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五個人，就這麼被留在杳無人煙的鄉下分校校園裡。

　　周遭非常安靜，沒有半點聲音。

　　「那麼……我們大家就先來自我介紹吧？先……先由我開始羅？」

　　總之，得先消除彼此之間的生疏感才行——於是我拚命炒熱氣氛，試圖讓場面不要僵掉。

　　說實話，我對這種事很不在行呢……

　　「嗯……我的名字叫做香見園玲旺。今年十五歲，就讀國中三年級，將來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醫生。請大家多多指教羅。」

　　我努力地讓自己露出微笑表情。

　　「譁啊啊！各位同學，你們聽到了嗎？玲旺老師以後想當醫生耶！」

　　不出所料，願意出聲迴應我的只有上廁所小妹而已。

　　「有沒有搞錯？世界變成這樣還在高談闊論自己的夢想，有夠噁心。」

　　在車上坐在我旁邊座位的女孩，不悅地開口。

　　唔唔……我該不會是被討厭了吧……？怎麼辦，在這種情況下以後能夠順利相處嗎……？

　　不過，誰叫世界變成這副德性了呢？

　　我希望能成為醫生，拯救像在我出生後不久就死去的爸爸媽媽那樣的人們。而且，我也想要報答把我養育長大的爺爺奶奶的恩情。

　　因為這份心意絕無半分虛假，所以不管誰怎麼說，我都不會退讓。

　　「來吧來吧……換下一個人啦。按照年級順序來好嗎？你們誰年紀最大呢……」

　　我使出自成一格的無視絕招，環顧眾人。

　　驀地，視線和好像有點討厭我的女孩對上了。

　　這孩子應該是眾人之中年紀最大的吧……

　　只見女孩唰地往前踏出一步，綁成雙馬尾的頭髮隨著動作搖擺起來。

　　大大的眼睛看起來很好強。五官雖然還留有幾分稚氣，但應該已經稱得上是個美少女了吧？

　　女孩穿著無袖的襯衫和迷你裙，看樣子就知道是個很活潑的孩子。

　　「我叫櫛灘久久莉，念小學五年級。家裡經營空手道道館，所以我的特技是空手道！剎啊！」

　　眼前的女孩——櫛灘久久莉語氣微慍地說道。接著立刻踏穩腳步擺出架式，展露一招正拳攻擊。

　　轟轟轟轟！

　　就在這瞬間，櫛灘同學的右拳居然擦出一道尾巴似的火舌。

　　「譁啊啊！好漂亮喔——！」

　　上廁所小妹嘴巴大張，雙眼閃爍著亮晶晶的神采並讚歎道。

　　其他兩個沒說話的孩子，也一樣看得出神。

　　「哇……這就是你的末世異能嗎？」

　　我對她提問。

　　自從三年前世界發生劇變之後，世界上開始出現異能者。平均每十個中小學生的孩童當中，就有一個人得到超乎常理的特殊能力。現在在場的所有人，應該都是這種異能者才對。

　　「對呀。本間老師幫我的末世異能取名叫做《紅蓮彗星拳》唷……」

　　櫛灘同學有點羞澀地回答道。

　　太……太好了，這孩子總算肯好好地跟我對話了。

　　因為本間老師很擅長幫末世異能命名，所以在身懷異能的孩子們之間有個「請本間老師觀看自己的末世異能，並幫忙取名稱」的不成文習慣。

　　《紅蓮彗星拳》嗎？感覺被那招打到會吃不完兜著走。今後可得小心，儘量不要惹櫛灘同學不高興才行。

　　「那麼，接下來換誰呢……」

　　為了讓自我介紹順利繼續下去，我把視線移向剩下的三人。

　　「這傢伙跟我一樣都是四年級喔。」

　　頭戴棒球帽的男孩指著旁邊抱著黑色兔子布偶的女孩說道。

　　男孩上半身穿著T恤，下半身則是黑色內搭緊身褲。他留著差不多蓋到耳朵的短髮，頸邊的髮尾也有點偏長。以男孩子來說，他大而有神的眼眸散發出帥氣中帶點可愛的感覺。

　　「這樣啊？不然，就由你先開始吧。」

　　男孩用半推半就的神情聳聳肩，接著開口說：

　　「我叫阪茨弓弦，這是我的武器。」

　　隨著有些危險的開場白，男孩拔出貌似插在內搭緊身褲後面的玩具彈弓……不……應該說是傳統投石器那樣的東西展現給大家看。

　　阪茨小弟敏捷地蹲下，撿起地面上的一塊小石頭。接著把石塊放到投石器的橡皮帶中間，用力一拉。

　　咻——！

　　接著把它射向大約四十五度仰角的空中。

　　沒有瞄準任何目標的小石頭就這樣咻地飛向遠方……原本應該是這樣。

　　怎知它飛到大概十公尺遠的地方時，突然在空中割出弧線，來了個甩尾大回轉。

　　唰——！

　　「哇啊！？」

　　小石頭從我的頭旁邊擦過。

　　不僅如此，它還繼續飄浮在空中，咻咻地不斷迴轉。

　　「這……這個是末世異能嗎……？」

　　聽到我的疑問，阪茨小弟揚起嘴角露出神氣的笑容。

　　啪咚。

　　突然間，像是魔法被解除似的，小石頭掉到地上一動也不動。

　　「老師說這叫《永久投擲機關》哩。」

　　阪茨小弟一邊用手指拉低棒球帽的帽檐，一邊得意洋洋地回答。

　　「啊——！難道和十個高年級生打架，結果光靠一個人就擺平全場的人……就是你！？」

　　櫛灘同學忽然高聲叫道。

　　「怎樣啦，想單挑嗎？」

　　阪茨小弟反射性地把手伸向背後準備拿出投石器，睜大眼睛回瞪櫛灘同學。

　　「等……等一下，你們兩個先別激動……」

　　兩個好戰型的孩子這麼快就要槓上了！？我一邊祈禱著一邊從中把兩人分開。

　　「沒有呀。因為我一直想要教訓那些仗著人多勢眾欺負弱小的傢伙們，所以才會好奇那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而已。」

