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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知》第33章
第33章

  室內紅燈高掛,極其暖和,來往丫鬟小廝都只著兩件衣,腳步匆匆為人更茶換水、送點心宵夜。高台上戲班子方歇,台下主座上的主子們卻還守著夜,縱是已疲了,亦都強撐著露出精神面貌來。有些年老的嬤嬤早已撐不住,但主子未動,又是大好年節,她們亦不宜出聲,一個個坐著打盹。倒是有剛進府沒幾年的小丫頭小男孩,一個個上前去說唱逗樂,領了主子們給的壓歲錢,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千恩萬謝地下去了。已到這個時辰,全府下人近乎都集聚於此,領一年到頭的賞錢。今年秦遠帶著他爹給兄長的支援來,使家庫大大充盈,發的賞銀壓歲都比往年多。下人們都滿面喜色,挨個排著隊,上前去磕頭謝賞。

  清風的鬢角皆是雪粒,匆匆端著賞錢袋子上來,為老爺太太送上,正收了托盤,從主桌後退出去。經過秦遠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小心翼翼道:「堂少爺,十五說想見您。」

  秦遠眉頭一跳:「他怎麼了?」

  「應是王廚娘走了,他難受得緊……」

  秦遠險些站起來,好容易按住案幾,頷首示意他知道了。清風離去,他正要告辭,卻見秦老爺緩緩起立,一副要說些什麼的模樣。他只能按捺住動作,沈著眼神喚一小廝過來:「那王廚娘怎麼回事?」

  那小廝聽完清風的話,心中大呼不好。前段時間十五病著,那姓王的廚娘又摔了一跤,堂少爺知曉,卻令人不說,暗中派他們幾個去請大夫照看。侍奉病人這事是孝子都難常做的,更何況王廚娘脾性火爆、嘴巴難聽,他們去過幾回,便不樂意去了。更有膽大的,拿著請大夫買藥的銀錢充了自己腰包,料定堂少爺再上心,也不會上心到去親身照看一個廚娘的地步。堂少爺確實未上心到那樣,可誰也沒有想到,那往年看起來身體健壯的廚娘能短短半年便沒了性命。

  他跪下,眼睛滾滾在轉:「回少爺,怕是王氏身體撐不住了。作下人的,成日勞累奔波,活到她這個歲數的已算是正常……」

  「放屁,」秦遠壓低聲音,沈聲斥道,「給你們的銀子誰拿了?之後審你們。現趕緊出去,先將十五帶回屋裡,再令旺兒一切準備著。」

  那人趕忙要走。而秦老爺的目光卻轉來,眾人皆正洗耳恭聽,唯有侄子這處人聲絮絮,不免惹人注意。他問:「小遠可有事?」

  秦遠平靜回:「無事,只是吩咐下人去預備些東西。」

  秦老爺頷首,緩緩道:「小遠亦長大了。過幾年便要成家,眼見著愈發懂事,像個大人。」

  旁人正要附和,秦遠卻道:「伯父,我已將親事否了。」

  滿座嘩然。

  「在回父親的家書里,我便將婚事推了,」秦遠站起來,與他的伯父對視,輕輕抬手,他的手腕正是一串佛珠,「家母逝前誠心信佛,侄兒感念,一生不動娶親的念頭。」

  眾人皆靜。主座之上,秦家二子目瞪口呆,秦老爺當即怒斥胡鬧,秦夫人白了張臉,塗了百層胭脂都擋不住。夫婦倆平生最好排場名聲,此時在場的不僅有全家上下,還有偏支親眷、府中食客,想也知道,此事鬧出去會有何等反響。這闖了大禍的孽障,卻無半點愧疚,施施然轉了轉那冠冕堂皇的佛珠,從容轉身去了。秦老爺猛然驚醒,怒而拍案,要人帶回堂少爺。誰知那堂少爺剛出了廳堂,預備好的小廝旺兒衝上來為其披上大氅,一主數僕於雪中竟毫無風度地跑起來,直往自己的院落去。

  秦遠一路疾奔,身後的小廝都跟不上他。風雪已大,幾乎糊了他滿頭滿臉,半點早晨出門時候的俊朗都無。他只惦念著十五如何了——怪不得他上輩子毫不記得王廚娘其人,原來是這時候,那王氏便去了!至院門外,丫鬟們只留了一兩個在房裡,其他人竟都還未回來。他進了屋,不顧旁人招呼,胡亂解了大氅,往後一扔,吩咐身後人幾句,便大步進了內室。

  十五木木然坐在小座上。他身上的雪早就化了,濕漉漉的滿頭滿身,像是個玩完水的小孩。秦遠與他對視,那雙黯淡了的眼睛在碰觸到他的視線的時候,微不可見地縮了縮。

  十五小聲說:「我以為你不來了。」

  秦遠走上前,溫聲道:「怎會不來?糊塗蛋,咱們先將衣裳換了。」他伸手去解十五的衣扣,十五亦不動作,任他動作,秦遠心裡發慌,只安撫道:「好十五,是不是難受呢,再向哥哥哭一場行不?哭完了便高興了。有什麼想的,我定會去辦。」

  十五被解得身上只剩中衣,秦遠摸了摸,覺得還不算太過潮濕。他拿起帕巾,將濕了的長髮裹了,拉起十五,將人往被褥中塞:「過了年了,你就算是十七歲了。你的壓歲錢哥哥都備好了,只待一早便給你呢。」

