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活的第二天,醒來時也是一如往常。
即使已經升學進入高中,地球的自轉週期也不會有所變化。
達也簡單洗把臉之後——晚點會再仔細盥洗一次——換上一如往常的服裝。
下樓來到餐廳,深雪已經在準備早餐了。
「早安,深雪,今天早上起得真早。」
天空只有微微泛白,春天的太陽還沒露臉。
這個時間去學校當然太早了。上課時間是八點整,上學時間包含走路在內大約三十分鐘,所以只要在七點半之前出門就行。做早餐、吃早餐、收拾餐具……即使將這些必要時間考量在內,也還有一個小時以上的空檔。
「哥哥,早安……請用。」
「謝謝。」
遞過來的杯子裡裝著新鮮果汁。
達也禮貌道謝之後將果汁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還給伸過來的手——深雪已經完全掌握了達也的身體節奏。
妹妹再度轉身面對流理臺。就在達也正要向她的背影說聲「那我出門了」的時候,深雪停下手邊的動作,整個人轉過身來。
「哥哥,我希望今天早上可以和您一起去……」
深雪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抱起裝滿三明治的籃子給達也看。看來她並不是「正要開始」做早餐,正確來說是「快要完成了」。
「我不介意……但你要穿制服去嗎?」
達也互動看著自己的運動服,以及深雪圍裙底下的制服如此詢問。
「我還沒向老師報告我升學的訊息……
何況,我已經跟不上哥哥的訓練了。」
這就是深雪的回答。
她這麼早就換上制服,是為了要去展露自己的高中生模樣。
「我明白了。雖然深雪不需要和我進行相同的晨練,不過如果是為了這件事而去,師父應該也會很開心吧。
……只希望他不要開心過頭失去自制力就好。」
「到時候就請哥哥保護深雪羅。」
看到妹妹投以一個可愛的秋波,達也的臉上自然而然浮現笑容。
◇◇◇
少女任憑長髮與裙襬被清晨仍有涼意的清新空氣吹拂,以直排輪鞋沿著坡道往上滑。
深雪一次也沒有朝地面使力,在平緩漫長的坡道上,違抗著重力高速滑行。
時遠將近六十公里。
達也與她並肩前進。
雖然達也是以慢跑方式前進,但每一步的幅度長達十公尺。
只是與深雪相較之下,他的表情並不從容。
「要稍微減速嗎……?」
「不,這樣就不叫做訓練了。」
深雪輕盈轉身,背對著前方單腳滑行並如此詢問。隱約透露疲憊神色卻沒有氣喘吁吁的達也如此回答。
他們兩人並沒有在鞋子安裝任何外部動力。
不用說,這種速度來自於魔法。
深雪使用的魔法,是降低重力加速度的魔法,以及讓自己身體沿著道路坡度,朝著目標方向移動的魔法。
達也使用的魔法,是強化踩踏路面產生的加速度與減速度的魔法,以及縮減垂直向量,避免身體過度離開路面的魔法。
兩者都是移動與加速的單純複合術式。因為單純,所以深雪當然不用說,只能成為二科生的達也,同樣能發動這個魔法並維持功效。
以這種狀況來說,穿直排輪鞋的深雪,以及靠自己雙腳跑步的達也,何者的難度較高,不能一概而論。
乍看之下,以直排輪減少運動負荷的深雪看起來比較輕鬆,不過既然沒有使用自己的腳,就表示移動方向必須完全以魔法來控制。
相對的,達也是以跑步動作決定移動方向。
達也每跑一步就要啟動術式,深雪必須持續控制術式不能鬆懈。
兩人各自對自己課以不同性質的訓練。
◇◇◇
兩人的目的地在離家約十分鐘路程——不過是以那種速度來計算——的小山丘上。
如果要以最簡單的字詞形容這裡,就是「寺廟」。
然而,聚集在這裡的人們,怎麼看都不像是「僧侶」、「和尚」或是「(小)沙彌」。
如果刻意要以現有的名詞來形容,「修行者」……不,「僧兵」應該比較適合吧。
在這股容易令女性卻步,尤其令年輕女孩怕得不敢接近的氣氛之中,深雪踩著直排輪鞋,毫不猶豫穿越大門。這種做法不像是平常禮數周到的她,不過屋主反覆強調「不用在意」,聽到煩的她也已經習慣這種做法了。
至於說到這個時候的達也在做什麼,他並不是跟不上速度尚未抵達,而是一穿過大門就受到粗魯的款待。
這裡所說的款待,說穿了就是對打過招。
剛開始來到這間寺廟習武的時候,是依序和每個人過招。如今則是中級以下的門徒,大約二十人進行圍攻——不是車輪戰,是一起上。
「深雪!好久不見了。」
哥哥被人群淹沒,使得深雪在正殿前院轉過身去擔心地注視。此時忽然從死角傳來了這個開朗的聲音。
「老師……我明明已經說過很多次了,請不要消除氣息悄悄接近……」
由於知覺相對敏銳,而且提高警戒避免重蹈覆轍,反而讓深雪心臟受到的打擊更加強烈。即使知道徒勞無功,她還是不得不如此抗議。
「禁止我悄悄接近?深雪這個要求真是強人所難。
我是『忍者』,所以悄悄接近的作風已經像是天性了。」
對方將頭髮剃得乾乾淨淨,高瘦的身軀穿著黑色袈裟,外型非常適合這間寺廟。不過先不提實際年齡,從他的外表和給人的感覺來看,年紀似乎不是很大。
即使看起來超脫塵世,卻隱約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俗氣。即使外型是僧侶,還是有些假惺惺的感覺。
「這個時代已經沒有忍者這樣的職業了。希望您能夠儘快矯正這樣的天性。」
「嘖嘖嘖,我不是世人總是有所誤解的俗氣忍者,而是淵源深遠流長的道地忍者。
這不是職業,是一種傳統。」
即使深雪嚴肅抗議,對方依然刻意咂嘴晃著手指如此回答——總之很俗氣。
「我知道這是歷史悠久的傳統,所以並不會感到詫異。
但是老師為何如此……」
深雪沒有刻意把「輕佻」兩個字說出口。因為她早就知道說出來也沒用了。
這名冒牌僧侶——不過確實擁有僧侶身分就是了——名為九重八雲。正如他剛才的自稱,是一名「忍者」。
更加普遍的稱呼是「忍術師」。
如同他本人的堅持,和近代只有體術優異的諜報員有著明確的分別,是古式魔法的繼承人其中之一。
魔法成為科學研究範疇,世間以為是虛構的魔法被認定實際存在時,忍術的祕密也被揭露出來了。忍術不只是體術與中世紀的諜報體系,歸類於「奧義」的部分就是一種魔法。
原本認定是虛構,被塑造成虛構的詭異「法術」,才是最接近魔法本質的技術。
當然,忍術與其他魔法體系一樣,並不是傳承本身就代表著真相。
在文獻之中稱得上是忍術象徵的「忍者變化」,已經證明是幻影加上高速移動的組合。不只是忍術,傳統魔法裡的變身系統法術,全部出自於這樣的花招。變身、變化與元素變換,是在現代魔法學不可能踏入的領域。
深雪將之稱為老師,達也形容為師父的九重八雲,就是遵循古法習得這種忍術,古式魔法的繼承人。
不過先不提僧侶造型(連這種造型看起來都很假),無論是散發的氣息和言行舉止,怎麼看都不覺得他和「淵源深遠流長」這種字眼沾得上邊——
「那是第一高中的制服?」
「是的,昨天是入學典禮。」
「這樣啊這樣啊,唔~真不錯。」
「……今天要向老師報告入學的訊息……」
「全新的制服帶著生澀感,清純氣息裡蘊藏難以掩飾的魅力。」
「…………」
「簡直是含苞待放的花蕾,翠綠萌發的嫩芽。
沒錯……萌!這就是萌!唔?」
情緒不斷亢奮高漲,朝著頻頻後退的深雪緩緩接近的八雲,忽然一個轉身放低重心,把左手舉到頭上。
隨著「啪」一聲沉重的聲響,手臂擋下了一記手刀。
「師父,深雪在害怕了,可以請您冷靜一點嗎?」
「……達也,不錯喔,居然能進逼到我的背後,喝!」
八雲以左手牽制達也的右手,並且揮出右直拳。
達也將右手斜揮掙脫束縛,宛如包覆般接住這一拳,就這麼收進腋下。
八雲順勢往前翻,擡腿踢向達也的後腦杓,達也則是扭動身體閃躲。
兩人拉開間距。
旁觀者不禁發出嘆息。
不知何時,對峙的兩人身邊圍著一群觀眾了。
達也與八雲再度過招。
手心冒汗緊握拳頭的人,並不是只有深雪而已。
◇◇◇
達也從國一開始,正確來說是從該年十月就持續至今,每天早上都會進行的這場例行騷動結束之後,境內再度恢復寂靜。門徒們回到自己的崗位,留在正殿前院的人,只剩下達也與深雪這對兄妹和八雲。
