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第六章 繼母
室內安靜了片刻,黃氏出聲賠笑:“老爺說的是。依妾身看,丫頭們都該好好抄幾遍《女訓》,定定心。”
渣爹道:“數目不必多,不然倒是苛刻孩子們了。不過,身為長姐的,要以身作則,數目該加倍才是。”
黃氏笑道:“這是自然。七丫頭和八丫頭就抄個五遍。六丫頭嘛,十遍如何?”
“二十遍。”渣爹輕輕鬆鬆又給翻了一倍,根本不考慮到幼童的承受度:“三天之內交給我檢查。”
我呸!林若拙心裏翻個白眼,二十是五的四倍,簡單的數學都會算錯,渣爹你還能更無能點嗎?這種場麵太無聊了,看這群人表演還不如看桌上的菜。什麽時候能吃早飯呀,餓死了!
黃氏頓了一下:“是。”看看林若拙。發現她似乎毫不在意,眼睛直愣愣的看著餐桌,表情就一個解釋:餓。
她這個樣子,自然也入了所有人的眼。渣爹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快,非常不痛快!不過想到三天抄二十遍《女則》,足夠累的她慌。也就當林若拙是傻絕了,臨到陣前才知曉厲害。
林若蕪暗暗高興,心道這回讓你連覺都睡不成。林若菡不動聲色,眼觀鼻鼻觀心。三個姨娘更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滿屋子裏,唯有林若謹一人替她心憂。五味雜陳的出聲求情:“父親,六妹妹年幼,三天抄二十遍《女訓》,怕是連睡覺都沒甚時間了。還望父親減免一些。”
渣爹不高興有人挑戰他的權威,道:“教育女兒是母親的職責。你一個男孩子懂什麽。你母親已經定下了,就這樣。”
黃氏一口氣差點哽住。心中冷笑。遭瘟的男人,居然說是她的主意。真是一貫會推卸責任。她可不背這黑鍋,若是老太太問起來,真當成是她的主意,她還要不要做人了。便笑道:“老爺,若謹疼愛妹妹,可不就是您說的有友愛之心麽。這份數不能減,時間卻是可以寬限些的。我看,就改成五天。好歹留下丫頭睡覺的時間。孩子睡足了,臉色才精神。不然到了老太太麵前,無精打采、萎靡不正的,老太太還當咱們苛刻了孩子。”
提到林老太太,渣爹也不得不顧忌一二。五天時間二十篇,一天四篇,扣除吃飯睡覺、請安上學的時間,也是十分之緊。想想,倒也罷了。頷首表示通過。
黃氏又笑道:“大清早的說半晌子話,飯都涼了。快些上桌吧。老爺還要去衙門,遲到了可不成。”
等了很久的丫鬟們魚貫而入,將熱了半天的各色早點一一擺上桌。屋裏凝肅的氣氛,隨著熱氣騰騰的早餐,消失的一幹二淨。
林若拙先喝了一碗碧粳粥,胃裏暖暖和和。再夾了翡翠開花包,水晶燒麥,鹹酥鴨肉卷,煮雞蛋,一口一口的吃。隨後又添了兩次粥,配上小菜漬黃瓜、芝麻辣肉幹、涼拌筍尖、五香花生、什錦拌菜。吃的不亦樂乎。生在大富之家,最令她心滿意足的,就是這一日三餐飯食,外加無數精致小點。享受啊!
林若菡看的目瞪口呆。她居然吃這麽多?不對,她平時就吃這麽多。啊不!她怎麽今天還有胃口吃這麽多?
其餘人也發現林若拙若在無其事的大吃大喝。不約而同的給她貼上“傻”的標簽。何姨娘心裏嗤笑,秦氏生前何等要強,結果掙命生下來的卻是個傻丫頭。真是當對手都丟人。
就連丫鬟下人都暗暗腹誹,這六姑娘還真不愧‘呆傻’的名號。黃氏則看法又不一樣,傻人有傻福,瞧她沒心沒肺的樣子,未嚐不是一種福分。真要明白了,知道親爹不光不喜自己,還偏幫著庶妹針對刁難,單是委屈就要委屈死。
林若謹食不知味的吃完這一餐。父親的偏心並不是第一次,卻從沒如今次般令他心驚肉跳。屋內眾人的表情見怪不怪。曾幾何時,他也如這些人一般,將著偏頗視作正常,將歧視看為理所當然。一旦撥開隔閡的麵紗,真相殘忍的觸目驚心。林若謹為著自己往昔的麻木而心驚,自責。
食不言,寢不語。早餐很快結束,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管家的管家,各司其職。
去芭蕉堂的路上,遇上了三房的人馬。二房三朵花,三房三朵花,人數上勢均力敵,六個女孩互相問安聲不斷。
四娘林若貞在三房三姐妹中排行老二,上有姐下有妹,卻偏偏是個外向性格,剛問安完畢,就迫不及待的道:“八妹妹,聽說你昨天哭了?”語氣看似關心,幸災樂禍的的眼神卻怎麽也掩飾不掉。
小道消息果然流傳的快。
要說穿越至今,對這所後宅裏的女人最大感受是什麽,林若拙可以毫不猶豫的給出結論:人人都有當fbi的潛質。
探尋各房各院大大小小的消息,並給予熱情的討論和傳播,是她們終身難棄的愛好。其熱烈程度,不亞於癮君子對毒品的依賴。想來也情有可原,作為天一黑,除了數字為個位的男主人,其餘就都是雌性生物的大戶人家後宅,閑談幾乎是下人們唯一有條件實施並合法的娛樂活動了。若是禁止,那真是能憋死人的。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所以說,為了大家的身心健康,閑聊放鬆是很有必要的。想後宅丫鬟婆子不閑談是非,簡直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堵不如疏。故而,幾乎所有的主母都采取了同一個策略,將下人們的這項愛好掌控、為我所用。書香門第的姑娘,誰沒聽過大禹治水的故事呢。
在這樣的巨大潛力下,宅院雖大,消息傳通也不比互聯網慢多少。三房能這麽迅速的就知曉了二房三姐妹昨天鬧出的那一場,很正常。
林若蕪臉上泛起紅雲,是氣的。林若貞的話,叫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這時,林若菡出馬了。她甜甜一笑,道:“多謝四姐姐關心,父親今早已經教導過我們了,姐妹間要友愛,不可為微末小事傷了感情。四姐姐說可是?”二房姐妹再怎麽不和,也是二房內部的事,絕不能讓三房看了笑話!
