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李尋歡,聞人羲未曾聽過這個名字,陸小鳳卻是熟悉的很。
「六如公子李尋歡?」他下意識地問道。
李尋歡淺淺的勾起一個笑:「若是嗜酒如命的那個,便是我沒錯。」
陸小鳳說道:「這世間,哪裡還有第二個六如公子呢?」
李尋歡聞言,低笑起來,又不慎扯到了胸口的傷,臉上的笑就變了形。
聞人羲說道:「若是想傷好得快一些,就老老實實地躺著為好。」
李尋歡嘆氣:「聞到這麼好的酒,要是我還能在床上躺得住,那就不是李尋歡了。」
聞人羲看了他一會,淡定的伸出手點在他的臉上,勁氣外放,封住穴道。
李尋歡只覺得臉上微微一痛,就聽見聞人羲說道:「這樣你就聞不到了。」
的確,現在李尋歡什麼氣味都聞不到。
他又嘆氣:「看得見聞不著,豈不更讓人心焦。」
「是嗎?」聞人羲挑眉問道。
見勢不對陸小鳳趕忙插話進來:「聞人藥不是還在溫著嗎還不去拿李公子你的傷還沒好就別這麼坐著我扶你躺下。」
這麼長的一句話陸小鳳說的一氣呵成連個標點符號都不帶。
聞人羲轉身離開去拿藥。
不怎麼聽話的病人真是超級惹人心煩,這個時候他就分外的懷念他的老病號小紅,雖然沉默寡言了一點,但是好歹聽話。
陸小鳳扶著李尋歡躺下,笑道:「昔年聽花三哥贊公子才貌,當真名不虛傳。」
李尋歡說道:「虛名而已。」
他的神情淡淡,似是對這般讚譽並沒有太多的掛懷。
畢竟就連當年點了他探花郎的先帝都駕鶴西去有些年歲了,這麼多年過去,當年朝堂上的種種他也都已經不再掛念。
停了片刻,他問道:「花三哥可是花滿庭花大人?」
陸小鳳怔了一下,花三哥花三哥的叫習慣了,他自己都忘了花滿庭身上還擔著朝廷的官位。
「正是。」他回答道,「難不成二位竟是舊交?」
李家和花家同在江南,如此想來兩家有故也是常事。
「舊交倒是談不上。」李尋歡說道,「昔年曾和花大人手談一局,至今難忘。」
他還在朝為官時,和花滿庭曾經有過幾面之緣,因緣際會下也曾手談一局,雖互有欣賞之意,奈何造化弄人,終究不得相交。
陸小鳳沉默一下,說:「花三哥的棋藝自是不錯!」然後他又問道,「那你們最後,是誰贏了?」
李尋歡說道:「花大人乃是治世之大才,在下自愧弗如。」
他話一說完,陸小鳳就笑起來:「我就知道花三那個臭棋簍子是下不過你的。」
李尋歡問道:「你又是從哪裡知道,我贏了呢?」
陸小鳳回答道:「因為花三哥是治世大才不是嗎?」
李尋歡嘆道:「知我者,汝也。」
陸小鳳接道:「不知汝者,世人也。」
小廚房裡,聞人羲正在煎藥。
暗褐色的藥汁咕嘟咕嘟的翻滾開來,苦澀的藥味四處蔓延。
陸小鳳找來的小爐子不知哪裡出了問題,燒的煙火亂濺,迎面撲來的眼讓人止不住的想咳嗽。
聞人羲默默地在心裡給陸小鳳又記上一筆。
秋日裡陽光正好,斜斜的透過小廚房不大的窗戶照進來,帶著窗外枝椏的陰影光暈。
屋外很安靜,不過偶爾有幾隻鳥雀唧唧喳喳的飛過。
突地,他開口說道:「門沒鎖,進來吧。」
一片寂靜。
半響之後,映在牆上的枝椏陰影之中,一小片影子緩緩的開始移動。
聞人羲仿若未覺的給小爐子煽火,一把破破爛爛的蒲扇執在他的手裡,說不出的違和。
門慢慢的被推開,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呀的刺耳聲響。
聞人羲依舊坐在小凳子上看顧著他的藥。
一個青年走進來,他生的很是俊美,行走進來時,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他渾身上下都打理的很乾淨,頭髮一絲不漏的束進髮冠,一襲白衣不染半點煙塵,但是他雖然生得俊美多情,卻有著一雙冰冷淡漠的雙眼。
這定是一個薄情自負的人。聞人羲思忖著。
「先生何必如此,不若站起來詳談。」那個年輕人笑著說道。
他雖然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語氣雖謙恭,卻半分不帶真心。
