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青桐半夜裡想起薛蠻,想到他穿著白色襯衣,灰色校服褲子,坐在樓道上吃冰棍的樣子,他忽然沒了睡意,清醒了過來。他坐起身,打開了床頭的燈,拿起櫃子上的一本外文小說隨便翻了翻。他以為多看幾頁不知所云的英文小說能幫助睡眠,沒想到卻越看越精神,他在心裡怨怪自己挑錯枕邊書,怎麼就選了一本語言簡潔明快,通俗易懂的原版書。他歎了口氣,翻到扉頁,看到上面有兩行小字,這才想起來這本小說是他父親從國外帶回來的,他在父親的書房裡看到,被封面吸引,就借過來看。小說寫得是一個沒落貴族家庭的小兒子的故事,不知怎麼,書裡的描寫全都讓陳青桐想起薛蠻,更具體,更全面的想到他。
他和薛蠻認識還不到一個月,他是他們班裡新來的轉學生。他們的關係說簡單也很簡單,同學兼同桌,說複雜也可以很複雜,薛蠻這個人的來歷就比較複雜,他之前一直在國外生活,跟著他母親,陳青桐從沒聽他提起過他父親,也不知他是否健在,身在何處。總之,薛蠻的母親改嫁,找了個生意人,結婚後就帶著薛蠻回了國,轉學到了陳青桐的學校。而那個生意人,姓許,薛蠻總管他叫許老闆。許老闆的原配妻子過世的早,自己帶著個女兒生活。他的女兒叫許梅。學校裡的人都以為許梅是陳青桐的女朋友。
這個誤解源自話劇社的一場演出。陳青桐和話劇社的社長周舟從小就認識,小學初中高中都是一所學校,就是沒同過班。周舟成了話劇社社長後硬是把陳青桐拉進了話劇社,讓他給他們改劇本。陳青桐半推半就地就成了給話劇社弄劇本的。許梅是話劇社的社員,綽號“女一號”,常年霸佔大小劇碼的女一號位置,長得漂亮,不怎麼愛搭理人。陳青桐沒進話劇社之前,許多人說她是周舟女朋友,後來陳青桐成了話劇社一員,策劃了一場演出後,就都說許梅盯上了他,甩了周舟,沒日沒夜地纏著他,軟磨硬泡一個多月,成功攻略陳青桐,不為別的,只因為陳青桐的父親是國內有名的大導演陳爾。
這些謠言八卦在學生間很快流傳開來,就連陳青桐他們班主任都知道,有事沒事就愛來督促陳青桐學業,說什麼有發展社團活動和同學團結友愛挺好,但是不能因為課餘愛好耽誤功課。陳青桐澄清過幾次,說他和許梅只是朋友,可惜沒人信,他和他父親說,他父親也不信,還笑眯眯地關照他:“這哪算早戀,沒事,我看許梅挺好的姑娘,你們愛怎麼談就怎麼談。”
陳青桐後來也懶得解釋了,別人說許梅的事給他聽,他也只是應付地笑笑。許梅喜歡收集電影海報,他父親知道後,每次出國參加什麼電影節都要帶回來許多海報,特意讓陳青桐打電話給許梅,邀許梅到家裡來挑海報。他大方地為他們兩人製造機會,把兩人關在書房培養感情啦,給他們找氣氛浪漫的西餐廳啦,拿到電影首映票第一時間就讓助理送來給陳青桐,讓他帶許梅去看電影的事也幹過好幾次。就連許梅都覺得他父親不太對勁,一副要她給陳家做兒媳婦的架勢。她問過陳青桐,“你爸該不會以為我們是男女朋友吧?他幹嗎這麼著急給你找女朋友啊,你又不難看,還挺好看,也算品學兼優吧,他著急什麼呀?”
