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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升天錄》第9章
  

  第9章 千年妖(一)

  眼見得那馬車只稍候了片刻,便進了謝府,姬沖低聲道:「想不到那位謝公子竟同彭城王世子是舊識。」

  彭城王世子,單名一個愈字,在建鄴城中,乃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

  盛名原因有二,其一是世子容貌俊美,若是拋頭露面,比當年擲果盈車的潘安有過之而不及;其二卻是其人極好美色,無論男女,若因美貌入了世子眼,十有八、九,莫不手到擒來。

  念及此節,陸升眉頭皺得愈發深了,「謝瑢風華無雙,莫說女子,就算男子看見也要動心,彭城王世子若是糾纏不休,只怕要給他添麻煩。」

  姬沖卻笑道:「陸大哥,這位謝公子並非簡單人物,彭城王世子必然不敢亂來。」

  這少年性情活潑,同城中三教九流皆有往來,總能打聽到各色情報,是個不大不小的百事通。

  陸升便問道:「何以見得?」

  姬沖道:「陸大哥同謝瑢公子交好,竟不曾聽過傳聞?」

  陸升道:「我何時同謝瑢交好?不過陰差陽錯一同辦案罷了,那公子性情乖僻,生人勿進,若真有至交好友倒是奇聞一件……什麼傳聞?」

  姬沖笑道:「傳聞謝瑢公子幼時體弱,是得了一位仙人點化方才平安成年,又習得高深仙術,本領出神入化,能驅動妖魔、調遣五鬼,那世子如何敢招惹。」

  雖然不見得當真有驅動妖鬼之力,陸升仍是憶起謝瑢一聲令下,就害他非但將隨身細軟盡數上繳,更險些寬衣解帶的事來,這等本事,絕非等閒人物,委實不必他多操心。

  眼見得大門關上,陸升便轉身,苦笑道:「言之有理,是我關心則亂。」隨即不再耽擱,同姬沖一道回清明署去了。

  清明署一舉破了三樁斷頭案,固然是件大功,結案的卷宗、呈上的陳詞卻叫陸升冥思苦想了整整一日,待他寫完「末將司民功曹陸升拜呈」九字,已過了戌正時刻,眼看著就要宵禁。

  他本想再往謝府拜訪一次,如今只得作罷,匆匆回了家去,自然被兄嫂一通訓斥,責備他好酒貪杯,險些誤事。陸升既未貪酒,更未曾誤事,也只得委屈受了,再三認錯。

  如此過了兩日,署中雜務方才稍了,陸升難得偷來幾刻閒暇,取了本雜書正要翻看,卻突然聽聞門外傳來一陣嘈雜喧囂聲,鴨群吱吱嘎嘎叫得震耳。他才打開門,便見院中麻灰羽毛漫天飛舞,一隻肥腴大鳥當面撲來。

  陸升不假思索拔劍便斬,卻好似砍到薄紙一般,劍鋒輕易滑過,呲一聲輕響,如裂絲帛,那無辜水鴨就被斬為兩半,落在地上,灑了滿地羽毛鴨血。

  院中一干羽林衛俱是驚駭,陸升卻也同樣微怔,朝自己手中的佩劍望去,劍鋒斜斜向下,一點血水順著劍刃滑落後,整柄劍纖塵不染,明澈得猶若無瑕清光。

  這時卻有個熟悉嗓音朗聲笑道:「半年不見,你的劍術又有精進了,抱陽。」

  抱陽正是陸升的表字,他聞聲望去,便見姬沖領著一名長身昂藏、戴玄紗籠冠的青衣書生穿過長廊,一面躲避滿院子飛騰的水鴨,一面走了進來。

  他立時收了劍,大步朝那書生走近,喜道:「雲常兄,別來無恙!先生……是否安好?」

  那書生姓沈名倫,表字雲常,與陸升乃是昔日松風書院的同窗。

  自十六歲之後,陸升加入羽林衛,水月先生便不肯再教他,相反卻對沈倫青眼有加,時常指點。兩年前水月先生離開松風書院,投入陳留王門下做幕僚,沈倫也追隨恩師,同樣在陳留王府中做門客,去了陳留郡。

  雖然這二人一從文一從武,卻一直知交極深,猶若管鮑,彼此都是以表字相稱。

  沈倫生得儒雅溫文,頗有君子風儀,笑容和煦,如春風拂面,同謝瑢那略帶譏誚的冷笑卻是截然不同的,他同陸升抱拳見禮,又笑道:「恩師雲遊去了,不知所蹤,信中道一切如常,不必掛念。我自然也都好,倒是抱陽,你過得愈發生龍活虎了。」

  他笑吟吟往院中一掃,陸升苦笑道:「雲常兄慣會取笑人,這哪裡是生龍活虎,分明是雞飛狗跳。」

  一眾羽林軍正在院中捉鴨,那些水鴨野慣了,身手靈活,時不時還張開翅膀飛騰到半空,若非翎羽被剪斷,只怕早就飛了滿天,哪裡還容這些武夫近身。一面閃躲,一面嘎嘎叫得震耳。百里霄也混在其中,滿頭沾滿鴨絨,兩手各提著兩隻水鴨,正匆匆往院外行去。