　　看樣子，我的擔心應該是多餘的了。

　　櫛灘同學臉上的表情也訴說著她對阪茨小弟的好印象。

　　見到這種狀況，阪茨小弟也放鬆戒備把手收回。

　　太好了……我鬆了口氣，拍拍胸脯。

　　「那麼……接下來，換你羅。」

　　我出聲向剛才阪茨小弟口中和他一樣同為四年級生的女孩搭話。

　　「…………」

　　穿著白色連身洋裝的女孩，只是故我地用雙手緊緊抱著黑色兔子布偶，沉默不說話。

　　面板非常白皙的她有著一頭又長又直的烏黑秀髮，清秀端正的五官中缺少感情，乍看之下還以為這孩子本身就是一尊洋娃娃呢。

　　「呃……？」

　　「…………」

　　女孩還是一樣不願意開口。

　　只見她愈發用力地抱緊胸前的布偶，把頭垂得低低的。

　　傷……傷腦筋，這下該怎麼辦……？

　　「哎……算了吧算了吧。那傢伙幾乎都不會開口說話的。」

　　阪茨小弟幫我對眼前的情形做出解釋。

　　這……這下可頭痛了。

　　「不然……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就好了。可以嗎？」

　　我儘可能溫柔地詢問，設法讓女孩不要感到害怕。

　　窸窸窣窣。

　　女孩似乎用非常細微的動作，輕輕動了一下嘴巴。

　　「咦？你說什麼……？」

　　我屈膝蹲下，轉向側面把耳朵湊近女孩的嘴邊。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新……音……沙……紗……？我知道了，新音沙紗同學是嗎？謝謝你。」

　　我成功地聽出女孩盡力擠出的微弱聲音代表的詞彙。

　　新音同學一看到我對她微笑，就滿臉通紅地再次垂下頭。

　　不過沒關係，因為我知道這次應該有成功開啟她的心門。

　　「那麼……最後是……」

　　我都還沒來得及轉頭，就聽到——

　　「有！有！換我換我！我是幌崎二愛，現在是小學三年級！各位同學們，請你們多多指教唷——！」

　　上廁所小妹——幌崎二愛臉上堆著滿滿的笑容，歡樂地高舉著雙手蹦蹦亂跳。

　　剎那間——

　　咚……咚咚咚咚咚！

　　一大堆白色軟綿綿的物體，像雪花一樣灑落在我們附近，彷佛像是炸開的爆米花一樣。

　　「這個就是……幌崎同學的末世異能嗎……？」

　　面對這幅如同畫般如夢似幻的美麗景象，不光是我，其他孩子們一時之間也都看得出神了。

　　「嘿嘿嘿。老師幫我取的名字是《棉花王國大爆炸》唷——！」

　　幌崎同學開心地露出差怯的表情。

　　不過話說回來，這一招到底在什麼狀況下才會派上用場呢？

　　幌崎同學穿著淡粉紅的連帽上衣和水藍色的小短褲。雖然她總是笑吟吟的，看起來有那麼一點傻里傻氣，不過我有預感，她一定會是我們當中的開心果。

　　她的眼尾往下垂，鼻子也有點塌塌的，讓人覺得很可愛。她留著中等長度的頭髮，把兩側髮束梳到後面紮起來。

　　唔唔……這個髮型應該沒辦法自己獨力綁好吧……？我……我可不會綁唷。那明天開始該怎麼辦才好呢？我在這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難題了啦。

　　咕嚕嚕嚕——

　　這時候，不知道誰的肚子唐突地叫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馬上聚集在櫛灘同學身上。

　　「我……我肚子餓了啦……」

　　櫛灘同學不好意思地用雙手按著肚子，以上勾的眼眸傾訴著。

　　我察看了一下戴在左手的手錶。

　　這支有電波收訊校正功能的手錶，是祖父在我小學六年級那年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現在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十八分四十六秒，的確是該吃午餐的時間了。

　　「噢……抱歉抱歉。反正大家都自我介紹完了，這就來吃午餐吧。」

　　「耶耶耶——！」

　　幌崎同學又開始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

　　於是我們一行人便快步走進小小的校舍裡。

　　◇

　　今天大家都有自行帶便當來，所以我們就在教室的位置上用餐。

　　在這當中，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吃著便利商店的飯糰和三明治。

　　對此我早已習慣了。我們都從無人駐店的便利商店收集必需的生活物資，這些東西就是今天早上照慣例行動的成果。

　　異界出現在世界上已經過了三年，它完全顛覆了我們人類的生活。

　　所謂的異界，是一種半透明、像窗簾一樣的分隔物。它在某天突如其來地從空中降下，把我們一直以來生活的世界給分隔了。

　　雖說受到分隔，但是我們依舊可以自由通過那道像窗簾一樣的界線。

　　起初，異界的面積還很小。幾個像是扭曲圓形的異界一小撮一小撮地出現，最大的一塊也不過只有十平方公里左右。

　　不過它們卻在轉眼間變大、變多。還有訊息指出最大的異介面積幾乎和一個縣差不多大，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今，異界似乎已經吞噬了這個國家一半以上的領土。

　　令人頭痛的是，我們一直以來賴以居住的普通世界反而失序崩壞了。

　　在這個地球上，異界似乎是以世界級的規模同時出現的。所以不出幾個月，我國和外國之間的貿易往來就進入完全停擺的狀態。

　　在這種情況下，不但所有物資山窮水盡，就連瓦斯、電力、水源也都在正常世界和異界的分界線處遭到阻絕。

　　異界甚至還擴大到空中和海洋。事到如今，人類已經找不到辦法可以鑽過它的空隙進行遠距離移動了。

　　束手無策之際，人類原本以為自己絕對會滅亡。

　　豈知，都過了三年，我們現在依然像這樣苟且存活著。

　　原因在於一個很諷刺的現象！人類的現代文明在異界裡頭反而能維持它原有的功能。

　　人們發現，在異界裡頭消耗掉的物資，每隔一天就會在一定時間後恢復原狀。

　　雖然其中的原理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但是不管是瓦斯、電力、水，甚至是石油，在異界中都能夠無限量地使用，這就是所謂恢復原狀的意思。

　　經過調查，發現從異界的物質當中完全無法觀察到分子、原子、量子之類的東西。

　　也就是說，異界裡的某種物質——比方說水好了，異界的水擁有和我們過去生活的世界中標示成「H2O」的「水」完全相同的性質，但卻是不同的東西。

　　同樣的道理，便利商店或超市賣場等地方的商品——不管是衣物也好食物也好，就算被拿走，也會在每天固定時間不知不覺地被補充回商品架上。

　　可是，絕對不會有新的商品上架。所有東西——雜誌、罐裝飲料、就連關東煮也一樣——都維持在三年前，異界現象產生當時的樣貌。

　　雖然異界如此詭譎奇怪，但是就結論而言，生存在現代的我們能夠苟延殘喘的地方，也只剩下這裡而已。

　　話雖如此，人類的總人口也減少了很多。像政府一類，以國家為單位的機關無法營運，人們過著以一小塊區域各自當家的集團生活。

　　乍看之下相當方便的異界，其深處依然存在著未知的謎團。人類前往深處調查結果失蹤的案例也層出不窮。

　　另外還聽說在異界生活的人當中，有一整個城鎮那麼多的人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的事件。