「老師請用。哥哥也需要嗎?」
「喔喔,深雪,謝謝你。」
「……稍等一下。」
汗流浹背卻依然維持從容表情的八雲,露出笑容從深雪手中接過毛巾和杯子。相對的,在地上躺成大字型氣喘吁吁的達也,則在舉起單手迴應後,才好不容易從地面坐起。
「哥哥,您不要緊吧……?」
達也雖然起身卻依然坐著。露出擔心表情的深雪,不在乎裙子會髒掉就跪在達也身旁,以手上的毛巾為他擦拭流下的汗水。
「嗯,我沒事。」
雖然不是在意八雲的消遺視線,但達也從深雪手中接過毛巾,一鼓作氣振作起身。
「抱歉,害你裙子沾到泥巴了。」
說出這番話的達也,運動服已悽慘到不只是沾到泥巴的程度了,但深雪未指摘這點。
「這算不了什麼。」
深雪以笑容如此迴應,並不是伸手拍裙襬,而是從制服內袋取出長方形薄型行動終端裝置。裝置表面幾乎整面都是觸控式螢幕,深雪以熟練的動作,在螢幕輸入簡短的數列。
深雪手上所拿的,是行動終端裝置形態的泛用型CAD。相較於最普及的手鐲形態,雖然有失手沒抓穩就會掉落的風險,不過擁有隻要習慣後就能單手操作的優點,是討厭實作時雙手受限的上級魔法師愛用的型別。
CAD以非物理光線描繪出的複雜圖樣,被吸入握著CAD的左手後,魔法發動了。
現代的魔法師使用魔法工學創造的電子機器——CAD,取代既有的法杖、魔道書、咒文與印契來發動魔法。
CAD內藏「感應石」,這是將想子訊號與電流訊號進行雙向變換的合成物質,魔法師注入想子,讓CAD輸出預先儲存為電子資料的魔法陣——也就是啟動式。
啟動式是魔法的設計圖,裡頭的情報量甚至超越了冗長的咒文、複雜的圖樣、忙碌變換的結印手勢等的總和。
人類的身體就是想子的良導體。魔法師透過身體吸收CAD輸出的啟動式,送入位於潛意識之中,魔法師之所以是魔法師的精神機構——魔法演算領域。魔法演算領域會依照啟動式,構築使用魔法的情報體和魔法式。
CAD就像這樣,能夠瞬間提供構築魔法的必要情報。
不知道從何處出現的無形雲朵,附著在深雪的裙子、包覆雙腿的黑色內搭褲、換穿涼鞋的雙腳直到腳尖。
從空中湧現的微小粒子,從達也背上衝刷全身而去。
微光薄霧散去之後,兩人身上的制服與運動服一塵不染。
「哥哥,要吃早餐嗎?老師不介意的話也請一起享用。」
就像是理所當然,深雪以極為平凡的語氣如此說著,輕輕舉起手中的籃子。
達也很清楚,這種程度的魔法,其實對於妹妹來說「算不了什麼」。
◇◇◇
達也與八雲坐在緣廊享用三明治。
深雪只吃了一塊,就忙著遞茶或是把三明治分裝在小盤子,將達也照顧得無微不至。
對於這幅光景會心一笑,表情卻有些令人不敢領教的八雲,接過光頭(已剃度)徒弟遞出的手帕擦拭雙手和嘴角,合掌向深雪道謝之後,以深有所感的語氣輕聲說道:
「如果只比體術,我或許已經打不贏達也了……」
這是毋庸置疑的稱讚。
若有其他門徒在場,應該無法迴避他們羨慕的眼神吧。實際上,正在八雲身邊待命的徒弟,聽到這樣的稱讚之後,就朝達也投以嫉妒與羨慕的視線。
深雪與有榮焉露出喜悅的神色。
然而如此單純的稱讚,並沒有率直打動達也的心。
「體術不分軒輊,卻單方面被修理到這種程度,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達也聽起來像是抱怨的這段反駁,使得八雲無奈地輕聲一笑。
「這是當然,達也。因為我是你的師父,剛才是以我擅長的領域過招。
你才十五歲,要是我輸給還沒出師的你,我的徒弟們都要跑掉了。」
「我認為哥哥可以再率直點。老師難得稱讚您,我覺得您挺胸放聲大笑也不為過。」
深雪也一樣,雖然語氣平淡不以為然,嘴角卻浮現另一種意義的笑容。
「……就某方面來說,我這麼做會變成一個討人厭的傢伙……」
八雲與深雪都是面帶笑容如此消遣,但他們是在安慰以及鼓勵自己。達也可沒有頑固到無法理解這一點。
達也臉上的苦笑,變成沒有難受心情的普通苦笑了。
◇◇◇
上班上學的人群,接連整齊走進停下來的小型車廂。
客滿電車這樣的說法,如今已經走入歷史了。
電車依然是主要的公共交通工具,不過形態在這一百年來大幅改變。
能夠收容數十人的大型車輛,只用在某些指定座位的長程高速交通工具。
現代的主流名為「電動車廂」,是以中央系統控制的兩人或四人小型軌道電車。
動力與能量都是由軌道提供,所以車廂體積是同級汽車的一半。
乘客依序搭乘並排於月臺的電動車廂,車廂讀取車票或月票目的地,再沿軌道前進。
軌道依照速度分成三條,由交通管制系統控制車廂間距,從低速軌道逐漸切換到高速軌道,快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再從高速軌道切換回低速軌道,進入目標車站的月臺。
這樣就像是在高速公路一邊變換車道一邊行駛,不過隨著管制系統的進步,已經可以進行高密度的運作,運輸量等同於連結幾十個車廂的大型車輛。
如果是市區的中長程路線,車廂就會收納在連結車裡,並且使用第四條高速軌道,乘客可以走出車廂,利用大型連結車內部的裝置稍做休息。不過上班族或學生幾乎用不到。
像是早期戀愛小說那種在電車裡的邂逅,不可能發生在現代搭乘電車通學的過程。
雖然沒辦法當成與朋友會合的地點,但也不會受到色狼的騷擾。
電動車廂內部沒有監視器或麥克風。
乘客在行進途中無法離席,而且座位之間也有設定著緊急隔離牆。因為必須以個人隱私為優先,這是社會的共識。
如今電車和自用車一樣,成為一種私人空間了。
設定防範措施,只能單人依序搭乘的電動車廂,也可以單人搭乘一個兩人車廂(四人車廂搭乘人數未滿三人就會額外收費),不過達也與深雪當然並沒有分開搭乘,今天也是並肩排隊搭乘通學電車。
「哥哥,其實……」
開啟終端裝置螢幕閱覽新聞的達也,聽到妹妹有些猶豫的話語之後連忙擡頭。
這個妹妹很難得像這樣支吾其詞。
大概是什麼壞訊息吧。
「昨天晚上,那些人打電話給我……」
「那些人?噢……
所以,爸爸他們又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的事情?」
「不,並沒有……
好歹在祝賀女兒入學的時候要慎選話題,那些人似乎明白這一點。
所以……哥哥那邊,果然……?」
「噢,是這個意思啊……他們和往常一樣。」
哥哥的這句話,使得妹妹表情一沉低下頭,下一瞬間,遮住表情的長髮底下,洋溢位似乎聽得到咬牙聲音的怒氣。
「這樣啊……我原本抱持淡淡的期待,以為再怎麼樣都會祝賀一聲,結果哥哥連一封郵件都沒收到嗎……那些人,那個……」
「冷靜下來吧。」
深雪因為無法言喻的激烈情緒而顫抖,達也稍微用力握住相鄰的手如此安撫。
室溫忽然降低,車內溫度低於規定溫度,使得暖氣不合時宜地立刻啟動,吹出暖風的聲音充斥於沉默的車廂。
「……非常抱歉,我一時失控了。」
確認魔力不再失控之後,達也放開深雪的手。
鬆手的時候,達也輕拍她的手,露出不以為意的笑容,與深雪四目相對。
「我無視於爸爸要我去公司幫忙的命令決定升學。
所以他當然不會向我祝賀。
你也很清楚爸爸的個性吧?」
「自己的父親個性如此幼稚丟臉,我才會這麼生氣。何況如果是要逼哥哥離開我身邊,照道理應該先知會我,然後再得到阿姨的允許才對,他卻沒這個膽量。
到頭來,那些人到底要利用哥哥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十五歲的少年就讀高中,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
對於深雪「得到阿姨允許」的說法,達也感受到強烈的突兀感——因為無論是誰下令,達也都不打算讓深雪孤單一人——但是達也沒有將想法顯露出來,而是刻意以明顯是裝出來的模樣露出嘲弄的笑容。
「高中並不是義務教育,所以也不是天經地義。
爸爸和小百合阿姨是因為認同我能夠獨當一面,才會想要利用我吧?