  可憐劉師爺一介文人,追著水鴨跑了幾步,就被自己的袍角絆倒在地。

  姬沖這才戰戰兢兢道:「陸大哥,這些俱是羽林郎將賜下給兄弟們的獎勵,也是年禮。不、不慎有個籠子破了……」

  陸升歎氣道:「快些捉回去,若叫執事大人見到,難逃責罰。」

  姬沖急忙應了聲,便跟著同袍捉鴨去了。

  陸升方才領著沈倫進了辦公的書房,給他親自沏了杯茶,歎道:「我那頂頭上司,清明署的執事是個吹毛求疵的老學究,每每一篇報文要被他挑出五六處錯,打回重寫,竟比先生當年更嚴厲。有我恩師同先生的舉薦,雲常兄做個執事也是輕而易舉,你我二人同掌清明署,何等逍遙。你卻偏生要去陳留郡……」

  沈倫品了口茶,失笑道:「我若做了你的頂頭上司,定然比那老學究更嚴厲,若是措辭有差,非但重寫,還要罰你抄寫十次。」

  陸升面色一僵,歎道:「你還是去陳留郡罷。」

  沈倫哈哈大笑,笑罷方才正色道:「我此次進京,本是陪伴王爺前來賀年節的。我先王爺行了數日,因趕不及入城,便在京畿小李莊借宿,不料遇上一樁怪事。」

  陸升對前事尚且心有餘悸,聽沈倫提到怪事二字,不禁有些頭大,卻只得問道:「什麼怪事?」

  沈倫道:「夜深人靜時,突然被窗外怪聲驚醒,那怪聲時而如群狼嘯月,時而如稚子涕泣,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吵得人輾轉難眠。我借宿那戶人家卻只叫我姑且忍耐,千萬莫要外出窺探。愚兄為人,抱陽賢弟也知曉,如何忍得?自然提劍外出,要追查個究竟。不料……」

  陸升聽他語調驟沉,便也跟著緊張,屏息問道:「如何?」

  沈倫轉而歎道:「一無所獲。」

  陸升怒道:「雲常兄,你又耍我!」

  沈倫滿臉笑意險些自眼中溢出來,連連告罪一番,又續道:「翌日辭行前,我略施巧計,自屋主口中探聽到了消息。」

  陸升道:「略施巧計……只怕是軟磨硬泡、恩威並施、旁敲側擊?」

  沈倫倒是坦然笑道:「知我者抱陽也。總而言之,原來那小李莊中異象不只有夜半怪聲,連莊中兩口水井也乾涸了。」

  陸升遲疑道:「冬季水枯,原也尋常。」

  沈倫道:「莊外田地有一處坍塌了兩丈有餘,竟無論如何填也填不滿。」

  陸升道:「只怕那處原本地下就有空穴,如今岩層破裂,故而坍塌,若是空穴極深,自然需多添大量土方能填滿。」

  沈倫道:「莊中豢養的豬羊雞狗時常丟失。」

  陸升道:「野狐黃鼠狼肆虐的農莊,這是尋常事。需當高築莊牆、多加防備。我同尋鄉亭長知會一聲,組織鄉勇驅散京畿附近的野獸。」

  沈倫不禁莞爾,笑道:「抱陽,你分明見過十里坡神佛顯靈、又親手滅了妖僧,如今卻仍不信邪。」

  陸升一愣,苦笑道:「雲常兄也聽說了?」

  沈倫道:「南來信中告訴我的。」

  陸升只得以手扶額,低聲歎息,「那丫頭……分明就是個身邊的小細作。」

  南來姓岳,岳家與陸家比鄰而居,乃是通家之好,岳南來是家中幼女,與陸升、沈倫俱是舊識,沈倫最長、陸升次之、南來最幼,三人青梅竹馬,如今雖然年歲已長,情分卻一如當年。

  沈倫仍是笑道:「她也不過道聽途說,同我閒聊罷了。」

  陸升道:「陳留郡到建鄴城十餘日行程,一封信往來就要大半月,你二人倒是不辭勞苦,鴻雁傳書閒聊,卻把我撇在一旁不管。」

  這般酸溜溜的滋味,害沈倫不慎將一口熱茶嗆進氣管,他連聲咳嗽,低低悶笑起來。

  陸升後知後覺,這才察覺不妥,不禁抬手摩挲鼻尖,「我並非……」才開口又頓住,這卻是愈發欲蓋彌彰了,不妥。

  沈倫取出手巾擦拭乾淨,方才笑道:「在哥哥心中,抱陽賢弟、南來賢妹都重要。」

  陸升橫他一眼,心頭卻愈發歎息。

  岳南來對陸升是兄妹之情,對沈倫卻早就芳心暗許,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無意,沈倫只以兄妹之禮待她。縱使三人總角之交,這等事,陸升卻也只能袖手旁觀。