陳青桐聽了還是只能笑,他明白父親用意,他是單親家庭,母親過世的早,父親因為工作關係又常年不在家,他怕他缺愛,就找個他覺得陳青桐中意的人來愛他。可他大錯特錯,陳青桐不喜歡許梅,他們只是比普通朋友關係要更親密一些,興許是因為家庭環境相似,許多事上,他們兩人都比較容易產生共鳴。
陳青桐覺得,許梅也不喜歡他,她喜歡更自由更野一點的人,比如她現在的男朋友,一個不務正業的飛車黨。薛蠻說許梅自從認識了這個飛車黨後,老是半夜三更溜出去,他們家這種情況,薛蠻他媽覺得不妥,想管管,可管不了,許梅她爸也想管,可惜沒時間,他一年能有兩個月時間在家裡就算謝天謝地了。薛蠻他媽其實也不比他好到哪裡去,他們現在夫妻檔做生意,成了一對空中飛人。
“我覺得那個人不太好,陳青桐你能不能勸勸許梅啊,我出面的話,不太好。”
陳青桐想起今天中午吃完飯,趁許梅去小賣部買冷飲的時候,薛蠻還特意和他說起那個飛車黨。
“我說?也不好吧。”陳青桐這麼回答他,薛蠻一屁股坐在樓梯上,仰起脖子沖他眨眼睛:“要不這樣,你和許梅說,你忽然發現你愛上她了,沒她不行,非她不可,愛得火急火燎的。我看她一定會和那個飛車黨分了,和你好。”
陳青桐歎氣,瞪薛蠻,“你就不能想點正經辦法?”
薛蠻兩手一攤,說:“我能有什麼正經辦法啊,難不成我說我喜歡上她了,要是她不和我好,我就一哭二鬧三上吊?那學校裡的八卦得傳得多難聽啊,我們可是兄妹!”
“你們又沒血緣關係。”
“沒血緣關係也不成啊,那要是你是我,你幹嗎?”
陳青桐想了想,沒等他說出答案,許梅拿著三根冰棍就過來了。他和薛蠻關於怎麼讓許梅和那個飛車黨分了的話題戛然而止,誰都不說話了,薛蠻默默撕開包裝紙,咬了一大口冰棍。
“好冰。”他打了個哆嗦,縮起肩膀,隨即抬頭笑著看許梅,“這個味道好吃。”
陳青桐算是明白他為什麼會在淩晨時分想起薛蠻,都怪他們這天中午討論的話題不對。說什麼“你忽然發現你愛上了他,沒他不行,非他不可,愛得火急火燎的”。
陳青桐下樓熱牛奶,順便把那本害他失眠更嚴重的小說放回了書房。他看一眼時間,已經淩晨兩點半,他喝著熱牛奶慢慢走上樓,琢磨著過會兒拿數學題庫出來做幾題,興許能在四點前睡著。陳青桐回到房裡,才把檯燈打開,還沒把筆從筆袋裡拿出來,就聽到有人在外面喊他名字。
他走到窗邊往外看,瞅見許梅手裡拿著個手機朝他揮手。她和陳青桐住一個社區,就隔了一排別墅,上學放學都一起走,偶爾晚飯也一起吃。
“陳青桐!我打你手機你還關機了,家裡電話還占線!”許梅還在下面跳,陳青桐問她半夜三更找他幹嗎。
“你明天幫我請個假!”許梅指指身後說,“我明天去不了學校了,你就說我生病了。”
陳青桐靠在窗邊看她,“不太好吧,你進來吧。”
“我不進來了,他們還等我呢,沒事啊,你以前不也替我請過假,我走啦,有事我會聯繫你!”許梅說完轉身就跑了,陳青桐探出半個身子問她要去哪裡,她只是朝她擺手,什麼也沒透露。第二天早上,薛蠻來找陳青桐一起上學,見到陳青桐第一句就問他:“許梅跑哪兒去了你知道嗎?”
陳青桐今早四點半睡下的,揉著眼睛說:“昨晚興沖沖跑過來,淩晨兩三點,要我給她請假,我問她去哪裡,她沒說就跑了。”
薛蠻急地直抓頭髮:“她昨天往我門縫裡塞了張字條,說自己要去外面散心,也沒說去哪兒,你說她……要出事了可怎麼辦啊?”
