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個紅衣的女人自然就是施家莊的少奶奶薛紅紅。
這位少奶奶長得可著實不剛恭維,長長的馬臉,血盆大嘴,鼻子比嘴又要大上一倍。
即使人常說娶妻娶賢,納妾納顏,若非她是薛衣人的女兒,只怕也是難嫁出去的。
此刻那個人正抱著她哭的稀里嘩啦,眼淚鼻涕的全抹在了她的衣服上。
她也意識到了這件事,僵著臉扶著那人,拿出一塊手帕擦去那人臉上的髒污,嘴裡溫和的說:「二叔乖,不哭了,紅紅幫你打他。」
那個人竟是薛衣人的胞弟薛笑人。
楚留香倒抽了口涼氣,昔年江湖上有過薛衣人的弟弟練劍練瘋了的的傳聞,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就是你欺負我二叔的嗎?」薛紅紅雙手持劍,仰著頭,斜著眼看向聞人曦。
「是又如何?」聞人曦輕笑。
他的容貌本就極為出眾,恰逢此時雲開霧散,月光灑了他滿身,更是襯的他飄渺如仙。
薛紅紅覺得自己的心跳的愈發的快了,剛剛看著楚留香,便覺得這般男子世間難尋,現在看起來,眼前之人竟是比楚留香更加的引人矚目一些。
薛笑人用力的拍打在薛紅紅的背上,嘴裡說道:「紅紅你要給寶寶報仇!」
他拍的很用力,用力到了薛紅紅痛的差點就叫了出來。
她握緊手裡的劍,猛的攻了上去:「若是你欺負的我二叔,便要剁了你做花肥!」
她的劍法相傳乃是公孫大娘所創的長歌飛虹劍,八八六十四手劍法施展開來,劍似飛虹,人若游龍,銀光閃爍,殺機四溢。
聞人曦身法飄逸,腳尖輕點便在劍光之間隨意穿梭。
他不得不承認,薛紅紅不愧是家學淵源,雖然長得不好,在練劍方面確實是頗有幾分天賦的,長歌飛虹劍的火候已有了幾分,在女人中,她的劍術也是數一數二的了。
只不過嘛,聞人曦漫不經心的走著神,這種級別的打鬥他根本提不起勁來。
而且一想到這個劍法是誰所創,看到那兩柄繫了綵綢的短劍,他的心口就像是有團火在那裡燒,直燒的他焦躁之極。
努力的運轉心法,抱元守一,他試圖壓制住那股子不知從何而來的焦慮痛楚。
但是這樣的月夜總讓人不自覺的分神,很輕很淡很熟悉的香氣一直飄過來,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平心靜氣,相反的,他覺得自己開始不受控制了。
漸漸的眼前的凜凜銀光已不再是劍光,在聞人曦眼裡,那光彩已經化成了張放死時那淒迷的讓他心悸的月光。
耳朵裡嗡嗡作響,只有扭曲的笑聲不斷的在耳邊迴蕩。
我在哪裡?施家莊還是五羊城,這是什麼時間,是兩年前的月圓之夜嗎?
聞人曦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薛紅紅的臉在他眼裡竟逐漸和熊姥姥那張詭異猙獰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無數的聲音在腦袋裡作響,就像是點燃了無數個煙火一樣,劈劈啪啪的擾的聞人曦的思維根本無法運轉。
但即便是這種情況下,他的動作依舊瀟灑自如,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甚至還透著幾分不耐懶散,就像是最嫻熟的木工被叫去搭積木一樣,太簡單了,所以吝嗇於多投入半分心力。
這般姿態無疑是激怒了薛紅紅,她的劍舞的更快了,在月光下就像是織成了一面密不透風的大網,讓人無路可逃。
「小賊別讓姑奶奶逮著,不然非把你扒皮點天燈了不可!」她的聲音本就尖利,惱怒之下提高了嗓門更是高的讓人頭疼。
好吵!好吵!好吵!
吵死了!
好煩躁好煩躁!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安靜一點,都給我閉嘴!
閉嘴!閉嘴!
為什麼還在吵!
啊啊啊啊啊!
停下來啊!
聞人曦恍惚的覺得頭痛的就像是不是自己的一樣了。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就安靜了!