林若貞轉轉眼珠,笑道:“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是六妹妹說了什麽不中聽的,惹哭了八妹妹呢。六妹妹,不知你昨天說了些什麽,聽說八妹妹是氣哭了走的呢!”
林若菡心裏咯噔一下,立刻道:“哎呀,說話間不覺得,已經到了芭蕉堂呢。咱們快進去吧,別遲到了。”說罷,拽著林若蕪就加快一步,走進芭蕉堂。
林若拙步履施施然的跟著進了門,慢吞吞的取出筆墨書本放在桌位前。
江夫子尚未到。六個女孩子各自坐上座位,整理自己的書本。
一片安靜中,三房的麽女林若容突然道:“六妹妹,剛剛四姐問你的話你還沒答呢。昨天你說什麽將八妹妹氣哭了?”
眾女孩一怔,隨即齊齊看向林若拙。
三房的三個女孩,老大林若靜還有幾分端厚,中間的林若貞是個傻炮仗,和她名裏的‘貞’字,簡直沒有半分相像。最有心機的卻是這位最小的林若容。這不,趕在這時候來上一句,一句話給‘林若拙氣哭林若蕪’下了定案。
林若拙看看眾人,轉臉對向林若蕪,慢吞吞的道:“你昨天哭了?”
林若蕪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林若菡眼光一閃,飛快的捏了一下她的手腕,朗聲替她道:“當然沒有,誰說八妹妹昨天哭了來著。沒有的事!”
林若拙點點頭,轉臉對上林若容,認真的道:“看,你聽錯了。八妹昨天沒哭。”臉上的表情真誠到不能再真誠,懇切到不能再懇切。
林若容麵不改色,笑道:“是麽,那是我聽錯了。不過六妹妹,你昨天到底和八妹妹說什麽了,空穴來風,怎麽會有這樣的傳言?”
所謂空穴來風,意思就是:消息和傳說不是完全沒有原因的。書香門第家的姑娘,陰人都陰的這麽有文藝氣息啊。
林若拙看了她一眼,道:“我忘了。”
“忘了!”插話的是林若貞,尖銳的聲音帶著氣勢敗壞:“說過的話轉眼就忘?怎麽可能!”
“我記性不大好。”林若拙誠懇的道,“四姐姐,昨天說的話至今已是過了一夜,並非轉眼就忘。”
“記性不好?你……”林若貞鼻子都氣歪了,高聲欲辨。袖子就被林若容扯了扯:“六妹妹哪裏記性不好了,夫子每次查功課,你都能一字不落的背出來呢。”
林若拙認真的道:“那是當然的。夫子布置的功課,我回去要朗讀幾十遍,再背誦幾十遍,還要默寫好多遍。難道隨口說的話,也要這般記麽?”
當然不用。林若貞氣不過,還想再開口,被林若靜一聲呼喚製止:“夫子來了。”
窗外,江夫子帶著小丫鬟緩步而來。
丟人不能丟到外頭去,女孩子們紛紛收口。室內重新恢複安靜。
江夫子走進房間,一眼掃過六個女孩子座位前方整齊的桌子,麵露滿意。
林家子弟上學,無論男女,從沒有書童或丫鬟跟著進書齋的道理。一應雜物整理,皆是自己動手。江夫子也在其它富貴人家做過館,書香門第在這方麵比勳貴人家好的不是一點半點。
她抽出書本,開始從大至小的檢查作業。
六姐妹完成的都不錯。林若靜年紀最長,課業完成的也是最好。林若貞勉強通過,字很不上規矩,被說了幾句,要求補寫三張大字。其它人則中規中矩。若按現代評分,都可以算個良好。輪到林若拙交上的功課時,夫子眉宇間有隱隱的滿意,顯然是因為她那一筆比同齡人整齊、有力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