“要不你打電話給她爸?”陳青桐從車庫推了自行車出來,薛蠻一屁股坐到後座上,抱著書包猶猶豫豫地問:“我打電話給許老闆?”
陳青桐接著說,“我打吧,我和她爸說。”
薛蠻笑了笑,“那先謝謝你啦!趕緊走吧,別遲到了!”
陳青桐讓他下來,說載不動他,薛蠻可憐巴巴地看他,“我車鑰匙找不到了,你就載我一程吧,要不來不及了,就到公車站把我放下來也行。”
“那說好了,到公車站就下來。”
“其實我和許梅差不多重,你不也載過她嗎?聽說你這自行車是許梅讓你買的?好載人?”
陳青桐跨上自行車,說:“載過啊,載到公車站。”
“年輕人多鍛煉一下身體好。”
陳青桐嘖了下,“從這兒走到公車站也沒多少路,你要鍛煉身體嗎?”
薛蠻不說話了,他抓了下陳青桐的衣服,問他,“我抓你衣服你不介意吧?”
陳青桐回頭看了看他,無所謂地說:“隨便。”
他把薛蠻載到了公車站,正好一輛往他們學校方向開的公車開走。薛蠻倒是想等公車,連耳機都拿出來準備聽點音樂打發時間了,陳青桐拉了他一下,指著後座說:“你上來吧,別遲到了。”
薛蠻樂開了花,把MP3塞進書包裡,坐上後座,用力拍了下陳青桐的後背:“船長該啟航了!”
“你拉緊了,別摔破相了。”陳青桐往前騎了段,感覺薛蠻沒再抓他衣服,便說了句。
薛蠻在後座笑,“是啊,可不能破相,我要破相,還有誰疼我!”
“嗯,臉還加點分。”陳青桐一本正經地說,薛蠻笑得更大聲了。騎到一段上橋的路,薛蠻跳下車和陳青桐一起往橋上走。
“今天歷史是不是有隨堂測驗?”
“嗯。”
“許梅話劇社下午也有彩排吧?”
“是啊,不過有替補的人,沒關係。”
“我把莉莉帶去你家吧。”
莉莉是許梅家養的貓,從前是只野貓,某個晚上偷溜進許梅家想撈魚缸裡的熱帶魚,結果卻被許梅圈養,成了家貓。莉莉神出鬼沒,陳青桐常懷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反正他去許梅家那麼多次,從來沒見過莉莉。許梅說它怕生,看到有陌生人來家裡就會躲起來,連她也找不著。
“帶去我家?”陳青桐不解地看薛蠻。
“我這兩天晚上都不在家,怕家裡阿姨不會照顧貓。”
“你也不在家?”
陳青桐看著薛蠻,他想問那他這兩天晚上住哪裡,但是他沒問,他看到薛蠻在看橋下的柳樹,嘴角帶著笑,風把他的頭髮吹開,連襯衣的衣領也隨風搖擺起來。他不喜歡把襯衣扣子扣全,衣袖也總是被他挽起,露出細瘦的手腕,衣擺更不會規規矩矩地塞進褲子裡,被風一吹,就呼啦呼啦地搖擺起來。他就像他身上這件襯衣,一陣風過來,他就會被吹開,被吹走。問他會去哪裡,簡直是多餘的問題,他隨時都會走,會走到哪裡去,誰也不知道。
許梅不在的這天中午,陳青桐和薛蠻兩個人去食堂吃飯,一人點了一碗麵條,面對面坐著吃。吃飯的時候兩人都不喜歡說話,薛蠻吃得快,他吃完就開始逗陳青桐說話,問這問那的。
“聽說你們在排校慶表演的話劇啊?什麼內容啊?”
