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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升天錄》第88章
  

  第88章 金屋錯(一)

  營帳內,一時間靜謐無聲。

  陸升只覺那人目光投來,不免如芒在背,便愈發心煩意亂起來,出聲問道:「阿瑢,你曾允諾,從不騙我,是也不是?」

  謝瑢道:「我原也從不曾騙過你。」

  陸升冷靜問道:「既然如此,阿瑢,你可曾有事瞞著我?」

  謝瑢道:「我奉恩師之命,尋陵探寶,未曾稟報之事多如牛毛,不知夫人說的哪一件?」

  陸升卻無心同他調笑,緩緩轉過身,一字一句問道:「阿瑢,我帶侯彥逃離益州之後,你可曾允諾虞姬,不再阻撓她復活項王?」

  謝瑢留在唇邊的淺笑,便彷彿落入池塘中一滴墨汁,轉眼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陸升心頭愈沉,難免便露出失望的神色。

  謝瑢方才道:「功曹大人神機妙算,猜測雖不中亦不遠。」

  陸升失笑道:「阿瑢,莫非你以為,只需不曾騙我便足夠。其餘事宜,哪怕我捲入其中,牽涉再深,然則只要我不曾相問,是以隱瞞於我也無妨?」

  謝瑢無言,顯見得竟是默認了。

  陸升大步走過去,怒道:「虞姬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

  謝瑢任憑他怒火中燒,逼迫般佇立眼前,仍是平淡如常,回道:「一件禁器,並一份帝陵堪輿圖的碎片,也算是所獲頗豐。」

  事到如今,他便也不再隱瞞,索性將原委徹底坦白出來。

  天池傾瀉,原是澡雪奉了謝瑢之命有意而為,正是為了將眾無頭衛輕易困在天水陣中,卻是因謝瑢得知虞姬手中握有尋找黃帝陵的線索。他原本要在天池之中徹底殺滅無頭衛,奪得至寶,然而虞姬非但強硬,也十分狡詐,寧可玉石俱焚也不屈服,謝瑢竟尋不出她將堪輿圖藏在了何處。

  是以幾番博弈後,彼此達成交易:虞姬獻上堪輿圖碎片並一件禁器,謝瑢則助她勸服侯彥,接受項王魂魄憑依。

  至於如何勸服,倒也簡單,不過是個沒見識的十三歲小子,與他見識一番蠻夷屠村、生食人肉的血腥場景,再拿國家大義、英雄氣節蠱惑一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雖說絕非易如反掌,卻也不曾費多少氣力。

  繼而謝瑢笑道:「那小子竟是個情聖,先前動搖不定,直至虞姬問道,是要苟延殘喘做個亂世閒人,還是為陸大哥開闢個太平盛世,守他一生安穩?那小子方才肯……」

  話音未落,陸升的拳頭已然惡狠狠揍到他面頰上。

  那一拳來勢洶洶,力道奇大,謝瑢竟連人帶椅翻倒在地上。

  白玉無瑕的左邊臉頰,漸漸便泛出青紫血痕。

  陸升卓然而立,居高臨下,緊攥著拳頭對他怒目而視,然而第二拳卻無論如何也揮不下去,只一味攥得指節突起,手背上筋絡根根浮起。

  聽到動靜闖入的若蝶若霞等人見勢不妙,又躡手躡腳退出營帳。

  謝瑢卻不起身,只留在跌倒的原地仰頭看那青年,素來高高在上的清冷容姿,宛若冰雪雕像漸漸融化一般有些許動搖,他柔聲道:「抱陽,那侯彥原就是虞姬為項王備下的憑依之體,命中注定、合該如此。我不過順勢而為推一把,提早了些許時日而已。」

  陸升怒道:「你無非是見不慣侯彥纏著我!」

  謝瑢便皺眉道:「你是我的人,旁人居心叵測糾纏於你,我自然要剷除隱患。」

  他說得理直氣壯、義正言辭,竟叫陸升一時間錯愕怔愣,無言以對。

  謝瑢這才站起身來,輕輕一拂繡著銀螭出沒雲海的衣擺,抬手要將陸升攬入懷中。

  陸升一閃身,後退避開,便見謝瑢露出受傷的神色,他心中悸痛,低聲道:「阿瑢,侯彥不過十三歲,你何至於……這般恨之欲其死?」

  謝瑢收回手來,冷笑道:「若非你欲拒還迎,同他夾纏不清,他何至於落到如今的地步?」

  陸升氣結道:「你——不講道理!」

  謝瑢仍是一如既往道:「我就是道理。」

  一面蠻不講理,一面抬起手來,不由分手將陸升拽入懷中。

  陸升不願同他糾糾纏纏,並不推搡,卻僵直後背在原地不動,低聲又道:「阿瑢,你不願我同旁人多有來往,我為討你歡心,自然盡力避開。然而我生在紅塵間,如何能徹底隔絕交際?若不互通人情往來,又如何……執行公務?」

  謝瑢輕撫那青年後背,卻只覺掌下肌理僵硬生疏,半點不肯放鬆依從,心中便多了幾分煩躁,「區區一個清明署功曹,不做也罷。」

  話音才落,陸升便將他一把推開,「阿瑢,若你當真對我有情意,便不該如這般待我。」

  謝瑢面上卻浮現出暌違許久的疏離冷漠,笑容淡漠冰冷,漠然道:「我自幼伶仃,不識情愛,原來這有情無情,尚有什麼規矩不成?」

  陸升望著他神情一刻比一刻愈見疏離,不覺間心慌,不過稍稍遲疑,卻仍是道:「阿瑢會如此行事……不過是起了獨佔心罷了。」

  謝瑢只靜默注視他,眼神幽冥寒涼,深不見底。

  陸升半垂眼瞼,打量自己一隻手,手指修長俊挺,骨節優美有力,指腹掌面覆著薄繭,是因經年累月練劍留下的痕跡,他心中酸澀,卻仍是沉聲道:「我六歲習武,寒暑不輟,六藝皆熟。我十六歲得恩師舉薦,加入羽林軍,自不入品的小兵做起,十九歲得擢升司民功曹,你看不起這區區從六品的小官,卻是我一刀一槍、流汗流血掙來的。我兢兢業業,出生入死,擒賊剿匪,破案逾百宗,可謂功勳纍纍——謝瑢,我卻絕非為了有朝一日,被你效仿前漢劉帝:若得阿嬌為婦,鑄金屋以儲之。」