　　是的，我們五個小孩從今天開始，就得在這個可怕的世界裡生活下去才行。

　　會這麼想，或許是因為我太多愁善感了也說不定。

　　現在在教室裡，大夥兒難得有機會並桌一起吃飯，卻沒有人開口聊天說話，這樣的午餐時光實在讓人食不下咽。

　　打破這沉悶氣氛的是——

　　「大家聽我說——聽我說！二愛幫大家想好綽號了唷——！」

　　高舉的手中還握著筷子，幌崎同學不顧嘴巴里塞滿白飯也要大聲開口說話。

　　「首先呢，老師就叫……玲旺老師！」

　　幌崎同學唰地用手指著我說。

　　「然後，久久莉姊姊是……久莉！」

　　聞書，櫛灘同學露出厭惡的神情。

　　「沙紗是……小紗！弓弦是……弦弦！」

　　幌崎同學很起勁地逐個兒用手指著大家唱名。

　　「最後是我……我叫愛寶！」

　　最後她指著自己，露出得意洋洋的邀功笑容。

　　有好一陣子，在場的所有人都僵硬得說不出話來。

　　「喂喂喂？我死也不要當什麼久莉唷！」

　　首先開口反駁的，不出所料，果然是櫛灘同學。

　　「我也覺得被別人叫老師好像有點……那個……」

　　我也順水推舟地提出異議。

　　雖然說只有我是國中生，還是這裡最年長的人，而且我會輔導他們的課業，但是也不用幫我冠上老師的頭銜吧？我在心中暗自抗拒著。

　　然而——

　　「這我不同意！」

　　居然被某個意想不到的物件給否定了。

　　「你這傢伙現在都已經是我們的監護人了耶，請你稍微有點兒自覺好嗎！」

　　櫛灘同學威嚴十足地指責我，讓我差點都忘了到底誰比較年長。

　　因為她總是快人快語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會誤以為她是個難相處的人……但其實她應該是個很認真的好孩子呢。

　　於是，我對櫛灘同學產生了新的印象。

　　「嗯……不過……我贊成我們直稱彼此的名字喔。」

　　櫛灘同學還進一步附議，同意幌崎同學的一部分提案。

　　「所以說呢……玲……玲旺老師，請你直接叫我久……久久莉吧。」

　　「唔……久……久久莉……同學。」

　　沒想到對話會演變成這樣，我不禁動搖了一下。

　　「嗄？」

　　她好像很不滿意，用近乎不良少年威脅人時的凶狠眼神直瞪著我。

　　「久……久久莉！」

　　我下定決心地大聲叫道。

　　「這還差不多！」

　　久久莉滿意地把雙手交叉在胸前，點點頭表示。

　　「玲旺老師，請您多多指教羅！」

　　幌崎同學也用一樣的感覺叫我。那麼……

　　「好的，我也要請你多多指教羅，愛寶。」

　　多虧了久久莉，我心中的迷惘似乎也消失了。

　　現在的我，已經決定積極地面對這一切。

　　「耶耶——老師願意叫我愛寶耶——-」

　　如果這樣可以讓愛寶開心的話，那有什麼問題。

　　「新音同學呢，你喜歡小紗這個綽號嗎？」

　　我趁勢繼續問下去。

　　「…………」

　　唔……看來我好像有點太得寸進尺了。

　　新音同學還是老樣子，不肯回——

　　「是的……玲旺老師……」

　　她回答了！而且還是用今天最大的音量叫答！

　　嗯嗯。從現在開始，我一定要盡全力加油！光是剛才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居然就能讓人心情這麼愉快，人類的心理構造真的是很不可思議呢。

　　「那麼……阪茨同學就叫做弦弦羅？」

　　剩下最後一個人——我想，按照之前的感覺問下去應該沒問題吧。

　　「隨便……」

　　不過阪茨小弟卻不以為然地把頭轉向一旁。

　　哎呀呀……他好像不太喜歡的樣子。這也難怪啦，明明是男孩子卻被叫成弦弦，他可能覺得叫法有點像女生所以不喜歡……大概是這種年紀的孩子比較難懂吧？

　　才剛建立起一點點好好經營這段共同生活的自信心，這下子又開始勤搖了。

　　「跟你們說喔——二愛的名字啊，是因為有兩個愛所以寫成『二愛』唷！——」

　　這時候，愛寶突然天馬行空地開了另外一個話題。

　　謝謝你！愛寶，你真是我的救星——我暗自在心中感謝不已。

　　接著……

　　「什麼二愛，這名字也太奇怪了吧？要是有兩個愛的話豈不是很糟糕嗎？」

　　沒想到阪茨小弟居然開口用不太友善的語氣介入這個話題。

　　「為什麼呢？因為我是爸爸和媽媽兩個人愛的結晶，所以叫做二愛呀……他們是這麼告訴我的唷。」

　　愛寶不解地反問。

　　「哎——肚子好撐喔，我吃飽羅。」

　　阪茨小弟砰的一聲從座位上站起來，發出巨大的聲響，接著便快步往教室外走去。

　　愛寶用難過的神情擡頭望著我，而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

　　就這樣，尷尬的氣氛一直延續到午休時間。我們沒有特別進行什麼活動，就這樣悠悠哉哉地度過午休。

　　時鐘顯示現在是一點三十分。

　　這是個只有小孩當家的學校。不過正因如此，才更需要確實按照每堂課的預定時間讀書才行。本間老師也有把課程計劃表交代給我。

　　今天是星期四，接下來是今天的第四堂課……數學。

　　剛剛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阪茨小弟，這時也乖乖地回來了。

　　「好……那我們就開始上課吧。」

　　我有點緊張地站到講臺前對同學們宣佈。

　　四張課桌椅橫向並排在一起，在他們對面還有一張供我使用的桌子。

　　課程中沒有使用到黑板，大家都坐著上課。

　　大家年級各不相同，課本也不一樣。我則一邊按照自己國中課本的進度自習，一邊抽空檢視大家的筆記，或是詢問他們有沒有不懂的地方。

　　這樣的上課方式，真的沒問題嗎……

　　如果以後需要參加升學考試的話，我應該會很擔心。但是不知道算是幸運或不幸，自從三年前開始升舉考試製度就不復存在了。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像這樣大家一起按照自行規定好的時間讀書，絕對是很不可或缺的事。

　　「玲旺老師——這裡該怎麼算呢——？」

　　「嗯，哪裡有問題呢？喔喔……這裡就是這樣……」

　　還是老樣子，會主動開口對我提問的只有愛寶一個人而已。

　　整個教室安靜得就像是在舉辦喪禮一樣。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各位同學，請注意！」

