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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知》第41章
第41章

  年初四,迎財神。

  吃過午膳,歇了好一會,十五抱著行李兀自出了門,將東西往馬車上安置好。他帶出來的那匹馬被人尋回來,吃飽了糧草,正被拴在馬車後邊安安靜靜地立著。十五從車上跳下來,回身走幾步,要去摸那匹馬。他身後傳來旺兒的聲音:「好些了?」

  十五順著馬的鬢毛撫摸下去,嗯了一聲。馬打了個響鼻。

  旺兒走至他身旁,笑著看了他一眼:「你小子,淨會折騰人。」

  「對不住,」十五手停了,看向他,眼裡湧出一些歉意來,「都怪我,連累你們跟著少爺走了這麼許多天。」

  「你沒事便是萬幸,哥幾個都擔心,你這細皮嫩肉的,別凍死在雪裡頭。」旺兒半開玩笑地回,見十五衝他輕輕笑了笑,心裡竟不知該說什麼。這短短半年過去,從酷暑到寒冬,他眼睜睜地瞧著當初那懵懂木呆、少言寡語的漂亮孩子慢慢長大,此時恍然一看,竟已有大人的模樣了。兩人對視無言,旺兒想了又想,附耳小聲問:「十五,你與堂少爺,是來真的?你可定了?」

  「旺兒哥,」十五平靜道,「明白你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心中自有分寸……」

  旺兒面露尷尬,低頭搓了搓手。

  十五站了一會,見旺兒不再開口,便再一次獨自上樓去。今夜需接財神,夥計們全去睡了,只留掌櫃的一人留在大堂。室內暖盆未接著換,顯得有些涼。秦遠見他進了房裡,一張口便問:「與旺兒講些什麼悄悄話呢?」

  十五外襖都未解,坐下來還未喝口熱茶,聞言愣了愣神。

  秦遠坐到他邊上,拎起兩只冰涼涼的白爪子開始揉,邊揉邊重復問:「說些什麼呢?那樣有說有笑的,還咬耳朵。」

  十五:「沒講甚麼,就他問我這幾日怎樣……」

  秦遠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十五當即如坐針氈,正蹙眉心想這都能看出來?!還沒想個明白是不是真要將旺兒的話一字不漏地說出來時,直接被秦遠一把拽進懷裡呼嚕毛。一頭梳洗系帶得整整齊齊的墨發被青年揉得亂七八糟,青年還貌似惡狠狠地道:「小兔崽子,還沒跟你算舊賬……」

  十五:「?」

  「什麼朱紅、雪青,又來個小廝,怎麼這樣招人喜歡?」秦遠揉完頭髮揉臉蛋,手感太好,幾乎停不下來,「先前把哥哥給的金元寶隨隨便便就送了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給姑娘打金簪子。唔,這樣大方?」

  十五平生最煩最煩最煩人弄他臉,讓他覺得自己被人握在掌心隨意揉捏,此時卻因理虧,不得不咬著嘴唇忍著。秦遠捏他的鼻尖,將蒼白的面頰揉得紅紅,將整個人都抱在懷裡,低沈著聲:「還不說話?說句明白的,雪青那女孩兒生的不錯,芳心給了少年郎…你心裡想過沒有?」

  十五:「……」

  他忍無可忍,甩了甩頭就從秦遠懷裡掙脫出來,恨聲道:「小心眼!」

  秦遠嬉皮笑臉:「作娘子的,總歸心眼小。我是個妒婦,怎的,要休了我?」

  十五險些一口氣噎住。心想他少爺這樣喜歡演戲,怎麼不到戲台子上耍去!以前便覺得他有些毛病,眼看著他竟是醫不好了。他一顆心剖給秦遠看,還被人問什麼給不給雪青,雪青算甚麼人?他好心將金元寶給了雪青的時候,又還沒喜歡上秦遠,若換做現在,他一顆都不給外人!就是這樣,秦遠還不信他,故意逗弄他玩。十五面上被人揉捏得泛了紅,像是泅了胭脂一般,面紅眼梢紅,亮晶晶刺啦啦看人一眼。

  秦遠還笑著呢:「真生氣了?」

  「你是悍婦,不是妒婦,」十五憋了半天,說,「不跟你吵。」

  秦遠放聲大笑,摟過來溫柔地左親右親,十五的毛又給擼順了。兩人喝過茶,幾個小廝來將剩下的行李收拾完整,他們便跟著下樓上車去。馬車還未開動,秦遠親自燒了茶,十五趴在案上發呆。

  「乖乖,」秦遠漫不經心地垂眼,修長的手指在木案上輕輕敲打。車窗已被厚重的簾子遮住,昏暗的車內點了琉璃瓦罩的燈,暖色的燭光搖曳映出他面半明半暗,勾勒出凌厲英俊的輪廓。他不帶笑時,看起來凶,但因低著嗓子說話,反有些溫柔的味道,「方才跟你逗著玩,現正兒八經地與你講。這一次你跟著哥哥回家去,咱們以後就好好過日子了,你若是……」

