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陳青桐不打算賣別墅了,他和陳爾之間本來就沒什麼親密的親情回憶,再賣掉這幢房子那就真的什麼都沒了。他找買主談,買主倒是很能理解他的心境,連違約金也沒要他的。處理完房子的事,陳青桐就飛回去籌辦葬禮,他父親留下一封遺書,一直讓曉紅收著,遺書上寫他想海葬,火化之後骨灰撒海裡,和陳青桐的母親一樣。也不用舉行什麼悼念儀式,他希望他的葬禮簡單點,他寫得這麼灑脫,可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電影。陳爾的遺書在住進療養院之後修改過一次,重點講的就是他一部籌備了近三十年,到現在還沒能籌措到資金拍攝的武俠片。陳爾寫道:此生唯一的遺憾便是無法完成這部《青桐紀》。
以前武俠片還有人想投資,可惜的是《青銅紀》的編劇,也就是陳青桐的母親在劇本寫到一半時突然過世,等後來陳爾自己完成餘下的劇本,之前找的投資方已經倒閉,關門大吉,陳爾找了找多其他公司,他那時候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導演,沒人願意出錢出力。等到他成了大導演,武俠片早已式微,更沒人願意投錢了。
“這個本子就像是他的孩子。”曉紅在幫陳青桐整理陳爾留在電影公司的遺物時,拿出了十多迭厚厚的本子,從劇本到人物小傳再到分鏡畫板,幾乎都是陳爾一手包辦。
“當中也找了些朋友幫忙,不過他也不太好意思,拍不出來的電影還麻煩人家,後來就索性都自己做了。”
陳青桐看到這些本子,他覺得陌生又熟悉,他把它們帶回家看,薛蠻看到名字就說:“你的名字該不會就是這麼來的吧?”
“曉紅姐說是。”
薛蠻哇了聲,他坐在椅子上看陳青桐,陳青桐瞥了眼他:“你看我幹什麼?”
“我在想你拍成電影該是什麼樣子。”
陳青桐也坐下了,他慢吞吞地解圍巾,沒有接下薛蠻的話茬。薛蠻站起來抱了下他,陳青桐抓著他的手臂,歎息著說:“我拍成電影,大概就是你的樣子吧。”
如果電影從他的視角展開,敘說他的故事,那一定全部與薛蠻有關,甚至還會出現危險的跟蹤狂似的視角。
“我一直在看你啊。”
薛蠻掙了下,他沒用力掙,只是象徵性地直了下腰,然後就又把腦袋埋在陳青桐頸邊了。
晚上他們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青銅紀》的資料,薛蠻說:“我們拍吧,就當是紀念你爸。”
“你以為拍電影這麼簡單?要是拍不好不如不拍。”陳青桐靠在沙發上,他合上了劇本捏眉心,他有點累,想睡會兒,他和薛蠻這麼說,薛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來來來,給你當枕頭。”
陳青桐笑了下,他招呼莉莉上沙發,腦袋枕著抱枕,懷裡抱著莉莉閉上了眼睛。薛蠻坐在他邊上看他,他忽然很難過,心裡堵得厲害。他溜到浴室裡打電話給周舟:“周舟,我們拍電影吧。”
周舟人在飛機場,聽到了怪叫了聲,隨即壓低了聲音問他:“你說什麼呢?拍什麼電影???你找我拍三級片啊??”
“陳導留下了個本子,我想把它拍出來。”
“那你找我有什麼用啊?你問陳青桐啊!”
“你在圈子裡認識的人多啊……”
“唉薛蠻啊……”周舟長籲短歎的,“等我回國我們再商量,行吧?”
薛蠻坐在馬桶上捂著肚子點頭,周舟問他陳青桐怎麼樣了,薛蠻才想說話,浴室的門開了,陳青桐站在門口一臉陰沉地看著他:“你和誰打電話?”
