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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博嗣S&M系列冰冷密室與博士們》第3章
  犀川直到第二天即星期三的早上,過了十點才從沙發上醒過來。他趕到研究室,開始讀桌子上的信件和傳真。也沒有什麼特別急的事情。他準備好下午會議要用的資料,又一件件地處理這兩天堆積下的工作。外面天氣不好,風很大。他想要涼快些,但一開啟窗戶,檔案肯定會被吹得到處亂飛。他想起聽學生說過,颱風正靠近紀伊半島。

  第九章被引導的密室

  1

  第二天早上,太陽升高的時候,萌繪恢復了意識,血壓和脈搏也恢復了正常,醫生說雖然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但為謹慎起見還得住院十天。

  犀川和西之園捷輔在醫院的休息室待了一夜,取訪野老人依西之園的指示已經回家了。

  犀川和西之園談了一會兒關於這次事件,便很快打起盹來。天亮之後,西之園打了幾次電話,八點左右,他留下話說一會兒再回來,便從醫院出去了,留下三名警官在那兒。

  犀川給研究室的助教國枝打了一次電話,他在醫院也沒法刮鬍子,口袋裡只有點零錢,於是他在醫院的小賣部買了罐咖啡,雖然他討厭透了罐裝咖啡,但此時也別無他法。

  警察簡短地向萌繪詢問完情況後,護士過來告訴犀川說可以進去探望萌繪了。

  萌繪被移到六層的單間裡,十一點犀川進去的時候,有一個護士在旁照看著,萌繪穿著白色肥大的病號服躺在那兒,聽到犀川進去後馬上睜開了眼,犀川微笑地看著萌繪。

  “老師,對不起。”萌繪開口說,她的嗓子有點沙啞。

  護士出去了。

  “嗯,這樣說來……”犀川摸了摸鼻子說,“你確實有需要道歉的地方,但是還好,沒出什麼大問題,你叔叔剛才也來過,說都是他的責任。”

  “唉……該怎樣和叔叔道歉好呢。”萌繪閉上眼睛說。

  犀川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一會兒萌繪張開眼睛問道:“我的聲音難聽嗎?”

  “不,沙啞而有魅力,說話沒問題吧?”犀川問。

  萌繪用一種和平時說話不太一樣的緩慢速度敘述了一下昨晚的經歷,包括如何從廁所的窗戶爬進去,並在研究生室找到那張軟盤還看了上面的內容,以及在實驗室裡的恐怖遭遇……但是在計測室的電腦上和犀川取得聯絡之後的事情卻絲毫也想不起來了。

  “電腦關掉了嗎?”犀川問。

  “不知道,記不起來了。”萌繪答道,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來了似的繼續說到,“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有人進來用刀子刺向我,穿著那件紅色的防寒服……眼睛血紅血紅的。”

  “那不過是個夢而已。”犀川溫和地安慰她說。

  “對了,我的衣服呢?”萌繪四下張望著。

  “不行,還不能出去呢,醫生說得住院一段時間。”

  “不是,是那張軟盤,我放在襯衫左邊的口袋裡了。”

  萌繪的衣服放在床頭的架子上,犀川在衣服口袋裡找了找,牛仔褲的口袋裡有把車鑰匙和一支筆式手電筒,襯衫口袋裡卻什麼也沒有。

  “是丟了吧?”

  “真奇怪,不可能啊,”萌繪說,“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扣上釦子了啊。”

  “恐怕……”犀川沉吟了一下說,“恐怕是襲擊你的那個歹徒拿走了,應該也是那個時候他把電腦給關了。”

  萌繪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那麼就是說我昏倒之後他又回實驗室了?”

  “可能吧。”犀川微微揚了一下嘴角,“看來那個東西比殺你還要重要。”

  “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放在誰都可以進去的研究生室呢?”

  “你知道凶手是誰嗎?”犀川問道,“是被誰襲擊的,你應該也有點頭緒吧?”

  “嗯,但是……”萌繪低下了頭,然後又轉頭看向窗戶,犀川緊盯著萌繪的側臉。

  “你覺得是誰呢?”犀川又問。

  “和老師想的一樣。”萌繪仍保持那個姿勢回答道。

  “和我一樣?”犀川吐了一口氣笑了,他站起來走向窗戶,萌繪正看著那邊,也許是進入了她的視線範圍。

  “我什麼也沒想,準確地說,對於這次的事件我已經煩透了。”

  “為什麼?”萌繪嚴厲地說,因為聲音沙啞,感覺和平常判若兩人似的,“說什麼煩之類的,那是謊話,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因為真相讓人無法理解。”犀川誠懇地說。

  “無法理解?”

  “是啊,無法理解。”犀川移開視線看著窗外。天氣很好,看上去很熱的樣子。

  犀川轉過頭來,萌繪正朝他微笑著。

  “總之,很可怕……”過了一會,犀川又說,“揣摩一下凶手的心理,讓人都覺得脊背發涼,這真是一種很特殊的心理。為什麼會產生那種想法,讓人完全想不通,所以無法和你解釋實際情況,總之現在證據不足,而且也可能是想錯了。因為事實的背後的背後才是真相。”

  “事實的背後的背後才是真相?”萌繪從床上坐了起來。

  護士回到屋子裡,扶著萌繪讓她再躺回到床上,犀川不得不出去了。

  2

  週六的早上,市之瀨裡佳坐上了從九州飛往名古屋的飛機。原計劃是今天和木熊教授一起回來,但木熊教授昨天突然改變計劃要回名古屋,市之瀨因為要在學會的最後一天也就是昨天主持演講會,所以沒能和木熊教授一起回來。

  市之瀨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膝蓋上放著灰色的手提電腦,因為飛機著陸時禁止使用電腦,現在已經關上了。飛機外熟悉的景色變得越來越清晰了。因為風向的關係,在名古屋機場,飛機起飛降落都是面向著大海,這天由於低氣壓的逼近,風向和平時相反,飛機是揹著大海著陸的。

  正好飛機經過N大學的上空,從飛機上可以遠遠看到白色的極地研的建築物坐落在群山中,當然她還不知道昨天西之園萌繪就在那兒遭到了襲擊。

  飛機安全抵達了名古屋機場,市之瀨十點半出了機場,坐上停在那兒的自己的汽車開往市內。因為要買午飯,途中去了一下便利店。她把車開進極地研的停車場時一輛巡邏車正要開出來,門外還有幾名警官。她把車停好,因為是週六,停車場只有她的一輛車停在那兒。

  警衛室有兩個稍微上了年紀的警衛。

  “早上好,”市之瀨小聲地和他們打著招呼,“來了幾個警察呢,他們來這做什麼啊?”

  “啊,市之瀨老師,昨天晚上可是出了大事了,剛才聽和我換班的向井說……”其中一個警衛邊出來邊回答,是腿腳不太方便的小川昌三,小屋裡的另一名警衛比小川稍微年輕點,市之瀨不知道他的名字。“昨天晚上啊,對了,那天也來過的那個女生,長得很苗條很漂亮,就是那個經常穿著時髦衣服的女生,你還記得嗎?”

  “是西之園萌繪吧?”

  “對對,聽說是去世的總長先生的女兒,呀,總坐著特氣派的汽車,是4000cc的吧,你知道嗎?”

  “西之園萌繪到底怎麼了?”市之瀨嫌小川老人太囉嗦了,催著他趕緊往下說。

  “差點在這兒被殺了!”

  “啊!”市之瀨大吃一驚,“被殺?”

  “其實,我也沒看見,是聽向井說的,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在這個屋子裡被襲擊了,對了,好像是說被關在實驗室裡,然後被一個老師救了,就是那個戴眼鏡,頭髮亂蓬蓬的……那個細高個兒……建築系的……叫什麼來著……哦,對了,是犀川老師吧,也不知道怎麼聯絡上的,可險呢,昨天。”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市之瀨說,“被襲擊了?她沒關係吧?”

  “聽說被救護車拉走了,”小川慢慢說道,“剛才也有兩個警官來過,在裡面看了好大一會兒,現在正在附近搜查呢……市之瀨老師,你晚上一個人工作時也要小心啊,我們也會好好幹的。”

  “現在有誰在嗎?”市之瀨問。

  “沒有,今天您最早到的。”小川一邊走回警衛室一邊說。

  市之瀨心中亂成一團。

  她走向玄關,進了屋子,走廊裡稍微有點熱,事務室了無聲息。

  走到自己房間前,她往實驗室看了一眼,然後從口袋裡拿出鑰匙,開啟電子鎖進了房間,把門反鎖了,將旅行包放在椅子上,先打開了桌上的電腦,利用電腦啟動的時間,她換了一下衣服,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走出了房間。

  市之瀨拉開實驗室的紅色鐵門進了屋內,沒有開冷氣,室內很涼快。

  到底發生過什麼呢,市之瀨一邊暗自想著一邊走近準備室的門口,擰了一下門的把手,卻發現門已經被上了鎖。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鎖?”市之瀨心跳加劇,腦子一片空白。

  於是市之瀨走出了實驗室,開啟實驗室的電燈,再次從窗戶往裡看了一眼。

  市之瀨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桌子抽屜裡拿出一把鑰匙,那是木熊教授房間的鑰匙,木熊教授和喜多副教授都把房間的備用鑰匙交給她保管。

  她出了黃色的門來到走廊上,馬上打開了旁邊的木熊教授房間的門。

  木熊教授的房間裡空無一人,她開啟教授桌子最上面的那個抽屜,裡面有一串鑰匙,鑰匙串上貼著個小標籤。

  市之瀨拿著鑰匙急忙又返回實驗室,走進那個低溫的房間,又來到準備室的門口,她知道哪把鑰匙是開那把鎖的,於是馬上打開了門。

  她先打開了房間的電燈,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她掃視了一下整個房間,走了進去。到了通往搬運室的那個門口,握住門把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進了黑漆漆的房間後,她按了一下牆壁上的電燈開關。

  一眼看過去,市之瀨幾乎要昏倒過去。

  市之瀨馬上明白過來,那是誰。

  一個男的,灰白灰白的臉色……很明顯已經死了。

  那是她的上司,木熊京介教授。

  3

  荒井正直剛把摩托車停在停車場,走到警衛室附近時,傳來一個女人的慘叫聲。小川昌三和另外一個警衛一起衝了出來,荒井停下腳步扶了扶眼鏡,慘叫聲再次響起來,三人面面相視了一下,不約而同地衝向玄關。小川因為腿腳不靈便落在了最後面,進了玄關,荒井拐向右邊。

  “市之瀨老師!”小川老人在後面大聲叫著。

  荒井敲了敲市之瀨助教的門,開啟門房間裡卻沒有人在,電腦開著,她的旅行包還放在椅子上。

  “實驗室的燈是開著的。”荒井身後的門衛喊了一聲,於是三人又衝到實驗室。

  實驗室裡也空無一人,於是打開了右手邊的準備室的門衝了進去,市之瀨蹲在房間左邊的一個角落,臉色慘白。

  “怎麼回事?老師。”晚來一步的小川急忙問道。

  市之瀨沒有回答,只是用顫抖的手指了指自己前面的門。

  三個男人一起衝過去推開了搬運室的門。

  “啊!”荒井大叫了一聲。

  “這是怎麼回事啊?”第二個說話的是小川。

  搬運室的燈開著,室內的地板比門要低,臺階位於左手邊。

  就在一個月前丹羽健二郎慘死的地方,木熊教授仰臥在那兒。

  教授的臉上已慘無人色,一種說不清楚是紫還是灰的不自然的顏色,而且他的表情也是荒井從未見過的,眼睛微張著。他穿著一件長袖襯衫和一件休閒褲,沒有打領帶,粗粗的脖子上能看得見一圈變黑的部分。

  荒井已經看不下去了,覺得一陣噁心,想吐。

  腿腳不靈便的小川下了臺階,走到屍體旁邊去確認一下。

  荒井走了出來回到坐在那兒的市之瀨助教的身旁。

  “老師,沒事吧?”荒井問道。

  市之瀨雙手捂著臉,只是搖著頭,什麼也說不出來。

  “吉野,警察!快叫警察!”小川大聲喊道,另一個警衛馬上飛奔出去了。

  荒井深呼吸了一下,再次走進了搬運室,室內除了木熊教授的屍體外沒有其他可疑的東西。

  小川下了臺階站在木熊教授旁邊,荒井無意看了一眼卷門,當然那扇卷門已經全部拉下來了,已經修理好了。

  4

  這次事件作為N大學工學部極地研究所發生的新一起殺人事件,再次被聳人聽聞地報道了一番,而且比上次的事件更加轟動。國立大學教授被殺,這新聞本身就極具有轟動效應和衝擊力,案發當日的晚間新聞和報紙均把這次事件作為頭條連篇累牘地加以報道。極地研究室密室殺人事件就這樣再次轟動了全日本。

  木熊京介教授臨時改變出差計劃,比預定早了一天也就是於前天即15號(星期五)的傍晚從九州坐飛機返回了名古屋。他從機場坐計程車回家,到家時大概是六點左右,那位計程車司機馬上就被找到了。

  正好那天木熊夫人去了朋友家,木熊教授回家的時候她不在,等她八點左右回家的時候,木熊教授已經外出了。木熊夫人對警方解釋說:“我還以為他是去什麼地方吃飯了。”至於木熊教授為什麼改變計劃提早回來就不得而知了,市之瀨助教也說她沒有問過教授原因。

  據推斷,木熊京介是死於16日即星期六的凌晨兩點到四點之間,死因是窒息。從死者頸部也可以看到繩子勒過的痕跡,是被用力勒過才有的痕跡。凶器在屍體的另一側,搬運室的卷門旁邊發現了一根鋼絲繩,和屍體身上留有的勒痕相一致,雖然上面沒有留有任何可疑的指紋,但從現場情況來看並非自殺。

  上午11點半左右,市之瀨助教發現木熊教授屍體的時候,準備室和實驗室之間的門是鎖著的,而且準備室的緊急出口也是反鎖著的。鑰匙在木熊教授的房間裡,市之瀨助教就是用這把鑰匙打開了準備室的門,因為她有木熊教授房間的備用鑰匙。另一把鑰匙在教授的上衣口袋裡被發現了,事務室也有一把可以開啟準備室的鑰匙,但事務室是鎖著的(這是前一天晚上西之園萌繪被救出後警衛鎖上的)。教授房間和事務室的門窗都沒有被人非法侵入的痕跡,因此凶手逃走的惟一途徑就是電動卷門,但是電動卷門正對著警衛室,距離還不到10米。

  警衛室裡只有向井和臨時職員兩個人,他們因為西之園萌繪的被刺事件,十二點之後也沒有回去,一直到早上八點,小川和吉野交替著在那兒徹夜值班。但兩個人都沒有看到電動卷門開啟過,他們堅稱只要電動卷門動過不可能察覺不到的。

  另外,急救車把西之園萌繪載走時大概是深夜十二點左右,隨後就有幾名刑警和警察開著警車來了,並在研究所內四處搜查了,而且鑑別科的人也仔細檢查過萌繪遇襲的計測室包括上面所提到過的電腦開關,但沒有發現任何可疑指紋。因為當時準備室和搬運室的門是鎖著的沒能進去,這是一個明顯的失誤,誤認為襲擊萌繪的人一定會往外逃走的,於是警察著重在研究所外進行了搜查,到第二天才詳細檢查了研究室內部。

  凌晨兩點,刑警和鑑別科的人暫且結束了對研究室內部的檢查,上午10點左右又有兩名刑警來研究室偵查了一番,但也沒有進出搬運室和準備室,他們檢查完畢開車出來的時候,正好在門口碰到市之瀨助教開車進來。

  這個被媒體稱為是“木熊密室被殺事件”的案發現場準確地說並不是個密室,只要開啟電動卷門按一下下降按鈕就可以出去。警衛室的兩個老人睡著了也說不定,但是媒體都把這個事件當做“密室殺人事件”大肆報道,因此一個月前的兩名研究生遇害事件再次引起了關注,在記者見面會上,警方也不得不承認這次事件發生時門是鎖著的。

  第二週的週刊上也報道了這次事件,題目是“三間密室,四具屍體”,發現增田潤的屍體也是在密室,但警方仍宣稱這是一次自殺事件。

  各電視臺在事件發生的次日即星期天,關於N大極地研事件錄製了一個特別節目。他們製作了一個極地研建築物的模型,在四個被害者遇害的地方放上人偶,還請來了原在警區域性門工作的人和犯罪心理學家來演播室做現場嘉賓。關於這次異常事件他們作了種種推測,很多人認為一定是哪兒有祕密通道可以逃走,還有人很嚴肅地分析說其中有非人力即神靈的力量在起作用,研究所所處位置原來是一個小神社……有預知能力的人聲稱殺人者是同一人……但是在犯罪動機這一點上大家都含糊其辭。

  萌繪在病床上看到了這個節目,取訪野給她搬來了一個小型的液晶電視放在她床頭,八點鐘開始的特別節目已經持續播放一個小時了。

  西之園本部長和犀川副教授坐在床旁邊,他們得到了特別許可,在探病時間之外也可以進來,西之園本部長對這個特別節目一點也不感興趣。犀川說:“我出去抽根菸。”便去外面的走廊上了。

  “我被襲擊的事情沒有被公開呢。”萌繪一邊看電視一邊說著,她的聲音已經恢復正常了。

  “那是當然,”西之園本部長不太高興地回答道,“但是現在這情況也真夠麻煩的。”

  “怎麼了?”萌繪問。

  西之園本部長沉吟半晌並沒有回答,萌繪知道叔叔是不高興媒體這麼大張旗鼓地報道這件事,他大概是想說媒體只會給調查增添麻煩,其他什麼作用也沒有。

  “能說一下嗎?你的想法。”西之園本部長問道。

  萌繪好像看電視入了迷沒聽見叔叔的話一樣。

  5

  犀川回到了病房,他一進門就邊開啟冰箱邊問道:“要喝點什麼嗎?”