“許梅說演《雷雨》,也太不吉利了吧,也不挑個喜慶點的。”
“陳青桐,你能過會兒中午就去打個電話給許老闆嗎?”
陳青桐不搭理薛蠻,薛蠻說個沒完,等到陳青桐也吃完,他們習慣性地往體育館的方向走,路上陳青桐慢悠悠地說:“你要是再催,我就不打了。”
“你這人……”薛蠻撇嘴,“你就不擔心那個小丫頭惹出什麼麻煩?”
“要是擔心她惹出什麼麻煩,哪裡擔心地過來。”陳青桐說話的腔調比薛蠻老成許多,薛蠻盯著他,沒接話茬。他們走到體育館三樓的樓梯通道上,許梅不在,初夏中午吃冰棍的例行戲碼搖身一變成了抽煙。
薛蠻以前不知道陳青桐也抽煙,他有次在禮堂門口等話劇社彩排的時候,煙癮犯了,就躲到了角落裡抽煙,結果被陳青桐抓個現行,他當時特別著急,以為這個不苟言笑的傢伙會去向老師告密,他們那會兒還不熟,見面不超過三次。誰料,陳青桐什麼也沒說,四下看了看,問他還有沒有煙。
他們不常聚在一起抽煙,陳青桐沒什麼癮,薛蠻也從不在許梅面前抽煙。這很奇怪,他本來就不是什麼需要維護形象的人,卻很在意要在許梅面前當一個模範哥哥。
“你比許梅大四個月?”
“比你也大一個月。”薛蠻靠在牆邊,雙手垂在身側,夾在手指間的香煙兀自燃燒著。他在看別處,和陳青桐一起時,他總在看別處。
“哦。”陳青桐扭過頭,也不看他了。他想,他也沒什麼好看的,看多了,晚上又要想起來,念起來,又要失眠。
“放學後你跟我回家吧,我把莉莉抱給你。”
“我沒養過貓。”
“不過你看上去就像很會養貓。”薛蠻對陳青桐笑了下,低下頭用尾指撓眉心,這個動作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成熟不少。
“養死了別怪我。”
“唉,被你養死了,總比被我養死好,許梅生氣,我可制不住。”
“你們認識多久了?”陳青桐總覺得薛蠻和許梅在他們父母再婚之前就認識相處過,彼此知根知底,卻不愛說話交流。
“和認識你差不多時間認識的,我媽忽然一下就再婚了,我忽然一下多了個妹妹,”薛蠻的聲音也忽然一下變小了,他慢慢蹲下,歪著腦袋抓頭髮,“我有點怕她。”
“誰,你媽?”陳青桐抽了口煙,他試著吐出一個完整的煙圈,可他失敗了。
“許梅啊。”
“怕她?她打你?”
“哈哈哈哈,你可真逗。”薛蠻吐了個煙圈,煙圈飄得很遠,撞在了陳青桐的膝蓋上,破了。
“就是忽然多了一樣你需要保護的東西,嗯,我覺得我應該保護好她,哥哥照顧妹妹,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吧?”
薛蠻有點怪,不是說他的想法奇怪,是他整個人都很怪。他和許梅一樣,在學校裡都不怎麼愛搭理人,但是一旦你成為了他願意搭理的人,他保證每天都用笑臉迎接你,好像你們是親密無間的好友。可惜學校裡就陳青桐有這樣的待遇,陳青桐弄不明白薛蠻評判一個人是否值得自己理會的標準是什麼,他想他多半是托了許梅的福,才能有和他一起躲在學校樓道裡抽煙的榮幸。
“要不要噴點芳香劑,我有帶。”薛蠻抽完一支煙,問陳青桐道。
“不用吧,沒什麼味道。”陳青桐拉起衣領聞了聞,香煙的煙味很淡,被風吹一吹就會散開了。薛蠻卻不相信似的,湊過來,湊到他脖子邊上使勁嗅了嗅,他說:“我肯定沒問題,我有體香。至於你嘛……嗯,好像確實沒什麼味道。陳青桐,你聞上去像一棵樹。”
“啊?”