  謝瑢卻輕聲笑起來,柔聲道:「錯了。」

  陸升問道:「何錯之有?」

  謝瑢道:「我愛重抱陽之心,天地可表,同我隱瞞之事並無半分干係。若你不曾知曉,安於金屋之中,自然一切如常。為何一旦知曉了,就要全盤否決我滿腔情意?」

  陸升被他一番強詞奪理,攪得有些懵懂,一時間又無言以對。

  謝瑢續道:「我先前如何待你,往後亦如何待你,抱陽,你如今生出不滿,無非是察覺到金屋困囿,心有不甘罷了。既然如此,我再將金屋打造得龐大些。」

  陸升苦笑道:「阿瑢,你誤會了。」

  謝瑢道:「天上地下,沒有我做不到的事。」

  陸升閉目歎道:「有。」

  謝瑢露出雲淡風輕的笑容,身後漸漸聚集起光影,火紅的畢方、雪白的騰蛇、漆黑的旋龜如夢似幻、各安其位,顯出朦朧輪廓,將謝瑢包圍在中央,更襯得這貴公子面如皎月、俊美無儔、身姿凜然,猶若天外金仙,「你想要什麼?潑天富貴、至尊權柄,我皆可為你取來。」

  陸升緩緩道:「我要你真心待我,不將我視作禁臠,不困我於淺灘,更不可再傷我同袍親眷。」

  氣勢磅礡,威壓驚人的幻象隨著他頗有幾分意興闌珊的話語,迷霧一般褪去,謝瑢默然片刻,鬆開手道:「我明白了。」

  他望著陸升,笑容和暖,眼中卻不帶半分情意,只一步步逼近,「不識情愛也罷,不懂恩義也罷,左右到了這一步,往後也一如既往困著你就是了。」

  陸升頓如置身冰窟,謝瑢迫一步,他便退一步,直至節節敗退,後背撞在帳篷上。被謝瑢握住手臂時,他反手揮開,啪一聲正拍在謝瑢手掌上,碰撞聲分外刺耳。陸升手背火辣辣疼痛,便也學著謝瑢笑起來,只是言語間難免帶上幾分咬牙切齒:「謝公子抬愛,陸某消受不起,從今之後,你我不必……再見了。」

  他握了懸壺,苦笑道:「這劍解了給你也是無用,想來謝公子也不放在眼裡,只當是賞了在下罷。告辭。」

  他與謝瑢擦肩而過,謝瑢卻道:「陸升,你莫要後悔。」

  陸升足下有千鈞重,眼看就要停下來,然而憶起謝瑢的言辭行止,往日種種恩義纏綿,卻不過是他自作多情而已。他心中酸澀,生怕被謝瑢看出端倪,仍是頭也不回,一步步走出帳篷,漸行漸遠。

  營地內外靜悄悄一片,就連僕從們所在的營帳裡也悄然無聲,若蝶面色焦急,坐立不安,若霞輕輕按住她的手臂,緩緩搖頭。

  姓朱的廚子更是失望得很,昨日深夜裡,野狼咬死了一頭官牛,依照慣例,看牛的小吏報備之後便將牛肉公開售賣。今日他得了消息,便忙趕去買了上好的牛肉,花了大半日功夫整治了一桌全牛宴。

  燉得香濃軟爛的紅燒牛膝、入口即化的黃燜牛筋、脆嫩可口的鹽烤牛舌、堆得宛如朵朵粉嫩芙蓉花似的牛裡脊薄片……花團錦簇擺滿了一桌,暗香浮動、饞人欲滴,如今卻孤零零擺在桌上,乏人問津。朱廚子望著一桌美食,鬱鬱寡歡地歎口氣。

  四野無人,夜色漸漸深了,陸升進了益州城,獨自尋了個客棧住下。

  益州被天池水困住時,只傷妖邪,凡人卻是無礙的,故而最大的損傷,反倒是謝瑢與無頭衛大戰的那間客棧,陸升入住的客棧就同傾塌樓宇隔了一條街,如今透過窗戶看去,便覺短短數日,物是人非。

  陸升心頭空蕩得厲害,又不願借酒消愁,索性喚小二取來文房四寶,徐徐磨了墨給兄嫂寫家信。

  寫完家信,又寫奏疏,向上峰請願,要留在鎮西軍。如今大戰在即,鎮西軍正是用人之際,若要留下來倒也容易。

  只是兄長陸遠只怕又要大發雷霆了。

  陸升憶起兄長怒火滔天責罵他的場景,不覺失笑,然則一笑起來,眼前頓時水霧迷濛,竟是克制不住。

  沾了墨汁的羊毫筆落在地上,陸升隨之蹲在書案前,蜷成一團,死死壓抑住咽喉中瀉出的嗚咽。

  天亮時分,陸升一夜未眠,兩眼泛紅,容色憔悴,自然是全無胃口的。只是為補充體力,味同嚼蠟吃下一碗湯麵。隨後取了零錢與書信,交託給店小二去送信,便不再留戀,當真策馬往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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