  “都有什麼?”西之園本部長有點興趣。

  “嗯,可樂、CALPIS乳酸飲料,還有烏龍茶。”犀川答道。可樂是他帶來的。

  “算了,我不要了。”西之園本部長說。

  萌繪看到到叔叔有點失望的樣子,他可能誤以為有酒之類的吧,但醫院裡哪有那樣的東西呢。

  “我要一杯冰茶,幫我加點冰塊。”萌繪邊看電視邊說。

  “冰塊?我找找。”犀川有點嫌麻煩地嘟囔著,從冷凍箱裡拿出放冰塊的碟子放了幾個冰塊到杯子裡,“真難侍候啊!”

  “什麼?”萌繪裝作沒聽清楚。

  “沒,沒什麼。”犀川把裝著烏龍茶的杯子遞給萌繪,“給。”

  萌繪喝了一口涼茶,犀川又回到冰箱前面給自己弄喝的。

  電視插播廣告的時候,萌繪問西之園本部長:“叔叔,木熊老師確定是被勒死的嗎?”

  “據說是,不過他脖子上留下的那個痕跡倒像是被吊死的。”西之園本部長說得有點含糊。

  “被吊死的?”萌繪還是初次聽到這種說法。

  “就是脖子上被套上鋼絲繩,吊在樓梯的扶手上。”西之園本部長解釋道。犀川好像是很感興趣似的端著杯子走了過來,“據鑑別科的人說是吊了很長時間。”

  “木熊老師可有80公斤啊,”犀川說,“樓梯的扶手上留下什麼痕跡沒有?”

  “那倒沒有發現,”西之園本部長說,“也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被殺的。”

  “大概被吊了多長時間?”萌繪問,電視上的廣告已經放完了,又回到剛才那個節目上,但叔叔的話勾起了她的興趣,於是她把電視關了。

  “不太清楚,可能有五六個小時以上吧,總之肯定不是死後一直躺在那兒的。”

  “雖說有可能屍體是被運過來的,但也不太可能逃過警衛的眼睛啊。”犀川說。

  “我進那個屋子大概是10點左右,”萌繪邊回想邊說,黑暗中她還在搬運室的樓梯上坐了幾分鐘,而幾個小時後那兒就……

  “鋼絲繩上有指紋嗎?”犀川問。

  “沒有,鋼絲繩是由幾根細鋼絲繩擰成的,而且表面都是油,指紋沾不住,被害者頸部也沾有同樣的油。”西之園本部長回答道。

  “木熊老師是怎麼去那兒的呢?”犀川又問。

  “我們已經找到他的車了,在正門外的車道上,離極地研還有點距離。但他什麼時候進研究所的就不得而知了。”

  “為什麼他不把車停在停車場呢?”犀川搖了搖杯子,發出冰塊撞擊的聲音。

  “車上只有教授和他夫人的指紋……”西之園本部長說道,“也有可能是和誰一起來的,但不想被人看到他和那個人在一起,所以在停車場前面就讓他下車了,或者是他是被誰叫來的,時間太晚了,不想被人看見他進研究所,所以像萌繪那樣彎著腰從警衛室的窗下溜進去。”

  “大概是後者。”犀川馬上說。

  “是啊,”西之園本部長點頭說,“可能是有人把他叫出去,然後讓木熊教授從準備室的緊急出口那兒進了搬運室,和之前的手法一樣,凶手可能就是襲擊萌繪的那個傢伙,他一直藏在準備室裡,真後悔當時沒讓他們去查查準備室……”

  “嗯,大概算是有思路了。”犀川又搖了搖他的杯子。

  “那是什麼?”萌繪問犀川。

  “什麼?”

  “老師,你在喝什麼?”萌繪指了指犀川手裡的杯子,杯子裡的液體的顏色很奇怪,淺淺的茶色,很明顯不是可樂也不是烏龍茶。

  “哦,這個啊,”犀川好像剛反應過來,“我在可爾啤思里加了點可樂,你也要嚐嚐嗎?”

  “真噁心。”萌繪眯著眼搖了搖手。

  “那,你覺得他是怎麼逃走的呢?”犀川又回到原來的話題。

  “從卷門,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西之園本部長回答。

  “瞞過警衛的眼睛?”犀川確認道。

  “木熊教授被吊了那麼久,可以肯定凶手在準備室裡待了一會,不知道五個小時他都做了什麼,可能是等警衛回去,而且開啟緊急出口的門可以偷窺到警衛室,他可能在伺機逃跑,但最後緊急出口的門是反鎖著的,所以我覺得他是打開了電動卷門,按了下降按鈕從那兒飛快地逃了出去。”

  “你是說他一直等到了天亮?可是他為什麼要那樣做呢?”犀川一邊喝著他自制的飲料一邊問,“從緊急出口逃出去也可以啊。”

  “可能是想做得和之前的那次事件一樣吧,”西之園本部長一邊想一邊回答,“他可能覺得那樣做有什麼特別意義,殺人凶手總有很多讓人難以理解的行為。”

  “但是上次電動卷門並沒有動過,”犀川說,“和之前還是不一樣。”

  “確實,這點不同……”西之園本部長有點語塞。

  “武器也不一樣。”床上的萌繪插話說,“為什麼不用刀呢?”

  “好了,好了,今天先不討論這件事了。”西之園本部長站起來,“我得回去了,犀川老師呢?”

  “那麼,我喝完這個就回去吧。”犀川舉起杯子說。

  “明晚我再來。”叔叔走近萌繪,親切地和她說完話就走出病房了。

  “快熄燈了。”萌繪看了看錶對犀川說。

  犀川把剩下的飲料都喝完了,萌繪杯子裡的茶還剩一半。

  “又繞回起點了。”萌繪說。

  “是啊,起點。”犀川心情不錯的樣子。

  “又被推翻了。”萌繪認真地說。

  “那不過是你的假設。”犀川小聲說,他把自己的杯子洗了,然後穿上衣服準備回去了。

  “老師,你能再陪我一會兒嗎?”萌繪有點慌張地請求道,因為還想再和他說會兒話呢。

  “怎麼了?又想畫素描畫兒了嗎?”

  “素描畫兒?”萌繪腦中一片空白。

  (素描畫兒)同一個詞像回聲一樣在她的腦子裡迴響著。

  “啊,不好意思,開個玩笑。”犀川笑了。

  “開玩笑?”

  “沒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才高深呢。”

  萌繪有點生氣,因為很在意犀川無心的玩笑。

  “真傻!”萌繪咚的一聲靠在枕頭上,“晚安,老師,才九點呢,這個時間讓人怎麼能睡得著啊。”

  “晚安,西之園君,明晚我再來……”說完後犀川出去了。

  萌繪飛快地跳下床,跑到門口稍微拉開門注視著犀川離去的背影。

  回過神之後,才發現門旁邊坐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那是保護萌繪的刑警。

  第十章侵入的憂鬱

  1

  第三天即星期二的早上,犀川去機場接朋友。

  喜多副教授原計劃是週六回國的,但因為木熊教授的事臨時改變了計劃。他沉默地走出了機場。

  坐上了犀川的車,開始駛向名古屋郊外的一個住宅區,犀川把喜多不在期間發生的事情簡短地和他說了一遍,在電話裡也都說得差不多了。

  汽車抵達一條安靜的小街,購物中心也都很新,木熊教授就住在這兒,葬禮是在他家舉行。參加葬禮的有兩百多人,犀川和喜多從一點開始站在送葬的隊伍中,兩點出棺後,大家都開始陸陸續續地回去了。市之瀨助教、八川技師和橫岸事務官負責接待,還看到了穿黑禮服的中森和鈴村,其間還有幾個警局方面的人。

  學生們都聚集在停車場旁邊的空地上,犀川和喜多來了之後他們都默默地低下了頭。

  “喜多老師,您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穿著黑色短裙的船見真智子用沙啞的嗓音問。

  “今天早上,”喜多一邊點香菸一邊回答,“時差都還沒倒過來呢。”

  “我們今後怎麼辦呢?”穿黑西服的若林問,西服很適合他。

  “什麼怎麼辦?”喜多問,“你是指研究指導的事嗎?”

  矮小的若林點了點頭。

  “那以後再慢慢考慮吧。”喜多副教授看著腳下回答。

  “大家都吃飯了嗎?”犀川問,他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還什麼都沒吃呢,“要不一起去吃飯吧!”

  五個學生互相看了一眼點頭答應了。

  車開進附近的購物中心旁邊的那家家庭餐廳的停車場時已經快三點了,都過了吃午飯的時間了,他們圍坐在一個橢圓形的大桌子旁。

  戴著圓眼鏡的荒井穿著件黑禮服,他說了幾個笑話,學生們都笑了,但是他不說話的時候卻是神經質地皺著眉。穿灰色西服的下柳和北大路幾乎什麼都不說,下柳只向犀川問了一次西之園萌繪的病情。若林沒有要食物光點了飲料,船見真智子是看上去最平靜的。吃飯時誰也沒有提這次事件的事。除了若林,大家都吃了烤肉漢堡等東西,吃完飯後,喜多和犀川幾乎同時拿出香菸來點上,見此情景,北大路和若林也悄悄拿出煙來。可能因為不是吃飯時間,餐廳裡很空,音響裡播放著一首犀川不知道名字的日本人唱的流行歌曲。

  “我想問一下。”犀川打破了沉默,“研究生室裡有去世的增田君留下的軟盤吧?”

  “是的。”荒井答道。

  “那張軟盤是誰在用?”犀川問。

  荒井看了一下大家,回答說:“是丹羽,那個實驗是丹羽那個專案的。怎麼了?”

  “有誰看過軟盤裡的內容嗎?”犀川又問。

  大家又面面相視了一下沒有說話,好像誰都不大清楚。

  “你們聽過shika(鹿)嗎?”犀川換了個問題。

  那是萌繪那天晚上在死去的增田潤的3.5英寸軟盤中看到的一個檔名,存在“個人”目錄下的“特別”的資料夾裡,但是“shika”中的內容已經在最近被刪除了。萌繪想帶出來的那張盤也已經不在了。

  “鹿,是鹿嗎?”荒井問,“是動物的那個鹿嗎?”

  “能想到什麼嗎?和電腦有關的……”犀川問,“用羅馬拼音拼出來是shika。”

  “是登入名。”眼前的喜多突然說。

  “什麼?是怎麼回事?”犀川看著自己的朋友。

  “我們研究所的人的伺服器使用者名稱都是用動物來命名的。”喜多回答,然後看著學生們問道,“知道有叫shika的嗎?”

  “就我所知好像沒有。”荒井回答。

  “木熊老師叫kuma(熊),市之瀨老師叫risu(松鼠),小巧可愛的松鼠。”喜多解釋道,“我叫fox,喜多狐狸。”

  “什麼,還有英語,”犀川問,“還真有意思。”

  “拼寫越簡單越好,”喜多摁滅了香菸,“都愛用那些容易記又簡短的。”

  “有登入名是shika的嗎?”犀川問。

  “沒有。”這次回答的是下柳。

  “我的是panda(熊貓),”荒井繼續說道,“下柳是yagi(山羊),北大路是tora(老虎),若林是neko(貓),船見是funa(鯽魚)。”

  果然好記,犀川想,下柳和船見的登入名是根據各自的名字取的,而其餘三人的都符合各自特徵。“那丹羽和服部呢?”

  “丹羽是wani(鱷),服部是hato(鴿子)。”荒井回答道。

  “那麼增田潤呢?”犀川繼續問道。

  “增田是……”荒井想了一下,“對了,是masu(鱒魚),一種魚。”

  果然都是動物的名字,犀川想。

  “你要是在我們研究組的話就是sai了,犀牛。”喜多看著犀川說。

  “有叫sai的人了,以前的一位師兄,博士畢業了,叫齊藤的,”荒井認真地說,“一旦有人用過就不能再用了。”

  “那以後不是越來越難取名字了?”犀川有點擔心,“說到shika你們毫無印象嗎?”

  大家都搖了搖頭。

  “極地研的網站是誰在管理?”犀川換了個話題,“root是誰?”

  所謂root就是UNIX系統的管理員(超級使用者)的登入名。

  “以前是丹羽君,”荒井回答,“但他這次發生了那樣的事,原先root的密碼也不知道了,原來一直都是由博士生做管理員的,因為丹羽的死突然輪到我來做了,這一個月都在拼命學各種程式的操作呢。”

  “那麼現在荒井君是root?”犀川問,荒井很不自信地點了點頭。

  “市之瀨老師和八川都幫了我很多忙。”荒井說。

  “八川的登入名是什麼?”犀川問。

  “hachi(蜂)。”

  “現在可以看一下極地研的伺服器嗎?”犀川問荒井。

  荒井看了看喜多副教授。

  “你想到什麼了嗎?”喜多問犀川。

  2

  犀川和喜多還有五名學生回到極地研時已經四點多了。他們決定使用研究生室裡的荒井的電腦,因為root的密碼只有荒井知道。下柳、北大路和若林三人一回去馬上就換上了平常的衣服,若林說有事先回去了。荒井只是把西服上衣脫了,船見真智子還是穿著黑色的衣服,犀川和喜多都脫了上衣鬆開了領帶。

  荒井在電腦上登入進了極地研的主頁,主機是在木熊教授的房間,由於荒井對UNIX系統還不太熟悉,中途換成犀川來操作。

  極地研共有四臺伺服器,而且都互相連線起來了(在網上可以實現檔案共享)。有兩臺計算速度特別快的HP公司產的,喜多常用它們來進行數值計算,所以都放在喜多房間裡,還有一臺是老式機器,但它的CPU是RISC的,所以還沒有淘汰,現在放在教授房間裡,能和區域網的任何終端客戶連線。這些機器和犀川在建築學院用的電腦比起來,效能都特別好。第四臺電腦放在市之瀨助教的房間。

  犀川先搜尋了一下注冊使用者,確實有叫shika的使用者,但註冊資料中沒有真名……看起來是想故意隱藏起來,荒井以前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個使用者。學生們都圍到顯示屏前,犀川調出登入檔案,查了一下shika的登入記錄,最近的一次是在上週15號的夜裡十一點左右,就是西之園萌繪遇襲的那個時間段,於是犀川又搜尋了一下shika的歷史登入記錄,電腦馬上顯示了好幾屏登入記錄。

  “真快啊!”犀川一邊敲著鍵盤一邊說,“速度快的電腦真讓人心情舒暢。”

  記錄按時間由近到遠的順序排列著,每一行代表一次登入。最近一段時間這個shika幾乎每天都在深夜進入系統一個小時左右。再往前看,那是從上月的八月十二號開始的,就是在第一次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在那之前就沒有這麼頻繁地登入過了。再往前看,1993年的登入記錄也很多,最早是在1993年的三月,兩年前的八月到十二月這段時間差不多每三天就會登入一次。

  在shika的頁面上沒有用來存放郵件的資料夾mbox,也沒有任何特別的檔案。犀川點選了一下未讀郵件,裡面也什麼都沒有,shika的收件記錄裡也沒有任何記錄,也就是說至少三天內誰也沒有給shika發過郵件。

  列出的記錄中還記有shika從何處登入系統的,不過都是從外部手提電腦上接入的,沒有從學校的計算機中心的電腦上登入過。

  根據手邊的資料也不能確定shika本人所操作的終端在哪兒。

  “是哪兒跑來的傢伙?”喜多說,他又無意識地點燃了一根香菸,船見看見後去走廊把立地式菸灰缸給他拿進來了,喜多看見慌忙道歉說:“啊,不好意思。”研究生室是禁菸的。

  “到底誰從外面登入進來的呢?”下柳從後面問。

  “無論從哪兒都可以連線進來,而且這傢伙是正規註冊過的,這還不簡單嗎?”犀川說完後靠在椅子上,看到菸灰缸後自己也點起一支菸。

  “shika註冊的時候的root是誰?”犀川吐出煙問,“兩年前的root是誰呢?現在已經畢業了的博士嗎?剛才說的那個叫sai的人?”