只要解釋成我很可靠,你就不會氣成這樣了。」
「……既然哥哥這麼說了……」
雖然有點不甘願,深雪還是點了點頭。達也見狀暗自鬆了口氣。
兩人的父親在魔法工學機器製造公司「FourLeavesFechnology」的研究所擔任開發總長。深雪並不知道,這樣的父親實際上要求達也擔任什麼職務,只誤以為是把工作之餘完成的小東西交給達也,做一些正常的工作。
其實達也只被當成研究測試品的修復裝置。要是深雪知道這個事實,真的有可能氣到導致交通系統癱瘓。
無視於達也內心的擔憂,通學電車順利切換到低速軌道。
◇◇◇
迎接開學第一天的一年E班教室,籠罩著雜亂的氣氛。
其他教室應該也差不多吧。
昨天似乎就有許多學生打過照面,教室各處已經出現閒聊的小團體了。
總之也沒有熟到能打招呼的物件,所以達也看向桌子上的編號,想要尋找自己的終端裝置。不過出乎意料有人叫他的名字,使得他擡起頭來。
「早安~」
聲音來自一如往常充滿開朗活力的艾莉卡。
「早安。」
她身旁的美月,低調露出卸下心防的笑容看過來。
兩人似乎已經完全熟識,艾莉卡就這樣輕輕靠坐在美月桌旁揮手示意。她們大概在看見達也之前都在聊天吧。
達也舉手回以問候,並且走向兩人。
司波與柴田,與其說巧合,更像是基於五十音的順序吧,達也的座位就在美月旁邊。
「我們又是鄰居了,請多指教。」
「我才是,請多多指教。」
美月以笑容迴應達也這句話。隨即她旁邊(要說在她上面也沒錯)的艾莉卡露出不滿的表情——大概是故意的。
「總覺得我被排擠了。」
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捉弄人。
不過達也並沒有可愛到會因而動搖,
「要排擠千葉同學應該很困難吧。」
達也這種乾脆的聲音和語氣,使得艾莉卡眯著眼睛,給了他一個白眼。這次看起來並不像是裝出來的。
「……這是什麼意思?」
「你交遊廣闊擅於社交的意思。」
即使承受艾莉卡的白眼,達也依然面不改色,表情依然是一派輕鬆。反倒是艾莉卡露出頗為不甘心的表情。
「……司波同學,你其實個性很差吧?」
美月忍不住笑出來了。達也以眼神餘光看著這樣的她,把學生證插入終端裝置,開始檢視內藏的資訊。
從修課規定、風紀規定、硬體設施的使用規定,還有入學相關活動、自治活動的說明、第一學期的科目,達也高速捲動翻頁,將內容灌入腦中,只以鍵盤操作就完成選課程式。在擡起頭想喘口氣時,達也的視線與坐在前面座位,瞪大眼睛看著達也雙手的男學生相對。
「……你要看也無妨,只是……」
「啊?噢,抱歉。
因為很稀奇,所以不小心看到入迷了。」
「會稀奇嗎?」
「我覺得很稀奇啊。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時代還只以鍵盤輸入指令的人。」
「習慣之後用鍵盤輸入比較快。視線定位和腦波指向的準確度還不夠。」
「我就是想說這個。你打鍵盤的速度好快,光是這一招就不愁吃穿了吧?」
「不……頂多只能用來打工而已。」
「是嗎……?
