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色已經深了,轉眼已是月上中天。
雲很厚,遮的月亮也是晦暗不明,寥寥無幾的繁星那微弱的光也不見蹤影。
這種天氣裡很適合做些什麼不那麼光明正大的事,比如偷雞摸狗,比如夜探。
六月末的天氣熱的讓人焦躁,在這種天裡裹著一身夜行衣可絕不是什麼舒服的事。
左輕侯嘆了口氣:「沒想到我到了這把子年紀還要來做這種事。」
楚留香笑道:「這不正說明左二哥老當益壯嘛。」
左輕侯一瞪眼:「你這是個什麼意思,這種小地方,我哪怕是七老八十了,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楚留香趕忙陪笑:「是是是,這種地方自然難不倒左二哥。」
左輕侯哼了一聲:「要不是看在那個惡婆娘是個女人的份上,我早八百年就打將上來了。」
「是是是,左二哥好男不跟女鬥。」楚留香一副狗腿的樣子點頭。
左輕侯看了看他,說道:「裝得太假了。」
「左二哥火眼金睛。」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說著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站在一邊的聞人曦看了一眼那兩個人,默默的站的稍微遠了一點。
簡直不能更像傻子了。
真不希望和他們兩個人扯上什麼關係。
即使是夜探,他也依舊是一身白衣,在夜裡活脫脫的就是個無比顯眼的靶子。
見楚留香第無數次的看過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聞人曦說道:「不用看了,無論我穿什麼都不會被抓到的。」
他的語氣太自信了,自信到兩人一時想不起該怎麼反駁他。
他們現在正在施家莊外。
施家莊並不小,相反的,它的規模只怕是可以和擲杯山莊相媲美了。
莊主施孝廉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施夫人花金弓卻在江湖上頗有幾分名氣,一手金弓銀彈鐵鷹爪更是威名赫赫。
不過比她的功夫還要有名的,是她調教相公的手段,當年施孝廉因為她和世交的左輕侯反目成仇的事情在江湖上傳的是沸沸揚揚。
再加上少莊主施傳宗娶了個更不能惹的老婆薛紅紅,從此畏妻如虎的緣故,施家莊在江湖上硬是傳出了個獅吼莊的諢名來。
左輕侯並不想來的,他當年年少氣盛,和施孝廉斷交後頗是做了不少下施家面子的事。
特別是曾經酒後在施家莊門上掛上了內有惡犬的牌子,讓兩家從此勢同水火。
如今讓他像宵小一般偷偷摸摸地潛進去,別的不說,面子上就有幾分掛不住了。
楚留香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不自在,非常「善解人意」地說道:「以防萬一,只怕是要讓二哥在外面接應我們倆了。」
左輕侯張了張嘴像是要反駁些什麼,聞人曦不耐煩聽他們兩個唧唧歪歪個不停,拎著楚留香的領子就一躍跳進了施家莊的圍牆。
一陣風默默地吹過,帶起了幾片葉子。
被留在外面的左輕侯無奈的嘆氣:「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心急啊,哪比得上當年我們那時候。」
說著搖了搖頭,一躍跳上了旁邊枝繁葉茂的大槐樹。
「撲啦啦」
他上樹的動作雖然很輕,依舊難免驚走了幾隻鳥雀。
左輕侯苦笑,誰讓他運氣不好,正好落在了鳥巢的旁邊。
被驚走的鳥兒更是要哭了,好不容易勾搭到的對象就這麼飛走了,不就是想要好好的交個配嗎,鳥生怎麼這麼艱難呢?
心塞塞。
聞人羲拎著楚留香悄無聲息的落在了施家莊內,他的落地很輕,哪怕他手上還拎著個人,落地依舊輕的沒有半分響動。
和楚留香對視了一眼,他們二人便分散開來向著兩個方向躍去。
這就是他們為什麼不讓左輕侯插手進來的原因,他們雖然通過左明珠知道了施茵的閨房的佈置,卻並不清楚施家莊的內部具體構造。
試問哪個人會記不清楚自己的家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又試問那個小姐會記不住自己的閨房在哪裡呢?