  “不,齊藤不太會電腦,那時的root是增田,確實,從M1時就是他,增田是個電腦天才啊。”

  “增田君死後,一直都是丹羽君做root嗎?”犀川問。

  “是啊,一直兩年。”荒井答道,“怎麼root一個接一個地慘遭橫死,真讓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啊。”荒井苦笑著說,其他人都沒笑。

  “那麼丹羽君有可能知道誰是shika了?”犀川還在抽著煙。

  “可能吧,”荒井含糊地回答,“雖然我一直沒察覺到,但是丹羽君很熟悉這個系統。”

  犀川摁滅了煙之後繼續敲鍵盤。

  “天哪!”過了幾分鐘後,犀川驚呼。

  “怎麼了?”喜多問。

  “shika居然擁有root的許可權!”犀川看著喜多說,“他能瀏覽所有檔案,無論誰的檔案root都能看到,甚至是郵件。”

  “就是說我們的郵件全被他看過?”喜多把菸蒂扔進菸灰缸裡。

  “大概看過你的郵件,最起碼有這個可能。”犀川點頭,然後好像又突然想起什麼,又轉過身緊盯著電腦螢幕。

  (不可能吧……)

  犀川進了建築學院的主頁,然後搜尋了一下登入者的名單,大概過了十分鐘,數量龐大的名單在螢幕上顯示了出來,犀川搜尋了一下guest,guest指遊客即那些外部的不確定使用者,檢索結果發現從今年九月開始每天深夜都有遊客進入,而此前幾乎沒有遊客進來。

  (九月九日是……)

  喜多出發去加拿大那天。

  但目前只知道遊客是從計算機中心進入的,其他情況都不清楚,犀川有些慌張地開啟自己的頁面,查了一下發現在同樣日期差不多同一時間也有遊客進入的記錄。而目前為止從未發現這點。

  “guest應該沒什麼許可權吧?”喜多從旁邊看著螢幕說。

  “當然,不過……”犀川回答道,“他線上的時間也太長了,什麼都做不了還待那麼長時間不是很奇怪嗎?這也是從你去加拿大後一直如此,在每天的深夜裡……他到底在做什麼呢?”

  “他的目標是郵件嗎?”喜多小聲地提醒犀川。

  “可能,”犀川微微點頭,“去走廊上抽根菸吧,在這影響太不好了。”

  犀川敲了幾下鍵盤,把網頁陸續關了,然後雙手捧著船見剛拿進來的菸灰缸就出去了,喜多也跟著出去了,留下幾個學生在那說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喜多點燃煙站在那兒說。

  “嗯……”犀川小聲說,儘量不讓實驗室的學生們聽見,“我、你和西之園的郵件一定是被看過,你在這兒的時候,shika可以侵入這兒的系統,你的郵件他都能看到。”

  “也許吧……”喜多仰頭說,“不過我們也沒寫過什麼。”

  “你走了之後又開始侵入我的研究系統。”說到這兒犀川才點上煙。

  “然後呢?”

  “有件事我到現在還沒跟你說呢,你不在的時候,西之園給我發過好幾封郵件,關於那次的事件,因為她看過警局的報告書。”

  “她都寫過什麼?”喜多的臉色開始嚴肅起來。

  “比如上週五,也就是她遭襲擊的那天晚上……”犀川回答,“她給我發信說關於那次事件她已經有結論了。”

  “那是西之園自己的想法嗎?之前說的那個假說?”喜多說,“還是她真的發現什麼了?”

  “沒有,那個結論最後被推翻了,這是木熊老師被殺之前的事了……不過這和西之園被襲擊應該有相當大的關係。”

  “確實,”喜多說,“不過,他是怎麼看到你們的信件的呢,在你那兒的系統中,shika不是root,不過是guest,不可能看到別人的信件啊,要是你可以嗎?”

  “不行,當然不可能做到……真搞不明白他是用什麼辦法的。”

  “你要是辦不到的話,我更不會了,其他人應該也做不到吧。”

  “八川呢?”犀川問,“他來這之前不是在計算機中心嗎?”

  “西之園發郵件告訴過我。”喜多說。

  3

  那天晚上七點左右,犀川和喜多來到大學醫院西之園萌繪的病房裡。

  喜多把他在加拿大為萌繪買的禮物送給了她,給犀川的禮物照舊是一條日本煙,說實話犀川最喜歡這個了。萌繪興奮地一邊說感謝的話一邊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包裝,裡面是一個皮革的手提包。

  “哇!好像知道我有此遭遇一樣。”萌繪笑著說。

  喜多說了一會兒加拿大的事情,幾乎都是關於渥太華近郊的自然景色,還有,在渥太華過了市內的橋英語就不通用了,而在多倫多他只吃過日本料理。

  快八點的時候西之園本部長進了房間,他用銳利的眼神看了看喜多副教授,犀川給他們做了下介紹,然後說起今天下午發現的那個叫shika的黑客的事,萌繪沉默地聽著。

  犀川說完之後,西之園本部長說:“我還是不太明白老師說的進入系統是怎麼回事?”

  “登入系統後就可以享受系統提供的服務了,”犀川解釋說,“即使沒有真的在使用伺服器但只要連了網在世界各處都能享受到它提供的服務。在網際網路的各個終端客戶都可以操作那臺機器。”

  “是誰那時用那臺電腦了?”西之園本部長問。

  “是,UNIX是一個多使用者系統,支援多個客戶同時使用,比如說我在我房間裡用我的電腦,而在某個很遙遠的地方的人也可以訪問這臺電腦,如果不特別注意的話是發現不了他的進入的。”

  “唔……那麼說凶手有可能看過萌繪和老師的郵件了,所以凶手跟蹤在萌繪身後?”

  “很有可能,”犀川肯定地說,“這些登入記錄已經打印出來了,能成為證據吧?”

  “唔……”西之園本部長接過犀川從包裡拿出的厚厚的一疊紙,“其實能這樣做的人應該很少吧,應該是研究生或者是職員?”

  “不是,叔叔,”萌繪說道,“誰都可以做到。”

  “老師,你也這樣認為嗎?”本部長聽了萌繪的意見後又問了一下犀川。

  “不清楚,但至少他是死去的增田君和丹羽君所認識的人,總之shika是正式通過註冊的,而且從shika這個名字來看,應該和那兒的成員關係很近。極地研小組的人都有給自己的同伴用動物的名字起登入名字的習慣,只要註冊了再輸入密碼,誰都可以進入那個電腦系統了,而且shika被給予了管理員的許可權,這很不尋常啊,shika即使對電腦不是很精通也可以隨便閱覽研究所的郵件,但是……”說到這兒犀川頓了一下,“應該不可能看到我們研究系統的信件啊,這是不可能辦到的。”

  “可是犀川老師的房間是經常不上鎖的。”坐在床上的萌繪說,“如果誰進了老師的房間進行了什麼操作呢?”

  “那就可以辦到了,”喜多開口道,“只要偷偷安裝上一種把收到的郵件複製到其他資料夾的程式,再啟動它就可以了,如果在犀川登入的狀態下是完全可以辦到的。”

  “嗯,”犀川不得不承認,“我經常是成天連著網的,UNIX也是開著的,確實如你所說,那是有可能的。”

  “利用你去廁所的時間就可以。”喜多說。

  “研究生也會這個嗎?”西之園本部長問。

  “是,如果對電腦有一定程度的瞭解的話。”喜多回答道。

  談話到此告一段落了,犀川從房間角落裡的冰箱拿出飲料來,倒進四隻杯子裡,這次四個人喝的都是烏龍茶。

  4

  過了一會兒,西之園本部長好像下定決心似的開口了。

  他剛開始多少對喜多有點心存芥蒂,現在好像已經開始信任他了。因為事件發生時喜多在加拿大,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其實木熊教授是被吊在搬運室的天車上,”本部長說,“昨天我們推測他是被吊在樓梯扶手上,但是用天車的話更方便,那是電動的,只要按一下按鈕就可以隨心所欲地移動頂棚上的天車,連小孩都可以操作。”

  “開關呢……天車的開關在什麼地方?”犀川問道。

  “天車有一個操作盤就掛在天車上,只要操作它就可以讓天車移動了,罪犯可能是從後面用鋼絲繩勒住教授的脖子,等他昏迷後再把鋼絲繩繫到天車的吊鉤上,再把吊鉤升起來……”

  “然後又把他放下來了嗎?”犀川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不就讓他那樣吊著呢?”

  “屍體被吊了幾個小時是確定無疑的,可能凶手想起來要在教授身上找什麼東西之類的,於是把天車移到樓梯旁的位置,把教授的屍體放了下來,也有可能他就在那個位置把教授吊上去的。”

  “可是在案發現場,天車是在卷門那邊,也就是房間的另一側,”三個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西之園本部長的講述,“這就是說凶手把屍體放下後又特意把天車移到原來位置了,所以我們剛開始沒有注意到罪犯使用過天車。”

  “難道操作天車的聲音外面聽不見嗎?”犀川又問。

  “是的,搬運室的天車是新機型,外面是聽不到聲音的,那個電動卷門也是,幾乎沒有什麼噪音。”西之園本部長回答道。

  “有指紋嗎?”這次是萌繪問,“在天車的操作按鈕上。”

  “被擦掉了,”本部長說,“有用油擦過的痕跡,好像房間裡有很多浸滿油的布,應該是用那個來擦的吧。”

  “那天我看到的時候,天車是在屋子中央。”萌繪看著天花板說。她那天晚上在那個黑漆漆的搬運室的時候,曾用筆式手電筒照了一下頂棚看到那個天車了。

  “要想從後面襲擊教授的話,”過了一會兒喜多說,“需要相當的身高啊。”

  “是啊……丹羽健二郎也是個高個……”

  “也許丹羽和木熊老師當時是彎著腰的。”萌繪說。

  “有這個可能,但是這在罪犯看來太困難了。”西之園本部長看著侄女說,“我知道你可能是想說罪犯在地上放了什麼東西吸引受害者的注意,但是凶手應該不會做那麼拿不準的事。”

  “也許是鞋帶鬆了。”萌繪還是不死心。

  “應該沒有這種可能。”

  很快就到熄燈時間了,三人不得不出去了,所幸萌繪的恢復情況出乎意料的好,明天的最終檢查結果良好的話她就可以出院了。

  犀川開車送喜多回去。

  在車上,喜多一副睏倦疲乏的樣子,他可是今早剛回國的,在公寓前喜多下了車什麼也沒說,揮了揮手就進去了。

  犀川到家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5

  洗完澡後,犀川拿了杯可樂來喝。

  他的房間沒有電視也沒有收音機,要想聽音樂的話只有一個隨身聽了。

  犀川放了一盤磁帶進去,連續而單調的電子音樂響了起來,那盤磁帶他很喜歡,已經連續聽了好幾年了,以致磁帶的聲音都有點跑調了。

  他點了根菸,陷入沉思。

  中途他站起來去關掉了房間的燈,不過他這麼做只是不想浪費電而已。

  他深深地坐進沙發裡,閉上了眼睛。

  (對了,那時候木熊老師的表情……)

  犀川突然想了起來。

  那是服部珠子進入準備室調整那難換的閥門的時候。

  一直覺得其中有點聯絡,現在突然明白了。

  木熊教授的表情有些異樣。

  (那個時候木熊老師在看什麼呢?)

  “嗶”的一聲,磁帶自動換到了B面,又開始響起了單調的音樂。

  犀川在腦子裡堆起了積木。

  一塊一塊,輕微地謹慎地。

  但突然,積木整個崩塌了。

  (為什麼要冒這種危險呢?)

  根本想不通……

  一定另有隱情,另一個犀川冷靜地說。

  但是即使明白了又能怎麼樣呢?這個犀川又說。

  (真相是掩蓋不住的。)

  是,這就是真實情況。

  實情只有這一個。

  在萌繪遭襲擊和發現木熊教授屍體的時候,犀川發現了自己猜想的矛盾之處,而且萌繪也說又繞回起點了,但那才是真相,也許萌繪那時得到的也是這個結論。

  (和老師想的一樣。)

  犀川想起萌繪說的話。

  對,那個時候。

  那時她說的話……

  萌繪偷偷進入研究所的那天晚上差點遇害後,shika就上線了。

  (背後的背後是真相。)

  啊,這不是萌繪說的,是自己無心說的。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也許真是這樣吧。

  (為什麼?)

  (為什麼……)

  磁帶已經放完一遍,又回到剛開始的那首曲子了。

  犀川從冥想中清醒過來,喝了一口可樂,意識到自己的額頭已經出汗了。

  他慢慢地點燃了一根菸。

  從小他就經常陷入這種狀態,但是臉上並沒有明顯變化,只是別人不仔細觀察他的眼神是發現不了的。

  然而,他會突然陷入這種特異的精神狀態中。他只能解釋成自己發瘋了。和那個做冷靜判斷的自己不同,另一個自己突然冒了出來。他在耳邊大聲吼叫,做出可怕的表情。他捶胸頓足,拼命地煽動著犀川。那個被擠到角落的冷靜的自己,竭力維持著犀川表面上的平靜。他可以走路,可以吸菸,但支配思維的,是那個胡鬧的犀川。他的大腦幾乎都被那個犀川控制了。那個犀川反應很快,計算很快,判斷很快,毫不掩飾感情,說話大聲。他好像在犀川背後不停地敲擊,像是在要求些什麼。這種狀態一般會持續三十分鐘左右。

  “快點!”那個犀川又在大叫了。

  但犀川故意放慢了速度。

  “快點!犀川!”

  他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但耳邊那個犀川還在嚷著。

  犀川又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打開了電腦。要是平常,電腦啟動的這段時間,他會點上一支菸,不過今天沒有。

  輸入密碼,他進入自己研究室的系統。接著,他找出極地研的地址。由於經常給喜多發郵件,很快就找到了。

  犀川對極地研的“shika”寫道:

  我是犀川。

  你的作案手法我都清楚了。

  但是,動機無法理解。

  請在自首前告訴我。

  如果有正當的理由,

  我會為你保密。

  犀川下定決心,發出了這份郵件。

  接著,他拾起喝了一半的可樂瓶子扔掉,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那是招待客人用的冰啤酒。他一口氣喝了下去,這也是很少見的。

  犀川的精神逐漸恢復了正常。

  因為酒精,他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在沙發上躺下了。

  第十一章曖昧的追蹤

  1

  犀川直到第二天即星期三的早上,過了十點才從沙發上醒過來。他趕到研究室,開始讀桌子上的信件和傳真。也沒有什麼特別急的事情。他準備好下午會議要用的資料,又一件件地處理這兩天堆積下的工作。外面天氣不好,風很大。他想要涼快些,但一開啟窗戶,檔案肯定會被吹得到處亂飛。他想起聽學生說過,颱風正靠近紀伊半島。

  快到中午了,犀川出屋去食堂吃飯,走到樓梯口,見喜多正往上走呢。喜多還是穿著西服打著領帶。

  “去吃飯嗎?”喜多大聲說,“我來這邊有點事。”

  “哦。”犀川答道。犀川還是平常的那身打扮,素色的襯衫,藍牛仔褲。

  “要鎖門啊!”喜多小聲提醒道。

  犀川又返回屋裡,拿鑰匙出來,鎖上門。兩個人並排走下樓梯,出了大樓。風越來越大了,雨還沒下,可天漆黑漆黑的,像是晚上一樣。厚厚的雲層向西方湧去。

  “極地研的麻煩大了。”喜多邊走邊說,“電視臺的記者都在那兒轉來轉去,還有傢伙從窗戶往裡看,一點兒都沒辦法靜下心來工作。”

  “警衛不管嗎?”