喔,忘記還沒自我介紹。
我是西城雷歐赫特。爸爸是混血兒,媽媽是隔代混血兒,所以外表雖然是純日式風格,名字卻是西方風格。擅長的術式是聚合系的硬化魔法。將來志願是從事身體勞動的工作,例如警察的機動部隊或是山嶽警備隊。
叫我雷歐就好。」
以現代年輕人的角度來看,剛就讀高中就決定未來志願算是挺稀奇,但魔法科高中的狀況就不一樣了。魔法師(的種子,或者說嫩芽)的能力……更正,應該說素質,與未來出路有著密切關連。所以雷歐會在自我介紹時講到將來想從事的職業,達也並不會感到意外。
「我是司波達也,一樣叫我達也就好。」
「OK,達也。
所以你擅長什麼魔法?」
「我不擅長實技,所以想成為魔工技師。」
「原來如此……畢竟你看起來挺聰明。」
魔工技師又稱為魔工師,是魔法工學技師的簡稱。輔助、增幅或強化魔法的機器,就是由這些技術人員進行製造、開發或調整。像是現在魔法師必備的工具CAD,要是疏於讓魔工技師進行調整,就會比積灰塵的魔法書還不如。
雖然在社會上的評價比魔法師低一級,但是在業界的需求比一般水準的魔法師還要高。一流魔工師的收入,甚至凌駕於一流魔法師。
基於此原因,對於不擅長實技的魔法科學生,魔工師並不是罕見的志願,不過……
「咦?怎麼回事?司波同學想當魔工師?」
「達也,這傢伙是誰?」
宛如聽到獨家新聞而亢奮探頭過來的艾莉卡,雷歐以不太敢領教的態度指著她問道:
「唔哇,劈頭就叫我『這傢伙』?而且還用手指?沒禮貌的傢伙!沒禮貌的傢伙!沒禮貌的傢伙!不受女生歡迎的男生就是這點最討厭!」
「什麼?沒禮貌的是你吧!別因為臉蛋長得頗正點就囂張!」
「外表很重要吧?不過把邋遢錯當成豪邁的臭男人應該不會懂。
何況你那種落後一個世紀的用詞是怎樣?現在已經不流行羅~」
「你…你…你……」
艾莉卡一本正經露出嘲笑,低頭斜視。雷歐則是啞口無言到差點低聲咆哮。
「……艾莉卡,別這樣。你講得有點過分了。」
「雷歐也別說了,你們以目前來說彼此彼此,而且你應該說不過她。」
在一觸即發的氣氛之中,達也和美月各自出面打圓場。
「……既然美月都這麼說了……」
「……知道了。」
兩人轉頭,但目光仍然放在對方身上。
同樣倔強,不服輸的個性也是半斤八兩。達也不禁心想,這兩人或許會意氣相投。
◇◇◇
預備鈴聲響起,位於各處的學生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這方面的程式和上一個世紀相同,但是接下來就不一樣了。
沒有通電的終端裝置自動開啟,已經啟動的終端裝置則是螢幕重置,同時教室前方的投影幕顯示一段訊息。
【——新生課程於五分鐘之後進行,請回到座位待命。還沒將學生證插入終端裝置的學生,請儘快完成程式——一
這些訊息對於達也來說完全沒有意義。既然已經完成選課程式,這種加入過度視覺效果的線上指引,只會令人覺得枯燥乏味。在達也打算跳過這些程式搜尋校內資料的時候,發生了出乎預料的狀況。
隨著上課聲響起,教室前門開啟了。
並不是遲到的學生。開門的人不是穿著制服,是身穿套裝的年輕女性。
雖然不到眾人公認的程度,不過是很標緻的美女,而且嬌憐的感覺比美貌更勝一籌。這名女性站在從地面升起的講桌前面,把腋下的大型行動終端裝置放在桌上,然後環視教室。
感到意外的似乎不只是達也,整間教室充斥著困惑的氣息。
使用桌上終端裝置進行線上教學的學校,不會有教師站在講臺上。既然課程都是透過終端襞置進行,優先順位較低的例行公事連絡,更不會刻意派職員來到教室傳達。理論上只有發生某種異常狀況,才會用到教室裡的教職員專用終端機。
不過,這名女性毋庸置疑是教職員。
「好的,看來沒人缺席。
那麼各位,恭喜你們入學。」
好幾名學生被引得行禮致意——像是達也剛認識的前座男生,就老實迴應「啊,謝謝」並且低頭致意——但是達也只有對這名女性的奇妙舉止感到納悶。
首先,只是確認出席狀況的話,就不需要以肉眼環視教室。安裝在終端裝置的學生證,會及時反應學生的出席狀況。
學校的相關人員,不需要扛著那種尺寸的終端裝置到處跑。校內各處都有設定終端機,剛才從地面升起的講桌,應該也有內建一臺附設螢幕的終端機。
何況,到頭來她到底是什麼身分?入學說明書裡,並沒有提到這所學校有采用「級任導師」這種過時的系統——
「初次見面,我是在這所學校擔任綜合輔導老師的小野遙。我們綜合輔導老師的工作,就是擔任各位的諮商物件,有必要的話,再為各位引介各專門領域的輔導老師。」
(……這麼說來,確實有提到這方面的事情……)
缺乏「找人商量煩惱」這種念頭的達也,在閱讀學校簡介的時候隨意讀過了這一段,不過擁有完善的輔導機制,也是這所學校的賣點之一。
「綜合輔導老師共有十六位,以一男一女為搭檔,在每個學年都會負責一個班。
本班由我和柳澤老師負責。」
女性講到這裡暫時停頓,操作講臺的終端機,隨即教室前方的投影幕與學生桌上的螢幕,顯示出一名男性的上半身。
「初次見面,我是輔導老師柳澤,和小野老師共為各位的輔導老師,請多指教。」
講臺上的「小野老師」——遙,就這麼讓柳澤老師顯示在螢幕上繼續說明。
「就像這樣,輔導工作可以藉由終端裝置進行,直接前來商量事情也沒問題。通訊過程會加上量子密碼,諮商結果儲存在獨立的資料庫,所以不會洩漏各位的隱私。」
遙說到這裡,把達也誤以為是大型行動終端裝置的書本型資料庫拿起來給大家看。
「本校會全力輔助各位度過充實的校園生活。
……所以各位同學,請多多指教羅!」
至今的正經語氣大幅改變,成為輕鬆又柔和的語氣。
教室裡充斥著鬆懈的氣息。
緊張與放鬆,這是連自己的容貌也計算在內,頗為高明的情感操控。
令人感覺這名教師歷練頗深,與她年輕——宛如大學剛畢業的外表並不符合。
如果一對一進行這樣的對話,或許會連原本不想講的事情都講出來。
這是擔任輔導老師很重要的資質,但這名教師即使擔任女間諜應該也行得通。
不能對她輕忽大意——達也如此心想——她身後的投影幕上,被冷落的年長同事逐漸露出困惑的表情,察覺到這一點的她頻頻低頭致歉並且切換畫面。如果沒有看到這一幕,達也對她的這種印象應該會更加強烈吧。
遙輕咳一聲,重新露出職業笑容(?),若無其事繼續說道:
「接下來會在各位的終端裝置,播放關於本校課程與硬體裝置的導覽介紹,接下來進行選修科目的登入,新生說明就結束了。有不懂的地方請按下呼叫鍵。已經看過課程與硬體裝置介紹的同學,可以跳過導覽直接進入選課系統。」
在這個時候,看著講臺螢幕的遙露出「哎呀?」的表情。
「……已經完成選課程式的同學可以先離開。不過開始進行導覽之後就禁止離開了,所以想離開的同學請趁現在。離開時請不要忘記學生證喔。」
就像是等這句話很久了,某人的椅子發出喀咚一聲。
起身的人並不是達也。
是位於靠窗前排,與達也座位有段距離,看似神經質的纖瘦少年。
他朝著講臺行禮致意,隨即繞到教室後門前往走廊。
他擡起頭,完全不在乎兩側觀察的視線,以高傲態度離開教室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在逞強而稍微引人感興趣,但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不只是達也,教室裡大約一半學生的目光都落在少年的背影,不過很快就將視線移回桌面了。
看來沒有其他人要先離開。達也並不想做出那麼顯眼的舉動離開這裡。
達也將目光移回手邊,思考著要查閱什麼情報打發時間,並且將手放在鍵盤上,但他忽然察覺到某種視線而擡起頭來。
遙在講臺後方看著他。
即使視線相對,她也沒有移開目光,而是朝著達也嫣然一笑。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後來也一樣,只要回過神來,就會發現遙向達也投以微笑。並不是一直如此,而是簡短又低調,沒有令其他學生有所質疑。但也因此更加營造出另有隱情的氣氛。
達也可以斷言,今天是第一次見到她。
由於投以笑容的頻率明顯超過客套的程度,因此達也試著搜尋自己的記憶。
他也因此得以打發時間,不過……
(應該不是……要讓我放鬆心情吧?畢竟那樣反而會影響心情的平靜……
即使不是課程講師,不過校方人員總不會在教室向學生搭訕吧。這應該不可能……)
能推測的可能性,就是達也明明和先行離開的學生一樣完成選課程式,卻依然留在座位上,所以引起對方的興趣。不過即使如此——以好聽一點的說法——感覺她也太親切了。
「達也,中午之前有什麼打算?」
在獨自納悶的時候,前方座位傳來這樣的聲音。
雷歐就像是要當成招牌姿勢,反過來跨坐在椅子上,把雙手放在椅背再讓下巴靠上去,以這種和剛才完全一樣的姿勢看向達也。
現在的國中與高中已經沒有在教室吃飯的習慣了。雖然已經提高防水防塵功能,終端裝置依然是精密機器。要是不小心灑到湯汁,無法保證不會導致悲慘的下場。
不是去餐廳,就是到中庭、樓頂或是社辦,或是隨便找個適當的地方。
而且,餐廳還有一個多小時才會開。
「我原本想留在這裡看資料目錄……OK,我奉陪吧。」
原本開心閃亮的雙眼,因為達也的第一句話而略微失望。對於雷歐這種非常好懂的表情,達也露出苦笑點了點頭。
「所以,要去哪裡看看?」
公立學校直到國中都不會教導魔法。擁有魔法天分的孩子,是在放學之後,由公立補習班教導魔法的基礎入門課程。在這個階段,不會對孩子們的魔法技術進行優劣評比,純粹讓他們盡情發揮潛力,至於擁有的天分是否足以在將來從事魔法相關工作,是由本人以及監護人進行確認。部分私立學校會把魔法教育納入課外活動的範疇,但是不會把魔法列入成績計算,這一點做得非常徹底。
正式的魔法教育是從高中課程開始。雖然第一高中是魔法科高中裡屈指可數的窄門,但還是有很多來自普通國中的學生。與魔法相關的專門課程,是這些學生從來沒看過的內容。
對於不熟悉專門課程的新生們,為了儘可能減輕他們的困惑,今天與明天定為參觀實際上課狀況的日子。
「要去工房看看嗎?」
這是雷歐對於達也這個問題的回答。
「不是去競技場嗎?」
出乎意料被如此回問,雷歐咧嘴一笑。
「我看起來果然是這種風格嗎?
