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聞人羲並沒有待上很久,陸小鳳走後的第二天他就辭別了花滿樓開始慢吞吞的趕路。
是的,「慢吞吞」的「趕路」。
他只不過是「突然」想起了自己還答應了玉羅剎要看顧著西門吹雪的事,考慮了一下西門吹雪的武力值和一年只出四次門的性格,嗯,他可以走得慢一點,路上「一不小心」被什麼事絆住了腳步也是正常,聽到了關於公孫大娘的消息去查一下更是理所應當的。
作為一個崑崙子弟(前),他很難對有關西域魔教的任何人生出好感來。崑崙這麼多年都是被劃在他們名下的地盤,無論哪個勢力打打鬧鬧都默認的跳過崑崙一帶,偏偏到了玉羅剎硬是要在崑崙插上一腳。
好不容易劃下了道來,西域魔教還時不時的打著買藥一類一看就很假的理由來這附近溜躂一圈,相當的煩人,下山採買的下僕也時常因此倒霉的被拖延上十天半個月的。
有好幾次他讓下僕帶回來的東西就是因為這十天半個月徹底不能用了。
要不是因為這些事基本上都是西域魔教裡那些不安分的長老們吩咐的,他見到玉羅剎的第一眼就會忍不住一劍捅上去。
但是在各種新仇舊恨的累積之下,他對於自己答應下來的任務也相當的消極怠工。
嘛,只要人沒死就算是看顧了,缺個胳膊少個腿的問題也不是很大啦,實在不行他做個假的給安上就是了,崑崙出品,保證能以假亂真。
從江南走到燕北,他走得很慢,走走停停,一路上探尋了幾乎每個公孫大娘做過案的地方。
但公孫大娘是個很謹慎的女人,一個很惡毒的女人大多數都會是一個很謹慎的女人,不然豈不隨時會陰溝裡翻了船。
他並沒有查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再一次見到陸小鳳,是在一個不大的城裡,城雖不大,但是也算坐落在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上,因而也還算是繁華。
他先看到的,是花滿樓。
花滿樓笑著替他倒了杯茶。
聞人羲道:「我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
花滿樓道:「你會在這裡,我也很驚訝。」
聞人羲說道:「但是看到你,我很高興。」
花滿樓笑了:「他鄉遇故知,本就是一件很令人高興的事。」
他們兩個在這條街上,再違和不過了。
這是這座城裡唯一一條白天冷清晚上熱鬧的街了。
現在正是中午時分,太陽把青石板曬得發亮,街上冷清的看不著半個人。
所有的店幾乎都大門緊閉,少數幾個開著的,門口站著迎客的姑娘也是滿臉疲憊,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這裡是一等一的富貴溫柔鄉。
若是兜裡有兩個錢的,就能進樓子裡,叫上兩個姑娘,再來上壺酒,美美的過上一夜。
而若是兜裡空空如也的,就只能呆在樓子前的破酒攤上,盯著門前半老徐娘的鴇母流流口水了。
或是在白天和相熟的姑娘龜奴們套套近乎,說不得就能賒上些賬,進去舒服一會呢。
無論是有錢的沒錢的,混在這條街上的,無一不是身形恍惚呆滯,酒氣衝天,滿面通紅,眼睛不是盯著姐兒們露出來白花花的肉瞧的移不開眼,就是看著鼓鼓囊囊的錢袋蠢蠢欲動。
而這兩個人,已經在樓前髒兮兮的酒攤前坐了好一陣了,就像是蹲在一群灰溜溜的公雞裡的白鶴,顯眼的讓人的眼珠子忍不住的就往他們身上瞟。
聞人羲有些不適應的挪了挪身子,說道:「二樓那個姑娘都快把你看穿了。」
姐兒愛鈔更愛俏,除了怡情院的歐陽情,對著像聞人羲花滿樓這種標準閨閣夢裡人的姿容,若能求的春風一度。多少姑娘倒貼錢都願意。
正說著,聞人羲就看到了陸小鳳,他裹了一件嶄新的大紅披風,穿著一身嶄新的行頭從怡情院裡竄了出來,又一頭紮進了對門的□□館。