  “兩個老頭頂什麼用!”喜多煩躁地說,“電話一直設成語音回覆。老是有人打電話要做訪問,愚蠢的訪問……那些事在訪問裡怎麼會說嘛!電話就一直任著它響。”

  “你同事都幹些什麼?”

  “同事啊,差不多都出去了。”喜多答道,“鈴村休假了,說是受不了女朋友了……這種說法……下週的教師會議能成什麼樣子呢,真期待啊,現在大家都有點自暴自棄。”

  走到T字路的時候,兩人都點上了煙。從這兒開始吸的話,到食堂門口剛好吸完。但今天風大,可能和平常不太一樣。

  “你能升教授嗎?”犀川邊走邊問。

  “不可能,”喜多吐出一口煙,“才三十三,升副教授也剛四年。”

  “也是啊。”犀川點點頭,“那候選人都有誰呢?”

  “這些我沒興趣。”喜多笑嘻嘻地說,“誰升教授和我有什麼關係。”

  “不當教授也有不當的好處。”犀川也說。

  果然,因為風大的緣故,到食堂了煙還沒有抽完。好在校園裡到處都有那種鋼製的笨頭笨腦的大垃圾箱,上面有菸灰盒,他們就把菸頭扔了進去。

  風勢太猛了,他們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食堂門開啟。

  犀川一點兒食慾也沒有。和喜多一樣點的是A式套餐,可連一半兒也沒吃完。

  “怎麼啦?”喜多吃完自己的那份,問道,“不舒服嗎?”

  “啊?”犀川有點恍惚地說,“不是的。”

  “你是不是太累了啊?”

  “沒事兒。”犀川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

  “你的臉可不像沒事的樣子。”喜多邊說邊收拾碗碟。

  2

  雖然颱風越來越近了,下午在建築系會議室的會還是照常開。犀川像平時一樣,坐在最邊上他那個固定座位,基本上不發言。窗外,樹木像跳草裙舞似的,有韻律地來回搖擺著。開始下小雨了。犀川在心裡暗暗祈禱著,大家最好因為這雨都想快點回去吧。那樣會議就能早點結束了。會議一點開始,無聊的工作彙報持續了兩個小時。中間休息五分鐘,教師們到走廊上抽了根菸,會議又開始了。又花了一個小時商量教學的問題,接著是庶務科,接著又是學生問題,等到會議結束,已經過五點了。這還算是短的呢。

  會議終於結束了。犀川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四樓自己的房間。看了下電腦,沒有新郵件。他往杯子裡倒了點咖啡粉,就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了。

  “也不知道她出院了沒有。”犀川邊往外看邊想。

  他不自覺地想起了萌繪。她雖然脾氣有點怪,可思維靈敏,時常冒出天才的主意,而且……恐怕……

  他忽然回過神來,對自己的恍惚有些氣惱,於是站了起來,去泡咖啡。端著杯子回來,他不想再考慮工作上的事情了,只喝了一口咖啡,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眼皮就像灌鉛了一樣沉重。

  就像乘電梯加速度那樣,他一下子就進入了夢鄉。

  犀川被玻璃發出的巨大響聲驚醒了。外面已經黑了,房間裡只有電腦閃著亮光。他想站起來開燈,忽然看到電腦已經啟動屏保畫面了。顯示屏上反覆演示著阿米巴蟲的一生。整個房間就像一個大走馬燈一樣隨著光線的變化不停地變化。很奇妙的意境,犀川覺得開燈太可惜了。

  窗外好像有怪獸在怒吼,傳來巨大的響聲。鋼窗框也一點不客氣地吱吱呀呀起來。風的聲音,就像好幾百個小學生一起練習吹笛子那樣吵鬧。犀川想:“負責暴風雨的神仙,一定不止一兩個。”

  犀川想站,可怎麼也站不起來。看看牆上的掛鐘,已經過七點了。

  他的頭有點疼。

  他用雙手撐住椅子的扶手,好容易站了起來。桌上還有杯咖啡,他摸了摸,已經涼了。他還是喝了幾口,感覺那咖啡的味道就像藥一樣苦。

  接著,他要去廁所,就慢慢往外走去。房間門沒鎖,燈也亮著。別的老師的房間燈都關了,走廊裡一片漆黑。大約是因為颱風吧,大家都早早地回家了。

  他一個人穿過長長的,黑黑的,像隧道一樣的走廊。

  走廊的盡頭向右拐,就是廁所了。有一扇窗戶開著,雨水從那兒打進來,牆上的壁龕都給打溼了。犀川關上了窗戶。

  頭漸漸地不怎麼疼了。可能是因為咖啡的苦味吧,腦子清醒了些。他想:“白天睡了一覺,晚上又該睡不著了。”

  出了廁所,他覺得這層樓應該已經沒人了,就把電燈關上了。這時,忽然感到背後有人的氣息,犀川不禁全身一震。

  他慢慢地轉過身,看見走廊的拐角處立著一個黑影。犀川就那樣站定了。

  那個黑影手裡拿著東西。

  雖然太暗了,什麼也看不清楚,但犀川直覺,那一定是刀之類的。

  “有什麼事嗎?”短暫的沉默後,犀川用盡量平和的語氣發問,“是在這裡談呢,還是到我的房間裡?”

  犀川試著轉了下身,黑影馬上就拉出了攻擊的架勢。犀川也很緊張,不敢再動。

  “你看過我的郵件了嗎?”犀川問。

  黑影緩緩地點了下頭。他好像也有點顫抖。

  風咆哮著。

  窗上的玻璃被風吹得戰慄著,發出嗚嗚的哀鳴。

  雨水打在窗戶上,像是一種週期性的噪音。

  傾盆大雨像波濤一樣打在玻璃上,又飛濺開來。

  一道道的閃電劃破天際。

  “你為什麼要殺丹羽和服部?”犀川慢慢地問。他覺得這種時候,還是說點什麼的好。

  黑影好像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口,但最後只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

  3

  建築系的樓前停了兩輛汽車。車前燈一下滅了。在風雨聲的掩蓋下,發動機空轉的聲音一點都聽不見。

  “看!燈還亮著呢!”坐在車後座的西之園萌繪說,“犀川老師還在呢!”

  “明天去不行嗎?”她旁邊的西之園捷輔說,“老師一定很忙,你今天也該回去好好休息下。”

  “不行!”萌繪轉過頭對叔叔說,“我今天晚上就想去問個明白,老師一定是知道的!”

  “你是想問事情的真相嗎?”

  “總之……我先去把老師叫過來。叔叔,等我哦!”

  還沒等西之園本部長回答,萌繪就開啟車門,朝玄關跑了過去,連傘都沒打。本部長雖說也擔心這個剛出院的侄女,但自己還是不想出去。

  “不跟去能行嗎?”坐在副駕駛座的大個子刑警問道。他就是在病房保護萌繪的那個男人。

  “還是先等會兒吧。”西之園本部長靠近窗戶,正好看見四樓那惟一的亮燈處。

  4

  西之園萌繪沿著陰暗的樓梯往上走。

  建築系的一樓和二樓是製圖室,平時都是學生們出入。現在燈全熄了,連樓梯的燈也沒開。萌繪嫌找開關麻煩,就摸著黑上了四樓,走到犀川副教授的門口。門上的天窗透出些燈光,走廊上就這麼點光亮。

  萌繪敲了敲門。

  沒有迴應。

  “老師?”萌繪一邊喊一邊開了門。

  屋裡還殘留著菸草的味道。

  一個人也沒有。電腦已轉成屏保的畫面了,顯示器前有一杯咖啡。萌繪摸了摸杯子,那裡面已經冷了的黑色液體搖晃了一下。

  萌繪出來,到了走廊上。盡頭往右拐就是廁所了,可走廊那頭太黑了,什麼也看不清。

  只有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音。

  “是去廁所了吧。”萌繪想。

  這時,她好像聽到了人的聲音。

  萌繪迎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順著漆黑的走廊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半,她看見好像有人站在走廊的盡頭。

  “老師?犀川老師?”

  雖說風雨聲很大,可那邊也應該能聽到她的聲音了。

  “來了啊!西之園君!”犀川洪亮的聲音從另一個地方傳來。

  那個黑影,忽然向萌繪的方向跑去。

  “誰?”萌繪心裡暗驚。

  萌繪站在走廊的正中央。

  “站住!”犀川的聲音從黑影的背後傳來。

  黑影一點也沒停,徑直朝萌繪跑來,在黑暗中,兩個人撞在了一起。

  萌繪被橫著撞飛了出去,摔在牆上,倒下了。

  就在附近,有什麼東西落下的聲音。

  黑影也倒下了。不過馬上又站了起來,接著往前跑。

  犀川趕到萌繪摔倒的地方。

  “怎麼樣?西之園君?”犀川把萌繪扶了起來。

  “哎……好疼……”萌繪伸手揉著撞到牆上的腦袋。但馬上她就能用自己的腳支撐體重了。

  兩人順著走廊往前走,回到了犀川的房間門口。

  “好像沒什麼事了,”萌繪說,“就是嚇了一大跳……”

  犀川就在門口湊著屋裡透出的那點燈光把萌繪全身檢查了遍,“沒事了!”他說著又衝了出去。

  “老師,等一下!”萌繪邊喊邊從後面追過來。

  5

  犀川跑下樓梯。出口只有一個。他穿過大廳,幾乎用身體把出口的大門撞開,衝了出去。

  狂風迎面撲來,大雨澆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過了幾秒,萌繪也跑出來了。她的頭髮被風吹得亂舞。

  那兩輛停著的汽車裡,走出了好幾個男人。

  “往哪個方向跑了?”犀川大聲喊道,“在我們之前出來的那個人!”

  “往對面去了!”那個年輕的刑警手指著前面答道。

  “怎麼啦?”西之園本部長從車裡出來,大聲問道。

  犀川已經跑出去了。

  “是凶手!”萌繪叫道。

  一聽這話,男人們像按下了開關似的突然發動起來。

  兩個刑警跟在犀川的後面追了過去。西之園本部長從駕駛座旁邊取出個無線的麥克風。萌繪也順著刑警的方向跑了過去。

  犀川爬上了建築系前面那個很長的上坡,遠遠地看見前面有個黑色的人影。

  雨水砸在地上,被風分成了好幾道支流,沿著柏油馬路往前流去,水花濺起,就像大群的魚在舞蹈。

  這條路的盡頭是理學部的研究所。

  犀川停了一停,雙手扶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刑警們馬上就追了上來。

  “那邊!我看見他進那棟樓了!”犀川邊大口喘氣邊喊。頭髮全溼了,他用溼漉漉的手把遮住眼睛的頭髮撥開。

  “你知道入口嗎?”刑警問道。他們連氣息也一絲未亂。這時,萌繪也追過來了。

  “那邊……右邊往裡走有一個,還有,正面的一個,一共兩個入口!”

  立刻,一個刑警朝右飛奔而去,大踏步地從草坪上踩過。另一位刑警往正面的那個入口跑去。犀川和萌繪跟在他的後面跑了出去。

  他們進了理學部的大樓,穿過灰暗的大廳,走廊裡漆黑一片,一點人氣都沒有,只有窗戶被風吹得吱呀亂響。

  “那人有武器嗎?”刑警問道。他從懷裡往外掏**。

  “不知道。”犀川屏息答道。

  回頭往外看,兩輛汽車猛地衝到樓前。

  西之園本部長和身穿制服的警官從車裡跳出,直奔大樓而來。

  “後援來啦!”本部長喊道,“現在狀況怎樣?”

  “遠藤去另一個入口了,”舉著**的刑警報告道,“一個人去的。”

  本部長立即對穿制服的警官命令道:“你去和遠藤會合!不要離開出口,等待增援!”

  那個警官把手按在腰間的槍上,往走廊的另一頭跑去。

  正在這時,從樓上傳來“嘭”地一聲巨響。

  犀川馬上朝樓梯奔去。

  “老師!”萌繪一邊叫一邊追了過去。

  “喂!回來!”西之園本部長從後面大聲喊道。

  犀川沿樓梯往上跑,一擡頭,看牆上寫著已經是四樓了。往上還有樓梯。

  “老師!”下面傳來萌繪的叫聲。

  犀川累得喘不過氣來。真想停下來抽口煙啊,他心裡想著,不過這可不是那種時候。

  “太危險了,你回去!”他對還在往上跑的萌繪喊道。現在他連說話都很困難。

  “老師才危險呢!”萌繪歇斯底里地喊道。

  “到樓頂了吧。”犀川往上看了一眼,又跑了起來。

  “老師!”

  上到五樓,有一個大鐵門。剛才那聲巨響就是鐵門被風關上發出的。犀川一推門,風雨就從間隙吹了進來。風太大了,光推門簡直就使盡了全身的力氣。

  到外面了,雨水像刺刀一樣向兩人襲來。

  風怒吼著,好像要把腳從地上拔起來。地球就像被放進了一個大攪拌器裡,要把它榨出汁水來。只要稍挪動一下,就會被吹出好幾步遠。雨水劈頭蓋臉地打過來,整個空氣好像都沸騰了。

  閃電劃過,跟著就是一個炸雷。不知從哪兒吹過來的紙袋,在眼前飛過,又被捲到了高空。漆黑一片的天空,就像接觸不良的電器似的,不時閃過一道亮光。

  萌繪雙手捂住耳朵。

  樓頂上有生了鏽的鐵欄杆,就在犀川他們周圍。樓頂可不止這麼大,欄杆外還有好大一片空地。他回頭看了下,頂層上一個人也沒有。

  閃電再次亮起的時候,他看到樓的邊緣有個黑乎乎的影子,好像是蹲著的。空中又響了個炸雷。

  “喂!”犀川朝那邊嘶喊著。但聲音一出口就被風捲走,根本傳不過去。犀川翻過欄杆,一步步朝那邊走去。萌繪在幾米後跟著他。

  黑影站了起來。

  犀川在離黑影還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住腳步。

  犀川的呼吸還是很快。

  警車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讀了你的論文了。”頓了一下,犀川說道,“你的想法很好,那個解析方法別人都沒想到。”

  他往前邁了一步。

  “學問都是靠不住的!”那個人終於開口了。

  聲音很小,犀川勉強聽到了這一句,後面的話,又都消逝在風裡了。

  “不是的……”犀川伸出一隻手。

  但這隻手已經沒有意義了。

  萌繪痛哭出了聲。

  黑影飛快地向後移了一步,就在他們的視野裡消失了。

  紙屑在空中亂舞。

  “這是怎麼了?”犀川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他和萌繪走到樓頂的最邊緣,探出頭向下俯視。

  正好又有三輛巡邏車趕到。幾道車前燈的光柱重疊在一起,照得地上的那個屍首好像是被拋棄的破布娃娃。

  “這是怎麼了?”犀川咬著嘴脣,無意識地重複著這句話。

  萌繪什麼也沒說。

  “回去吧!”犀川好像有些頭暈目眩。

  他全身都溼透了。回到樓頂,風從後把他往前推,他感覺這就像小學一年級參加入學式時母親從後面推他的那一下似的,一步就踏入了一個無法回頭的領域。

  兩人拉開頂樓的鐵門,走到樓梯口。暴風雨被擋在了門外,一瞬間,樓內像死亡般的寂靜。

  犀川從胸前的口袋掏出根菸,用打火機點火。

  煙溼了,怎麼也點不著。這時才知道他的手一直在顫抖。萌繪在旁邊靜靜地等著。

  他們往下走去。

  “這就結束了吧。”萌繪回過頭來,對犀川說,這是她初次開口。

  “嗯……”犀川答道。奇怪的是,這個時候,他的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老師,我有個請求……可以答應我嗎?”

  “先說內容。”犀川越過她,繼續往下走。

  “這是關係到一生的請求……”萌繪站在樓梯上,朝下說道。

  “你的人生還有很長呢,這樣的事情……”

  犀川還要嘮叨這些長篇大論,萌繪已從後面飛過來,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吸了一半的煙從他手裡滑落。

  等他回過神來,萌繪已經跑下樓,看不見了。

  (哎呀呀!)