“人如其名。”薛蠻的吐息輕輕吹拂過陳青桐的脖子,他有些癢,下意識地伸手撓了下。薛蠻摸了摸他頭髮,直起身對他說:“你做我妹夫吧,讓那個他媽的飛車黨趕緊滾蛋。”
陳青桐對他翻了個白眼,“對了,放學你得等我一下,我還得去看看話劇社的彩排。”
“啊?那得等多久?”薛蠻頓了下,立馬又說,“沒事,我等你。”
他說到做到,陳青桐放學後去了禮堂,薛蠻就在禮堂外面等他。他拿出一本書坐在花壇邊上看。周舟和兩個負責道具的男生拿著東西走到禮堂前的時候,看到了薛蠻,他還朝薛蠻打了個招呼。薛蠻抬頭看到他,沒理睬,繼續埋頭看書。周舟跑進禮堂見到陳青桐,還和他說:“你們那個不理人在外面呢,今天女一號不在,他來等你?”
“不理人”是周舟給薛蠻起的綽號,許梅那個“女一號”的綽號也是周舟給起的。他還給陳青桐起了個,管他叫“不愛笑”。
“嗯,說好一起回去。”陳青桐不停看手錶,“我看差不多了,接下來的你盯著吧,我先走了。”
周舟一把拉住他,“你走這麼急幹嗎?還有三場沒看呢。”
陳青桐說行,再看三場,然後他跑去外面把薛蠻叫了進來。周舟又和薛蠻打招呼,這下薛蠻點了下頭,算是給了點反應。他們彩排時,他就坐在角落看書,安安靜靜的,半天沒句話。等到彩排結束,天都黑了,陳青桐一回頭,看到薛蠻抱著書包睡著了。
“下次我們有啞巴的角色能找‘不理人’來演嗎?”周舟在一旁開玩笑,陳青桐搖頭歎氣,“他有名字,你也別老不理人,不理人的叫。”
陳青桐把薛蠻叫醒,薛蠻揉了下眼睛,問他現在幾點了。
“快八點了,你餓了?我們這兒還剩幾個麵包你要吃嗎?”
薛蠻說不餓,他起身往外走,陳青桐和周舟打了個招呼,忙對薛蠻說:“不好意思,不知道要這麼久。”
“沒事。”薛蠻笑了笑,等陳青桐拿好自行車,兩人走到校門口,薛蠻卻拍了下陳青桐,“你等我一下。”
說完,他穿過馬路,跑到一輛黑色進口轎車邊上,彎腰拍車窗。陳青桐看到車窗慢慢放下,薛蠻似乎正在和開車的人說著什麼。沒一會兒,薛蠻又跑了回來。他把一串鑰匙扔給陳青桐,“抱歉啦,我要來不及了,鑰匙給你,我先走了!”
他沒給陳青桐任何問問題的機會,轉身就跑了。他跑起來和許梅像極了,很快很輕盈,他上了那輛黑色轎車,車窗沒有立即升上去,汽車調頭,陳青桐看到開車的是個男人。他想起許梅曾經悄悄地和他說過,薛蠻喜歡男的,是同性戀。
陳青桐去了薛蠻家找莉莉,卻怎麼也找不到這只神出鬼沒的貓,最後沒辦法,他只好給它添了點貓糧就走了。第二天早上,薛蠻打著哈欠來找他上學,順便把莉莉給他抱過來了。
“你沒回家?”陳青桐問道,這是他看到薛蠻的第一反應,他身上的襯衣皺巴巴的,褲子上的皮帶還不見了。
“啊?嗯。”薛蠻不想多說,讓陳青桐來抱莉莉,陳青桐伸手過來,莉莉窩在薛蠻的臂彎裡喵喵叫喚,不肯給陳青桐抱。
“它怕生,第一次見你吧?”薛蠻摸了摸莉莉的腦袋,他騰出一隻手,拉起陳青桐的手慢慢搭在莉莉的腦袋上。他小聲地和莉莉說話,把自己給說笑了,他的手按住了陳青桐的手,他的手心很冷,比一般人都冷。陳青桐試著揉了下莉莉的腦袋,這只他從未見過一面的貓終於肯抬起腦袋看他。它的眼睛有兩種顏色,一藍一綠。陳青桐小心地接手莉莉,把它抱進家裡,薛蠻把莉莉吃貓糧和喝水的盆子都帶來了。
“還有玩具。”薛蠻從褲兜裡摸出個髒兮兮的布老鼠扔到了地上。他拍拍褲子,又伸了個懶腰,挎著書包催陳青桐快走。陳青桐上下打量他:“你又沒騎車?”