薛蠻眨了兩下眼睛:“周舟啊,問他點事。”
周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喊薛蠻讓陳青桐聽電話,薛蠻把電話遞了過去。
“嗯,是,知道了,他和你說了?好的,你回來再說吧。”陳青桐很快結束了這通電話,薛蠻說他的眼神有些嚇人,讓他別這麼看他。他站起身要往外走,陳青桐卻一把拉住他,他攬著薛蠻的腰要親他,薛蠻不舒服地皺起眉。
“你別……”他小聲抗議,陳青桐卻變本加厲,箍緊了他不讓他走。他把薛蠻壓在牆上捏著他下巴強吻他,薛蠻踹他咬他,他都忍下來了,他就是想親他一會兒,想抱住他,感受到點他的溫暖。如果他有的話。
兩人身高相仿,薛蠻雖說比陳青桐瘦弱,可還是找到了機會給了陳青桐一拳,陳青桐跌跌撞撞撞到了洗漱台的角上。他疼得捂住了後腦勺倒抽冷氣,薛蠻站在原地喘粗氣,陳青桐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著腦袋不吭聲。
“你……沒事吧?”薛蠻有點過意不去了,他走上前看陳青桐,摸了下他的後腦勺,確認沒撞出血後,鬆了口氣。
“薛蠻……”
薛蠻聽到陳青桐喊他,立馬縮回了手,站了起來。他的聲音比他剛才的眼神還要嚇人,陰森地可怕,和鬼片裡求而不得的怨靈一樣。薛蠻想跑,立即逃出去,逃得遠遠的。可是陳青桐又喊了他一聲,用一種仿佛第一次聽說他名字,然後緩緩念出來的語調。
他們第一次見面,聽說對方名字時,陳青桐就是用這種語調喊的他。
薛蠻還是走了過去,和陳青桐一塊兒坐在了地上。陳青桐依舊低著頭,他靠近薛蠻,抱住他,抓緊他,吻他。
薛蠻以前從沒試過和人在浴室的地上做愛,他倒沒有潔癖,只是覺得怪怪的。陳青桐變得怪怪的,他粗暴,一點也不溫柔,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要吃人的氣場。他就是想把他吃了,薛蠻說痛,不想要,手指甲都在地上折斷了他也不聽,只管拉開他的腿不斷衝撞。發洩過後,陳青桐抱著薛蠻洗澡,薛蠻的手指真得很痛,右手的食指都出血了,陳青桐一聲不響地把他受傷的手指含進嘴裡。他們面對面坐在浴缸裡,薛蠻說:“剛才很痛,我不喜歡。”
“陳青桐,我不喜歡。”他加重語調,重複了遍。
陳青桐點頭,他把濕了的頭髮往後捋,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這個髮型讓他看上去成熟了許多,薛蠻仿佛看到了十年後的陳青桐,冷漠固執,有沒法痊癒的病。
陳青桐鬆開了薛蠻的手指,欺身靠近他,摸著他的臉輕輕吻他嘴角。
“我知道,對不起。”他誠懇地道歉,薛蠻揉他頭髮,翹起長腿,擱在浴缸邊緣。
“你怎麼好像小孩兒。”他無奈地說,以前陳青桐會這麼說他,十年風水輪流轉,這才幾個月過去,就變成他這麼念叨陳青桐了。
可是話說完,他就想起來了,陳青桐確實比他小,本來就該他這個年長些的關照他,只是他以前過慣了被照顧的日子,連這點基本的常識都忘了。
陳青桐從外面拿了煙進來,他往浴缸里加了點熱水,又窩進去和薛蠻湊在一起抽煙。薛蠻叼著香煙仰起脖子靠在浴缸邊說:“唉,我護照都在你那裡,我又能跑去哪裡?”
“你跑到什麼深山老林裡去了怎麼辦?”陳青桐斜眼看他,一臉還沒冷靜下來地恐怖模樣。
“哈哈哈哈。”薛蠻笑了,他摸著屁股說:“屁股好痛,說真的,你以後要還是這麼幹,我就把你揍趴下。”
“憑你?”
