧!”萌繪咆哮。
Youcan-tawakeforever
Responsecan-tcomeever
It-sjustprivate
Andlgetoutthegate
這一切,都是為了美好的equal
萌繪沒有哭,汗從額頭上流下,滑進一邊的眼睛裡。車子緊急剎車,引擎因為空轉而漸漸安靜下來。
“喂,拜託,我都要死掉了,就全部告訴我吧。”
引擎停止了。
“你什麼都不知道嗎?”結城開啟駕駛座旁的車門說,“頭腦如此聰明的你,竟然都不知道啊。”
四周一片靜寂。結城下了車,繞過車頭,踏出腳步聲。萌繪用力地大聲呼叫。副駕駛座的門被從外面開啟,結城又吹起口哨。他蹲下身來,將臉貼近萌繪。
“你只要告訴我誰是你的同夥就好了。求求你,告訴我吧。”萌繪直視著結城的雙眸。
“都說了沒有嘛。”結城回答,“全都是我一個人乾的。”他哧哧地笑了起來。
“騙人!一個人不可能辦得到的!”
有個光點從遠方朝這裡逼近。結城寬發現後,連忙關上副駕駛的門。
那是一輛摩托車,結城舉起一隻手,遮住車燈的光芒。摩托車徑直朝結城開來,然後減慢速度。
“救命啊!”聲音從車裡傳出。
結城猶豫了一下,又有一輛車以高速奔向這邊。摩托車上的男人下了車,走近結城。
“別輕舉妄動,將雙手放在車頂上。”那是戴著白色安全帽的警察。
黑色轎車緊急剎車,車輪斜著褙行並停了下來,車還沒停穩,車門就被打開了,三個男人從車上一躍而下。警笛的聲音由遠而近,聲音越來越大,遠遠地,還可以看到另一輛也正往這邊趕來。
結城寬默默地呆站在原地,他吹不出口哨了。紅色跑車停在水泥碼頭的盡頭。
海面和夜空一樣漆黑,空氣和夜色一樣凝結不動。對岸的聯合工廠像未來都市一般從黑暗中浮現,閃爍的光點灑落在黑色的海面上,隨著波浪飄搖不定。附近照明燈的光芒,在靜止的空氣中擴散出幾重朦朧的同心圓。
一個刑警給結城銬上手銬。響著警笛的車子這時也抵達了,有兩個男人快速的從車上下來,有警察開啟跑車的副駕駛座,屈膝探頭檢視。
12
“西之園同學!”犀川跑到跑車旁。
這時警察正在解開綁在萌繪身上的繩子。萌繪的手腳被解放之後,自己坐起身來,她將雙腳伸出車外,先檢視自己的腳踝,後來再站起來摸摸手腕。
“等會兒!我有話要跟他說!”萌繪大喊。
鵜飼拉住正被押上車的結城寬的手臂,萌繪往結城寬走去,可能是腳還在痛的緣故,她走路的樣子不太自然。
結城一臉呆滯地望著萌繪。警燈的紅光在車頂回旋,彷彿在支配他的時間一樣,他表情的波動很小,好像是被某種東西給固定住了。
鵜飼站在原地,等萌繪過來。站在結城面前的她,瞪了他好久,一聲悶響,萌繪用左手甩了結城一巴掌,他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可是表情依然沒變。
周圍所有的男人們都默默地旁觀著這一切的發生。
“再打一巴掌也沒關係的,西之園小姐。”鵜飼將結城往前推一些。
可是,萌繪卻轉過身慢慢地走了回來。
“沒事吧?西之園小姐。”途中,三浦雖然叫了她,但她沒有回答。
當走到犀川面前時,萌繪看著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臉有些僵硬。
“老師,上車吧。”萌繪把犀川推進自己車子的副駕駛座。“我們回去。”
“那個……”三浦跑到犀川身旁問,“你們要去哪裡?我還有話想問你呢,老師。能跟我們回警局一趟嗎?”