　　我突然毫無預警地拍拍手叫道。

　　「今天我們臨時改變課程！大家立刻換上體育服裝，到操場集合！」

　　我打定主意，把想法告訴大家。

　　「譁啊啊……體育課！？什麼什麼，我們要上什麼呢？」

　　一聽到體育這個詞彙，愛寶的興奮情緒馬上衝到最高點。

　　「可以這樣隨意變更課程嗎？要是被發現可是會被本間老師罵唷。」

　　久久莉用帶著點責備的語氣提出反對的質問。

　　「不會啦，我想應該沒關係。而且要是本間老師在這裡的話，應該早就這麼做了吧。」

　　沒錯，我相信像本間老師那樣經驗豐富的教師，一定不會放任眼前這種尷尬緊張的氣氛繼續蔓延下去。

　　「我懂了……或許你說得沒錯。」

　　久久莉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好……那麼阪茨同學，我們到隔壁教室去換衣服吧。」

　　我內心暗自希望可以藉這個機會加深我們兩個男生之間的友誼。

　　「你說什麼？有沒有搞錯啊！」

　　怎知阪茨小弟竟毫不掩飾地皺起眉頭，認真地表達拒絕的意思。

　　我完全沒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不禁大受打擊僵住了。

　　「好了好了……我們幾個在這裡換衣服，玲旺老師你快點給我出去！」

　　不知為何，連久久莉也一起推著我的身體，示意要把我趕出教室。

　　奇……奇怪了？難道「兩個男生一起換衣服」的提議有這麼不妥嗎？

　　而且怎麼連小紗和愛寶也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呀……

　　相反的，卻沒有任何人對阪茨小弟和一群女生一起換衣服這件事表達抗議。

　　難道……難道是我顧慮太多了嗎？已經四年級了，男生女生在一起換衣服也不會害羞？

　　「你可不要偷看唷，色狼！」

　　久久莉劈頭給了我一句無情的結語。

　　喀啦喀啦……啪！

　　都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狀況，我就被孤零零地推到走廊上吃閉門羹了。

　　我也只好踏著寂寞的腳步走向隔壁教室。

　　◇

　　操場這麼寬廣卻只有我們五個人，感覺真是奇妙。

　　孩子們全都穿著白色短袖上衣和深藍色的短褲。

　　我也換上運動服，站在大家的前面。

　　周遭看不到半戶人家，映入眼簾的只有小草、樹木和泥土地而已。

　　如果是在暑假到親戚家借住遊玩時看到這片光景的話，或許還會覺得高興。

　　不過老實說，我真的不會想要在這裡久住下去。

　　而且不要忘了，這裡可是異界裡的空間。

　　乍看之下，這裡和正常的世界比起來其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但是我們卻能夠察覺到一點點不協調的感覺，我們之所以會覺得有種像窗簾一樣的東西分隔了兩邊的世界，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在異界裡，世界看起來好像比較陰暗。

　　光線比較微弱？明亮度比較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正確地表達。總之，和正常世界相比，異界的白天像是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黑影似的。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在異界裡既聞不到太陽晒過的香氣，也嗅不出泥土的味道。

　　在城市裡甚至聞不出排放廢氣的味道，這倒是讓人感到高興。

　　異界裡的物質，雖然並不是完全沒有氣味，但是味道比起正常世界要來得淡。

　　但由於這些差異在日常生活中部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近來大多數的人類幾乎都不再在意這些異狀。

　　「老師老師——玲旺老師！我們要上什麼呢？」

　　愛寶一邊蹦蹦跳跳地互動踏著腳，一邊提問。

　　看到她興奮成這樣，讓我愈來愈不好意思發表活動內容了。

　　「那個……你們覺得玩捉迷藏……怎麼樣啊？」

　　我惶恐地觀察眾人的神情。

　　「好耶！好耶！那誰要當鬼呢——？」

　　「那還用說嗎？玲旺老師當然會先當鬼羅。」

　　相較於愛寶興奮的態度，久久莉冷靜地徵詢我的意思。

　　「是呀，我原本就是這麼想的。」

　　這群孩子裡面應該會有擅長運動跟不擅長運動的人吧？得要適時放水一下才行——我一邊在心裡盤算一邊回答。

　　「好啦——那我數到十，你們趁現在趕快逃跑唷。」

　　有十個數字，如果慢慢數的話應該足夠讓大家跑到操場最邊邊了吧？我按捺心中些許緊張的感覺，宣佈遊戲開始。

　　「嘿呀——！大家，快跑啊——！」

　　「呀喔！」

　　和我猜想的一樣，久久莉和愛寶都興致高昂地舉足狂奔。

　　我的天哪……空手道小妹的腳程也太快了吧！肯定得要花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捉到她。

　　反觀愛寶呢……雖然很有精神，不過速度卻普普通通。我還比較擔心她會不會因為跑得太過起勁而不小心摔跤哩。

　　阪茨小弟不發一語，咻地消失在遠處。看來他對自己的腳程也頗有自信。

　　而連上體育課都抱著黑色兔子布偶不放的小紗呢——不出我所料，果然踩著噠噠的腳步，表演著非常可愛、讓人想會心一笑的跑步方式。

　　「五——六——七……」

　　我在數數的同時一面思索——要是我把目標鎖定在小紗身上的話，那遊戲一定馬上就會畫下句點。

　　想當然爾，我不會選擇這種犯規的玩法。

　　「八——九——十！」

　　像這種時候，最佳的攻略模式當然是假裝追趕愛寶和阪茨小弟，然後趁隙拿下大魔王久久莉羅。

　　一步……兩步……我慢慢地踏出步伐。

　　「看我的！愛寶……覺悟吧！」

　　久久莉現在位於我和愛寶的延長線上。

　　我就先接近愛寶，設法拉近和久久莉之間的距離吧。

　　「什麼——！？玲旺老師好過分喔——！」

　　愛寶聽到我的捉人宣言臉色大變，馬上加快逃跑的速度。

　　「等——等——我——嘛——！」

　　我一邊誇張地喊著，一邊追趕愛寶。

　　「咿呀啊啊啊啊！玲旺老師是大變態啦——！」

　　愛寶脫口說出一句讓人有點難為情的話。

　　如果我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大叔，被她這麼一喊，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喔？

　　我們的世界才不會允許成人和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女孩玩捉迷藏——噢……不過「我們的世界」已經在三年前就崩壞了呢。

　　我想現在的大人們，應該也沒有那個閒工夫和小孩在戶外嬉戲才對。因為所有人都拚命地進行著各種實驗，想在錯誤中找出能讓人類在異界中存活下去的方法。

　　想到這裡，我重新打起精神向愛寶步步逼近。

　　只要把手伸長，應該就差不多能摸到她的肩膀了。

　　「呀啊啊！久莉……救我！」

　　愛寶出聲呼喚跑在她前面的久久莉。

　　聞言，久久莉居然轉彎掉頭了。

　　她現在正朝著我和愛寶的方向跑來。

　　這女孩也太有大姊頭的氣魄了吧！？難道她是那種被別人央求就會無法拒絕的角色嗎？

　　不過這對我來說正好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作戰非常順利，眼看捉住真正目標——久久莉的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了！