薛蠻摸了把陳青桐的身體,“我承認是你比較強壯,不過打架這回事……”
他話音未落,陳青桐就按住他後腦勺給了他一個差點讓他暈過去的長吻。
薛蠻感覺自己被陳青桐吻著,推著,一點一點推到水裡,他害怕地抓住他的手臂,他在水裡發抖,他的頭髮和耳朵已經都浸到了水裡,他抖得更厲害了,陳青桐卻在這時一把把他從水里拉了起來,他笑著看他。薛蠻說他真是有神經病。
陳青桐抽了口煙,“你得體會一下,我的感覺。”
“我現在的感覺。”
薛蠻愣住了,他心裡更堵得難受了。
“我們是在談戀愛嗎?”他問陳青桐。
陳青桐搖頭:“你什麼時候產生了這樣的錯覺?我們怎麼可能談戀愛。”
“你說的啊,我們早完蛋了。”陳青桐抽完了煙,直接在水里弄滅。
“不過是我只剩下你,我希望你也只剩下我罷了。”
他總結得精闢,薛蠻啞口無言,只好默默站起來,扶著牆踏出浴缸,披上浴巾站在馬桶邊上自己給自己點了根煙。
陳爾的葬禮很簡單,還是有不少媒體和明星來悼念,出殯的時候,陳青桐捧著陳爾的遺照走在隊伍最前面。葬禮上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面無表情地接待所有哭泣的人。薛蠻坐在下面,他不喜歡葬禮,待了幾分鐘就受不了了,跑出去透氣抽煙。他在外面遇到周舟,他帶著自己的女朋友來的,他的新女友還在電影學院讀書,長相清純可人。
“出來透氣?”周舟看到薛蠻便問道。
“嗯。”薛蠻點頭,往裡面看了眼。
“你手指怎麼了?”周舟拍了下腦門,“對了,給你介紹下,趙柔,我女朋友。”
“你好,薛蠻。”薛蠻和趙柔打招呼,伸出了三個手指都包著創口貼的右手。
“沒事,切菜切到了。”薛蠻說,迎著周舟詫異的眼光。
“哇,你現在還在家做飯啊?”
“我本來就會做啊,你不是也吃過?”薛蠻笑了笑。
“你上次和我說的事,我問過我爸媽了,是說《青銅紀》那個本子吧,回頭找大家一起出來吃個飯,再談談,陳青桐是什麼意思?”
薛蠻又回頭看了眼裡面的陳青桐:“他說拍不好不如不拍。”
“嗯,我看也是。”周舟隨便找了個託辭把趙柔支開,他問薛蠻:“你們沒怎麼樣吧?”
“什麼?”
“那天陳青桐和我講電話,聽上去怪嚇人的。”
“沒什麼,還好。”薛蠻對他擺擺手,“你去陪你女朋友吧。”
周舟將信將疑地打量他一番後,還是走開了。薛蠻脫下黑色的西裝外套,他裡面穿的是件黑色襯衣,繫的是黑色領帶,他解開了領帶塞進褲兜裡,襯衣領口的扣子和袖扣他也全解開了。他把袖子挽起來,拿著外套站在路邊低頭抽煙。他聽到有人在後面喊他,好像是陳青桐的聲音,他回頭,只看到他在裡面朝人鞠躬,他已經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了。
薛蠻轉過身咬住了半支煙,有人從後面拍了他一下,他沒回頭,他知道這次真是陳青桐來了,因為他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陳爾的葬禮上了很多新聞,媒體大眾多數都表達了緬懷悼念之情,除了某家雜誌社。這家雜誌社也寫陳爾的葬禮,卻不寫他的為人他的電影,只寫他的獨子是同性戀,在葬禮上與某男子親密無間,“同性愛侶”四個大字幾乎佔據了雜誌封面。陳青桐聯繫上了雜誌社的主編,主編聽到是他打電話來,還油嘴滑舌地說了不少奉承陳爾的話,藉口說是底下人做事沒腦子,不停給陳青桐道歉。
陳青桐說:“主編大人您也別在我這裡說這些客套話了,貴刊一貫的品性我也不是不知道,怎麼說我也算是半個圈裡人。當然,我也不指望你們能給我父親多少尊重,貴刊向來如此,看破紅塵,不信人間自有真情在,專注八卦花邊,挖掘醜聞,朝明星臉上扔臭雞蛋的事你們最在行了。”
主編在電話裡笑:“陳少,話不能這麼說,這次報導呢,確實失實,是我們這裡的不對,只是呢我們也希望大家不要一直沉浸在那樣悲傷的氛圍裡啦……”
陳青桐很少在別人說話時打斷人,這次遇上這個主編,他一點都沒客氣,搶了話語權過來,又接著說:“沒有失實啊,怎麼失實了呢?貴刊的報導一切屬實,我是在和薛姓男演員同居,確實有親密關係,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這樣兩情相悅的同性愛侶大概是在圈內太過少見,貴刊才會少見多怪,用了整整十頁來寫,對吧?”