但也沒錯就是了。」
既然能考進這所學校,學業成績當然不會差,不過這名少年充滿活力,比較像是戶外型,老實說有種調皮的感覺。比起在工房研究精密機械,他更適合在競技場大顯身手。有這種感想的肯定不只達也一個人。
不過聽到雷歐接下來這段話,達也就承認自己的想法錯了。
「硬化魔法要和武器完美組合,才能發揮最好的效果。
我好歹想學會如何保養自己使用的武器。」
「原來如此……」
雷歐說他想成為警察,而且是機動隊員或是山嶽警備隊員。如果將來真是如此,那他使用警棍、盾牌、斧頭、開山刀這種單純武器的機會也很多。這些都是適合使用硬化魔法的道具,而且是否熟悉材料性質,將會大幅左右硬化魔法的效果。
看來這名同班同學,對於自己適性與生涯規畫的考量程度,遠超過外表給人的感覺。
「如果要去參觀工作室,要不要一起去?」
在兩人有所結論的時候,鄰座傳來這個有些客氣的同行邀請。
「柴田同學也要去工房?」
「是的……因為我的志願是魔工師。」
「啊,感覺我能理解。」
從美月後方加入話題的是艾莉卡。與剛才類似的這種模式,使得雷歐故意皺眉。
「你怎麼看都適合幹粗活吧?去競技場吧。」
「我可不想被你這隻野生動物講這種話!」
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
「你說什麼?居然大氣不喘就擅自斷言?」
艾莉卡與雷歐的拌嘴,有種你來我往的感覺。
「兩位都別吵了……今天才第一天認識耶。」
其實他們果然很合吧?如此心想的達也嘆口氣出面打圓場,但兩人可不會輕易罷休。
「哈,我們肯定從上輩子就是仇人了。」
「你是到田裡作亂的熊,我則是受聘前來殺熊的獵人!」
「各位,我們走吧!不然沒時間了。」
美月至今都是安分避免插嘴,但終於認定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所以硬是轉移話題。
「一點都沒錯!再不快走,就只剩我們還在教室了。」
達也立刻如此搭腔。被兩人連忙說出的這些話打斷,雷歐與艾莉卡以不悅的眼神互瞪,然後立刻各自撇過頭去。
◇◇◇
入學第二天,會共同行動的小團體就逐漸成形了。
這樣該說快?該說慢?還是理所當然?達也並不清楚。
不過,如果說目前的組合是好是壞,達也認為十之八九是好的。
艾莉卡與雷歐開朗積極,美月雖然內向卻率直純真。
由於自覺到自己是容易冷眼旁觀又消沉的個性,所以達也很慶幸高中生活首度結交的朋友,是他們這樣的人。
不過,十之八九並不是百分之百。
還有百分之十到二十的擔心要素。
不會感到卑微是件好事,不過這方面就沒辦法處理了嗎?達也深刻如此認為。
「哥哥……」
另一方面,深雪以指尖捏著達也制服衣角,以困惑又不安的眼神仰望哥哥的臉。
「深雪,不用道歉。這絲毫不是你害的。」
為了幫妹妹打氣,達也刻意以比較堅定的語氣如此迴應。
「好的,可是……要阻止嗎?」
「……應該會造成反效果吧。」
「……說得也是。不過話說回來,先不提艾莉卡,沒想到美月居然是那種個性……真是超乎預料。」
「……我也有同感。」
在一段距離外守護——或者說是觀望——的兄妹,看向如今分成兩邊互瞪,氣氛一觸即發的一群新生。其中一邊是深雪的同學,另一邊的成員不用說,正是美月、艾莉卡與雷歐。
第一幕位於午餐時間的餐廳。
第二局中的餐廳以高中餐廳來說具備相當大的規模,但因為新生還不熟悉環境,每年的這個時期總是混亂又擁擠。
不過,提早結束專門課程的參觀,先行來到餐廳的達也等四人,沒花太大工夫就佔一張四人坐的餐桌了。
雖說是四人桌,也只是相對而坐的長凳座位,若是窈窕的女學生,一邊能坐三個人。
眾人吃到一半的時候(雷歐已經吃完了),在男女同學環繞之下抵達餐廳的深雪,看到達也就快步走來。
此時發生了一次糾紛。
深雪想要和達也一起用餐。雖然她的個性並沒有乖僻到拒絕與同學交流,不過達也在深雪心中是第一優先順位。
這張餐桌只能再坐一個人。要選擇同班同學還是達也?深雪甚至沒有想過這種問題。
不過深雪的同班同學,尤其是男同學,當然希望能夠和她共桌用餐。
剛開始只有委婉勸說「這麼坐很擠」或是「打擾他們不太好」,不過看到深雪堅持的程度出乎意料,就出現「和二科生共桌不太恰當」或是「一科與二科要劃清界線」這種說法,甚至有人要求已經吃完的雷歐讓位。
對於一科生任性又傲慢的言辭,雷歐與艾莉卡的情緒幾乎要爆發了。達也連忙吃完剩下的餐點,向還在用餐的艾莉卡與美月知會一聲之後,就帶著雷歐先行離席。
深雪以眼神向達也等四人道歉,沒有坐在空出一邊的餐桌座位,而是與達也走完全相反的方向離開。
第二幕是下午參觀專門課程發生的事情。
通稱「射擊場」的遠距離魔法實習教室,正在進行三年A班的實技課程。
學生會長七草真由美就在這一班。
雖然學生會成員並非依照成績甄選,不過本屆的學生會長,在遠距離精密魔法領域,被稱為十年只出一人的英才。而且她就像是在證實這樣的才華,至今為第一高中奪下許多獎盃。
新生也有聽到這樣的傳聞。
而且也在入學典禮,看到她更勝於傳聞的美麗容貌。
許多新生湧入射擊場想欣賞她的實技操作,不過能夠參觀的人數有限。既然如此,二科生大多會禮讓一科生,不過達也他們卻光明正大佔據最前排的位子。
所以理所當然引人注目,而且是基於負面意義。
至於第三幕是現在進行式,美月正在大聲放話。
「差不多也該死心了吧?深雪同學說她要和哥哥一起回家,別人沒資格插嘴吧?」
物件是一年A班的學生,午休時間在餐廳看到的那些人。
現在的狀況是這樣的:放學之後,達也在等待深雪,不過跟著深雪前來的同學們,卻有人以一點小事來找麻煩,這就是事件的開端。順帶一提,引發事端的是女生。男學生終究是在意周圍(或是深雪)的目光,所以剛開始沒有多說話,不過現在已經把這種客氣心態,應該說把這種良知拋到腦後了。
「深雪同學並沒有把各位當成礙事的人吧?如果想一起回去,跟著一起走不就好了?但是各位有什麼權利拆散他們兩人?」
對於一科生蠻橫不講理的行動,首先按捺不住的人,出乎意料居然是美月。
她以禮貌的語氣,毫不留情提出中肯的論點。
而且至今也是絲毫不退讓,朝著一科生大展辯才。
是的,她的論點剛開始非常中肯,不過……
「講『拆散』似乎不太對吧……」
達也在不遠處輕聲說著。他覺得這種說法似乎有種決定性的錯誤。
「美…美月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聽到哥哥的細語,深雪不知為何慌了起來。
「深雪……為什麼你會慌張?」
「啊?不,我沒慌張吧?」
「而且為什麼是疑問句?」
處於事件中心的兄妹也以耐人尋味的方式開始混亂時,貼心程度百分百(?)的朋友們,情緒越來越激動了。
「我們有事情要找她商量!」
與深雪同班的男同學之一如是說。
「沒錯!雖然會對不起司波同學,不過只是稍微借點時間罷了!」
與深雪同班的女同學之一如是說。
他們的任性說法,使得雷歐發出盛氣凌人的笑聲。
「哈!要商量就在自活(自治活動)的時候再說吧。應該有預留時間吧?」
艾莉卡也露出充滿挖苦態度的笑容和語氣回嘴。
「既然是商量事情,就先徵得當事人的同意吧?