  犀川好像還在一個人嘟囔著那些陳詞濫調。

  (好容易點著的煙又浪費了……)

  6

  犀川恍恍惚惚地下到了大廳。他剛要推門出去,又站住了。想在出去之前再點根菸,可這次,打火機罷工了。

  他就叼著有點兒彎曲的煙走了出去。

  外面有很多人,刑警們在大聲地交談。

  雷聲漸漸小了,雨也小了些,落葉和垃圾也平靜了下來,不再漫天飛舞。犀川一身是汗,覺得迎面吹來的風也格外舒服。

  西之園本部長朝犀川慢慢走來,表情高深莫測,不知是喜是怒。

  “對不起,實在無能為力了。”犀川略低下頭說。

  “這不是你的責任,”西之園本部長平靜地說,“她本來就打算跳下來的。”

  那個年輕健壯的刑警看到犀川叼著煙,卻沒點著,就走過來。他用拔槍那樣瀟灑的姿勢從上衣口袋取出打火機,湊到犀川眼前。打火機“呼”的一下竄出一股火焰,把煙點著了。

  “這個打火機太棒了!”犀川驚歎地說。

  “這是全天候的打火機。”刑警自己也抽出根菸,點上火,“總有些非要抽上一口的時候啊,老師。”

  犀川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許多事情在腦海中盤旋。

  他走到摔在草坪上的那個人跟前。

  “被樹擋了下,應該沒什麼事。”旁邊站著的一位刑警說,“死不了了。”

  “最後還是失敗了。”犀川自言自語,不,也許是對著躺在地上的人說的吧,“你是想死去的吧。”

  不久,救護車的呼嘯聲從遠處傳來。

  回頭一看,萌繪和本部長並立在犀川的身後。

  她靜靜地凝視著地上的人。

  那人穿著黑色的牛仔褲,一隻鞋掉了,白白的小小的腳被雨水沖刷著,長髮凌亂,鮮紅的血從額頭上流下來。

  又是一道閃電,天空被照亮了。

  還流著血的額頭煞白煞白,在閃電中,一直閉著的眼睛好像動了下,嘴略微張開,好像要說些什麼似的。頭是側著的,那理性的表情現在完全沒有了。

  “難道她是凶手?”西之園本部長從後面問道。

  “沒錯。”犀川點頭。

  第十二章匪夷所思的手法

  1

  犀川創平在西之園萌繪家豪華的房間裡,像只駱駝一樣打了個大哈欠。他坐在位於22層的客廳(像這樣豪華的房間稱之為客廳也許並不相稱)裡柔軟舒適的沙發上,感覺有些昏昏欲睡,地毯非常柔軟厚實甚至讓人覺得可以在上面游泳。

  犀川的旁邊———萌繪的狗睡得正酣,只見它肚子朝上地躺在那裡,只能看見細長的鼻子,身體其他部分由於被濃密的毛所覆蓋以致看不清體型。四腳朝天地熟睡的時候,看上去就像一隻死了的鼯鼠,估計沒人會注意到這是隻狗。萌繪管它叫Toma,用漢字寫是“西之園都馬”,門口掛著的名牌上寫著,這隻狗的身價可能比犀川還值錢呢。

  幾個人聚集在這豪華寬廣的客廳裡,當然除了都馬以外沒有人在睡覺。大家都微傾著頭,張嘴成“一”字形嘰嘰喳喳地和身邊的人不知說著些什麼。像今天晚上這樣不可思議的聚會,這個房間確實很合適,倒也是,估計無論什麼樣的聚會,都不會有比這個房間更合適的地方了吧。從窗戶向外望去,曾盡情肆虐的颱風已經緩和下來,下面這個廣闊的城市又重新被平靜的夜幕所籠罩。

  警察局方面來了西之園本部長和另一個戴著眼鏡的刑警,那個刑警看上去和犀川差不多大的年紀。他們在把市之瀨裡佳送往醫院,並在其後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後就趕過來了。西之園本部長和那個刑警正在把他們的西服上衣脫下來。

  喜多副教授是接到萌繪的電話後從研究室開車過來的。喜多穿著一件淡綠色襯衫打著條細細的領帶,手中正搖晃著裝著威士忌的玻璃杯。當時正留在研究室裡學習的三個研究生,荒井、下柳和船見真智子也被喜多副教授一起帶過來了。荒井穿著件短袖敞領襯衫和短褲,下柳還是老樣子,穿著寬鬆的運動衫和一條肥肥大大的褲子。船見真智子很少見地穿了一條斜紋棉料裙子,幾個學生都被萌繪家豪華的房子驚呆了,有些合不上嘴。

  犀川坐在離門口較近的靠窗的沙發上,他穿著白襯衫藍牛仔褲。好幾天來一直都是這副行頭。萌繪在稍微遠一點的窗邊站著,穿著深色夏天薄衫和一條瘦瘦的牛仔褲。直到剛才,取訪野還一身吊帶褲蝴蝶結的打扮,不停地穿梭於房間的各處,為這群不速之客們倒飲料,現在不知到哪裡去了。

  “不可能是那個小姑娘做的吧。”戴眼鏡的刑警小聲嘟噥著。

  “市之瀨現在情況怎麼樣了?”喜多副教授走近刑警問。

  “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昏迷不醒。”刑警回答說,然後他小聲對坐在旁邊的西之園本部長說,“西之園警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連逮捕令還沒發呢,什麼事都還沒解決呢,這時候為什麼到這兒?……”

  西之園本部長聳了聳肩。

  “教授您知道嗎?”本部長問喜多副教授。

  “嗯,這件事嘛,就全權委託給犀川副教授吧。”喜多搖了下玻璃杯說道,“喂,請大家靜一下,”喜多笑著一張酒染紅似的臉,略顯誇張地開口說道,“大家不是要聽犀川副教授怎麼說嗎?那就快點開始吧,可能他現在也正愁怎麼打斷大家才好呢。請吧,犀川副教授。”

  大家都看向犀川,犀川略感吃驚而稍微坐正了一點。

  “那個……大家要我說什麼呢?”犀川低聲問道。他坐在那兒沒動,手裡還是拿著裝著可樂的杯子,今天他一直喝的都是可樂。

  “教授說市之瀨裡佳是這個殺人案件的凶手,”西之園本部長說道,“能請您說一下她是如何實施殺人的嗎?”

  “怎麼?”犀川略顯意外地說,“大家還沒明白嗎?”

  “嗯,”西之園本部長故意咳嗽了一下,“在座各位還並不是全都明白,而且我們對於教授究竟是如何做出這一判斷的過程也很感興趣。”

  “教授,”下柳像上課時候那樣舉起手說道,“我是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噢,是這樣啊……”犀川稍點了下頭,“我原以為既然謎底已經揭穿,大家都應該已經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呢,今天晚上不是為慶祝這件事解決完畢而舉行的聚會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誤會了呢。”

  誰也沒說話。

  “既然這樣,我就簡單地說一下好了。”犀川說道。

  “不,請您詳詳細細地進行說明。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刑警開啟記錄簿開始準備記筆記。明明都半夜11點了,竟然還說有足夠的時間,真是沒辦法啊,犀川心裡想。

  萌繪在窗邊向窗外望著,但是從玻璃上映出的她臉上的表情來看,可以知道她對這種情況感到很有興趣。究竟有什麼感到有趣的呢?犀川無法理解,但是萌繪卻好像一副強忍笑意的樣子。

  (真是糟糕呢,早知道回去睡覺好了。)犀川有些後悔地想。

  “首先,”犀川一副好像準備開始長篇講義的樣子,他最初想到的只有這個詞。

  “請大家回想一下,在一個月前,也就是案發當日的情況,即丹羽和服部被殺的那天。”

  犀川說完這句話後才意識到即使他不說大家也一定正在回想那天的事呢,語言這東西,總是要說許多沒用的話。

  “誰都可以感覺到的是,這起殺人事件是有計劃實施的。那天,這兩個人的被殺是凶手計劃好的。然而,當天發生了三件不在凶手預計之內的事,是什麼呢?”

  大家都沒想到犀川在最開始就丟擲問題,都隨之趕緊運轉頭腦思考。這正是犀川講課的方式。

  “不在凶手預計之內的事情?”刑警重複了一下。像這樣重複問題正說明他基本上沒在思考問題答案。

  “對於我們會去極地研參觀見習的事凶手應該是知道的吧。”萌繪在窗邊說道。她看著犀川的臉,從她的表情上看,她似乎知道犀川要說什麼。犀川想,她可能是為了使這次的解說更有意思而故意這樣說的。

  “我和西之園被喜多副教授叫去極地研參觀見習的事,也許確實有點不好預料,但也並非是不可預見的,畢竟我們並不是突然到訪,事務處的人也知道我們要去的事,我所說的不在凶手預計之內的事是指別的事,沒有人知道嗎?”

  “卷門壞了的事,在那天上午的時候,應該算一件。”萌繪見沒人回答就稍微舉了下手答道。

  “不錯。”犀川淡然肯定道。隨後一陣沉默,再沒有其他發言。

  “還有一件是……”犀川自己開始說道,“在大家四處尋找不見了的丹羽和服部時,西之園問是否有準備室的鑰匙。”

  “對啊,還真是,突然想到,”喜多興致勃勃地說,“要不是她問一句,還不會開啟準備室的門呢,這樣的話,就會晚很多才能發現屍體了。”

  感覺喜多也在努力使犀川的解說變得更生動有趣。

  “那是因為犀川副教授推了一下那個房間的門,”萌繪補充道,“發現門鎖著的其實是犀川副教授。”

  (也不用兩個人來給我做托兒吧。)犀川在心裡皺了個鬼臉。

  “最後一點就是丹羽的車停在了鈴村車子的前邊。”犀川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如果那時西之園沒有提出鑰匙的事……又或者,鈴村的車很順利地就從停車場取出來的話……就像剛才喜多副教授所說的發現屍體的時間將後移,假設我們更晚一些才打開準備室的門進而發現屍體,而卷門又沒有壞的話,又將會如何呢?”

  “是啊,會怎麼樣呢?”西之園本部長邊想邊問道。

  “警衛下班回家時間是12點,雖說正門是關著的,但也可能有人從這兒進出。這樣的話,自然而然地就會推斷凶手是從電動卷門處逃走的。也只會出現這麼一個推斷。這樣在研究所內的人就不會被懷疑。畢竟,大家一直都在一起喝酒,每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那麼,凶手就一定是外面的人了。這便是凶手最初的計劃。”犀川稍微停頓了一下,“也就是說,原本設定的劇本是慶祝會開得再晚一點,過了12點以後大家都還留在實驗室裡,隨後再發現屍體。”

  “但是,怎麼可能那麼準確無誤地控制大家的行動呢?”手裡拿著記錄簿的戴眼鏡的刑警問道。

  “就是這個問題,問得好!關鍵就在於要控制其他人的行動。”犀川指出,“這在整個殺人計劃中是至關重要的一環。無論是為以後製造不在場證明,還是最後將案發現場設計成一個密室這一精巧複雜的作案手法,都要建立在對其他人行為的控制上。那麼當時又是誰負責看錶來把握大家的行動時間並作出指示的呢,那時的負責人是誰呢?”

  “是木熊教授和市之瀨。”喜多接道,他好像開會時的祕書一樣直接而明顯地支援犀川的演講。但是,其他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情況,大家都宛如認真聽講的好學生,看看犀川再看看喜多,靜靜地聽著課,在這樣安靜的教室,面對這樣專心致志聽講的學生,犀川不禁有些感動。

  “沒錯,就是木熊教授和市之瀨,包攬了負責整個實驗程序控制的工作。這就是關鍵所在。當西之園詢問準備室的門鑰匙在哪兒的時候,木熊教授並沒有馬上回答,他不想開啟那個房間,即屍體所在的準備室。但是,並不知道卷門已經壞了的木熊教授想,即使現在開啟門,大家也會推斷凶手是在警衛沒看見的情況下從那個卷門逃走的。況且那時,如果拒絕開門是很不合理的,木熊教授在無奈之下只好打開了準備室的門。”

  “然而,雖說如果凶手打開卷門而未被警衛發現的話有點不合常理,但是這時木熊教授的判斷可以說是正確的。之後,發現木熊教授死的時候也是同樣的狀況,警察不就認為凶犯是躲過警衛的耳目而從卷門逃走的嗎?也就是說,木熊教授對於警衛老頭兒的證言有可能不被採信這一判斷是正確的。”

  “這麼說凶手是木熊教授了?”西之園本部長忍不住提問道,“不是說是市之瀨裡佳嗎?”

  “當然,光是憑市之瀨一個人是不可能完成這個殺人計劃的。”犀川答道,“我不認為體形嬌小的市之瀨有可能殺死身材高大的丹羽,殺害丹羽的是木熊教授,這點現在講好像有點早了。”

  房間裡越來越靜,好一陣子誰都沒有動,都馬睜開眼睛跑到房間角落裡繼續睡去了。似乎只有它對現在的問題毫不關心。

  “那麼,殺害服部珠子的是誰呢?”刑警打破沉默問道。

  “殺害服部的是市之瀨。”犀川表情未變地答道,“也就是說,要怎麼說好呢,……嗯……沒有其他的做法。不,這樣說也不對……更準確地說是在很多可能的方法中,這是最安全的。”

  2

  “首先,我們把準備室和搬運室組成的封閉空間稱為密室A。”犀川站起來說道。在上早上第一節課時,低血壓的他也是說著說著越說越來勁的。漸漸地犀川也講得來了精神了。

  “這個密室A裡,最開始一個人也沒有。要說最開始就有誰藏在裡面是不符合事實的,而且也是非常危險的做法,事實上,我和西之園在實驗開始之前還曾經參觀過這兩間屋子。進入正題,最開始,在七點鐘左右,丹羽穿著防寒服曾經進入密室A待了十分鐘左右。隨後在七點半左右,這次是服部穿著防寒服同樣進去待了十分鐘左右。兩個人都是穿著防寒服出來的,之後在實驗室裡做了二十分鐘左右的實驗,之後行蹤不明。最後,被發現死於密室A中。”

  “確實兩人是在密室A中被殺的。如果假設,屍體是被搬運到那裡的話,那麼凶手……嗯,我們先稱這個凶手為X……那麼X是如何從密室A中逃脫出來的呢?這才是問題的核心。所以,我們將問題從後面這個問題開始展開思考。都聽清楚了嗎?命題是:密室A中最後一個生存者是如何從密室中逃脫出來的?卷門是壞的動不了,緊急出口和位於實驗室這邊的門也是鎖著的。”

  “那種事……現在要說……誰會知道當時?……”刑警剛要說些什麼,西之園本部長看了他一眼阻止了他。

  “密室A有兩個出口,”犀川的視線沒有看任何人,“除去卷門以外,只有兩個地方可能出去。其中,緊急出口是不能在外面開啟或者鎖上的。如果是從這個出口出來,就不可能再把門鎖上,因此,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即X是從實驗室那邊的門出來,再將門鎖上的,除此以外沒有別的可能了。也就是說,這就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實……首先,要建立任何假設都要以承認這一事實為前提,可以稱之為最為重要的已知條件。”

  說到這兒,犀川點了根菸。

  “就是從那個門出來的,這怎麼可能……”荒川小聲地說道。

  “確實,雖然沒見過有人接近過那個門,錄影帶上也沒有任何顯示。”喜多興致勃勃地補充道。

  “誰都沒見到X從那個門出來,……確實是這樣,然而……”犀川緩緩吐出一口菸圈繼續說道,“然而,事實上確實是有人從那個門出來過的,而且還是兩個,一個是丹羽,另一個是服部。大家都看見丹羽和服部穿著防寒服從那裡出來了吧?”

  只見有幾個人點了點頭,不知何時,老人取訪野站在了房間的一角。

  “但是應該沒有人是一直盯著那個出口的吧。準備室門口那邊不是很亮,實驗室的照明是在走廊下方那邊,也就是遠離準備室這邊會比較亮……”犀川又吐出一口煙,“然而,大家都親眼所見,穿著防寒服的丹羽和服部珠子,兩個人都是從那個門出來的,並直接繼續做實驗了。這我也是親眼看見的。”

  “然而,如果是丹羽出來時把門鎖上了的話,其後服部就沒法進去了。因此……鎖門的一定是服部珠子,很簡單的排除法。這是有人從密室A出來的最後時間……也就是說,此時所有的殺人過程都已經結束。根據剛才所說的所有假設前提的已知條件,將那扇門鎖上的……就是凶手X。”

  “但是,這個說法有一個前後矛盾的地方,服部珠子被發現被殺於密室A中,既然已經被殺就不可能再從那個門出來並將門鎖上。於是,就可以得出這個結論,即穿著防寒服出來的是裝成服部珠子的凶手X,並不是真的服部珠子。”

  “那……這麼說,難道是市之瀨老師?”船見真智子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正是,市之瀨在殺害服部珠子以後,穿著防寒服從準備室裡出來鎖上門,並繼續進行實驗。也許難度較高的更換閥門的操作也是市之瀨做的。如果市之瀨的話,一定是沒問題的。她是穿著防寒服,戴著手套,從準備室的門出來的時候事先在開著的門的鑰匙眼裡插好鑰匙,隨後在出來的時候,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非常巧妙地將門鎖上,由於戴著手套所以鑰匙串上沒有留下指紋。”

  “至於……以上所說的假扮被害人這一奇異假設,最初是由西之園想到的,可能偵探小說看多了。”

  感到大家的目光因此集中到自己身上,萌繪略微不高興地撅起小嘴來。

  “天啊……我越來越糊塗了。”船見真智子抱著頭說,“市之瀨老師和木熊教授不是在房間裡待著的嗎?”