主編嘻嘻哈哈打馬虎眼,陳青桐沒心思聽他的馬屁,掛了電話喝下一杯冰水,看了眼縮在角落看莉莉舔爪子的薛蠻。
“午飯想吃什麼?”
“你別生氣,那家雜誌就是這樣的。”薛蠻低著頭說,陳青桐走過去彎腰親他脖子,“沒有生氣。”
“那也不至於對他們出櫃,又不知道他們明天要寫什麼。”薛蠻撓了下腳背,“吃印度菜吧,我想吃咖喱。”
“隨便他們寫吧,晚上你一起去吧。”
“晚上你和周舟他們的飯局,商量本子的事?我就不瞎摻和了,我也是個門外漢。”
“那天說要拍的也是你,怎麼這時候縮了?”
“唉。”薛蠻長歎一聲,“我也不太懂電影的事,也說不上什麼話。”
陳青桐笑著攬住他,“怎麼會?你好歹也是拍過好幾部電影的,還有限制級電影,說出去經驗都比他們還豐富。”
薛蠻扭頭看他,“你現在可能不會覺得,不過陳青桐啊,等你看到了更多的人,他們都比我好,那麼好,我就算不上什麼了。”
陳青桐說這樣的事絕不會發生,他已經沒力氣再看別的人了,他累了,只想坐在薛蠻邊上,看看他。
“你說話真好聽。”薛蠻站起來,陳青桐也跟著站起來,薛蠻說:“莉莉最近身體好像不太好,蔫蔫的,貓糧也不怎麼吃,該不會生病了吧?”
“大概只是老了吧,她都多大年紀了,是吧莉莉奶奶。”陳青桐伸手撓了下莉莉的額頭,莉莉動了下尾巴,懶洋洋地瞥了陳青桐一眼。
晚上的飯局薛蠻還是跟著陳青桐一塊兒去了,來的都是圈裡的大人物,薛蠻似乎是怯場,飯局開始半個小時一句話都沒說。有個和陳爾合作了好幾部電影的製片問了薛蠻句:“之前老陳和我提過一句,說你挺適合演《青銅紀》裡一個角色的。”薛蠻才算“啊?”了聲。
“是謝紅塵吧?老陳念叨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說那會兒看到他就這麼覺得了。”周舟的媽媽插了句,周舟跟著問:“謝紅塵?什麼角色?”
“一個劍客,不知從哪裡來,來殺一個人。”他媽回道。
“哇塞,這麼酷?”周舟吹了個呼哨,薛蠻笑笑,吃著東西沒搭腔。接著大家又都感慨起陳爾的這項遺願,說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在座的來了兩個名導,也都說了大實話。
“要拍當然可以拍,就是怕啊,老陳有他自己的味道在裡面,有他的情懷,劇本分鏡確實什麼都做好了,可我們不是他,沒他那個味兒。還要找演員,找配樂,要是一個味兒不對,就糟蹋了。”
“演員這方面,老陳以前念叨的幾個都能聯繫聯繫。說是陳爾的遺作,也好談一些。”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出主意,薛蠻暗暗地捂著嘴打了個哈欠,陳青桐坐他邊上抽煙,他垂下手捏了下薛蠻的手心,偏過頭問他:“困了?”
薛蠻搖頭,舀了碗湯,他說:“你們都不願意,那我來導吧。”
周舟嘴邊漏了點沒咽下去的茶出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著薛蠻問:“你說什麼?”