無視於深雪的意願,哪叫做什麼商量?這是原則問題。你們都已經是高中生了,卻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
艾莉卡像是故意要激怒對方的話語和態度,正如期望激怒剛才說話的男學生了。
「少羅唆!別班的傢伙,何況還是雜草,沒資格對我們花冠說三道四!」
因為帶有歧視意義,所以校規禁止學生使用「雜草」這個詞。雖然在大半場合已經成為有名無實的規定,不過即使如此,也不應該用在這種眾目睽睽的場合。
該說不出所料還是出人意外(應該是前者吧),是美月率先對這句謾罵正面起反應。
「我們同樣都是新生吧?在這個時間點,各位花冠到底在哪方面比我們優秀了?」
雖然這句話的音量絕對不大,不過美月的聲音不可思議地響遍校庭。
「……哎呀呀。」
這下不妙了。達也的這個想法,化為簡短的嘆息輕聲脫口而出。
他的輕聲嘆息,被一科生壓抑情緒的咽息聲蓋過,只有身旁的深雪聽見。
「……如果想知道我們多麼優秀,那就告訴你們吧。」
依照校內的規章,美月的主張合情合理。不過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也同時否定了這所學校的機制。
「哈,有意思!我務必要向各位討教一下!」
對於一科生宛如威嚇或最後通牒的這番話,雷尤拉高分貝挑釁迴應。雖然事到如今有這種感想也沒用,但現在完全是「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的狀態。
公理在美月這邊。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安於現今體制的人們,無論師生都會在情感上有所抗拒。
即使在此明顯違反校規,若不是美月他們這一邊所為,大多數的人都會視而不見。
儘管這種行為不只是違反校規,甚至違反法律。
「那我就告訴你們吧!」
只有學生會以及部分委員會的成員,可以在校內攜帶CAD。
在校外使用魔法會受到法令的詳細管制。
然而,並沒有限制學生在校外攜帶CAD。
因為沒有意義。
CAD如今是魔法師的必備工具,但不是使用魔法時不可或缺的要素。即使沒有CAD也能使用魔法,所以法令沒有禁止持有CAD。
因此持有CAD的學生,會在開始上課前將CAD交給事務室保管,在放學時領回。
也因此,放學回家的學生持有CAD,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特化型?」
然而,要是用在其他學生身上,就是一種異常事態……不,應該說緊急事態。
如果使用的CAD是重視攻擊力的特化型更不用說。
術式輔助演算機(CAD)分成「泛用型」和「特化型」兩種,泛用型最多可以儲存九十九種啟動式,因此對使用者造成的負擔較大。特化型只能儲存九種啟動式,不過具備輔助系統減輕使用者負擔,因此可以更快發動魔法。
依照這樣的特質,特化型CAD大多用來儲存攻擊魔法的啟動式。
以旁觀學生的尖叫聲為背景音效,模擬**外型的特化型CAD「槍口」瞄準雷歐。
這名學生並不是只有嘴裡說得好聽。
拔出CAD的身手與瞄準的速度,明顯都是慣於和其他魔法師交戰的動作。
魔法實力大幅受到天分的影響。
同時也大幅受到血統的影響。
既然是以優秀成績進入這所學校成為一科生,即使沒有在學校受過魔法教育,肯定也有許多學生在幫忙家人、家業或親戚的過程中累積實戰經驗。
「哥哥!」
深雪還沒說完,達也就已經伸出右手了。
朝著伸手構不到的距離伸出手。這是基於某種意義的動作嗎?還是來自思緒之外,毫無意義的反射動作呢?
無論真相為何,這個動作沒有對場中造成任何結果。
因為——
「咿!」
發出尖叫的是以槍口瞄準的一科生。
**造型的CAD從他的手中彈飛了。
艾莉卡手上拿著一根不知從哪裡出現的伸縮警棍,維持著拔出來的姿勢,面帶笑容站在男學生面前。她的笑容沒有絲毫動搖或焦慮。光是看到她甚至洋溢風範的犀利收招動作,就知道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這樣的情緒。即使同樣的事情重複一百次,艾莉卡的警棍肯定會打掉一科生的CAD一百次。這一幕足以令人確定她擁有這樣的實力。
「以這種間距來說,動身體會比較快吧?」
「雖然我有同感,不過你這傢伙,剛才原本想連我的手一起打下去吧?」
一解除收招狀態,艾莉卡就恢復為原本輕浮的模樣,得意洋洋如此說著。迴應她的則是剛才伸手要抓對方的CAD,在千鈞一髮之際將手抽回來的雷歐。
「哎呀~沒這回事喔~!」
「不準故意笑成這樣敷衍我!」
艾莉卡以握警棍的手抵著嘴角,發出「喔呵呵呵呵」這種搞不懂是不是想敷衍帶過的笑聲,使得雷歐的情緒幾乎要容忍到極限。
「我是說真的。來不來得及閃躲,只要看身手就知道了。
你雖然看起來像是笨蛋,實力倒是很有水準。」
「……你在瞧不起我吧?你這傢伙,從一開始就瞧不起我吧?」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你只是看起來像是笨蛋。」
兩人忘了目前還在眼前的「敵人」,面對面大聲地拌嘴。使得達也、深雪以及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過最快回過神來的,是與他們對峙的深雪班上同學。
並不是特化型演算裝置被打掉的男學生,而是他身後的一名女學生,以手指滑過手鐲形狀的泛用型CAD。
內藏系統開始運作,並且展開啟動式。
啟動式是魔法的設計圖,是用來直接構築魔法式的程式。