　　只見久久莉不閃不避地從正面衝過來。

　　我伸出手，想要趁機碰觸她。

　　怎麼知道——

　　「嘿呀！」

　　轟轟轟轟！

　　一記拖著火焰尾巴的迴旋踢驀地掠過我的鼻樑前方。

　　「哇啊啊啊啊！？」

　　我往後一仰，倒退了好幾步。

　　「喂喂喂！使用末世異能會不會太犯規啦！？」

　　我提出抗議。

　　「就算你這麼說，不過這裡是異界耶。只要我踢腳或出拳，火焰就會自己隨便冒出來啦。」

　　久久莉完全不把我的抗議當一回事。

　　「不對呀……仔細想想，光是在玩捉迷藏時使用空手道，就已經算犯規了吧！？」

　　「別擔心，不對女孩子使用暴力是我一貫的原則唷。」

　　久久莉給了我一個和問題對不起來的答案。

　　也就是說，我想要毫髮無傷地碰觸到久久莉，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悵然地垂下肩膀，然後……

　　咻。

　　「對不起啦，愛寶。」

　　啪。

　　我伸手碰了一下愛寶的上臂。她一直站在不遠處，觀看著我和久久莉一來一往的情形。

　　「咦咦咦！？啊——！玲旺老師……你好詐喔！」

　　「哈哈……誰叫愛寶你要那麼大意呢？」

　　愛寶鼓脹著臉頰不斷追趕過來，卻都被我輕輕鬆鬆地躲過。

　　就這樣你追我跑地逃了一會兒之後，在我們前方出現的是慢吞吞的小紗。

　　「哎唷——算了，我捉小紗就好了……捉——到你了！」

　　愛寶突然變更目標，伸出手掌啪的一聲輕觸小紗的後背。

　　「哇……」

　　只見小紗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接著就停下腳步不動了。

　　「怎麼啦，小紗？不要那麼消沉嘛。來……你再碰我一下就好啦？」

　　我停下逃跑的腳步，走到小紗身旁。

　　雖然我也覺得這麼做好像對她有點溺愛，不過在這些成員當中，小紗總給人一種特別虛無飄渺的感覺，讓人沒辦法對她置之不理。

　　不過，接下來我卻從小紗口中聽到一句讓我始料未及的話。

　　「玲旺老師……我也可以使用……我的末世異能嗎……？」

　　「咦？嗯……嗯。是沒問題啦……不過，小紗的末世異能是……？」

　　這麼說起來，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小紗並沒有展現她的末世異能呢。

　　我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靜靜看著小紗。

　　只兒小紗咕咚一聲頹坐在地。

　　啪咚。

　　接著她便像睡著了似地倒臥在地面上。

　　「咦……怎麼了！？小……小紗！？」

　　我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想要把她扶起。

　　「玲旺老師——這是小紗在用她的末世異能《小布偶夢遊記》啦——！」

　　愛寶在遠遠的地方出聲眚訴我。只是……

　　光憑這個名稱，我還是完全無法理解它是怎麼樣的能力。

　　沙沙。

　　就在這瞬間——

　　剛剛從小紗手上滑落的黑色兔子布偶，突然像生物一樣站了起來。

　　它就像人類似的，用兩隻腳直直挺立於大地上。

　　咻——！

　　而且它奔跑的速度快得簡直像是一陣疾風。

　　被這隻黑色兔子布偶鎖定的獵物是——

　　「哇啊！你……你想抓我！？」

　　原來是阪茨小弟。他到目前為止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像是自己一個人置身事外似的。

　　他心慌之餘，連忙掉頭想要逃跑，可是早就來不及了。

　　啪的一聲，黑色兔子布偶一個飛躍，隔著短褲在他的小屁屁上拍了一下。

　　「哎哎！哪有人用布偶捉人的呀……這樣公平嗎！？」

　　阪茨小弟發出悔恨的咆哮。

　　「嗯……我想應該可以吧？」

　　我在驚歎之餘，對這項抗議做出無效裁定。

　　這時黑色兔子唰地舉起右手。雖然它沒有手指，還是看得出它正比著勝利姿勢。

　　也就是說，小紗的末世異能應該就是把類似靈魂的東西轉移到布偶上，並且操縱布偶行動的能力羅。

　　「那麼，就以布偶代替小紗本人蔘加捉迷藏……這樣好嗎？」

　　黑色兔子聽到我的提議，咕咚地點頭表示同意。

　　這麼一來，眾人之間的比賽應該就會變得很精采了。

　　「可惡——！看我馬上就把你抓回來當鬼！」

　　阪茨小弟認真地做出復仇宣言。

　　看來這場捉迷藏終於要開始白熱化了。

　　結論就是——化身黑色兔子布偶的小紗，根本就是無敵的。

　　它不但擁有壓倒性的移動能力，而且體積又小，憑著人類血肉之軀的運動能力根本沒辦法摸到它一根寒毛。

　　最後連久久莉都玩到眼神發狠，像頭獵犬一樣固執地和布偶展開一場追逐戰，但終究還是因為體力耗盡而放棄了。

　　想當然爾，布偶當然不會有髏力流失的問題。

　　「喂……久久莉！？你幹嘛每次都光追著我跑啊——！？」

　　我卯足全力逃跑，嘴裡一面吶喊著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

　　因為大家就算用盡渾身解數也都無法擒下黑色兔子，所以彼此之間就漸漸出現固定追逐的目標。

　　基本上輪到久久莉當鬼的時候，她就會捉我。而我呢，因為想捉久久莉的話可能會遭到拳打腳踢，迫於無奈只好去追一樣是男生、而且腳程也滿快的阪茨小弟。阪茨小弟除了捉我和愛寶之外，有時也會去追久久莉。這時候久久莉並不會對阪茨小弟使用犯規式的反擊，所以偶爾也會被捉到。等到她當鬼時又會回過頭來捉我。