所以為了萬無一失,不讓左輕侯起疑,就讓他在外面守著,他們倆鬧出些小動靜,順便帶點證據出來最好。
聞人羲向著一個方向,楚留香向著另一個方向查探施茵的閨房在何處。
聞人羲在樹之間輕飄飄的跳動,一襲顯眼的白衣竟沒有引起任何注意,來來往往巡邏的護院就像是瞎了一樣的從聞人羲藏身的地方走過。
以他們的功力,自然是發現不了屏息的聞人羲的。
越走的遠聞人羲就越覺得自己只怕是走了個錯誤的方向,這個方向是直通著施家莊的後花園的。
花園裡掛著素白的燈籠,想來是施茵假死之後施家辦喪事掛起的,夜裡幾叢夜來香開的正好,清淺的香氣四處浮動。
聞人羲老遠的就看到了亭子的石級上坐著個人,矮矮的蜷成一坨像是個圓球。
那個人的年紀應該不小了,頭髮鬍子都已經有些花白了,但又穿著一身大紅的繡袍,腳上踩著一雙虎頭絨布鞋,兩頰甚至還擦了些胭脂。
聞人羲快速的掃了一眼就轉頭打算換個方向走,這種打扮也太傷眼睛了,還是繞個路吧。
他正打算離開,就聽見身後傳來快速的破空聲,腳下不急不忙的一點一滑,順勢躲過了向著自己刺過來的一劍。
側頭一看,那個坐在石級上的人已經竄到了身邊,手上拿著一柄軟劍,正笑嘻嘻的看著他。
「老爺爺老爺爺,我怎麼沒有見過你呀?」那人面上一派天真模樣。
「你叫我什麼?」聞人羲問道,心裡頗有幾分啼笑皆非的感受。
「老爺爺呀,你看你的頭髮都白了,我哥哥教我了,看到白頭髮的要叫爺爺奶奶。」那人眼睛亮晶晶的,臉上寫著幾分驕傲的意思。
原來是個瘋子。聞人羲心裡暗忖,嘴上問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都十二了,已經是個大孩子了。」那人挺了挺胸,說道。
「你在這裡幹什麼呢?」聞人羲問他。
那人的眼睛轉了轉,說道:「我在數星星呀,都怪老爺爺,害得我都忘了數到那裡了。」
說著他不滿的嘟了嘟嘴,手上的軟劍卻快速的刺出。
「所以老爺爺就留下來陪我玩吧。」
「唰」「唰」「唰」,眨眼之間他就刺出了三劍。
那三劍直直的點向聞人羲的咽喉和心臟,劍勢又快又準,狠辣無比。
聞人羲眯起眼睛,微微側了側身,躲過了那來勢洶洶的三劍,他甚至有時間隨意的伸手在劍上彈了一下,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鐺」的聲響。
緊接著,那把軟劍就斷成了好幾截,叮鈴哐啷的掉了滿地的碎片。
那個人瞪大了眼睛,看著手裡只剩一截劍柄的劍,像是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似的呆愣了半晌之後,眼睛裡居然飛快的積蓄起了淚水,抽噎了兩下,竟是把手裡的劍柄一丟,半點形象都不要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鬧了起來。
「啊啊啊,寶寶的玩具被弄壞了!」
「嗚嗚,壞人壞人,寶寶討厭壞人!」
「大哥快救我,寶寶好害怕啊啊啊!」
「你賠我玩具,賠我玩具!」
他一邊哭一邊在地上直打滾,拽著聞人羲的衣角就是不放他走,哭聲響的震天,莫說是這個後花園了,只怕是整個施家莊都能聽的到這個可怕的哭聲。
處在災害中央的聞人羲被這聲音震得頭疼,天知道崑崙山上是沒有小孩子的,就算是下了山之後他見到的小孩子也大多是冰雪可愛的,哪能想到會碰上一個哭鬧不休的「大孩子」。
見過熊的孩子,沒見過這麼熊的「孩子」。
焦躁。
「閉嘴。」聞人羲皺眉,放出了一股劍氣直接壓迫在了那個人身上。
好吵,好煩躁,下山那麼久除了公孫大娘之外他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了如此明顯的殺意。
「嗚——」那個人抽泣了兩聲,委委屈屈的停下來哭泣,嘴裡一個勁的嘟囔著,「壞爺爺欺負寶寶,寶寶要去告訴大哥,大哥打你。」
語氣孩子氣的很。
「你要讓哥哥打我嗎?」聞人羲突然就笑了,他甚至還蹲下身去揉了揉那個人梳成了童子髻,還紮了兩根紅繩的雜亂小辮,「那你哥哥是誰呀?」
他的語氣轉的太快,讓那個人愣了一下,又揉了揉鼻子,使勁擤了一下才說道:「我哥哥是薛衣人,他可厲害了,所以你別欺負我。」
一邊這麼說著他一邊用剛剛哭過,被淚水浸的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聞人羲。
他臉上被眼淚鼻涕混著胭脂糊的亂七八糟,又是滿臉的皺紋,醜的慘不忍睹,但是他的眼睛卻出乎意料的漂亮有神,半點看不出痴傻之人常有的呆滯混沌。
聞人羲拍了拍他的頭,說道:「你聽話我就不欺負你。」
「嗯嗯。」那人趕忙點頭。
「真乖。」聞人羲說道,「那麼我們就來商量一下中——」
他還沒說完,就聽到了一陣喧鬧聲由遠及近。
聞人羲轉頭一看,只見一個人在前面發足狂奔,而一群人在後面緊追不捨,那場景就像是崑崙山上一群狼集體的追著一隻落了單的羚羊一樣。
而打頭的那隻可憐羚羊,不是楚留香還能是誰。
聞人羲突然覺得心累,自從認識了楚留香之後,他都有多少次說話是直接間接的被楚留香打斷的。
就是想好好的說個話而已,還能不能好了。
而此時那個人趁著聞人羲走神的一剎那,快速的向著後面那群狼中的一個紅衣女人撲了過去:「紅紅快救我,這裡有怪爺爺!」
「噗」楚留香一時沒剎住車,噴笑了出來。
聞人羲的臉黑了。
好想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