  十五眼睛都未抬,平淡道:「你不信我。」

  「我信你,」秦遠斟酌道,「正因為信你,我有時候才後悔。我虛長你幾歲,重來一趟,卻把你拐向一條歪路上去……」他猶豫片刻,將剩下的話吞咽在肚子里。

  十五毫不在意地玩著手指:「什麼歪路?哪兒?」

  秦遠的眼神愈發柔和,兩人靜默片刻,車外一小廝吆喝了一聲,馬車即將起行。十五突然問:「那我說不走這條路了,你要怎麼樣?」

  他要怎麼樣?秦遠一愣。他曾在一些夜晚悄悄地想過,假若十五不喜歡他會怎樣?假若十五喜歡別的姑娘會怎樣?他那時候還不與十五一塊睡,每夜趁著熄燭前悄悄看那陌生又熟悉的少年,他滿心是重活一趟的亢奮,見到十五陌生的悸動。輾轉難眠時,他勉強下了個決定,那便是任由十五去,他照顧十五娶妻生子後再獨自離開,讓這輩子的十五能活個稱心如意。此刻的他緩緩開口:「你若想考功名作大官,那便讓你去做。你若喜歡哪個姑娘,就放你娶妻生子……」

  十五的手停了停,抬頭看秦遠,近乎篤定地打斷他:「騙人。」

  「是我騙人了。」秦遠痛快改口,苦笑道,「我之前是如此想的,現在不了。」

  「我是個混球,心是黑的。只想把你捆在身邊,哪兒都不許去。」

  十五的面上有剎那間的動容,湊上前親吻秦遠。

  他小聲說:「沒甚麼歪路不歪路的,你不在,我連路都沒有。」

  馬車轆轆而行,兩人一大一小膩歪在車上,就沒分開過。不是十五團在秦遠懷裡,就是十五趴在秦遠背上。秦大少爺樂得如此,低聲與十五講話。他是個善談的人,一張口輕易能將人帶進套里。但此時他卻不用那些故弄玄虛的說法,平平淡淡地講他上輩子的事情,講他風風火火的親娘、富饒的家鄉小城,雞飛狗跳的童年、故鄉的小菜,對他爹他繼母皆輕描淡寫地帶過去。十五安安靜靜地聽,聽完了就講自己的。比起秦遠走南闖北的經歷,他的上半輩子著實無趣了些,他仔細地回想,說了一些他爹娘與他的小事,說他被父母保護至極,從不讓上樹抓鳥下地玩雪,又說他小時候睡了就不肯起,得靠現蒸的甜滋滋的小金糕哄。秦遠笑說怪不得呢,原來從小就嬌氣。批評完了卻又說,他們家那也有一種糕,他回去學,學完了做給十五吃。

  十五愣愣的,半晌,說,那還不如給我一碗蒸肉。

  秦遠笑了好一場,鬧騰得累了,慢慢閉了眼睛。十五將毛大氅取出來給他蓋著,讓秦遠渾身是汗,哭笑不得地將大氅扔在一邊,接著補眠。十五擔心他著涼,將車窗車門緊閉,抱著秦遠讓他靠著自己,隨著車行而顛顛簸簸搖搖晃晃。秦遠睡得不熟,他心知這趟回了京城將有些大事要做,他走前一番大逆不道的不娶妻之說定讓秦氏夫婦暴怒,而他一聲不吭便連夜出府追尋十五,也不知會在家中城中鬧出什麼樣的波瀾。幸而他已有準備,從家來京時,除了帶來他爹給的錢,更是將自己生母的嫁妝積蓄全拿來了。不論如何,有十五在,總歸一切都有盼頭。

  十五還不困。他回頭看,身後是北。再往北去,便是他爹娘屍身流落的蛟河。可惜隔著馬車的車壁,他什麼也看不見。除了車輪轆轆、馬蹄聲聲,他能聽見的亦只有落雪的聲音。他定定地看了車壁一會,感覺自己脖子扭得酸了,方緩緩回過頭,面上卻並未有過多的悲傷,心裡亦沒有。

  為什麼呢?十五在心裡問自己,他還是想念爹娘的,想到他的親人顛沛流離後遠離人間、不復相見,便感到無能為力的遺憾。再小一些的他曾在無數晚上背完一些支離破碎的書後,漠然地回想府中旁人的冷漠、白日挨過的打,反復猜測自己家在何方,滿心是不甘。而他如今回想,卻只剩下對父母的懷想與遺憾,僅僅是想念與遺憾。興許是因為他終於明白,失去了便是失去了。人人皆有憾事,他的來得稍早一些。縱然冤屈,亦是如字落紙上再無從更改的。

  又或許是因為,他的心已有歸處。他的心裡那些無處釋放的隱秘的仇恨與怨懟,被一場溫柔的大雪衝散而去。

  這場雪是秦遠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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