  好在沈倫調笑幾句,便又言歸正傳道:「若只是些異象便罷了,卻原來那小李莊人在怪聲響了四五日不見終止時,請了個雲遊道士來除妖。那道士在莊外搭台作法,到了半夜,怪聲依然響足一個時辰。待天亮後,眾人要去責怪那道士無用,不料只在搭台處見到滿地血跡和那道士戴的混元巾、遺留的桃木劍同道袍碎片,那道士卻不見了蹤影。」

  先有雲遊僧人,後有雲遊道士,方外之人不好生唸經,整日裡東奔西跑,何苦來哉。陸升一雙漆黑劍眉不禁深深皺起來。

  沈倫仍是不疾不徐道:「莊農以為那道士被妖怪吃了,驚駭莫名,遂將滿地血跡就地掩埋,又將那道士遺留之物燒個乾淨。只是那桃木劍卻不怕火,燒了整整三日,卻仍舊殘留了大半。更叫莊農懼怕,見我問起,就將桃木劍送與我了。」

  他自袖中取出一截尺餘長的物事,外頭包裹著青布,攤開在桌上,則是一截削得平整的木頭,處處有焦黑痕跡,剩餘木質卻依然堅固,觸摸時隱隱有暖意。

  陸升毫無頭緒,取了那截木頭在手中把玩,沉吟道:「那道士不見蹤影,如何能確認被妖怪吃了,說不定自己跑了。」

  沈倫道:「滿地血跡卻做不得假,若是跑了,必然也是倉惶逃跑,將這寶貝也遺落了。」他一指那半截桃木劍,又道,「縱不是妖怪,也是野獸,若有虎狼山豬在附近遊蕩,那些莊農遲早難逃一劫。只是那小李莊中眾人俱被種種異象嚇破膽了,只說是妖怪作祟,竟不肯報官。愚兄有心管一管這閒事,無奈名不正言不順……更何況那小李莊乃是謝侍郎名下之物。」

  陸升聽聞謝字,不禁心頭一跳,反問道:「哪位謝侍郎?」

  沈倫笑道:「殿中曹侍郎謝瑨,乃是陳郡謝氏的旁支。」

  陸升問道:「殿中曹是個什麼職位?」

  沈倫道:「乃是殿中尚書的左臂右膀……罷了,陸大兄叮囑我不可同你多談朝中之事。」

  陸升卻托著茶盞,似笑非笑看他,「我雖然不過一介六品功曹,我恩師卻是羽林左監,與殿中尚書雲大人自然認識。雲常兄,你這彎子繞得未免太大。」

  沈倫對一個小小農莊如此熱心,如今看來,卻是為了同那謝侍郎結交,最終目的,則是謝侍郎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殿中尚書,這般拐彎抹角,委實得不償失。

  沈倫苦笑道:「王爺固然有心同雲大人交好……我在小李莊中所遇之事卻委實全然巧合。更何況我是陳留王的門客,若是插手朝廷官員的私事,只會惹人詬病,全無半點好處。抱陽,你疑心我無妨,莫要牽累百姓。」

  陸升一愣,忽然道:「哀鰥寡,恤孤獨,振困窮,補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先生教誨,雲常兄倒不曾忘記。」

  沈倫不由失笑道:「《趙威後問齊使》?十歲稚童念的書,你倒記得爛熟。」

  陸升赧然歎道:「我不過記得點零碎,莫讓先生知曉,平白被他笑話。」

  二人又說笑幾句,沈倫便告辭了,陸升叮囑道:「待我求嫂嫂設洗塵宴,雲常兄莫要推辭,南來若知曉了,必定歡喜。」

  沈倫不覺露出幾分恍惚神色,過後卻笑道:「我也要拜見陸家兄嫂、岳伯父、岳伯母。」

  待沈倫走後,陸升也提著六隻水鴨回了家中,周氏便命僕人將六隻鴨一口氣全殺了,拔毛洗淨,三隻做鹽水鴨,三隻做燒鴨。做起來頗費火候,卻是周氏的拿手好戲,鹽水鴨軟糯潔白、鮮嫩多汁,燒鴨色亮油香、皮酥肉滑,俱是令人垂涎的美食。

  待第二日火候到了,周氏卻將鹽水鴨、燒鴨各取一隻,拿干荷葉包得妥當,放入黑底紅漆的食盒中,命陸升給謝公子送去。

  陸升不由苦著臉道:「他一個士族公子哥兒,哪裡就缺兩隻鴨?不如留給我。」

  周氏哭笑不得,只是這寶貝弟弟終究長大了,不好再敲他腦袋,只得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拍,「少耍貧嘴,送禮貴在心意,你在別人家失態醉酒,總要去致歉道謝,快些去。」

  陸升心底寒風瑟瑟,六月飛霜,冤得不能再冤,卻只能老老實實提著食盒往謝瑢府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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