　　遊戲已經以這樣的迴圈重複了好幾次。

　　「哇啊……玲旺老師，你最好不要給我過來唷！」

　　跑在我前方數公尺遠的阪茨小弟，轉頭對我做出這樣的要求。

　　不過站在我的角度，怎麼可能乖乖聽他的話呢。

　　我們在三強鼎立的狀態下來回追逐，彼此之間的距離無可避免地愈來愈接近。

　　「嘿呀……捉到你了！」

　　啪咚一聲，久久莉像要把我推出去似的，粗魯地伸出雙手往我背上一拍。

　　「哎呀啊啊……小心哪！阪茨同學……抱歉啦啊啊啊！？」

　　因為被猛然一推，我無法控制身體的平衡，整個人往眼前的阪茨小弟身上倒臥下去。

　　「咿！？哇啊啊啊！？」

　　阪茨小弟也發出慘叫聲。

　　啪咚——

　　我們像被摺疊在一起似的，兩個人一起臉朝下往地面摔倒。

　　「「好痛啊……」」

　　阪茨小弟和我同時發出痛苦的呻吟。

　　不過……怎麼會有種軟綿綿的感覺呢？

　　我的臉頰突然感受到一種很柔軟的觸感。

　　感到不可思議之餘，我睜開眼睛一看——

　　佔滿我視線的，是阪茨小弟那被深藍色短褲包覆著的……像兩座圓丘般的小屁屁。

　　喔喔……原來男孩子的屁屁也可以是這麼柔軟的呀……？呈現恍惚狀態的我心中閃過這樣的讚歎。

　　「咦……？笨……笨蛋！玲旺老師……你快給我閃開！」

　　阪茨小弟好像也已經注意到自己現在的窘狀。

　　他非常生氣，疾言厲色地責罵我。

　　「抱……抱歉啦。阪茨同學……你沒有受傷吧！？」

　　我連忙站起身子，一邊道歉一邊關心阪茨小弟有沒有受傷。

　　「喂……你們兩個都還好吧？對不起……我玩得太過火了……」

　　久久莉也對這件自己釀成的大災難感到驚愕，連忙跑過來。

　　「可惡……你這個混帳大色狼！」

　　阪茨小弟看起來怒火中燒得相當嚴重。

　　就算我們都是男生，但是被別人把臉埋到屁股裡，果然還是會覺得很受辱吧。而關於這件事，我也只有一直道歉的份而已。

　　阪茨小弟站起來之後，就使勁地往我的腹部踹了一腳。

　　「嗚哇啊啊！」

　　我硬生生地吃下這一踢，整個人往後方飛出去。

　　啪咚！喀啦！唰啦——！

　　我不知道撞到什麼，便在慌忙之間用手往該物體上一抓。沒想到，那樣東西居然不是固定住的，於是我就以把它拉扯下來的姿態再度摔了個狗吃屎。

　　「呀啊啊啊啊啊！？」

　　接著只聽到久久莉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操場。

　　我轉頭確認自己手裡抓住的物體到底是什麼。

　　原來那是一件深藍色的短褲……而且還被完完整整地褪到久久莉的腳踝位置。

　　我擡頭一看，眼前是已經完全失去遮蔽物的……久久莉的水藍色條紋小褲褲……還有她臉上像發怒的鬼神一樣的表情——而她本人正惡狠狠地瞪著我。

　　「對……對不起！大人冤枉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緊張地雙手亂揮，拚命乞求她的原諒。

　　久久莉沉默地不發一語，馬上把短褲穿好……就在下一秒鐘——

　　轟轟轟轟轟！

　　從久久莉的雙手雙腳上，冒出像特攝影集裡的爆炸場面那種規模的熊熊烈火——這是我親眼見證的。

　　至於後來我為什麼還能留住一條小命沒有被燒成焦炭呢？我自己也花了很久時間才弄懂。

　　冷靜地想想，當時久久莉應該是刻意不打中我，以分毫之距錯開她那燃燒拳腳攻擊的行進軌道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這場捉迷藏裡好像一直在道歉耶。

　　後來，就在大家一直玩捉迷藏已經差不多玩膩的時候——

　　愛寶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些塑膠製的彩色軟球，所以我們便把活動改成手壘球大會。

　　因為成員只有五個人，於是只好採用四名守備對一名打者的方式輪流進行遊戲。

　　在這場遊戲裡，小紗的黑色兔子布偶依舊精彩地大顯身手。

　　它很能攻擊——就算投出的球硬是比布偶的身高高出許多，它也能跳起來用鞭子般的手臂把球打飛。

　　它也很能防守——先是側身飛撲接下阪茨小弟的強勁打擊，然後還用比球快的速度到達落下地點，接殺久久莉那像全壘打般的一球。

　　各式各樣的狀況讓比賽漸趨白熱化，結果一直到周圍被夕陽染成橘色為止，我們都在操場上不停奔跑著。

　　◇

　　「吁吁……好累啊啊啊啊！人家再也走不動了啦——！」

　　愛寶整個人攤成大字形，仰躺在教職員值夜室的榻榻米上。

　　「我肚子已經餓到咕咕叫了。」

　　「不然這樣吧……雖然時間早了一點，我們來吃晚餐如何？」

　　阪茨小弟和久久莉也聊了起來。

　　「小紗，你的布偶做了那麼多激烈的動作，會不會壞掉呀？」

　　「不……沒事……」

　　我和小紗現在也進展到可以順暢地彼此溝通了。

　　藉由大家剛剛在外面一起遊玩的過程，讓原本幾乎像是陌生人一樣的成員們，終於有了「我們是一個班級」的樣子。

　　「我看看……今天的晚餐……是這個嗎？」

　　伴隨著翻箱倒櫃的碰撞聲，我從廂型車上卸下的行李小山裡頭，拖出一個疑似裝有晚餐的袋子。

　　唰啦。喀當。啪啦。我把塑膠袋倒過來，抖出一些罐頭食品還有用塑膠袋分裝的夾餡鹹麵包……這些東西全都沒有「晚餐」該有的那種溫暖感覺。

　　「咦——就只有這樣嗎？冰箱呢……不知道里面有沒有東西？」

　　久久莉露出不滿的神情，開啟放置在廚房角落的冰箱。

　　「哎……沒東西耶……」

　　可惜，裡面空無一物。

　　這麼說起來……在異界裡面，便利商店或超市大賣場裡的商品，就算被拿走也會不知不覺地自動補充回去。這種現象簡直就像是魔法一樣。

　　但不知道為什麼，即便同樣處於異界當中，普通民眾家庭裡的冰箱就不會發生這種自動補充的現象。

　　這之間，究竟存在著什麼差異呢？

　　人們覺得商店裡陳列著商品是理所當然的事——感覺上，彷佛是人類這種對方便的生活習以為常的態度，在異界裡凝聚固定成形似的。

　　「既然這樣……那我們明天就到附近的商店去，尋找一些可以做出正常飯菜的食材吧！」

　　聽到我的提議後——

　　「好耶……這絕對是個好點子！」

　　這是久久莉第一次這麼強而有力地贊同我說的話。

　　「所以今天晚上，就要請大家先用現成的食物將就將就一下羅。」

　　「「「哎哎——」」」

　　久久莉、阪茨小弟、愛寶，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哀嘆。

　　小紗雖然沒有說話，表情也明顯變得很落寞。

　　咔啦。喀啦。我隨意打開了幾侗並排在小矮桌上的罐頭蓋子。

　　眾人各自拿了一兩個自己想吃的麵包放在手邊。

　　數量剛好的杯子裡，也倒滿了茶飲或果汁。

　　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那麼……大家一起說。」

　　我領頭帶大家謝餐。

　　「「「「我開動了——！」」」」

　　「……開動。」

　　相較於大夥兒很有精神的語調，小紗也用她自己的方式小聲地說出謝餐語。接著我們便開始享用晚飯。

　　豈知……

　　看似歡樂的晚餐時光，過不到幾分鐘氣氛就開始變得怪怪的。

　　「唔——這個東西不好吃啦——！」

　　愛寶的雙頰脹得鼓鼓的，嘴裡塞滿了罐頭魚肉。她忍著泫然欲泣的表情，總算是把它給吞進去了。

　　「小紗……你不想再吃啦？」

　　她只吃了一個麵包，後來就沒看她動過筷子。

　　「那傢伙呀，可是很偏食的唷。」

　　阪茨小弟用一副無奈的表情看著小紗說道。

　　因為他們兩個是同年級，所以好像連這種事情都很清楚。

　　而阪茨小弟和久久莉呢——雖然吃得不是很津津有味，但是也沒有抱怨，就只是默默地消化著罐頭的內容物。

　　光是吃頓飯，大家就有這麼多不一樣的偏好。我不得不覺得——唉，團體生活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呢。