“我念的是導演系啊在倫敦,你又不是不知道……”薛蠻歪著頭看他,反倒覺得他有點奇怪了。所有人忽然都沉默了,鴉雀無聲,陳青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真的不知道薛蠻在國外念的是導演,他問過,他沒說,他就沒再堅持了。薛蠻多少事他都不知道,他竟還沒習慣。
“這個好像……不太好吧……”周媽媽出來打圓場,“要是沒經驗的話……不過說起來其實老陳也不是科班出來的。”
“對對對,要不然一開始也不會走這麼多彎路跑去海哥他們公司。”
眾人又說開了,飯局散場都沒商量出來這個本子到底要怎麼辦,回家的路上薛蠻和陳青桐說:“版權在你手上吧?我向你買行嗎?”
“你怎麼了,突然之間……”
“我昨天看了看,覺得真是挺遺憾的沒能拍出來,投資的錢我去和我媽商量商量,看她有沒有關係……”
陳青桐道:“你真想拍?”
“我想拍啊,”薛蠻放下車窗,撐著腦袋吹夜風,輕描淡寫地說,“拍了送給你們吧。”
陳青桐聽了就笑,薛蠻又說:“我挺感激你爸的,他去找我演電影,我在片場學了很多,那時候我日子也不好過,我從來沒有過爸爸,他很親切,我真羡慕你。”
“要是拍砸了我就……唉,你要是不願意也沒事,我就提一下,就是看沒人願意接手。”
“燙手山芋啊,拍砸了會被罵,拍好了又要被說是我爸的底子好,總要被拿來比較,哪有人會輕易同意。”
薛蠻嘻嘻笑了,模樣天真,“那就交給我吧。”
他很少用這種果斷充滿活力的語氣說話,陳青桐有些走神,恍惚著點了下頭,說:“可以考慮考慮。”
到了家裡, 陳青桐說他念導演系肯定怕過不少短片,慫恿他找來給他看,薛蠻說只能試試網上找不找得到。他報了個電影名字讓陳青桐搜,一搜搜出來這個電影得過某某電影節的短片獎,導演的名字不是薛蠻的,薛蠻說是掛了他朋友的名字,他那會兒已經跑去幹模特了,沒想過再幹回導演,就沒掛名字。要找下載的資源還費了陳青桐一番功夫,他下好電影的時候薛蠻已經抱著莉莉在地上睡著了。
短片的畫面很夢幻,就像薛蠻一樣,光線溫暖柔和,吹得卻是冷風。
陳青桐看了一半就關上了,他把薛蠻叫醒了,和他一起去臥室睡覺。薛蠻睡得迷迷糊糊地,蹭在陳青桐身邊,陳青桐坐在床頭抽了根煙才睡下。他想,薛蠻一定會飛到更遠的地方去。他得牢牢抓住他,最好將他翅膀一併割下。
不過陳青桐還沒變態到要對薛蠻先殺後分屍,他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緒,在關閉了心理診所,處理完了父親最後一點遺物後通知那晚飯局上的所有人,《青銅紀》找到導演了,薛蠻來導。周舟說他瘋了,談戀愛也不是這麼談的,他找薛蠻來導,投資的事怎麼辦?