“哦,我會去的。”犀川坐在副駕駛座上說,“可以讓我們兩個人單獨待一會兒嗎?請你們先回去吧。拜託,我會馬上去找你們的。”
“知道了。”三浦向站在跑車另一邊怒視著他的萌繪瞥了一眼。
接到三浦的指示後,所有人分別坐上摩托車跟兩臺警車離開了。
犀川關上車門,萌繪默默地坐上駕駛座,並發動引擎.踩下油門,引擎發出飛速的空轉聲,鬆開油門時則是零零落落的低音,如同獅子的低吼。萌繪猛踩了很多次油門,最後終於放聲大哭,她握緊方向盤,哭得肩膀劇烈顫動。
犀川始終保持沉默。
“我實在太天真了!我……老師……”她看著犀川,終於能勉強開口說話。
然後她將手伸向臉頰,抹了抹眼淚。
“太可怕了。”
“幸好你沒事兒。”犀川終於開口。
“你有沒有嚇到啊,老師?”
“嗯,嚇了我一跳。能及時救出你真是太好了。”
萌繪揉著眼睛。
“要不要一起到車外抽根菸?”
“好啊。”萌繪點點頭。
兩個人一下車,海上剛好有艘拖船緩緩駛過。直到現在兩人才嗅到海水的鹹味,仔細一看,漆黑的海面正上下起伏著,好像一顆巨大的心臟。
犀川和萌繪點上煙。
聯合工廠那邊彷彿遊樂園一般的夜景.眯起眼睛來看,光芒會變成傾斜的小十字架。
“你怎麼會在這裡?”萌繪問。
“因為結城已經被警方盯上了。”犀川解釋道,“這是我拜託他們的,在學校時,他們好像跟丟過。不過因為你的車很顯眼,所以從你們離開校園開始,警方就一直尾隨在後。”
“老師你呢?”
“三浦先生要送我回去的途中,剛好接到無線電通知。”
“你之前就缸道結城先生是凶手?”萌繪看來已經恢復冷靜了。
“嗯嗯。”犀川點點頭。
“什麼時候知道的?”
“知道實驗體不見之後,就馬上知道了吧。”犀川葉出一口煙。
“是星期六?”萌繪緊盯著犀川的臉不放。
“是啊。”
“太過分了,我差點被殺了啊。”萌繪說,“居然害我遇到這種事。”
“是啊,都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犀川說,“因為我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而且也沒有證據。”
“我找到D3h了。”
“你說什麼!”犀川大吃一驚。“在哪裡?”
“在實驗室後面的停車場,被當成擋車右了。”萌繪露出一絲微笑。
“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犀川頻頻點頭。“真聰明,從模具拿出來後,大小的確是差不多。啊,我早該想到才對。”
“他是因為我發現了那個,所以才要殺我。”萌繪身體抖了一下。“他該不會一直跟蹤我吧?因為是推研社的聚會,結城先生應該是知道的。”
“要不然就是要正要去拿那個水泥塊。”犀川說,“他果然還是會擔心吧!”
“那水泥塊裡面有什麼啊?”
“他太太的鞋。”犀川回答。
“鞋?”
“我記得那首歌的歌詞裡面也有,是‘脫落的玻璃鞋跟’嗎?”犀川因為不知道旋律,只能念出歌詞。
萌繪低頭默默地沉思。犀川把煙掐滅。
“好了,走吧。”犀川對萌繪說,“接下來得跟三浦先生說明了,真提不起精神啊。”
“我們在這多待一會兒嘛。”
“車會生鏽的。”
萌繪到頭看向自己的車。
“就算是人類,在這裡待久了也會牛鏽啊,空氣裡的鹽分太多了。”犀川說完,便往車子走去。
“怎麼總是開這種破壞氣氛的玩笑呢。”萌繪也走到車子那裡。
“比起腐蝕,生鏽應該算是非常浪漫的說法吧?”犀川開啟車門說。
“嗯,也是。”萌繪露出微笑。
“你已經沒事兒了吧?”犀川問。
“嗯,沒事兒了,老師。”萌繪也開啟駕駛座的車門。
兩個人同時坐上車。萌繪轉動方向盤倒車。
“這樣的夜晚,真像個浴帽。”犀川說。
“浴帽?這是個沒意義的玩笑,對吧?”萌繪邊掛擋邊說。
“被你看穿啦?”犀川終於也露出微笑。“這可是我自豪的百寶箱呢!”
“完全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萌繪說完,便發動車子,開始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