「現在看起來陸小鳳還不算那麼混蛋。」聞人羲突然感慨道,「好歹他逛樓子沒把你拉進去。」
「他又哪裡是不想拉,分明是怕被我的哥哥們削掉鼻子。」花滿樓笑的格外促狹。
「若是我當真在樓子裡面見到了你,只怕也是會想削了他的鼻子的。」聞人羲點頭,他連碰都沒碰面前缺了個口,杯子裡滿是茶漬的茶杯。
「我不過是和姑娘們聊了兩句的功夫,你們就惦記上我的鼻子了啊。」陸小鳳突的竄了出來,端起聞人羲的茶杯就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大口。
他身後跟著一個醉的東倒西歪的老頭子,聞人羲知道這是龜孫子大老爺,別人通常會叫他孫老爺。他也是來找這個人的。
孫老爺已經醉的連站都站不住了,幸好他還能坐直,陸小鳳在街口叫了一輛馬車,往城外駛去。
孫老爺兩眼發直的瞪著陸小鳳,他本來想和陸小鳳聊兩句的,可是看到端坐在一邊的聞人羲時,他的嘴就像是被漿糊黏住了一樣半個字都說不出。
花滿樓看不見,自然感受不到那種謫仙一般的姿容帶給人的壓力,就好像多說一句都是冒犯似的。
而陸小鳳,你要相信,對於有的人而言,神經的粗壯程度是和臉皮厚度成正比的。
山窟裡又黑暗又陰森,洞口很小,只有像孫老爺這樣身形矮小的人才能爬著進去。
「多虧了你在,我們才沒有有聽著孫老爺嘮叨上一路。」陸小鳳拍了拍聞人羲的肩膀。
聞人羲掃了陸小鳳一眼,沒說話。
陸小鳳縮回手,他自然看得出聞人羲那一眼裡透出的意思,能讓聞人羲這種人踏足花街只有一個解釋,他也是去找孫老爺的,本來他也許會有些惱怒,因為這表示聞人羲並不信任他。
不過現在嘛,他訕訕的笑了笑,有點心虛。
他還沒來得及查公孫大娘的事就被捲進了大金鵬王的麻煩裡,好像,似乎,大概,也難怪聞人羲自己動手調查。
這時,山窟裡傳來了孫老爺的聲音,道:「可以開始了。」
陸小鳳拋了第一個五十兩的銀子進去,問道:「五十年前,世上是不是有個金鵬王朝?」
片刻之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道:「那本是極南之地的一個富庶小國,風俗奇特,同姓為婚,當權之人多姓上官,五十年前已經滅國了,王族後裔據說流落到了中原。」
陸小鳳呼了口氣,好像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他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聞人羲,見他有點嘲諷意味的露出一個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拋出了第二塊銀子。
「若是有一個極困難的問題想讓西門吹雪出手,可有辦法。」
洞裡沉默的時間比第一個問題更久,很久以後才答道:「沒有法子。」
陸小鳳愣了一下,又丟進去了第三塊銀子,問道:「公孫大娘是誰,你可知道?」
這一次回答倒是很快:「公孫大娘本名公孫蘭,據說是初唐教坊據說是初唐教坊中第一名人公孫大娘的後代,所以知道她的人也都叫她公孫大娘。她用過很多別名,比如女屠戶、桃花蜂、五毒娘子、銷魂婆婆還有熊姥姥等等。」
陸小鳳身上只帶了三個五十兩的銀錠,他也只能問三個問題。
這個時候,聞人羲丟進去了第四個銀錠,他只問了一個問題:「哪裡可以找得到公孫大娘?」
沒有任何回答,過了很久,甚至比任何問題都要久的時間之後,那枚銀錠又被拋了出來。
連號稱無所不知的大智大通,也不知道怎麼找得到公孫大娘。
聞人羲撿起了那枚銀錠,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那一剎那,陸小鳳卻彷彿能感覺得到那種失落和無助。那是一種並不好受的感覺,難過的讓他有一種五臟六腑都絞在了一起的錯覺。