“唉,別這麼小氣啊。”薛蠻嬉皮笑臉地看陳青桐,陳青桐說了他兩句也只好妥協。他載薛蠻去上學,起初他們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後來薛蠻就沒聲了。陳青桐感覺到薛蠻靠在他身上,他雙手鬆鬆地環抱住他的腰。
“喂,薛蠻,睡著了?”
薛蠻沒吭聲,只是扯了下陳青桐的衣服。
“摔下來我可不管。”陳青桐一板一眼地說,卻沒自覺地笑了。連續兩天薛蠻都沒回家睡,早上都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上課時他倒不打瞌睡,到了午休時間,他也不抽煙了,坐在樓道上打盹。陳青桐坐在他邊上吞雲吐霧,腿上放著一本歷史課本,看一會兒抽一口煙。薛蠻睡著睡著就靠在了他的肩上,他身上真的有體香,陳青桐聞到了,淡淡的,像水果味的女士煙。
陳青桐還沒來得及給許老闆打電話,許梅就回來了,三個人又能湊在一起上學吃飯。她聽說莉莉在陳青桐家,還說:“那好啊,就留在你家吧,好好照顧莉莉哦。”
陳青桐說他們兄妹倆都不靠譜:“到底是我的貓還是你們的貓?”
許梅趁薛蠻去點餐了,正好不在,拱了下陳青桐,和他咬耳朵:“我問你,薛蠻把貓放你家,是因為他晚上不回去吧?是不是去會男朋友了?”
“我怎麼知道?”陳青桐嘟囔了句,“對了,貓還是你們帶回去啊,我家裡不能養,我爸貓毛過敏,會發哮喘,他週末回來。”
“那你晚飯到我們家吃吧,把莉莉帶回來,我讓阿姨多做幾個菜。”
薛蠻拿著餐盤過來,聽許梅找陳青桐去家裡吃飯,特別高興地說:“好啊好啊,要不我也做個菜吧。”
陳青桐不知道薛蠻還會燒菜,更沒想到他廚藝還不錯,在薛蠻家,晚飯吃到一半,陳青桐的手機響了。是他爸打電話過來,說打家裡電話,一直是占線的狀態,問他在哪兒。
“我在許……薛蠻家吃飯。”陳青桐抬眼看了下許梅,改口道。許梅噗嗤笑了,小聲問,“你爸吧?”
陳青桐點了下頭,離席繼續說電話。飯桌上就剩下薛蠻和許梅,薛蠻試著找點話和許梅說,他問她:“好玩兒麼這幾天?”
“還好。”
“你呢?”
“啊?我,還好,就這樣。”薛蠻扒了一大口飯,嘴裡塞得滿滿的,也說不了話了。
陳青桐回來,竟然也問了許梅相同的問題。
“天呐,你們兩個是商量好的嗎?都問我這個?我挺好的,就吃吃睡睡,能不好到哪裡去?”
薛蠻嚼著菜張了張嘴,看上去想說話,卻什麼都沒說,一雙烏黑的眼珠轉了下,低下頭繼續悶頭吃飯。陳青桐冷不丁地問:“你出錢?”
許梅不太樂意了,拉長臉:“你管這麼多幹嗎?”