是嗎,聞人曦臉上扭曲出一個奇怪的笑。
那麼,就殺了吧。
他就像是著了魔似的並指為劍,運足十成的功力,向著薛紅紅點過去。
穿破了無數的劍光,一瞬間,鮮血四濺。
滴答,滴答
血濕透了衣服,滴在了地上。
大夏天的酷熱裡,鮮血裡居然還帶著三分涼入骨髓的寒氣。
這是聞人羲的血。
他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居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理智在大腦裡拚命的叫著那不是熊姥姥,她們沒關係,但是他依舊不由自主的遷怒到了薛紅紅身上,乃至於想要對她下殺手。
幸而他最後關頭及時的勉強恢復了些許的理智,拚命支使著還不太受控制的身體擋在了薛紅紅前面,生生受了自己發出去的氣勁。
自作自受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他無奈的苦笑。
那道氣勁直直的釘進了他的右肩,只一瞬間他的整個右肩都麻了。
聞人羲十成功力的一指有多強,他十六歲的時候就可以一指將一頭雪狼活生生的凍成冰雕,從內到外,連骨髓都被凍成了冰。
他現在的功力比之十六歲,可不止翻了一倍。
他來接這道攻擊,不過是多了道傷口,流些血的問題,可若是這道攻擊當真打到了薛紅紅身上,施家的後花園裡只怕就要多出一座融不掉的冰雕附帶上最起碼半個花園大小的冰場了。
抬手疾點右肩的幾處大穴,阻止了更多的流血之後,他連看都沒有看楚留香,轉身快速的走掉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對著呆愣住的施家眾人拱了拱手,緊跟著走了。
左輕侯正在圍牆處接應他們,可是聞人羲依舊連看都沒有看他就快速的離開。
聞人羲走得太快,楚留香二人只能在後面努力追趕。
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特別是守在外邊的左輕侯,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他們知道能讓聞人羲這種天塌下來都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的人這麼著急的,一定不是什麼小事。
而越追,楚留香就越覺得心驚。
他自恃輕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流水準了,可是追趕起聞人羲來依舊極為吃力,甚至他有一種兩人的距離越拉越大的感覺。
思及每一次和聞人羲一起趕路,那人都能不多不少正好跟上他的速度,連汗都不流,毫不吃力地模樣,楚留香嘆了口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外乎如是而已。
月色下聞人羲的身形已經化成了一道飄忽不定的影子,有時候他就直接在空中輕踩,根本無需借力便可一直前行。即便有人看到了他,也只怕會認為是鬧鬼,因為只能看到一縷在空中轉瞬即逝的白影。
他們去施家莊花了有大半個時辰的功夫,聞人羲自己趕回來卻只花了一盞茶的時間。
此時擲杯山莊依舊是燈火通明,正等著他的主人歸來。
進了擲杯山莊聞人羲的速度依舊沒有降下來,反倒又提快了幾分。
他的臉色,也出現了幾分焦灼的色彩,微微的扭曲了起來。
「唉!聞人先生!」張簡齋看到聞人羲就立刻招呼了起來。
誰知道聞人羲一把拉住他的領子,說道:「金線蓮三錢,半夏六錢,黃蓮四錢加雪蓮八錢,三碗熬成一碗,熬完立刻送過來!」
「好的好的。」張簡齋忙不迭的點頭,原因無他,只因此時聞人羲的臉色實在是太過可怕,臉孔不自覺的曲在了一起,大滴大滴的汗不斷的從他的額頭上往下流,像是忍耐著極大的痛苦一般,額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就連眼底都泛著紅,原本俊俏的容貌此時顯得頗有些猙獰。
「讓人離我的房間遠一點!」聞人羲的最後一句話就像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來的一樣,說完立刻轉身就走,眨眼就沒了蹤跡。
張簡齋頗為擔心的摸了摸鬍子,急忙趕向藥房去配藥。
聞人羲直接衝進了房裡,把門一甩之後立刻盤膝而坐,默念崑崙心法總綱,平心靜氣,努力壓制心頭的郁燥。
他的頭頂慢慢的飄起了白霧,臉色也慢慢的恢復了原狀。
他身下的青石地板,在他全力運轉內力之下竟是在大夏天的結出了一層寒冰,並且不斷的向外擴散出去。
有的冰隨著時間推移融化了,又因為那不斷推過來的冰寒之氣而再次凝結。
聞人羲這一次運功用了很久,久到青石板上的冰已經融了又結好些次了,他才張開眼睛,吐出了一口血。
血的顏色並不是常見的鮮紅,反而透著一層詭異的藍,剛碰到地就凝成了冰。
聞人羲的內力屬性冰寒,像剛剛那般一擊,往往都帶著寒毒,特別是到了他這個地步的功力,即使是自己受了自己一擊,寒毒依舊能快速的侵入身體,就連動一動,都會帶著讓人銘心刻骨的僵痛之感。
而他的身體又極為郁燥,全身都覺得滾燙的像是被丟進了開水裡一樣。
兩相抵消,他才能撐到擲杯山莊。
門口放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藥,大概是張簡齋送過來的。
聞人羲端起碗,聞了聞,確定氣味的確是自己所說的那幾味藥之後,他毫不猶豫的劃開自己的手腕,滴了幾滴血,把藥灌進了自己的嘴裡。
熬藥的藥材都品性寒涼,不多時他就感覺想要沸騰一樣的血液慢慢的平息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之後,左手輕輕的搭在了右手上。
若是他沒有料錯,自己只怕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