　　而我自己本身對於擺在面前的罐頭——竹莢魚、秋刀魚、鯖魚這類亮皮魚，實在是不怎麼喜歡。

　　仔細想想，小碰友愛吃的罐頭除了水果罐頭之外，應該就只有鮪魚了吧？雖說也有什麼串烤雞肉口味的罐頭，不過那應該是拿來下酒用的配菜才對……

　　照這樣看來，如果剛哪端出泡麵，搞不好還能得到比較高的評價呢。

　　不管怎樣，明天都一定要煮一桌熱騰騰的飯菜——沒錯，我已經決定了！

　　◇

　　「各位同學——！洗澡水熱好了唷——！」

　　我的頭銜雖然是老師，不過做的事情怎麼愈來愈像老媽子啦——我一邊暗自思考，一邊對吃飽喝足後在榻榻米上滾來滾去的孩子們叫道。

　　「這裡的浴池很大，大家可以一起泡澡喔——」

　　我這句話是出自善意，想要告訴他們像去校外教學旅行一樣，應該很好玩。怎知——

　　「喂喂喂！玲旺老師你在妄想些什麼嘛……色情狂！」

　　卻被久久莉用音速罵得狗血淋頭。

　　唔……我又不是在打那種主意……我當然是打算自己一個人洗呀——結果我還是把這些反駁的話吞回肚子裡去了。

　　「好啦……大家去準備一下—今天在外面玩得那麼瘋，要好好把身體洗乾淨唷！」

　　久久莉率先幫忙引領其他的孩子們。

　　像這種時候，真的是很慶幸有久久莉在。不過慶幸歸慶幸，要是她也能對我再溫柔一點的話——哎唷，我又開始亂想了。

　　孩子們陸陸續續捧著自己的換洗衣物和洗澡用具往走廊上走去。

　　大浴場就在走廊盡頭的旁邊。

　　我微笑地眯著眼睛目送孩子們。這時，我突然驚覺到一件事！

　　阪茨小弟！他不是男生嗎！

　　呃……不過，眾人體育課換衣服時也都在一起。這種年紀的小朋友，果然不會在意那麼多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體育課更衣時不需要脫到內衣內褲，但是洗澡不同……是全身光溜溜的呀。

　　這麼一來，就算他們只是些小朋友，眼睛也一定會飄到男生女生身體構造上不同的地方吧？

　　女生有三個人，男生只有阪茨小弟一個人。

　　搞不好脫掉小褲褲以後，阪茨小弟會被包圍起來……受到女孩們好奇視線的圍剿也說不定！？

　　男……男女授受不親！男女授受不親！我必須在悲劇發生前防範於未然才行！

　　我一個衝刺，飛也似地跑出教職員值夜室。

　　眾人嘻嘻哈哈的閒聊打鬧聲，從大浴場的門後頭傳來。

　　「咦？這裡連洗衣機都有耶。大家——把換下來的衣服放進洗衣機裡吧！」

　　久久莉連在這裡都在對大夥兒做即時教學的樣子，真是幫了大忙呢。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這種時候了！

　　我甩開猶豫不決的念頭，唰啦地開啟大浴場的門。

　　「你們大家先別脫啊啊啊啊啊！阪茨同學，我們都是男生，還是一起洗吧！」

　　我的吼叫聲迴盪在比更衣間更裡面的澡堂瓷磚上。

　　迴音遲遲不散。

　　只見眾人都瞠大了眼睛，注視著我。

　　大家現在身上都只穿著一條小褲褲。

　　太好了……能夠在阪茨小弟脫下小褲褲前及時趕到，真是太好了。

　　我成功趕上了……

　　就在放心感和成就感湧上心頭的同時，我的腦中浮現出一個疑問。

　　奇怪？怎麼阪茨小弟穿的內褲上面……印著很可愛的草莓圖樣……

　　為什麼？那個……不是給女生穿的小褲褲嗎……？

　　我和阪茨小弟四目相交。

　　只見他瞬間漲紅了臉，接著用雙手遮住赤裸的胸口。

　　隨即——

　　「咿呀啊啊啊啊啊！你這個……你這個大變態——！」

　　傳來久久莉淒厲的尖叫聲。

　　啪咚！

　　我的臉被裡面裝有肥皂的盒子打了個正著。

　　「嗚嗚……唉唷……」

　　我順勢往後方咕咚倒下。

　　「哎……久莉，玲旺老師也跟我們一起洗不是比較好玩嗎？」

　　我聽到愛寶疑惑的聲音。她對現場為什麼會發生騷動，似乎摸不著頭緒的樣子。

　　「不行不行。二愛你也長大了，到公共澡堂去時也差不多不能進男用浴池羅！」

　　另外也聽到似乎還怒不可抑的久久莉的聲音。

　　原來如此……阪茨小弟……原來是女生呀？

　　我在模糊的意識中，回想起今天發生的幾個事件。

　　阪茨同學——弦弦，在我詢問「那麼……阪茨同學就叫做弦弦羅？」的時候，她的回答是「隨便」。原來她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抗拒，而是在掩飾內心的害羞。