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也一點都不喜歡聞人羲現在的表情,所以他走上去,用力的拍了拍他,笑嘻嘻的說:「這可是第一個讓大智大通也沒轍的問題,白賺了五十兩,我們真得去大吃一頓慶祝一下。」
花滿樓也笑著說:「大吃一頓,你請客嗎?」
「我請客。」聞人羲開口說道,「走吧。」
城裡的上林春,是遠近聞名的老店了。
陸小鳳是個很會吃也很懂吃的人。
他們只有三個人,卻點了一整桌的好菜,其中自然少不了上林春最有名的竹葉青和臘牛肉、五梅鴿子、魚羊雙鮮。
聞人羲的酒量一點也不好,他不是一個經常喝酒的人,劍法很好的人都不會經常喝酒,酒喝多了,手會不穩的。
但是他最近,總是想要喝些酒,一直喝得一醉方休。
他一個人喝了五壇的竹葉青,先是一杯一杯的喝,然後是一整壇的灌,他是個很雅緻的人,即便是做這種動作,也並不顯得粗鄙。
沒有人阻止他。
「他的心裡,一定是極痛苦的。」陸小鳳夾了片牛肉,吃的有些索然無味,「只有這樣的痛苦,才會讓一個很堅強的人想要靠著喝酒來逃避。」
花滿樓乾脆放下了筷子:」失去了一個朋友,是很痛苦的事。「他的臉上,也帶著一些感同身受的愁緒。
聞人羲已經醉的睡倒在桌子上了,他清醒的時候,定然不會做出這種動作來的,他甚至不會讓自己的袖子隨便靠在桌子上,但是人在喝醉的時候,總會做些平時不會做的事的。
驚叫聲從門外響起。
一輛罩著黑布的馬車直直的撞了進來,正衝著陸小鳳那一桌而來。
馬已經開始口吐白沫,而駕車的人穿著一件青衣,紫黑色的血滴滴答答的從他的嘴裡流到衣服上,他已經死了。
從店門口衝到桌前速度很快,但是陸小鳳和花滿樓的速度更快。
聞人羲被吵醒了,一個酒醉的人不是那麼容易被叫醒的,而若是驚聲尖叫的聲音混著馬嘶聲,東西碎裂的噼噼啪啪聲,還被人硬是從原位拽起,乾坤大挪移一樣被掄了個圓,哪怕是個死人,也會睜開眼的。
他看到的是一架已經快散架的馬車,車伕趴倒在死馬身上,他們剛剛的座位,連帶著滿桌的好菜都被撞了個稀爛。
馬車車廂上的布抖動了兩下,血從車廂的縫裡流了出來,很快就染紅了地板,一個人要流多少血才能做到這樣,陸小鳳不知道,但他知道,一個人流了這麼多血的人,是活不了的。
他掀開了馬車的簾布,一個渾身上下都是血的人坐在馬車裡,他從未見過一個人身上會有這麼多的傷口,他的雙臂從關節處斷開,放上了兩個銀鉤,銀鉤上繫著條黃麻布,上面猩紅的大字是用血寫的。
「以血還血」
「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下場。」
那個人是蕭秋雨,他斷了勾魂手的雙臂,害他因此而死。
陸小鳳幾天前才見過他,他是丹鳳公主的護衛之一。
有一種人的脾氣很奇怪,你越是威脅他,他就越是堅定,現在就算是有刀架在陸小鳳的脖子上,這件事他也管定了。
他甚至拿出來了自己的紅披風,撕開內襯,紅披風裡居然還有一件披風,一件已經破破爛爛的披風。
他看著聞人羲,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要你幫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幫我一起追查大金鵬王的事。」
聞人羲還醉著,他的頭疼的嗡嗡作響,他甚至都沒有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陸小鳳又在耳邊唧唧喳喳的吵個不停,他煩躁的點點頭,根本不知道自己答應了點什麼,一倒又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