陳青桐回了句:“我和薛蠻運氣都不差,總會籌到錢。”
他話雖這麼說,拉投資的事也沒全倚仗運氣,他和薛蠻商量著圈定了幾個當紅的大牌影星後,陳青桐親自上門遊說,五個當紅影星,定下來四個,都是曾經陳爾一手捧紅的演員,看到陳青桐就說這個忙一定幫。陳青桐一開始沒和他們說導演人選,只說是獲獎導演,在國外學導演的,讓他們放心。演員一定下來,拉投資也容易得多,不出三個月一切都談攏了,電影就準備開機了。到了開機這天,眾人期待的獲獎導演一齣現,某位明星經紀人把陳青桐拉到一邊,罵他是坑蒙拐騙,不帶這麼玩兒的。
“合約都簽了,現在要違約說出去也不好,況且這是我爸留下來的電影,我比誰都更急更擔心,所以您放心吧,一定不會砸了大家的招牌。”
他最擅長用語言蠱惑人心,來投訴的人一一被他擺平,《青銅紀》就這麼在西南的深山裡開拍了。
薛蠻的導演當得並不順利,周舟給他們電影做服裝設計,也住在劇組裡,開拍兩天他就和陳青桐這個掛名製片建議在劇組裡搞個小型臨時心理診所,發揮他特長,專門負責排解演員對導演的不滿。
“你看啊,他當演員是個花瓶,當導演脾氣還這麼差,誰受得了啊?你看看你這幾個主演哪個不是影帝影后?Lucy脾氣那麼好,我看到她,她都是一副受了氣的樣子……”
周舟在陳青桐這裡絮絮叨叨說個沒完,陳青桐本來在和曉紅說電話,看到周舟來找他還以為有什麼大事,電話擱在一邊還沒講完,沒想到他也是來打薛蠻的小報告,陳青桐一轉身,繼續和曉紅商量找客串演員的事。
曉紅雖說跟在陳爾身邊一直當助理,這麼多年來其實也參與制作了不少電影,也算圈裡有些名氣的製片人,陳青桐拜她當了師傅,學起了怎麼做電影。
周舟看陳青桐愛理不理地,一拍桌子,吼了聲:“陳青桐,你聽我說完!”搶走他手裡的手機按了掛斷的按鈕就踹自己兜裡了。
陳青桐對他伸出手:“拿來,你幹嗎?”
“我是讓你傾聽一下群眾的心聲!”
“好了,我傾聽完了,你把手機給我。”
“你他媽談戀愛談瘋了吧?!”
“我談什麼戀愛,周舟你也有自己要忙的事吧,別在我這兒瞎轉悠了。”
周舟氣到發抖,說這電影完蛋了,陳青桐爸早晚要從地下跳出來找他算帳。陳青桐覺得有些好笑,“我爸要真跳起來了,那就換他來導,正好啊。”
“你這人怎麼聽不出好壞壞話?和薛蠻待久了腦子也不好了??”
他提到薛蠻,陳青桐就想他和談談薛蠻。他給周舟倒了杯熱水,讓他坐。
“你知道他讀導演系?”他問道。
“知道啊。”
“你覺得他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周舟翻了個白眼,細數薛蠻的缺點,“自私,不靠譜,腦子不太好,一陣一陣地。”
“那你還留著他寫真集?”
“嘿,我說你這個人……”周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地,他和陳青桐解釋,“你高中的時候看到他就沒那種感覺嗎?性。”
“什麼性?”
“我們還沒開花呢,這傢伙已經結了果,長出了果子掛在樹上的感覺。”
“被你這麼一說還挺形象的,”陳青桐拍了拍周舟,讓他別擔心,“你看他一直走在我們前面,說不定他看到的世界和我們都不同,他選學導演系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或許這就是他喜歡的事,我覺得他能做好,演員那裡我會去協調一下。”
他一通歪理說得周舟最後說:“你要這麼說,我也無話可說,服裝的事我可不會留下讓任何人詬病的地方,回頭別別人提起這個電影,都說除了服裝其他都不能看!”
陳青桐笑了,這之後的幾天周舟每天都要來他這兒報導,和他嘮叨薛蠻又得罪了什麼什麼明星,又和哪個道具師拌嘴了,陳青桐就算不去片場,也都能聽到新鮮的與薛蠻有關的八卦。
花姐進劇組這天,陳青桐親自帶她進的組,花姐息影多年,這次也只是出來客串一個不起眼的角色。陳青桐已經好幾天沒去劇組了,他們到時正好是午飯時間,大家都在吃飯,只有薛蠻在睡覺。花姐扯了下陳青桐的衣袖說:“導演好年輕。”
“還好,也快三十了。”
花姐其實早就見過薛蠻,和陳青桐站在一塊兒說起第一次見到薛蠻是在陳爾的劇組。
“《玉雕師》那個電影?其實也有兩年了。”
“後來他就去拍了其他的電影,你爸聽說了還笑著說他有意思。”
“哦,那個三級片啊,讓花姐見笑了,我這個同學有點……”
“蠻好的,年輕人多嘗試嘗試是好事,那個謝紅塵他演不演?”
