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西天之路再長，到底還是有走完的一天。歷經佛祖給的九九八十一難考驗，孫悟空終於來到大雄寶殿得見如來佛祖。

　　如來對他們四人一路的艱辛予以了表彰，並將師徒四人逐一賜了袈裟。孫悟空得封鬥戰勝佛，褪去了齊天大聖的狂妄和無知，他終於功德圓滿。

　　離開西天，師徒四人袈裟披身腳踩祥雲，載譽而歸。

　　長安街上是一派前所未有的熱鬧，大家都知道，多年前背負著太宗期望的而離開的玄奘法師終於取得西方至高真經回朝，此次還帶著他的三個徒弟，可以說是意氣風發志得意滿。

　　如今他們正騎著高頭大馬走在了前往皇宮的路上，整個長安街全是圍著前來道喜恭賀的行人，把原本寬敞四通八達的大街擠得是水泄不通。圍觀的現場熱鬧非凡，百姓們一路敲鑼打鼓歡聲笑語載歌載舞。

　　因為已經修成正果，豬八戒和沙僧也被免去了懲罰，各自恢復了本來的面貌，和本就生的俊美的玄奘悟空走在一起，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紛紛害羞的把自己的絹花往幾個人身上扔。

　　“哎呀，凡間的女孩子就是比天上的可愛。”豬悟能笑嘻嘻的感慨，他死性不改，還是喜歡跟女人混在一起。

　　一旁的孫悟空翻了個白眼，這頭豬腦子裏都是這些花花腸子，也不知佛祖為什麼沒剝了他的皮。他騎在馬上無趣的環視四周，底下這些人的歡呼聲根本不在他的的耳朵裏，他神遊天外，想的確是待會見過那老皇帝後，他就要上天去找他的傻桃子。

　　這麼多年沒見了，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只要再過一點點的時間，他就能再見到他的桃子了。

　　孫悟空在心裏高興的不得了，預演了很多自己見到傻桃子後要說的話，他如今這樣榮耀，傻桃子見了不知多高興，他要跟傻桃子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闖禍讓他擔心。

　　而距離他們不遠的人群腳下，一隻不起眼的黑色癩皮狗同樣興奮激動的在許多人的腳中間鑽來鑽去，就算不小心被人踩了尾巴爪子也顧不上痛，拼命的往前頭跑。

　　五百年了，他終於又見到了大聖。

　　這一世，他輪回的有點遲，等他得知大聖已經開始和唐僧取經去了後，索性哪也不去，乾脆在長安安了家，日日等夜夜盼，就指望著大聖回來的這一天和他團聚。為此他已經在長安街這裏等了好幾年，終於還是讓他等到了今天。

　　癩皮狗努力地鑽過人群，終於憑著他嬌小的身軀擠到了最前面，看到大聖和記憶中一樣帥氣的側臉後，不管不顧的興奮地沖著師徒四人就過去了。

　　突然從人群中鑽出一隻狗，玄奘的馬被驚了，撒著蹄子開始不安。孫悟空見了，安撫下師父的馬，轉頭就看一隻又瘦又醜的黑狗在努力地向自己這裏沖過來，並且還瘋狂的沖著自己吠。

　　‘大聖！大聖！’

　　‘是我呀！我是桃子呀！’

　　‘我終於見到你了！’

　　黑狗並不能說話，他只能用叫聲來表達自己想說的話，他高興的甚至已經忘了自己如今是條狗。

　　五百年不見，再見心上人，黑狗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命運弄人，他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

　　他的眼中劃過激動地淚水，不顧身後人的阻攔往前沖，向著他心上人的方向沖，他想留在大聖身邊。

　　然而，這只是黑狗自己的想像。

　　孫悟空的目光冷漠的從它身上劃過，仿若再看一個陌生的東西，在他眼中，這只是一隻狗而已。

　　因為擔心它的出現會驚擾了師父的坐騎，孫悟空抽出自己的金箍棒將黑狗擋下來，然後粗魯的掃到一邊去不讓他擋路，嘴上還不客氣的說：

　　“哪來的野狗，去去去。”

　　黑狗被金箍棒粗魯的掃到一邊，身上有點疼，他不可置信的抬頭，卻只能看著孫悟空騎在馬上遠去的背影。

　　這不是真的……黑狗愣了一會兒，從地上爬起來，又不死心的撒開四隻爪子沒命的去追，邊追邊喊。

　　‘大聖，你等等我呀！’

　　‘大聖，你不認得我了嗎？’

　　‘大聖……我、我是桃子呀！’

　　‘大聖……’

　　‘大聖……’

　　‘悟空……’

　　‘悟……’

　　一隻黑狗跌跌撞撞的跟在人群後頭瘸著腿努力地追著師徒四人，也不知它小小的身子哪來的力量，撕心裂肺的追在後面喊叫，可惜他的聲音被更高的群眾歡呼聲和嗩呐鑼鼓聲掩蓋了。

　　孫悟空聽不見。

　　黑狗一次次的被人群擠開，尾巴都被踩爛的沒有知覺了還不放棄，明明就在眼前了，他怎麼能在最後的關頭失敗呢？

　　可是最終，他也沒能追的上去。直到他累的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只能用盡最後的力量抬起頭來拼命地看著自己心上人的方向。但是，他只能失望的看見他的心上人轉頭笑語盈盈的和玄奘師父輕聲說話，和他的師弟們打打鬧鬧，一次也沒有回頭看過他。