  “不錯,木熊教授和市之瀨兩個人待在教授室裡。偶爾,市之瀨和木熊兩個人還一起在大家面前出現過。來,大家再將當時的情況回想一下,整理一下,其實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情。”犀川將菸灰彈在菸灰缸裡繼續說道。

  “穿著服部珠子防寒服的X是最後從密室A出來的,因此就是凶手。只有這個X才能將那個門鎖上。這個人在實驗過程中與誰都沒有過接觸,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在實驗室裡做實驗。然後直接從實驗室裡出來再向走廊的方向走去。這時,橫岸和中森在事務室,市之瀨在木熊教授的房間裡。而只有這兩個房間有準備室的鑰匙。這樣說來,這個X就是市之瀨的可能性非常高,也就是說,她並不在教授室裡,而是後來返回到教授室將鑰匙放回到原處的。這就是將X和市之瀨聯絡起來的原因。”

  “接下來,我們只要將時間往上推來考慮就行了。那麼,下一個命題是……最開始,市之瀨是怎麼進到密室A裡去的呢?”

  看著一臉不解的學生們和刑警,犀川繼續說道。

  “服部穿著防寒服從研究生室出來是下柳等三個研究生親眼所見的。而且,在她進入實驗室的時候,市之瀨在大家面前出現過還給服部下了指示。也就是說,穿著防寒服從實驗室裡出來的確實是服部珠子而不是市之瀨。”

  犀川講到這兒,稍微走動了起來,在上課的時候他也總是邊走邊講的。

  “下面,我們再從整體上重新全面總結一下已推知的條件。據我們所看到的,進入密室A的有兩個人,出來的也是兩個人。但是,事實上,有兩個人死在了密室裡……據此可以判斷,至少有四人曾經進入了密室A。四人進,兩人出。但是我們並沒有看見有四個人進入了密室A。從實驗室這邊的門進去的只有穿著防寒服的兩個人,這意味著,還有兩個人是從緊急出口進去的。然而,這兩個人是不可能自己開啟緊急出口的門進去的,因為緊急出口的門是無法從外面開啟的。也就是說,是密室A裡面的人將門開啟的。”

  “於是,在最初得出市之瀨是最後鎖上準備室門這一結論的時候,我進行了下面的假設……”

  “服部珠子在進入密室A時,將緊急出口的門開啟,讓市之瀨和丹羽健二郎進去。我們沒看到的兩個人就是這樣進入密室A的。這樣算來,雖說把丹羽算了兩次,但和四人進,兩人出的計算是一致的,即總共四人。”

  “丹羽剛做完實驗後,穿著防寒服出現在大家面前,然後脫掉防寒服從廁所窗戶出去繞到緊急出口處。市之瀨也從教授室的窗戶出來,開門將兩個人從緊急出口那個門放進去的正是那時在密室A裡面的服部珠子。如果不是服部開門,則誰也無法從緊急出口進入。這樣密室A裡合計共有三人,服部、市之瀨和丹羽。”

  “在這個假設中……必定是市之瀨殺了服部和丹羽兩個人,而且,殺人後市之瀨又穿著服部的防寒服進到了實驗室。這樣的情節有些說不通,時間上不允許,而且,殺人者和被害者的比例是一對二,更何況,被害者中還有一個人是體格強壯的高大男人,身材嬌小的市之瀨有可能完成這樣的殺人計劃嗎?在數學運算上也許存在可能,但是從常識判斷這絕非一個安全的計劃。”

  犀川到這兒停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這麼說來,是否是有人協助她了呢?……有可能服部開門放進去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市之瀨帶著一個共犯y和丹羽一起進去的。三個人進去的話,密室A裡合計就有四個人。這樣,殺人者和被害者的比例就成為二對二。殺人以後,共犯y從緊急出口出去了。五人進三人出,這也符合計算。緊急出口的門是在y出去以後,市之瀨在裡面關上的,這樣的方法也並非不可行。”

  “但是,共犯不是木熊教授嗎?”刑警翻著記錄簿說道,“教授當時不是和犀川先生您在一起的嗎?雖說曾去過一次荒井和船見的計測室。”

  “不錯,在市之瀨假扮服部做實驗期間,把其實並不在教授室裡的市之瀨假裝成一直在教授室裡的正是木熊教授。從這點可以看出木熊教授是市之瀨犯罪的幫手。不僅如此,木熊教授以伺服器不調為由而去計測室可能也是為給市之瀨殺害服部珠子爭取時間。難度較高的閥門更換操作這時中斷了,或許就是在這一瞬間,服部被市之瀨殺死了。”

  “木熊教授在更換閥門的時候一副萬分擔心的樣子,我對那時他的表情印象很深,一直記在心上。因為木熊教授知道此時市之瀨正在準備室中殺害服部珠子,他不是擔心更換閥門的問題,而是擔心殺人現場那邊。再加上,這時,喜多回到了房間,說是要往國外發郵件……木熊看到走廊那邊喜多過來的身影,更加提心吊膽,因為原本應該在教授室裡的市之瀨並不在那裡,萬一喜多順便到教授室看一眼的話就完了。”

  “這樣說的話,木熊教授還是有不在場的證明嘍?”刑警說,“那麼教授您剛才所說的共犯y又是誰呢?”

  “先彆著急,耐心等一下。”犀川略微攤開一隻手向刑警示意了一下,“在同一地方要殺害一男一女兩個人,殺人時間僅為十分鐘,而且,其間還要進行閥門更換,用無線電指示行動。我不認為市之瀨一個人做得到。因此,是否是有共犯呢?自然向著這個方向考慮。木熊教授最起碼對市之瀨的殺人計劃是知情的。因為市之瀨應該是從教授室的窗戶出來的,而且木熊教授又為她做不在場證明,那麼,除了木熊教授以外是否還需要另一個共犯呢?”

  “可是另一個共犯y從何而來?再者,即使密室A中的謀殺是二對二進行的,同時殺害兩個人的話又會是什麼情形呢?一個人看到另一個人被殺的話,一定會尖叫出聲吧。”

  荒井和船見真智子並排坐在沙發上聽著犀川說話。犀川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景色,一會兒又走回來拿起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話又說回來,究竟為什麼要在不同的房間裡殺害丹羽和服部呢?”

  犀川喝了一口可樂繼續說道。

  “關於這一點並不是我想到的,而是喜多的想法……他認為凶手可能並不是同時殺死兩個人的,而是為使一個被害人的屍體不被另一被害人看見而選擇在裡面的房間將其殺害。”

  喜多聽到這兒笑了一下。

  “這可真是個了不起的假設。我們把這個假設套用在剛才的故事情節上,服部珠子進入準備室的時候,在她沒看見的地方,即裡面的搬運室躺著丹羽健二郎的屍體。即丹羽是先被殺的,因為丹羽的屍體是在裡面的房間被發現的,他那時已經被殺並倒在了裡面的房間裡。而不知道這一切的服部珠子進入了準備室,開啟緊急出口的門讓市之瀨進來。如果她發現了屍體的話,一定會馬上從實驗室裡飛奔而出的。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沒有共犯y的幫助,市之瀨一個人也能夠完成殺人計劃。”

  “可是,丹羽已經死在裡面的房間這一情況,與我們剛才所作的假設,即從緊急出口進入了兩人或三人,且其中一人是丹羽這一假設存在著明顯的矛盾。如果說是服部開啟門讓丹羽進去的話,那麼丹羽就不可能先被殺死。”

  “無論怎麼做,在短短十分鐘之內,要將丹羽誘到裡面的搬運室並殺死,然後馬上再將服部殺死。而且,還得換上防寒服,進行更換閥門的操作,即使是有共犯幫助,這些又豈是可以辦得到的?這樣的殺人計劃安全嗎?”

  犀川點燃了香菸。

  “丹羽從廁所出來後,經過裡院來到緊急出口,這也有點讓人無法理解。就在事務室的窗外走過,很可能被人看見。如果故意藏起來倒是沒有問題……可他又不是去殺人為什麼要藏起來呢?又為什麼要從窗戶出來呢?”喜多中途補充道。

  “不錯……還有從緊急出口那兒一次進入幾個人也有點……究竟為什麼要那麼做也的確讓人無法理解。”犀川再度說道,“不是殺人者的丹羽偷偷摸摸地從窗戶出去不合常理,而且從凶手的殺人計劃來看,這麼做也增加了危險性。真會是這樣危險的計劃嗎?”

  “犀川副教授,拜託您不要再說這種自相矛盾的假設了,就沒有論證好了的假設嗎?”刑警急不可耐地說。

  “正是如此,我現在所解說的正是如何推匯出您所要的那個假設的過程。”犀川笑著答道,“您剛才不是說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嗎?”

  “啊,話是這麼說……”刑警撓了撓頭,他可能想不到會變成這麼長的解說。他好像不知道當你請教一位大學教授關於某問題的見解的時候,必然是這樣的結果。

  “因此……”犀川說得更加不緊不慢起來,“我考慮出一個新的假設。即市之瀨只殺了服部珠子,服部珠子開門放進來的只有市之瀨一個人。而這個人將她殺死了。這樣的話,過程簡單而且時間也來得及。共犯木熊教授在大家面前為市之瀨掩護以製造不在場證明,並控制時間。這樣就可以稱之為一個安全的計劃了。那麼……是否是以同樣的手法來殺害丹羽的呢?……完全的如法炮製……”

  “也就是木熊對丹羽所做的?”喜多說道,時間恰到好處。

  “正是如此,”犀川點頭說道,“看似複雜實則極為簡單。而且,木熊在時間上也有可能……丹羽進入準備室時,木熊從自己的房間的窗戶出來走向緊急出口,丹羽將門開啟讓木熊進去,教授在搬運室將丹羽殺害,然後,穿著丹羽的防寒服走進實驗室。在實驗室做實驗的不是丹羽而是木熊教授。就像服部和市之瀨體態相近,丹羽和木熊體形也十分相似。也就是說,其實是將一個非常簡單的手法重複運用了兩次。”

  “用這種簡單易行的作案手法,誰也不必經過大門處,或者從廁所窗戶出來什麼的。也自然就沒有必要躲避警衛的視線,從事務室的窗戶也看不見。木熊從自己的房間的窗戶出去來到緊急出口,只需一個人走一段很短距離的路。其後不久,這次輪到市之瀨重複走這條完全相同的路線。看似複雜其實非常簡單易行,兩個犯罪人一個出現在大家看得到的地方,另一個就能裝作好像一直在房間裡的樣子。兩個人互相掩護作不在場證明,還可以爭取作案時間,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之後誰也沒再見過丹羽。”

  “木熊教授和市之瀨,將一個手法重複運用了兩次,又相互作著不在場證明。這一手法,基本上是沒什麼問題的。只要殺人時成功,基本上失敗的可能性很低,甚至可以說是安全的。他們假扮被害人做實驗,無論是做實驗還是更換閥門的操作,和學生們相比他們的技術要好得多。就算是作案時時間不足,他們也有很多辦法可想。因為是市之瀨一直用無線電給大家做指示……這個費盡心思的作案手法,看起來驚險萬分,實際上,算起來安全性極高。在應付各種突發狀況時,也可以從容應對。如果事先定個暗語的話,兩個人甚至可以用無線電聯絡。”

  “再加上……從常識判斷沒人會冒這麼大的風險,這更加降低了他們計劃暴露的可能性。所有一切,都是為了提高整個殺人計劃的安全係數。看似處於重重危險之中,實則非常安全。這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精心設計的計劃,比起把人在山上殺了再埋起來要安全多了。”

  “原來如此,”西之園本部長頷首道,“真是個煞費苦心的計劃,但是……”

  “但是,……”犀川接過西之園本部長的話尾說道,“是啊……當然還有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就是為什麼丹羽和服部兩個人都開啟緊急出口的門讓木熊教授和市之瀨進去了呢?而且,為什麼在被殺的時候,死者要脫掉防寒服呢?”

  “剛開始,凶手是想製造丹羽和服部是實驗結束後被殺的假象。因此,如果他們穿著防寒服被殺的話就很難辦了。為什麼死者要脫掉防寒服呢?不可能是凶手殺人後脫的,因為不能讓防寒服沾上血。那麼,難道是被用刀逼著脫下來的?”

  “這也是不安全的。”西之園本部長說道。犀川看了看大家的臉,誰也沒答話。

  犀川看了看站在視窗邊的萌繪。她好像心情很不錯似的翹著小嘴微笑著。

  “西之園認為呢?”犀川問道。

  “是,有一種可能。就是在準備室中換人這件事,是連同被害人在內大家事先計劃好了的。”萌繪馬上答道,“也就是說,木熊教授扮丹羽,市之瀨扮服部這個手法是在丹羽和服部的協助下實施的。只有這個可能。”

  “事實正是如此,”犀川對萌繪的標準回答非常滿意,“這是最安全的。為了能夠安全而迅速地實施從緊急出口進入、換人、換上防寒服這一系列行為,這是最合理的做法。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換人得到被害者的協助呢?而且還要對他人保密?”

  “應該是什麼惡作劇之類的吧。”萌繪望著天花板說,“可是老師讓學生幫忙搞惡作劇,這有點說不過去。”

  “丹羽和服部訂有婚約,”犀川說道,“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想……木熊教授可能被拜託做介紹人。他們在案發前幾天,定做了怎麼看都像是要去參加宴會一樣的禮服。而禮服在案發前一天做好了。案發前一天晚上兩個人可能見面了。那天是星期四。服部沒有回自己的家。那天做好的禮服應該就放在兩個年輕人的車裡了。事發當天,大家在丹羽車裡發現了兩個人的禮服,不覺得奇怪嗎?”

  “案發前一天,丹羽和服部兩人應該會把禮服拿出來在丹羽的公寓裡試穿一下吧。自然要試一下衣服做得合不合身。”犀川繼續說道,“沒有道理又把衣服放回到汽車後面的行李箱裡啊,究竟是為什麼呢?”

  “這麼一說,確實是……”西之園本部長小聲說道。

  “禮服不是一直放在車上沒拿出來,而是為了晚會特意帶來的吧。這樣的話就合理了。於是我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實驗結束的那天,案發的星期五,他們應該是要在極地研的同伴面前公佈訂婚的訊息吧……最開始,可能只是單純地打算說出這一喜事,這時,木熊教授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我知道了!”萌繪向上課時那樣舉手說道,“是換服裝!”

  “換服裝?”西之園本部長問道。

  “換服裝?”刑警像是二重唱似的緊接著重複道。

  “這件事可能是這樣……”犀川點頭道,“在實驗時提前抽出三十分鐘換上白色的男女禮服,換衣服可以在事務室或者直接在車上換。實驗完成的慶祝晚宴預定是在會議室舉行的。這樣的話,試驗結束後宴會馬上開始。八點鐘左右宴會開始時,穿著新的男女禮服亮相給大家一個驚喜。什麼時候換的衣服啊?什麼時候化的妝啊?大家都會覺得不可思議的。對於木熊教授這個略帶惡作劇意味的提議,丹羽和服部都不會覺得不合常理。他們興奮於這個充滿魅力的提議而欣然同意,甚至為此特意準備了新的禮服。也就是說,從很早以前,木熊教授、市之瀨、丹羽、服部就開始祕密地籌劃著這個計劃。”

  “這種故弄玄虛的事倒像是丹羽做的。”荒井開口說道。旁邊的船見真智子和下柳也不斷點頭。

  “原本丹羽的打算是,七點過後和木熊交代一聲,從緊急出口出去到車上去取禮服。”犀川繼續說道,“當然,他經過時要跟警衛打個招呼再到停車場。而且,要挪出停在鈴村前面的自己的車,這和他與鈴村的約定相符。三十分鐘以後,未婚妻服部也和市之瀨交代一下從實驗室溜出來,他們兩人此時一定在為即將使同伴們大吃一驚而興奮期待著。然而,最終,兩個人都沒能從緊急出口出來。”

  “丹羽脫掉防寒服以後,木熊隨便找個什麼藉口將他引進搬運室,然後將其殺害。例如有些晚宴上要用的東西需要搬一下什麼的合理藉口。木熊在樓梯上襲擊了丹羽,然後,木熊教授要進行閥門更換操作。但是他並沒有按照市之瀨指示的那樣操作,為了彌補上殺人用掉的時間,必須要儘快地開啟閥門。八川技術員在看監視器壓力變化時,不是評價說操作得太差勁了嗎?”