  十五不發一言,任他擺弄,被塞在軟厚的被褥中,像個軟綿綿的團子。他看著秦遠自己脫衣擦發,將臉上的雪粒擦去,再上床與他同榻,摟著他軟聲道:「算我求你了,好歹說句話,你越是不說話,越會難過。心裡想些什麼,不若給哥哥講講。」

  「王姨走了。」

  秦遠:「‘死者為歸人’,她不過是回家去了。她心是善的,轉世投胎後,定能被賜一個好命道。」

  十五喃喃道:「生者為過客。」

  秦遠嗯了一聲。卻聽十五說:「那大家便都是要走的了。」

  秦遠的心尖猛然縮了縮,心想,十五小小歲數,怎會如此悲觀?卻是來不及勸阻,十五自顧自接著道:「我爹娘要走,王姨要走,少爺要走,我也是要走的。」

  「說什麼胡話?」秦遠有些不悅,「你我皆不走,要活得長命百歲,日子還長著呢。只說我,怎麼會走?」他看著十五的眼睛,猶豫了片刻,還是道:「本想瞞著你不說,方才宴上,哥哥剛與伯父伯母說了,這輩子都不娶親成家。我將這輩子的日日夜夜、朝朝暮暮都與你賭上了,你個小白眼狼,說甚麼你走我走的話,豈不是拿刀子剮我的心呢?」

  十五愕然,秦遠見他的表情終有些人味兒的生動,一顆心搖搖晃晃放了大半:「莫說這輩子,我兩輩子都與你壓上了。」

  十五:「什…什麼兩輩子?」

  秦遠驚覺自己竟一不小心將心裡話說出口,正蹙眉想搪塞,轉念一想,十五今日大慟,不如將自己這事說出來,勾著十五的念頭轉個彎,莫多想那王氏之死。十五本就多情,方才那走不走的,正顯出些悲慟過頭的徵兆。他如此一想,便斟酌語句,緩緩道:「正是此事,哥哥一直瞞著你,是我不對。只因這事說來罕見,我怕你聽了不信,反以為我是玩笑。如今我講了,你若信,便記著。你若不信,便當個話本聽。」

  室內熏香裊裊,淡青色的煙霧繚繞而上。

  「南邊有個少爺,姓秦名遠。他爹一直嫌他不學無術、敗壞家風,常想趕他去自己兄弟那受管教。他於十八歲進了京,在京也沒怎認真上學,成日與旁人玩樂。於伯父府里,他結識了一小廝,名叫十五。十五小他一歲,兩人投緣,故成了友人。」

  十五的眼睛慢慢睜大。

  「兩人關係甚好,毫無地位之別。相交已久,十五更是跟著他一同入太學,」秦遠時刻揣摩著十五的神色,逐字逐句都在心裡滾了幾遭才出口,「他二十的時候,讀書仍未有過多長進。家中催他或科考或回鄉,他不肯,便借著人脈與銀錢,自去邊外行商。從北運到南,運氣好,正是利滾利,將銀子送回家裡,堵了家中人的嘴。」

  十五:「那……」

  秦遠的手指輕輕按了按十五的唇,「可惜諸多原因,十五未跟著他走南闖北。兩人……」他頓了頓,聲音沈了沈,「兩人兩情相悅,只是彼此不知。直到一日十五病重,他趕至京城照看,卻時候不早,就此一別。」他將事實含糊過去,「秦遠哀痛,一覺醒來,卻發覺自己才十七歲。他強求著他爹,硬是要提早赴京。」

  十五的一雙眼睛里透出驚愕與茫然來,這模樣著實可憐可愛,讓秦遠的目光都漸漸柔和。他本不願提及往事,最恨的便是當時只來得及與十五見最後一面,此時卻溫聲軟語:「然後便碰著了他那小十五。」

  十五感覺自己背上一陣冷汗。這事太荒唐了!話本上都不敢這樣胡編亂造!但他又在心底覺得,這樣一講,似乎能將前後疑團串起。少爺為何不按旁人說的年後來京?少爺為何一見他便百般熟稔?為何篤定他的愛好?為何……莫名對他如此好。他這短短十幾年活下來,哪怕是最親的王姨都對他動輒打罵,唯有這一人,看起來奇怪好笑,又溫柔旖旎,以莫名其妙的方式親近他,使他獲得了此生頭一回的親密無間,感受到此生頭一回的情慾之可愛可憎,原來一切都是承了那個「十五」的情!

  「原來你在看我的時候,」十五勉強開口,聲音卻是沙啞的,「便在看他。」

  秦遠失笑:「你漸漸長大了,確實是越來越像了。但什麼叫看他?他便是你,你便是他,都是同一人。」

  「可我不是他,」十五說,「我與他性情相仿麼?」

  秦遠一噎。自然是不相仿的。上輩子結交時候,十五已近青年,為人冷淡孤傲。這輩子的十五,還像個小孩,天真而不天真,世俗而不世俗。上輩子的十五煢煢孑立,身旁人無一相近,最後落得個獨身逝於病榻,一番情意至死方言出口。這輩子的十五知恩大度,房中丫鬟、東廚廚娘都愛他護他。這輩子的十五,愛吃肉又愛面紅,愛念書寫字又愛騎馬玩鬧,會生氣,也會笑,會軟軟地趴在他的懷中輕聲念哥哥,這都是上輩子的十五永遠不會做的事兒。他倆分明是同一人,脾性卻相似又相反。連秦遠自己都不知,日久天長,他心裡裝著的究竟是哪一個。

  十五定定地看著他,心中卻是明瞭,只說一句:「我若不是他,不叫十五、不長這模樣,你便不來了。」

  炭盆發出滋滋聲響,爐煙太烈,熏得人滿口酸澀,讓秦遠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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