聞人羲站起身,拂去身上的煙塵。
青年正欲開口,就看見聞人羲把藥倒進碗裡,端著藥頭也不回的和他擦肩而過。
「先生竟是連話都不願意說了嗎?」他問道。
聞人羲腳步未停,嘴裡說道:「我既救了李尋歡,就沒什麼好談的。」
青年撫掌,說道:「先生好眼力。」
聞人羲說道:「你來是就是為了說這個的嗎?」
青年說道:「自然不是,不過關外的一個小小據點,棄了便是。」
聞人羲冷笑。
若當真只是一個小小的據點,又何苦追殺李尋歡千里之遠。
青年長嘆:「先生如此作態,當真讓小子為難。」
「說完了嗎?」聞人羲問道。
有話快說說完快滾。
青年無奈,只好道:「在下前來,是為了先生。」
「為我?」聞人羲嘲諷的反問一句。
「正是。」青年點點頭,頗為倨傲的抬起頭,「先生大才,屈於一隅豈不如孔藏美玉,著實可惜。」
聞人羲停住腳步,回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青年,說道:「你可知,上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人是誰?」
「哦?」青年負起雙手,說道,「恕在下鄙陋,當真不知。」
「是南王世子。」聞人羲說道,「連這個都不知道,倒是稱得上孤陋寡聞四個字。」
對於聞人羲話裡的嘲諷之意,青年就好像沒聽到一般,自顧自的向前走了兩步,撫著桌子說道:「鷹囚陋室,龍困巷間,悲矣嘆矣。」
客棧的小廚房,環境自然是好不到哪裡去的,不知道多少年沒洗刷過的牆壁,油膩膩的桌子,煎完藥煙燻火燎的空氣給一切都蒙上一層黑色。
若是雨天,這裡只怕會是各色蟲子的桃花源。
聞人羲看著一片狼藉的小廚房,說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青年道:「吾雖非魚,也知魚愛江海而非淺灘。」
聞人羲皺眉,說道:「汝欲為王莽之流乎?」
青年大笑:「南王世子這般蠢貨才想做王莽之流,若天子無德,我必能改之!」
他的語氣很倨傲,充滿了自信的味道。
他並不是在說什麼大話,而是當真相信自己能夠改朝換代。
聞人羲挑眉:「你竟是想做朱棣?」
青年笑:「不是我想做朱棣,而是先生您啊。」
聞人羲瞳孔微縮:「天子仁德,為何改之?」
「既有太子,何來天子。」
聞人羲一滯。
青年相當於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他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對外界瞞的嚴嚴實實,知道這件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口風極嚴之人,如此青年還能探聽到消息,讓人不得不心驚於他身後的勢力之大,觸角之廣。
片刻之後,聞人羲說道:「太子已死,何苦擾人清淨。」
「稱量天下,貴不可言。」青年勾起一個譏諷的笑,「他朱元燁還擔不起這般批詞。」
「不。」聞人羲轉回身,神情冷淡,「這個判詞,你擔不起,我擔不起,只有他擔得起。」
青年手一緊,硬生生的從桌子上掰下一個角,他的臉色慢慢的沉下來:「先生這是何意?」
聞人羲說道:「天命所歸,僅此而已。」
「天命……..」青年臉上浮現出一個奇異的笑,「不愧是崑崙門人。」
「謬讚。」聞人羲說道,轉身離去。
青年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突地抬高聲音:「那天命有沒有告訴你,公孫大娘沒有死!」
聞人羲的腳步頓住了,下一秒,暗褐色的藥汁凝成長劍,直直的點在青年的咽喉上。
青年抬頭,正好對上聞人羲清冷如冰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