“哦沒什麼,隨便問問。”陳青桐面不改色,許梅放下筷子不吃了。她到客廳看電視,把一出情景喜劇開得很響,跟著背景音的罐頭笑聲哈哈大笑。吃完飯,薛蠻把陳青桐送到門口,陳青桐換鞋的時候,抬眼看薛蠻,問他:“要不要一起抽根煙?”
薛蠻愣了下,屋外已經天黑,只有玄關處亮著暖暖的光,陳青桐就站在這暗與明的交界處。薛蠻笑了,“不了,你也少抽兩根,煙癮這麼大以後可怎麼辦啊?”
陳青桐也笑,“嗯,知道了,週一見。”
到了週一,陳青桐見到了薛蠻,卻沒見到許梅。薛蠻說:“許梅失蹤了。”
“失蹤?” 陳青桐摸不著頭腦地看薛蠻,“你說許梅不見了?”
薛蠻捂著肚子,臉色很難看,耷拉下腦袋說:“找不到她了,沒留字條,打電話也不接,找不著她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陳青桐看手錶,時間還夠,他喊薛蠻進屋慢慢說,薛蠻不肯,一個勁搖頭,最後蹲到了地上不停抓自己頭髮。
“你起來。”陳青桐拽薛蠻,薛蠻拍開他的手,說話的嗓音都有些顫抖了:“週六晚上她就不見了,我淩晨回來的,以為她出去玩了,然後周日她也不在,到現在都沒回來。”
“你找過她朋友嗎?”陳青桐索性也蹲下了,安慰似地拍了拍薛蠻的肩。
“朋友?她有其他朋友嗎?除了你,我真不知道她有什麼其他朋友,陳青桐,她來找過你嗎?”薛蠻啃起了手指甲,陳青桐被問懵了,除了他之外,許梅還有沒有其他朋友?他不知道。就算有,怎麼聯繫他們?他也不知道。
“許老闆呢,你媽呢,你和他們說了嗎?”
薛蠻使勁點頭,陳青桐勸他,說:“沒事,她大概只是跑出去玩兒了,你爸媽知道了肯定有辦法找她回來,起來吧,上學要遲到了。”
薛蠻揉了下眼睛,和陳青桐說:“你幫我請個假吧,我去找找許梅。”
“你去哪裡找?”
“平時她愛去的地方,我去找找。”薛蠻想到一出就是一出,說完,撇下陳青桐就跑了。他跑得快,陳青桐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他就已經跑出了他的視線。
許梅失蹤的消息並沒在學校裡傳開,她父親親自來學校替她請假,理由是許梅生了重病,不知何時才能恢復。請完假,他還順便去找了陳青桐瞭解情況。許老闆對人總是笑眯眯的,有點啤酒肚,人很客氣。他和陳青桐在教學樓前的樹蔭下說話,他問陳青桐是不是和許梅關係很好,陳青桐回答說:“嗯,平時一起上學放學。”
“聽薛蠻說,她什麼都會和你說啊。”
“也還好。”
“我們家小梅平時就喜歡到處亂跑,三歲的時候就從家裡跑出去到外面找大孩子玩,她膽子大,可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女孩子,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跑到外面……”
“超過四十八小時了嗎?”陳青桐打斷許老闆,問道。
“四十八小時?”
“超過了的話就能報警了。”
“哦,你說這個,嗯,報警是報了,不過失蹤人口每年都這麼多,員警也只能盡力吧。”
“許梅會沒事的。”陳青桐說道,語氣卻不怎麼確定,“她會回來的……”
許老闆笑了:“承你吉言啊小夥子。”
“許梅有個男朋友……”陳青桐瞥了眼許老闆,許老闆大約已經從薛蠻那兒知道了那個飛車黨的事,他點了點頭說,“我知道,只是一直沒時間找小梅談。”
“打個電話的時間也沒有?”陳青桐的問題一下變得尖銳,惹得許老闆上下打量他,臉色明顯比方才凝重。兩人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