  “之後就是木熊教授裝做丹羽的樣子在實驗室裡進行操作。在前後總共三十分鐘裡,木熊教授是在實驗室用無線電發出指示的,並沒有在大家面前出現過。其間萬一出現什麼意外狀況,在教授室裡的市之瀨也會想辦法掩飾過去的。他在實驗室裡是自己完成自己發出的指示。在實驗室的操作完成以後,他並不是去研究生室而是回到了教授室。在那兒把防寒服脫了下來,其後,馬上出現在我和西之園眼前。”

  “另一邊,服部穿著防寒服進入準備室的時候,市之瀨從教授室裡溜出,來到緊急出口。她完全重複木熊教授所做過的事。如剛才所說,木熊以伺服器不調為由,爭取殺人時間的時候,正是這一殺人過程進行的時候。更換閥門的操作也從服部變成市之瀨來做。市之瀨也是在實驗室裡用無線電發出指示的。一切結束以後,市之瀨直接回到教授室,脫掉防寒服,然後連同剛才木熊脫下的防寒服一起送回到一個人都沒有的研究生室的放衣櫃裡。”

  “原來是這樣。”西之園本部長終於懂了似的點了點頭。

  大家好像也都聽明白了犀川的推理說明。

  “至此,一切都結束了。”犀川說著坐向沙發,“如開始所說,木熊和市之瀨都不知道卷門故障的事。他們並無意將殺人現場設計成一個封閉的空間。那個卷門原本是他們設定的凶手逃跑的路線。為了使在極地研裡面的工作人員、學生以及他們自己脫離嫌疑而將緊急出口的門鎖上。更讓市之瀨在出來時將實驗室這邊的門也鎖上,市之瀨穿著防寒服出來將門鎖上這一環節是整個計劃中最危險的部分。而所有這一切的努力,皆因卷門故障而失去作用。聽說卷門故障的時候,他們的震驚是千真萬確的。”

  “如果不鎖上緊急出口的門的話反倒好了吧?”戴眼鏡的刑警邊在記錄簿上寫著什麼邊問道。

  “緊急出口離木熊教授的房間的窗戶最近。”犀川答道,“如果凶手是從那個門逃跑的,就增強了內部作案的可能性。因為警衛說沒看見過任何人。但是,如果是卷門成為凶手惟一的逃跑路線,警衛的證言一開始就不會被採信。哪個更有利是顯而易見的……各位認為呢?”

  “實在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心理戰啊!”西之園本部長承認道。

  “竟然可以,設計到這個地步……”刑警好像也明白了。

  3

  除犀川以外,大家都換上了酒。大家聽了到目前為止的解說,似乎安心了些。喜多副教授和西之園本部長靜靜地抽著煙。萌繪略微斜倚在窗臺邊上站著,都馬在萌繪腳下一動不動地趴睡著。

  “那麼,讓我們開始下半段的講義吧。”喜多催促犀川道。

  “嗯,好吧。”犀川用吸管攪了攪可樂裡面的冰塊開始說道,“對教授和市之瀨來說,卷門故障是不在他們預計之內的突發狀況。可以說導致了沒有想到的結果,即使殺人現場完全成為一個封閉的密室。這對他們完美的計劃來說反倒是不完美的結果。再加上,案發後,西之園好像嗅到什麼線索似的做了許多偵查,使他們更加不安。”

  “兩年前,市之瀨曾以shika為名登陸過極地研的UNIX。她本來使用者名稱是risu,這是她平時用的,不能讀取別人的郵件。然而,shika卻享有root,即系統管理者的許可權,可以讀取所有極地研成員收到的私人郵件。市之瀨用電話線將自己家裡的計算機與大學計算機中心相連。從而以shika為名登陸極地研的主頁,在晚上偷偷地閱讀喜多收到的郵件。因為我和西之園都是發郵件給喜多的。警察偵查的進度如何,以及我們關於案件都作了什麼假設,她想通過這樣做在一定程度上了解這些。不,也許,最開始是對喜多有所防備吧,擔心他看穿自己的殺人計劃。”

  “那真是高看我了,我的榮幸。”喜多小聲說道。

  “然而,這個月喜多去加拿大出差了。當然這是早就定好的。可是這樣的話她可能就看不到我們給喜多發的郵件了,原本市之瀨就看不到喜多給我們發的信。再加上,市之瀨在閱讀喜多郵件的時候,越來越想直接看我和西之園兩人的郵件。因此,她以guest身份登陸了我在建築學科研究室的計算機,用這個手法來閱讀我和西之園的往來郵件。”

  “這個努力得到了回報,西之園從警察那兒得來的情況都寫在了郵件裡。市之瀨也意識到西之園在不斷地向案件真相逼近。最關鍵的是西之園給我發的那封寫著‘知道真相了’的郵件。當時因學會而在九州的市之瀨讀到了這封郵件,她在九州時也一定帶著膝上型電腦吧。無論哪個旅館只要將計算機連線到房間裡的電話聯結器上,就可以登陸大學裡的計算機中心。她讀了西之園的郵件,並告訴了木熊教授。因此,木熊教授改變了原定的行程,提前一天回來。市之瀨可能是由於學會發表的關係沒能趕回來吧。”

  “市之瀨老師那天擔任學會發表的主持人。”荒井解釋道。

  “早回來一天的木熊打探著西之園的動態。”犀川繼續說道,“那天晚上,木熊看見西之園在極地研前面停車,因為,她的車很醒目。也許,只是偶然看見的……”

  “西之園悄悄潛入了極地研。木熊跟在她後面,偷偷地跟著她。她在研究室裡找磁碟的時候,木熊正躲在暗處看著。她所在的地方因有計算機光線而相對較亮。她好像找到了什麼,將一張磁碟裝到了口袋裡。木熊教授不知道那是什麼因此感到很不安,擔心也許是什麼重要記錄,更何況那是從兩年前死去的增田潤的架子上拿下來的。”

  “那天晚上襲擊西之園的就是木熊教授了?”西之園本部長問道。

  “不錯,木熊教授為了不使自己的罪行暴露,想要從她那兒搶回磁碟。西之園進入實驗室以後,木熊教授就打開了實驗室的製冷裝置,為了使其無法開燈,還切斷了其他電源。然後穿著防寒服出去襲擊了她。結果西之園倒下後,木熊教授成功地拿到了磁碟,並可以銷燬它。然後他又打開了事務室的門,這樣做是為了使人誤以為襲擊西之園的人是拿了事務室的鑰匙進來的。”

  “這時木熊教授的心情是遠非我們所能想像的。他為了掩蓋自己和市之瀨的殺人罪行而不擇手段,甚至想殺死西之園。木熊教授躲進一片漆黑的準備室並鎖上門,將自己關在裡面冷靜一下。那時他究竟是什麼心境我們現在在這兒已無從想像……他知道警察和救護車馬上就會到外面,他沒有逃……就這樣,萬念俱灰一般,一直待在裡面。”

  “然後……在幾個小時後,木熊教授做出了一個決定,即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

  “自殺?您說他是自殺?”刑警說道,“可是……”

  “就是自殺。半夜兩點鐘左右,木熊教授在搬運室內上吊自殺而死。他將鋼絲繩掛在起重機上,自己按下移動控制鈕使起重機升起,吊死在下面。只是在這之前,他出去做了一件事。他等警察都走了以後,首先去確認了事務室的門是不是鎖上的,然後,將鑰匙串放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那時,在鑰匙串旁邊留下留言,之後,再重新返回準備室,從裡面將門鎖上,最終在搬運室裡自殺。”

  “留言?”喜多問道,在犀川的解說中這好像是第一次出現他所不知道的事。

  “嗯,可能是這樣……”犀川答道,“木熊教授判斷,第二天早上,市之瀨可能會第一個來到研究所,而且只有她會進自己的房間。他甚至想到警察應該是不會開啟鎖著的準備室的門的,事務室也是鎖著門的。除市之瀨以外的人應該沒有辦法開啟準備室的門。因為只有市之瀨會進教授的房間,所以留言應該就在木熊教授的桌子上或者是開著的抽屜中鑰匙串的旁邊。留言應該是寫在便條之類的容易銷燬的東西上。”

  “究竟是什麼留言呢?”西之園本部長問道。

  “內容應該是:一個人來發現我的屍體……即使看到我的屍體也不要驚慌,進行處置。”犀川馬上答道,“木熊教授自殺的話,可能會為共犯市之瀨帶來危險,大家會懷疑木熊教授是不就是殺人凶手呢?這樣的話,市之瀨原來所做的證詞就會被重新考慮。木熊無論如何都要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因此,他讓市之瀨移動自殺而死的自己的屍體,製造他殺的假象。”

  “那天早上,市之瀨走進了搬運室,此時木熊教授的屍體還是掛吊在起重機上的。市之瀨按照木熊教授的指示,移動起重機將屍體放下,然後在移動起重機並進行其他處置,鋼絲繩也被放到了房間的另一側去了,這樣就足以排除自殺的可能了。而且,準備室的門是鎖著的,這點前一天晚上警察來搜查是知道的。更何況,木熊教授死的時候,市之瀨人在九州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誰也不會懷疑發現屍體的她的證言。市之瀨按照木熊教授的指示做好一切只需一分鐘左右,然而,這一分鐘對她來說是宛如噩夢般的一分鐘。她後來的放聲悲鳴,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強忍一分鐘後,積聚到頂點的真真切切的悲鳴。”

  “難以置信!”萌繪手掩著嘴說道,船見真智子的眼睛也紅了。

  “不錯,木熊教授決絕得令人難以置信,”犀川繼續說道,“他直至最後仍在想如何保護住市之瀨。將自己的自殺偽裝成他殺是保護市之瀨關鍵的一步棋。估計市之瀨也馬上就理解了木熊的用心了吧。大家試想一下,她是以怎樣一種心情將為保護自己而自殺的木熊教授的屍體從起重機上放下來的。恐懼?瘋狂?這並不是這些詞彙可以表達出來的。即使沒有木熊教授的指示她也許也會將屍體放下來,出於對教授的敬愛而為教授這樣做。可是,最終她按照木熊的指示去做了,不僅如此……”

  犀川說到這兒聲音有些哽住了。即使是冷靜如他,彷彿也無法再用平靜的語氣來敘述。

  “不僅如此……或許,連這場自殺本身也是在木熊計劃之中的。雖然我至今無法理解,但這個可能性並不低。有可能從一開始,木熊就計劃好在哪天以何種方式來自殺,即使不是跟蹤西之園潛入研究所。而且,還可能把這個計劃告訴過市之瀨,那時的留言,只是意味著……時間到了。可是,這樣的事真的是人可以做得出來的嗎?”

  房間裡一陣沉默,隨後傳出幾聲嘆息。

  “這兩個人有什麼特殊關係嗎?”刑警好像終於開始思考了。

  “至於這個,請稍等一下。”犀川沒有回答,“事實上,喜多和西之園都曾懷疑木熊教授和密室殺人案有關,沒錯吧?”

  窗戶旁邊的萌繪笑了笑。喜多也點了支菸努了努嘴承認了。大家看了看萌繪,又看了看喜多,最後又將視線移回到犀川臉上。

  “西之園為了調查木熊教授的殺人動機而潛入極地研。喜多也是早在去加拿大之前就開始懷疑木熊教授了。可是,畢竟沒有證據,只是一些細小的可疑之處是無法述之於口的。正在思索真相時,傳來了木熊教授被殺的訊息。當時,西之園和喜多兩個人應該是在心裡鬆了一口氣吧。即使自己的假設因此而被否定。”

  “嗯,可能是這樣的心情吧……”喜多承認道,“我因懷疑有可能是木熊和市之瀨殺人這一想法而深感為難。竟然懷疑自己的上司是殺人凶手,這真是……心裡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啊!”

  “然而,木熊教授被殺,市之瀨又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犀川開始說道,“至此,西之園和喜多完全推翻了自己原來的假設。當然,開始時我也是這樣。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木熊教授賭上性命設下的這個局果然是發揮效用了。”

  “市之瀨不可能預知木熊會自殺。發現屍體而臨時起意將屍體從起重機上放下來並加以處置,我不認為市之瀨做得到。在物理上存在可能,但在那種情況下對市之瀨來說是不可能做得出來的。但是,如果說這一切是木熊教授事先指示她這樣做的話,故事情節就變得自然了。因此,無論如何,我都覺得這有必要是事先計劃好的,或者是留有指示留言的。”

  “仔細想想,最冷靜判斷著一切的是木熊教授。那份冷酷甚至到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而且,深思熟慮計劃得天衣無縫。估計,所有的計劃都是木熊設計的。市之瀨只是在實際殺人時充當助教的角色。然而,從木熊教授不惜以死來保護市之瀨,以及市之瀨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上看來,無疑這起案件的殺人動機與市之瀨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4

  牆壁上的掛鐘開始敲響了,已經十二點了,那個六角形的鐘盤下掛著一個長長的鐘擺,鐘盤旁邊是兩根小立柱,頂上刻著兩隻展翅的大雕,大家等著鐘敲完了十二下。

  “還有什麼疑問嗎?”犀川問。

  “她是怎麼看到你電腦上的郵件的呢?”荒井問。

  “市之瀨之前來過一次我的房間,”犀川回答道,“當時她帶了一張盤來,說是木熊老師想讓我看一下那個實驗的計測程式,問題就出在那張盤上,盤上已經預先裝了一個小程式,我為看計測程式把盤放進了研究室的電腦裡。”

  “那張盤有病毒?”喜多忍不住從旁插話說。

  “隱藏在那張盤上的程式自動安裝到了電腦裡,而且一直都在電腦裡執行著,將我和西之園君郵箱裡的郵件複製到一個誰都有權閱覽的檔案裡,這樣,市之瀨即使以遊客身份登入伺服器也能看到我們的郵件了。”犀川看著西之園本部長和刑警說。

  荒井又對下柳和船見詳細地解釋了一下病毒的事,喜多也明白了這個病毒是如何執行的。

  “那……”刑警舉起了一隻手,“那動機又是什麼呢?殺人動機?”