啟動式展開完成之後,位於潛意識的魔法演算領域會讀取啟動式,為座標、強度、持續時間之類的變數輸入目的值,依照啟動式記載的程式,構築想子情報體與魔法式。
在人類內部世界的演算領域構築完成的魔法式,傳送到潛意識領域最上層暨意識領域最底層的「基幹」,從意識與潛意識之間的「閘門」投射到外部情報世界。藉此,使得魔法式對投射物件「伴隨事物現象而來的情報體」——在現代魔法學,沿用希臘哲學用語稱為「個別情報體」——進行干涉,暫時改寫投射物件的情報。
有事象必有情報。
只要改寫情報,就能改寫事象。
記迤於想子情報體的事象定義,會暫時改寫現實世界的事象。
這就是藉由術式輔助演算機發動的魔法系統。
構築想子情報體的速度,就是處理魔法的能力;能夠構築出來的情報體規模,就是演算魔法的極限;將魔法式改寫成個別情報體的程度,就是干涉現實的強度。現在,這三個要素被統稱為「魔法力」。
為魔法式設計圖的「啟動式」也是種想子情報體,但啟動式本身無改變事象的效果。
是用來將使用者輸入的想子,轉變為訊號回傳給使用者。
簡單來說,這就是CAD的功能,魔法師根據CAD提供的想子情報體=啟動式,構築出能夠改寫事象的想子情報體=魔法式。
特化型CAD大多製作為槍的外型,是要使用相當於槍身部分的瞄準輔助系統,在展開啟動式時就預先寫入座標情報,藉以減輕使用者的演算負擔,並不會從槍口射出想子波。
從魔法師到CAD,再從CAD到魔法師。
要是這樣的想子流動受到阻礙,以CAD發動的魔法就會失效。
比方說,要是啟動式在展開或讀取的時候,受到外部的想子聚合體撞擊,形成啟動式的想子型態就會被擾亂,無法構築出有效的魔法式,使得魔法無法發動就煙消雲散。
如同現在這樣。
「住手!並非自衛卻對他人使用魔法攻擊,不只是違反校規,已經是犯罪行為了!」
女學生的CAD正在展開的啟動式,被想子的子彈粉碎了。
將想子直接當成子彈發射,這以魔法來說是最單純的形態,只破壞啟動式卻完全沒有傷害到術士本人,這種精密的瞄準和力道控制,顯示射手的功力非比尋常。
原本想攻擊艾莉卡他們的女學生,看到說出這句話的人之後,就基於魔法之外的打擊而臉色蒼白。身體無力搖晃,得由另一名女學生從後方摟住她。
發出警告,並且以想子彈阻止魔法發動的人,是學生會長七草真由美。
總是——至少就達也至今所見——掛著微笑的臉蛋,即使是在這種時候,也沒有令人感到多少威嚴。
然而會使用魔法的人就清晰可見,規模與活性程度遠超過普通魔法師的想子光,宛如靈光籠罩著她嬌小的身體,賦予她一種不可侵犯的威嚴。
「你們是一年A班和一年E班的學生吧?
解釋一下吧,跟我走。」
以評為「冷酷」也不為過的堅定語氣下令的人,是站在真由美身旁的女學生。依照入學典禮時的學生會成員介紹,她是風紀委員長,名為渡邊摩利的三年級學生。
摩利的CAD已經展開啟動式了。
要是在這時候有所抵抗,將會立刻進行武力鎮壓。這一點不難想像。
包括雷歐、美月和深雪的同學們,都說不出話僵在原地。
不是基於反抗心而不想動,而是被場中氣氛壓得無法動彈。
達也無視於這些同學——
並不是傲然虛張聲勢挺起胸膛——
也不是悄然縮起膽量低著頭——
而是以泰然自若的腳步,和靜靜陪同在身後的深雪一起走到摩利面前。
對於忽然走過來的一年級學生,摩利投以疑惑的視線。
就摩利所見,達也與深雪不像是當事人。
達也不為所動承受這樣的視線,在不失禮節的範圍之內簡單行禮致意。
「不好意思,我們胡鬧過頭了。」
「胡鬧?」
聽起來唐突的這番話,使得摩利微微蹙眉。
「是的。
森崎家代代相傳的『迅發』非常有名,原本是請他示範作為參考,不過因為場面過度逼真,所以一不留神就出手了。」
剛才以CAD指著雷歐的男學生,驚訝得瞪大眼睛。
其他一年級學生,也基於和剛才不同的另一種原因啞口無言。在這樣的氣氛之中,摩利朝著艾莉卡手中的警棍,以及掉到地上的**型演算裝置看了一眼,再讓視線掃向剛才想違法使用CAD的男女兩名新生令他們發抖,然後看向達也露出冷笑。
「那麼,為什麼後來會有一年A班的女生想要發動攻擊型魔法?」
「應該是嚇到了吧。光是反射動作就能進行啟動程式,不愧是一科生。」
雖然回答時的表情看似認真,聲音卻有種睜眼說瞎話的感覺。
「你的朋友差點遭受魔法攻擊,即使如此,你還是宣稱這是胡鬧?」
「雖說是攻擊,但她想發動的是造成眩目的閃光魔法,而且並不是足以令人失明或產生視力障礙的等級。」
再度有人暗自嚥了口氣。
冷笑轉變成感嘆。
「喔……看來你似乎可以解讀展開的啟動式。」
啟動式是用來構築魔法式的龐大資訊集合體。
對於魔法式擁有何種效果,魔法師可以經由直覺來理解。
魔法式干涉個別情報體的時候,個別情報體會抗拒改變而產生反作用力,由此可以解讀魔法式會對現實世界造成何種改變。
然而啟動式本身只是一個資訊集合體,因為情報量過於龐大,即使是發動的魔法師本人,也只能在潛意識領域進行半自動的處理。
要解讀啟動式,就像是要詳讀冗長的字串,在腦中重現字串所敘述的影象。
能夠感受到啟動式並且進行理解,一般來說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擅長實技,不過擅長分析。」
然而達也若無其事,只以「分析」兩個字,將這種超乎常理的技能帶過。
「……看來你也擅長含糊其詞。」
介於衡量斤兩和怒目相視之間的視線。
深雪向前一步,像是要保護獨自首當其衝的哥哥。
「如哥哥所說,真的是一點小誤會。
抱歉勞煩到各位學姐了。」
深雪毫無心機地當面深深低頭致歉,使得摩利露出魄力盡失的表情移開視線。
「摩利,這樣應該就行了?