陳青桐搖頭:“他不演,我找了另外一個好久沒出現過的男演員。”
“誰啊?”
“喬之遠。”
花姐頓了下,“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他們兩個挺像的,氣質稍微有點像。”
陳青桐附和道:“是有點,都乾乾淨淨,適合當白衣劍客。”
“不過要說戾氣邪氣,還是薛蠻重一點,喬之遠有點太單薄了。”
“沒事,專業演員,他能演。”陳青桐看了眼前方,“說曹操曹操到啊,花姐要不要先和喬之遠對下戲?”
花姐抬眼也看到了喬之遠,笑眯眯地迎上去,喬之遠看到大前輩,先是吃了一驚,隨即放下手裡的飯盒和花姐握手。陳青桐看兩人聊得熱絡,他彎腰喊薛蠻,薛蠻戴著兜帽,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陳青桐輕拍了下他搭在大腿上的右手,薛蠻一下就驚醒了。他剛睡醒時的眼神不太友善,放下帽子也不和陳青桐說話,只對他甩眼色。
“要喝水?”
薛蠻點頭,陳青桐扔給他一瓶礦泉水,“今天的進度到哪兒了?”
薛蠻翻出劇本,戳著翻到的頁面仰起脖子喝水。
“這裡啊,那有點趕不及了,能把第十場提上來一起拍了嗎今天?”
薛蠻搖頭,垂著眼吐出三個字:“你好煩。”
陳青桐點了根煙,和他說了句大白話:“不趕沒錢了。”
薛蠻撇嘴,湊過去咬住陳青桐夾在手指間的香煙過濾嘴,抽了一口,說:“我試試。”
“投訴電話要打爆了。”陳青桐看著他說,薛蠻挑眉:“什麼意思?”
“菜鳥就對老鳥客氣點吧。”
薛蠻裹著衣服笑:“你擺不平關我什麼事?”
陳青桐牽了下嘴角,“Lucy的經紀人剛才打電話和我說,要是吃完午飯再連拍十個落水鏡頭都不能過,就要導演你以身作則跳下零下十度的湖裡試試。”
“哇,原來那個四眼田雞這麼會嗆的?在我這裡倒是挺客氣。”薛蠻又偏過頭抽了口陳青桐手裡的香煙,他脫了大衣一個勁搓手,朝攝影打了個響指,讓攝影文哥扛著機器跟著他往湖邊走。陳青桐也跟著,綽號Lucy的女星正在那裡補妝,花姐也在,正和她聊天。薛蠻拿起擴音喇叭對在場的人說:“今天的落水戲,真的拍得不是很滿意,接到投訴說,演員很辛苦,導演太苛刻,那我就和大家同甘共苦。”
說完,他扔了擴音喇叭,噗通跳進了水裡。
大家都看傻了眼,陳青桐更是哭笑不得。薛蠻浮出水面後,一邊罵粗話一邊往岸邊遊。陳青桐問人要了毛巾和熱水袋,在岸邊等他自己爬上來,薛蠻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上了岸裹著幹毛毯不停發抖。他又打了個響指,“準備彩排。”
陳青桐給薛蠻擦頭髮搓手,現場的場務送來熱水,薛蠻喝了一大口,燙得眼睛都紅了。陳青桐叼著煙,沒好氣地說:“導演要是生病了,進度更趕不上了,你想什麼呢?”
“你在岸上不看得挺高興的?”薛蠻反問他,還說:“給我根煙。”
“你都掉水裡了還偷看我?真感人。”
“嘖。”薛蠻看他慢悠悠地點煙,煙癮難耐地咬手指。
“晚上我來找你。”陳青桐把煙塞給薛蠻就離開了片場,他不太想記住薛蠻工作時的樣子,他希望他能永遠是個需要他照顧的麻煩鬼,他還想繼續回味被他需要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