  “這確實是個難題,”犀川回答道,“現在說的都是如何殺人的問題,至於為什麼要那樣做,我也想不明白,現在和這次事件有關的人中只有市之瀨一個人活著,只能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告訴我們了,但也不知道她願意告訴我們多少。”

  “那犀川老師說一下您的推測吧,我們可以作為參考來進行調查。”刑警對犀川的態度和剛開始時相比已經起了明顯的變化。

  “關於犯罪動機,西之園君的意見還和我不一樣……”犀川看了一下萌繪,萌繪向犀川做了一個請說的手勢,“那麼我說一下我的個人看法吧,和解答一個問題比起來,思考答案中蘊涵的問題本來就要難得多,更何況要用語言來表達人的感情就像把圓周率小數點後的數字都四捨五入一樣,很難做到精確,請大家把我的解釋看做一種思路而不要看成結論。”

  “首先,我覺得市之瀨和增田潤君之間的關係很不尋常,兩年前市之瀨用shika(shika在日語中是“鹿”的意思,而“鹿”在德語中的發音和市之瀨裡佳的名字“裡佳”的發音相同。)作為使用者名稱註冊時,那時的root是增田君,這可能是為了方便他們祕密往來信件,而且增田君的同鄉要向他介紹自己的妹妹時,他寫信拒絕過,那封信還曾保留在盤裡。增田的直接指導老師是市之瀨,而增田本人非常優秀,還寫過一篇轟動過學界的論文,可見市之瀨一定對他相當有好感,所以他們兩人極可能是戀人。”

  “但兩年前因某種原因,兩人的關係破裂了,增田因此失蹤、自殺了,至於具體因為什麼原因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推斷丹羽君一定和此事有關,丹羽不知做過什麼讓市之瀨一直對他懷恨在心,而今年丹羽君和服部珠子的訂婚就成了這次殺人事件的導火線。市之瀨痛恨著丹羽君,而增田君的失蹤對她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她確信增田是自殺的,而原因出在丹羽君身上,而且丹羽君的未婚妻也知道這個祕密,所以市之瀨想把他們兩人都殺了。”

  “接著市之瀨把整件事告訴了木熊老師,至於她為什麼告訴木熊老師,我們之前推測市之瀨是木熊老師的情人,但現在知道增田君和她關係密切,而且木熊老師是自殺身亡的,這和之前的推測不太吻合。如果說木熊老師是為了包庇自己的情人而自殺,這不太可能,如果兩人一同自殺殉情還可以理解……但木熊老師恨市之瀨心中之所恨甚至為她制定殺人計劃,最後連自己的性命都捨棄了來保證市之瀨的安全。木熊老師和市之瀨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呢?最起碼不可能是老師和學生這樣單純的師生關係,他們的關係甚至比戀人還密切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

  “難道是父女?”萌繪在窗邊小聲說。

  “嗯……如果真是這樣事情就清楚了。”犀川說,然後又點燃了一根菸,“不過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可能了。木熊老師和市之瀨是同鄉,市之瀨出生的時候正好是木熊老師和他前妻離婚的時候,而市之瀨父母離異也是在這個時候,這應該不僅僅是偶然,此後木熊老師一直沒有再婚,所以木熊老師和市之瀨的母親可能有不正常的關係,也正因為他們的婚外情導致了兩個家庭的破裂。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好的,明白了,其餘的等市之瀨清醒後再問她吧。”西之園本部長說。

  取訪野老人端著放著咖啡的托盤出來了,大家依次拿了一杯咖啡,犀川有點奇怪他怎麼就知道談話快結束了。

  “真是不敢相信市之瀨老師居然和……和增田君交往。”船見真智子低語。

  “增田還活著的時候,那時市之瀨是二十六歲,而增田君是二十三歲吧……”犀川說,“大概誰都不會相信那兩人在交往吧,但是因為丹羽君從中做過什麼以致增田君失蹤後,市之瀨整個人就變了,在那之後船見才被分到研究室吧?”

  “我一點都沒注意到。”船見旁邊的荒井歪著腦袋說。

  “是因為你遲鈍吧。”船見真智子小聲說,荒井用肩膀推搡了她一下。

  “那shika這個名字呢?”萌繪問。

  “至於這個,是我偶然間發現的。”犀川答道,“鹿的英文是?”

  “deer。”萌繪答道。

  “那麼德語是叫?”犀川繼續問道。

  “這個?……”萌繪答不出來。

  “Ricke。雌鹿的意思。”喜多代為答道。

  第十三章部分的真相

  1

  考試結束了,大學開始放考試假,也就是通常說的秋假。

  犀川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開始處理堆積已久的事務。他完成了關於古代城市和近代城市構築與解體的系統論的文章,又寫了兩篇關於保護文化遺產的調查報告書。就村落形成的數值模擬寫的新論文,也完成了一大半了。他指導的本科和碩士論文也進入實質階段了。他總是抱著幹完了這些就輕鬆了的念頭工作,不過從來也沒有輕鬆起來過。

  市之瀨裡佳已於數日前恢復了意識,醫院也許可了警察的問訊。她詳細供述了作案動機。這些雖然不會對外公佈,但西之園本部長直接聯絡了犀川。

  兩年前的十二月,在極地研的年終聯歡會的那個夜晚,丹羽健二郎送喝醉了的市之瀨裡佳回家。丹羽強行進入市之瀨的房間,強暴了市之瀨。這段糾葛,別人誰也不知道。當時,市之瀨正和增田潤談戀愛,她當然不會對增田說這件事。市之瀨和增田的關係可以說是柏拉圖式的,他們互相尊敬,肯定對方的研究能力。兩人都感覺這種關係是不可替代的。但是,丹羽健二郎對同年級的增田說出了聯歡會那晚的事情。增田在最後給市之瀨的郵件,是傳送到“shika”那兒的。市之瀨從這封郵件才知道增田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增田在那之後就失蹤了。恐怕他失蹤後就悄悄地自殺了。“shika”本來就是專為接收增田的郵件而設的。增田失蹤後,市之瀨曾數次在自己家以“shika”的名字進入電腦,想看看有沒有增田的郵件。她總抱著微弱的希望,增田可能還在某個地方活著。

  增田失蹤的時候,給了“shika”root的許可權。他擔心作為root的自己失蹤後,因為沒有管理人,會給極地研造成麻煩,就設定市之瀨的登入名“shika”有管理權。

  由於自己的疏忽和丹羽的暴行,讓增田變得神經衰弱,繼而失蹤,整個事件極度折磨著市之瀨的神經。一天天過去了,她越來越確信增田已經自殺,對丹羽也越來越憎恨了。她很恨丹羽,但丹羽卻一直像沒事人一樣。市之瀨的自尊讓她維持了表面的平靜。這種狀況持續了一年以上。市之瀨從那以後,就再也不喝酒了。

  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婚約,最早是告訴木熊教授的。那是事件發生前一個月。市之瀨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丹羽,而且,當她從教授那裡聽到他們的婚約時,她確信服部珠子也知道了這件事。按丹羽的性格,不說是不可能的。對市之瀨的自尊來說,兩年前與丹羽的那段糾葛,是絕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她希望那件事情就一直凍結著。

  然而,事件在第二年時解凍了。

  丹羽健二郎接收了增田留下的檔案和磁碟。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發現增田的磁盤裡有一個叫“shika”的檔案,看起來像是情書。這時,丹羽才漸漸明白了市之瀨和增田的關係,也知道了增田失蹤是因為自己與市之瀨在聯歡會那晚的事情。但是,丹羽並沒有反省自己的責任,反而想利用這件事情來威脅市之瀨。一方面,市之瀨肯定不會對別人說那件事,另一方面,失蹤的增田和市之瀨的戀愛關係,也是一個爆炸性新聞。丹羽想敲詐點錢,而且他的博士論文必須在一年內完成,他想讓市之瀨幫他的忙。

  丹羽的提議,或者說是脅迫,讓市之瀨很震驚。她當即就下了殺丹羽的決心。既然服部珠子知道真相,那也得一起殺了。就這樣,市之瀨開始思考如何殺死兩個研究生。

  另一方面,正如犀川所指出的,木熊教授是市之瀨的生父。雖然戶籍上並非如此,但市之瀨裡佳從母親那裡聽到過許多父親的事情。裡佳的母親,是不可能說木熊壞話的。在少女裡佳的心目中,還未見過面的父親是理想中的男性形象。這也引導著她在貧困的生活中努力學習。她長大後,和父親一樣立志於鑽研學問,進入了父親所在的N大學工學部。她進入大學的時候,木熊就知道了。父女在十八年後重逢,他們悄悄地度過了許多屬於父女兩人的時光。這之後的十年,是非常幸福的十年。

  市之瀨作為木熊的繼承者,發揮了無可挑剔的才華。他們兩個有共同的語言,是最默契的搭檔。市之瀨年紀輕輕就獲得了好幾個論文獎,木熊也在這十年取得了驚人的研究成果。但和增田的戀愛,市之瀨沒有對父親說。市之瀨和木熊的父女關係,純粹是學術領域的互相尊敬,父女間的感情,是非常純粹的。

  但是,市之瀨兩年前的不幸遭遇,讓他們陷入了瘋狂。一直痛苦著的市之瀨,決心把自己無處發洩的憤怒和所面對的狀況,全部都告訴木熊。這也是出於對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若無其事地拜託木熊當主婚人的憤恨。丹羽健二郎對木熊的討好,是市之瀨怎麼也無法忍受的。這超越了她理性的界限。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自己的生父。

  從女兒那裡聽到這些,木熊被激怒了。對女兒的感情,馬上就昇華為對丹羽的殺意。從那以後,木熊和市之瀨每天晚上都演習著殺死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計劃。兩位學者,為了殺死自己的學生,充分運轉著那優秀的大腦。如果卷門沒有故障的話,可能他們的計劃就完全成功了。

  市之瀨裡佳對自己殺人的事實供認不諱,但關於木熊教授的自殺,她什麼也沒說。如果市之瀨是出於自己的意願移動了木熊教授的屍體的話,在量刑上會嚴厲得多。但是關於這一點,她一直不置可否。

  “想像得出來嗎?在這種狀況下……木熊教授和市之瀨的配合……”犀川在電話裡對西之園本部長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太悲壯了……看上去好像是冷靜的判斷,但當時兩個人一定都已經瘋狂了。真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情境啊!”

  “是啊。我們這些常人都有點理解不了啊。”西之園本部長也同意道,“木熊京介和市之瀨裡佳都是自尊心極強的人。大學老師可能都是如此吧!”

  “嗯,差不多吧……”犀川邊說邊想著,自己可能也是這樣吧。

  “自尊心是最重要的東西啊!”本部長說道。

  “的確如此。人惟一擁有的就是自尊了。”犀川也同樣道。

  “什麼?是嗎?……這不是普通的愛情、親情,分明感覺到還有別的力量在裡面……”本部長沉痛地說,“這種力量是對傷害了作為學者的純粹性的憤怒吧……”

  “大概吧。”犀川含糊地答道。他並非不明白西之園本部長的話,但那是一種他自己從未體驗過的感情。“但學問本來就是靠不住的。”

  確實,本來這就不是來自外部的傷害。

  “是嗎?你也這麼想嗎?”西之園本部長問道,“年紀輕輕的……”

  “不是。”犀川否定道,“知道學問是不可靠的,這才是學問的開始。在考試中取得滿分的時候,才知道學問是靠不住的……這正是學問的開始。”

  “你是想說給正在為考試拼命學習的學生聽嗎?”電話裡傳來本部長的笑聲。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犀川覺得本部長有點誤解,也就就此打住了。

  “木熊先生和市之瀨,都是出色的學者。尤其是市之瀨,雖然過早地結束了她的研究生涯,但他們的成果,是永遠都不會消失的,這樣不就夠了嗎?”犀川想。

  2

  犀川把CD插到電腦裡,帶上耳機開始聽音樂。正在這時,助教國枝桃子帶著一個比他稍矮些,看起來文文弱弱的男子進來。犀川沒聽到聲音,倒被嚇了一大跳。

  國枝介紹了那男子的姓名,不過犀川轉眼就忘了。只記得那人看起來倒像是個好人,只是顯得太懦弱了。他遞上名片,說自己是高中的數學老師。那人戴著眼鏡,有點女性化,仔細打量下,還算是個美男子呢。國枝還像平時那樣沉默寡言。

  “我上高中的時候,總問數學老師問題呢!”犀川對國枝的未婚夫說道,“老師,這個公式,這個定理到底有什麼用啊之類的。”

  “現在的孩子們,都不問這樣的問題了。”高中老師答道,“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考上大學而學習數學。”

  “成年後步入社會,數學又有什麼用呢?”犀川接著問道,“哎,失禮了……我並沒有否定數學的意思……但日常生活,只要會加減乘除就足夠了。像那些微分方程式,行列式變換,一輩子也用不上一次。像無理數什麼的,到底有什麼意義呢?生活中都不存在的……”

  “是啊……要是這麼說,高中數學都不用教了……”他迅速地瞟了國枝一眼。國枝一直都是默默地聽著,這時可能覺得自己的未婚夫被人問倒了吧,還是面無表情地張口說道:“要是犀川老師的話,會怎麼回答呢?被學生問數學有什麼用的時候……”

  “我會反問為什麼一定要有用呢?”犀川立刻答道,“一般都是沒什麼用的東西才有樂趣,不是嗎?音樂啦,藝術啦,都是沒什麼用,數學越是沒什麼用處,就越證明了它作為學問對人類而言的純粹性。因為只有人才會考慮沒用的事情。”

  “為什麼……必須有用呢,這樣啊……嗯,這樣回答很好……”高中老師喃喃道。

  “最開始的時候,我們不也沒什麼用嗎?”犀川扮了個怪臉,笑道。

  國枝桃子和她那怯懦的未婚夫走後,不一會兒,又有人敲門了。

  “請進!”犀川應道。

  “打擾了。”隨著彬彬有禮的聲音,西之園萌繪走了進來。她捧著一小盆綠葉植物。

  “你想把我的屋子改造成熱帶雨林嗎?”犀川笑道,“過陣子,你再帶條鱷魚過來吧。”

  萌繪徑自把花盆放在窗臺上,把揹包放到椅子上,開始往咖啡壺裡注水。

  “老師,要放糖嗎?”萌繪邊開啟咖啡罐邊問。

  “不要,想喝苦點的。”犀川轉向電腦,裝出一副正在工作的樣子。其實工作早就做完了。

  萌繪戴著頂小小的棒球帽,看背影就像男孩子似的。她煮上咖啡,走到犀川近前。今天很難得的脂粉未施。

  “那個……有人介紹我和喜多老師相親呢!”萌繪突然說道。

  “啊?”犀川好像忽然喘不上氣來了,“什麼?”

  “相———親———”萌繪重複道。

  “和喜多?不是和我嗎?”犀川好容易才呼吸順暢些。

  “是啊。我表姐妹裡有大嘴巴說喜多老師很帥呢!”萌繪偏著頭說,“你幫我把這個交給喜多老師吧。”

  萌繪說著,從包裡取出一個大信封。

  “開……開玩笑啊!”犀川狼狽地說,臉上勉強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不行!這件事情,我不行的!不可能!我要拿這個去了,喜多肯定不答應的!肯定!”

  “為什麼啊?”萌繪認真問道。

  “為什麼?”犀川也傻傻地重複了一遍,“這個……為什麼呢……沒有理由!”

  “你不是很會講道理的嗎?”萌繪撲哧一聲笑出來,問道。

  “這種事情,是沒有道理的啊……笨蛋……”犀川慌忙辯解道,“比起那些,重要的是相親物件!喜多的相親物件……”

  “是我啊!從國外回來,K大的研究生,二十四歲的才女,當然還是美女……”萌繪伸出手指一條一條地數著。

  “二十四歲!”犀川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差十歲呢!不像話!”

  “請不要說‘不像話’這種老頭子似的話。現在這年代,說年齡已經過時了哦!年齡已經不是問題了!”萌繪少見地一本正經地說道。

  “為什麼是和喜多呢?為什麼不是和我?”犀川又重複道。

  不自覺地說了兩遍這話,可見他於這點是多麼介意了。犀川只好在心裡暗暗祈禱萌繪不要注意到。

  正巧咖啡的香味飄過來,萌繪起來去端咖啡。她給犀川一杯,自己也捧著一杯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

  兩人沉默下來,小口小口地品嚐著苦苦的黑咖啡。不,應該說只有萌繪一人在享受著咖啡的樂趣。

  “犀川老師是喜歡我的吧!”萌繪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忽然說道。

  “啊!”犀川大喘了口氣,手裡的咖啡灑了一桌子。萌繪馬上就機靈地站了起來,從架子上拿來了抹布。

  “這種事情……”犀川咳了半天,好容易能開口說話了,“是能隨便說的嗎?會被人說閒話的……你給我注意點好不好……”

  “我沒關係的,老師。”萌繪認真地說,“無論別人怎麼說。”

  犀川的咖啡又灑了出來。

  犀川也覺察到自己的反常。面對萌繪有計劃的攻擊,他的防守太薄弱了。

  “好了好了,你回去學習吧!”犀川終於說出句話,“好啦,我弄灑的咖啡我自己擦!”

  犀川劈手從萌繪手裡奪過抹布,開始擦桌子。桌上好幾本書都染上了咖啡色。

  萌繪一直微笑著看著犀川。她喝完自己的咖啡,說了聲“再見”就出去了。

  犀川洗好咖啡杯,擺在架子上。接著往咖啡壺裡注了水,想給萌繪帶來的那盆植物澆水。他走到窗前,外面校園裡桔黃色的路燈下,停著一輛汽車。

  正巧萌繪從樓裡出來,坐進汽車。

  (哎呀呀!)

  犀川又差點冒出這句話。

  發動機傳出低沉的轟鳴,萌繪的車絕塵而去。

  要交給喜多的相親資料,萌繪留在了桌上。犀川盯著那個大信封看了許久。他忍不住想偷看下里面的內容,轉念想起這是自己最討厭的行為,聳了聳肩,作罷了。

  “保密和沉默有什麼不同呢?”

  犀川自言自語。

  “只有人才會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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