　　一次也沒有。

　　誰會去特意看一隻狗呢？

　　黑狗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他的意中人漸行漸遠，看著他仿若周身有萬道金光，在萬民的歡呼聲中，和自己的師弟們有說有笑的走向一個光明的未來。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那麼漂亮的紫霞仙子說，總有一天她的意中人會踩著七彩祥雲來接她，可惜她猜中了開頭，卻沒猜中結局。

　　黑狗覺得自己還不如那個漂亮的姐姐，她至少猜中的了開頭，而他卻連開頭都沒有。準確的說，他和大聖從來就沒有開始過，一切不過都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

　　我的意中人也是風光無限的回來了，但卻不是為了我。

　　“哪來的野狗，煩死了，擋什麼道！”有個粗獷的中年男人聲音響起，帶著不耐煩和不高興，伸出一隻腳把他踹到了一邊去。

　　黑狗被踹的一聲不吭，躲在街角的陰影下繼續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

　　大聖已經不再是五百年前在天庭裏的那個人了。

　　他不再寂寞，不再孤獨，不再不被人理解。他有了新的朋友，有了尊敬的師父，還有千萬追隨者。

　　他現在過的很好，什麼都有了。

　　所以，他的身邊，再也不需要一個傻桃子陪著了。

　　傻桃子已經是過去式，只能作為一個過客罷了。

　　大聖現在過得那麼好，陶梓本該為他高興，卻不知為什麼自己難受的絕望。

　　黑狗的眼裏一片模糊，忍著眼淚不讓它掉下來。大聖如今是鬥戰勝佛，站在雲端上身披金光榮耀滿身。而他呢，不過是路邊的一隻野狗，骯髒不堪，有今天沒明天，下一世還不知道會轉生成什麼東西，就算再見面，他又有什麼資格站在大聖的身邊？

　　五百年，不過是說書人口中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但卻是陶梓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很多次痛不欲生卻只能活著。他固執的等候，固執的想要去尋找大聖，固執的去守護自己以為的愛情，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他得到的結局就是獨自躲在陰影中，舔著自己的傷口，回想著大聖用那麼冷漠陌生的看著他，那麼不耐煩的說，“哪來的野狗。”

　　哪來的野狗。

　　是野狗，不是傻桃子。

　　他的火眼金睛能識各路妖魔鬼怪，卻不能看得清一個人的靈魂。

　　只那一眼，足以把陶梓打入無邊的深淵。

　　所以，他的五百年，那麼多的苦痛，那麼多的折磨，他的堅持，他的固執，到底算什麼呢？

　　大聖早把他忘了。

　　黑狗縮在街角，看著那群人熱熱鬧鬧的往前走，彷彿自己被全世界都拋棄了，所有的溫度都離開了自己。

　　熱鬧是他們的，我有的只不過是無邊的清冷。

　　黑狗看著自己周圍的人越來越少，看著天慢慢黑下來。

　　到最後，只剩他一個人了。

　　晚上刮起了不算小的風，黑狗覺得自己渾身都冷，明明不是冬天，卻遍體生寒。

　　然而這麼多寒意，抵不過大聖那個冷漠的眼神。

　　天黑了。

　　路上的人早就各回各家，從各家的門縫裏傳來各種飯菜的香味，他們都是有家的人，黑狗還是保持那個姿勢蹲在牆角下。

　　他仰頭淒厲的哀嚎，不知該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他和清風都是天界不公的犧牲品。

　　旁邊的一戶人家被吵得受不了，女主人打開家門往他的身上潑了一盆冷水罵道：“死狗，喊什喊！找死啊！”

　　冷水潑在身上，黑狗的哀嚎戛然而止。

　　月亮升了上來，黑狗抬頭去看。五百年，他除了靠著回憶過活，就是喜歡看月亮，月亮是唯一會陪著它的存在。

　　就好像是那一瞬間被什麼點醒了一樣，他的腦中某種封印一樣的東西被揭開。

　　他終於記起了那時玄亭臨死前跟他說的話。

　　他也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要去極北之地。

　　其實從一開始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兩個選擇，玄亭讓他選第一條路不過是為了告訴他，他的愛情到頭來只是鏡中花水中月，是一個美麗的泡影，是一場不存在的夢境，脆弱到一戳就碎。

　　他註定是要走上第二條路的。

　　因為他是魔族的人，永生永世和其他人都不會有交集。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黑狗滿身疲憊，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邁開僵硬的四肢往北走。

　　五百年的輪回折磨讓他不再像從前那樣天真單純，今日的下場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走錯了路。

　　如今他什麼也不剩了，無家可歸的他只能向著北方走，一直走，走到傳聞中自己的故鄉。

　　我與君一別，從此就是陌路。

　　你在你的蓮花座上誦經念佛普度眾生，我將墮入最黑暗的夜中與世人為敵。即使再相見，怕是不如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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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說，東有紫氣，西有瑤池，南有祥瑞。

　　那麼，北方有什麼呢？

　　北方什麼都沒有，它只有無邊無際的寒冷孤獨，以及永遠不會升起的太陽和溫暖。

　　在極北之地有一座山，叫做不歸山。那裏，是陶梓最終要去的地方，也是他從沒有到過的故鄉。

　　不歸，不歸，有去無歸。

　　深夜，一隻野狗死在了路邊，但是並沒有人去關心。

　　太陽遲早還是會升起來的，一隻狗的死活又算得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