達也學弟真的只是見習吧?」
怎麼不知不覺間改用名字稱呼了?雖然達也如此心想,但是真由美難得伸出援手,他當然不能拒絕。
達也使用和剛才相同的正經表情點了點頭,隨即真由美不經意露出得意洋洋——就像是暗示「欠我一次」——的笑容。
「雖然沒有禁止學生間相互交流,不過關於使用魔法,光是啟動就有各種細部限制。
這部分是第一學期就會教到的內容。
在這之前,這種必須發動魔法的自習活動,還是節制一下比較好。」
真由美恢復為正經的表情如此訓誡,站在前方的摩利,也以形式上的語氣進行宣判。
「……既然會長這麼說了,這次就不予過問。今後不準發生類似的狀況。」
吳越同舟的眾人連忙站直身體同時低頭致意,摩利看也不看就轉過身去。
然而,她在踏出腳步的時候停止動作,就這麼以背對的姿勢詢問。
「你叫什麼名字?」
只有把頭轉過來的摩利,細長眼睛的一角捕捉到達也的身影。
「我是一年E班的司波達也。」
「我會記得的。」
反射性地差點說出「不用了」這三個字的達也緊閉著嘴,把嘆息吞回肚子裡。
◇◇◇
「……我可不會當成是人情啊。」
看著學生會成員消失在校舍之後,最先動手——也就是受到達也庇護的A班男學生,向達也投以帶刺的視線,以同樣帶刺的語氣如此說著。
達也露出無奈的表情看向身後。
男學生的朋友們,臉上的表情都和他相似。
至少現場沒有情緒激動過頭的人物。對此感到安心的達也,將視線移回那名帶刺的A班男學生身上。
「我沒有當成要做人情給你,所以放心吧。
因為關鍵不是我的口才,而是深雪的誠意。」
「哥哥雖然擅長說贏別人,卻不擅長說服別人。」
「一點都沒錯。」
對於深雪狀似故意的怪罪眼神,達也以苦笑迴應。
「……我的名字叫做森崎駿,正如你看穿的結論,是森崎家的直系後代。」
這對兄妹的對話,就某方面看來是一種溫馨的互動。大概是被這種氣氛挫了銳氣,少年露出比較沒有敵意的表情自報姓名。
「不要說『看穿』,不是這麼誇張的事情。
我只是看過模範實技的影片資料罷了。」
「啊,這麼說來,我好像也看過。」
「所以,你這傢伙直到現在都沒有回想起來。你的腦袋果然和達也差太多了。」
「講得這麼囂張是怎樣啊?居然想空手抓住正在啟動的法機,你這種笨蛋沒資格討論腦袋的好壞啦。」
「啊啊?說我是笨蛋是怎樣?」
「那個……這樣真的很危險。因為以其他魔法師的想子創造的啟動式,可能會使得魔法演算領域出現排斥反應……」
「就是這麼回事。明白了嗎?」
「艾莉卡也一樣喔。就算沒有直接用手摸,也可能會受到干涉。」
「你放心,因為這個有進行防護加工。」
身後朋友們交談的話題,朝著頗有意義的方向繼續延伸,不過達也與森崎就這麼四目相對,一動也不動。
「司波達也,我不會承認你這個人。我們班的司波同學,應該和我們在一起才對。」
森崎丟下這番話之後,不等達也迴應就轉過身去。之所以會使用這種語氣放話,就是因為不需要對方的迴應吧。但也是因為意識到對方,才會使用這樣的語氣放話。
「劈頭就直呼全名,而且不加稱謂?」
所以達也宛如自言自語,卻以清楚聽得見的音量說出來的這句話,使得森崎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但他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就這麼離開現場,這應該是某種賭氣的情緒使然吧。
達也刻意把這句嘀咕講給對方聽之後,身旁的深雪露出困惑的表情。
明明擁有自省的個性,卻會毫不猶豫為自己樹敵。這種自我毀滅型的莽撞風格,是哥哥一項很大的缺點,也是深雪從以前就很擔心的事情。
只不過,森崎的這種固執,就某方面來說更加令人不敢領教。
「哥哥,是不是該回去了?」
「說得也是。雷歐、千葉同學、柴田同學,回家吧。」
總之精神上很累了。同樣體會到這點的兩人,很有默契地相互點頭,決定離開現場。
差點導致事態惡化的那名A班女學生,此時像是要擋住去路般站在前方。不過老實說,達也今天不想再和她有所牽扯了。
達也以眼神向深雪示意,打算從她的身旁經過。
深雪理解哥哥的用意,正要說聲「明天見」道別的時候,對方卻先開口了。
「我是光井穗香,抱歉剛才說了那麼失禮的話。」
對方忽然低下頭,老實說令達也倍感驚訝。
直到剛才,這名少女雖然作風低調,卻沒能掩飾自己高人一等的意識。如今她的這種態度,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
「謝謝你剛才袒護我們。雖然森崎同學那樣講,但多虧大哥才沒有把事情鬧大。」
「……不用客氣。不過請不要叫我大哥,我們一樣是一年級。」
「明白了。那麼,請問我應該怎麼稱呼……」
從眼神看來,她似乎是個主觀印象很重的人。
希望不要造成什麼麻煩就好了。雖然如此心想,但達也注意不讓語氣變差,答道:
「叫我達也就可以了。」
「……明白了。
然後,那個……」
「……怎麼了呢?」
迅速以眼神交流之後,深雪走到穗香的面前。
「……方便一起走到車站嗎?」
穗香以戰戰兢兢卻隱含某種決心的表情要求同行。
比起這番話,穗香的表情更令人感到意外,艾莉卡與美月不由得面面相。
雖說如此,包含她們兩人和雷歐,當然也包括達也、深雪兄妹在內,都沒有拒絕她的理由,也沒有拒絕她的道理。
◇◇◇
到車站為止的返家路途,有一股微妙的氣氛。
成員是達也、美月、艾莉卡、雷歐等E班四人,深雪、穗香、以及同為A班的北山雫。她就是剛才穗香看到真由美出現而站不穩時,幫忙摟住穗香的那名女學生。
達也的身旁是深雪,至於另外一邊,不知為何是穗香佔據。
「……那麼,深雪同學的輔助元件,就是由達也同學調整的嗎?」
「是的,因為交給哥哥最令我安心。」
對於穗香的詢問,深雪宛如與有榮焉,得意洋洋如此回答。
「我只是稍微整理而已。因為深雪的處理能力很強,CAD不用花太多工夫調校。」
「即使如此,也要具備足以理解演算裝置OS的知識才行。」
美月像是在窺視似的,從深雪身邊採出頭來加入對話。達也帶著苦笑的這番解釋,似乎沒有造成什麼效果。
「還要具備足以連結CAD基礎系統的技能才行,真了不起。」
「達也同學,可以幫忙看一下我的法機嗎?」
雷歐與艾莉卡轉過頭來如此說著。
艾莉卡之所以從「司波同學」改以「達也同學」來稱呼,是因為她單方面宣稱「既然光井同學可以用名字稱呼,那我也行」,而且附帶「相對的,你也可以叫我艾莉卡就好」這個令人感謝的交換條件。美月當然也要求進行相同的交易,而且很快就付諸實行。
「不可能。我沒自信調校形狀那麼特別的CAD。」
「啊哈,達也同學果然厲害。」
雖然難以判斷達也的迴應是真心話還是謙虛,不過艾莉卡是打從心底如此稱讚。
「哪裡厲害?」
「你知道這是法機。」
聽到達也的詢問,艾莉卡拎著已縮短的警棍的掛環,轉動警棍露出開朗的笑容。
不過她的眼睛深處,隱藏著不同於單純笑容的光芒。
「咦?那根警棍是演算裝置?」
或許這才是期待的反應吧,看到美月睜大眼睛的模樣,艾莉卡滿足地點了兩次頭。
「美月,謝謝你做出一般該有的反應。
要是大家都已經察覺,那我就沒戲唱了。」
聽到這樣的對話,雷歐更加疑惑地問道:
「……系統安裝在哪裡?依照剛才的感覺,應該不是整根都空心吧?」
「錯~除了握柄外全都空心,是以刻印型術式提高強度。你不是擅長硬化魔法嗎?」
「……把術式化為幾何學圖樣,刻在感應型的合金,注入想子就可以發動的那個?如果是使用那種玩意,消耗的想子量可不是開玩笑的耶。你居然不會精力透支?說起來,刻印型的術式過度耗能,現在應該很少使用了。」
雷歐的指摘使得艾莉卡微微睜大眼睛,展現驚訝又佩服的神情。
「喔,不愧是擅長的領域。
不過很可惜,還差了一點點。
只有揮動和打中的瞬間需要提升強度,只要抓準這剎那注入想子,就不會過度消耗。
這就和『斬盔』的原理相同……慢著,大家怎麼了?」(注:以日本刀劈開硬度更高的金屬頭盔,是非常高等的技術)
反過來置身於佩服與驚歎混合而成的氣氛之中,使得艾莉卡不自在地如此詢問。
「艾莉卡……我覺得你說的『斬盔』,才應該是歸類在祕傳或奧義的技術。
比起單純輸入大量想子厲害太多了。」
深雪代表眾人如此回答。
這段指摘沒有其他的意思。
然而艾莉卡緊繃的表情,顯示她打從心底感到慌張。
「達也同學和深雪同學都很厲害,不過原來艾莉卡也是很厲害的人……
難道在我們高中,普通人比較稀奇嗎?」
「我覺得魔法科高中不會有普通人。」
不過美月有些脫線的發言,以及至今沉默的北山雫輕聲脫口而出的精準吐槽,使得隱藏各種隱情的這股氣氛,還沒釐清真相就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