　　體育課換衣服的時候，大家之所以從一開始就決定要和絃弦一起換衣服，也是因為不知道弦弦是女生這件事的人……只有我而已。

　　什麼嘛……早知如此，你們大家早一點告欣我就好啦……

　　話說回來，在看到男生穿著內搭緊身褲時也沒有感覺到異狀的我，應該算是活該吧……？

　　唰——啪！

　　伴隨著聲響，大浴場的門再度緊閉，獨留我一人茫然地仰躺著。

　　◇

　　「哈呀——太享受了……太享受了。」

　　我進入浴池，把熱水浸到肩膀，發出滿足的聲音。

　　白茫茫的蒸氣冉冉升起，在天花板凝聚成水珠滴答落下。

　　發現男生只有我一個人的真相之後，雖然有些寂寞，但是可以像這樣獨佔這麼寬廣的澡堂其實也不賴呀——我這麼安慰自己。

　　而且，雖然她們年紀還嫌有點太小，不過這裡可是剛剛才被女生們用過的澡堂呢。

　　胡思亂想之餘，似乎就聞到了洗髮精和潤髮乳那種讓人心曠神恰的殘香哩。

　　該怎麼說呢……雖然在這裡有些尷尬侷促，不過明天也要加油喔！就在我對自己加油打氣的時候——

　　喀啦喀啦。

　　澡堂的門毫無預警地被人打開了。

　　「哇啊！是誰？有事嗎？」

　　我驚訝地轉過頭一看——

　　「那個……玲旺老師……」

　　現身在我眼前的，竟然是讓我最意想不到的小紗。

　　或許是沒戴眼鏡的緣故，離我遠一點的人看起來就像朦朧的影子，但因為聲音的關係，我馬上就認出她來了。

　　「這傢伙呀，說想要幫玲旺老師刷背哩。」

　　咻地冒出另外一個人——弦弦從小紗的背後探出頭，幫忙補充說明。

　　「幫我刷背……？不不不，不用了啦。這點事情我自己可以處理！」

　　我慌張地左右搖頭。

　　「我……我有穿泳衣……所以……」

　　小紗一邊說一邊小心地踏進澡堂。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就算沒戴眼鏡也大概看得清楚。定睛一看，小紗身上穿的是小學生夏天必備的……深藍色學校制服泳裝。

　　想得真周到哪——我不禁感嘆。此時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不行不行不衍！我……我現在沒穿衣服耶，這樣不好吧！」

　　「玲旺老師……是個男人的話就不要斤斤計較那些小事好嗎？拿條毛巾蓋在膝蓋上不就得了。」

　　弦弦毫不留情地推翻我的異議。

　　「咦咦咦咦咦咦！？這……這根本是種另類的差別待遇嘛……！？」

　　到了這個節骨眼，我還是不放棄反抗。

　　「這算是你錯把我當成男生的懲罰，你就乖乖地讓那傢伙幫你刷背吧。」

　　弦弦嚴詞厲色地對我說道。

　　嗚嗚嗚……今天最嚴重的失敗被拿出來吐槽，讓我再也不敢有第二句怨言。

　　「看吧，他同意羅。」

　　看到我的反應，弦弦便擅自對小紗下達許可的通知。

　　「嗯嗯……-」

　　小紗聞言，非常開心地嫣然一笑。看到她那樣子……

　　我喪失了繼續反對下去的意志力。

　　此時此刻，我想到的有兩件事。

　　其一是……弦弦和小紗原來是感情這麼好的朋友呢。

　　而另外一件則是……幫我刷背這項行為，對小紗來說一定代表著某種很重要的意義。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身為這些孩子們的監護人，又豈能辜負她們的心意呢？

　　刷刷。擦擦。搓搓。洗洗。

　　小紗用她小小的手握著海綿，正在幫我刷洗背部。

　　雖然有一點點癢癢的感覺，但是因為感受到她那股非常認真的心意，我也不知不覺地開心了起來。

　　「幫您……沖水喔……」

　　小紗放下海綿換拿起蓮蓬頭，並且轉開熱水的水龍頭。

　　她先把誰衝在自己手上確認溫度。

　　接著唰啦啦地幫我把背後沖洗乾淨。

　　一連串井然有序的動作感覺非常熟練。不會錯的，小紗應該不是第一次幫別人刷背。

　　「小紗，謝謝你。很舒服唷。」

　　我維持坐在浴室用矮凳上的姿勢，把身體轉過來面對著小紗。

　　小紗的鼻尖上沾著一小撮沐浴乳的泡泡。

　　我用食指把泡泡擦掉。

　　「我還想去泡一下熱水再起來，小紗先去換衣服吧？」

　　我一邊說一邊輕撫小紗的頭。因為哪洗完澡，她的頭髮還帶著些許溼氣。

　　洗髮精的香味飄散而來，傳到我的鼻腔。

　　而小紗呢……她正用嬌柔的身軀緊緊依偎著我的上臂。

　　我感受到制服泳裝特有的……那種有點滑滑又有點粗粗的微妙觸感。而且不只這些——還有小紗身體的溫度，和她柔軟的感覺。

　　「你……你貼得這麼近，泳裝會溼掉唷。」

　　突然被她抱緊，我為了掩飾心中的悸動，故意放慢速度說道。

　　小紗點點頭，踩著噠噠的腳步返回更衣室去了。

　　她的臉似乎有點泛紅。

　　剛剛那是想撒嬌的意思嗎？然後因為表情被看到，所以不好意思了？

　　如果我有妹妹的話，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硬要說的話，與其說像是哥哥，現在的我還覺得自己比較像當了爸爸呢。

　　◇

　　洗完澡後，我換上睡衣，回到教職員值夜室。

　　跟我一樣穿著睡衣的四個女孩正等著我回來……應該是說，正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在休息放空著。

　　後來我們合力把棉被從壁櫥中搬出來。

　　值夜室的榻榻米房間鋪了兩套床被，靠裡面的房間鋪了四套，之前用來吃晚餐的前面房間則鋪了一套床被。想當然爾，單套的床被是供我使用的。

　　現在的時間是剛過十點沒多久。

　　「那麼……我們也差不多該刷牙睡覺羅。」

　　「「「「是的——」」」」

　　我的呼喚，終於換來了今天第一次……四個人整齊劃一的回答。

　　對我而言現在就睡覺還嫌太早，但是因為明天得比大家更早起床，所以或許算是剛好吧？

　　走廊上剛好有一個裝有五個水龍頭的洗手檯。

　　我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往洗手檯前進。

　　在夜已深的木造校舍走廊上，窗外黑漆漆的。

　　雖然日光燈的亮度讓人不太放心，但卻也不覺得害怕。

　　原來光是五個人在一起，就可以讓人感到滿安心的呢。

　　洗洗。刷刷。洗洗。刷刷。

　　規律的聲響演奏著一場五重奏。

　　話雖如此，偶爾還是會有停頓或落拍的聲音。

　　尤其是年紀最小的愛寶，她似乎不太會刷牙。

　　「愛好，你胡要及，好好花憨硬喔！」

　　不知道各位是否有聽懂？其實我是想說——愛寶，你不要急。好好刷乾淨喔！

　　「吼乎耗了，要冷偶喔。」

　　愛寶說——我知道了，要等我喔。

　　「別憨音啦，偶們未冷裡的！」

　　久久莉安撫愛寶說——別擔心啦，我們會等你的。

　　咕嚕咕嚕咕嚕——呸！

　　最後，大家一起漱完口，結束了這次比平常還要開心的刷牙。

　　「準備好了嗎，我要關燈羅——？」

　　「哇啊啊……等一下啦，人家還沒蓋好被被。」

　　久久莉發出熄燈號，愛寶則高喊暫停。

　　隔著一扇拉門，傳來女孩們聊天的聲音。明明馬上就要就寢了，她們還是聊得那麼開心起勁。

　　真是令人羨慕……不對，我才沒有在羨慕呢，我可是這些孩子們的監護人唷。

　　我現在已經鑽進被窩裡，把身體打橫了。

　　鬧鐘也確實設定好了。

　　明天也繼續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