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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小娘子》第22章
第022章 前後

  宮正司中,雪梨毫無骨氣地被嚇哭了。

  而且已經哭了一下午了。

  這是真的害怕啊……上午時被押過來,就關進了這一方牢房裡——哦,不對,還不是牢房,是刑房。

  四面牆裡有三面都立著、掛著各樣刑具,從竹杖皮鞭到夾棍釘板一應俱全,最中央的地方還擺著個大火盆,裡面置著炭,炭上是燒得通紅的烙鐵。

  於是,雖然押她來的宦官把她扔下就走了,這幾個時辰裡沒有一樣刑具用在她身上,還是把她嚇得渾身發軟。

  連想嚎啕大哭都哭不出來,雪梨渾身發抖地縮在一個角落裡,抱膝坐著默默流淚。

  一抬頭就是滿眼刑具、然後就忍不住想像自己會被折磨到多慘,她簡直覺得這一下午比熬了大半年還長。

  終於,聽到門外鐵鎖輕碰門板的聲音,雪梨發抖到上下牙互打個不停,一邊往後縮一邊又按捺不住死盯著那邊,直到房門打開。

  三個宦官兩個宮女走了進來,為首的宦官看服色級別不低。

  掃她一眼,那宦官在火盆那邊不遠處的木椅上落座了,另外兩個宦官兩個宮女分列兩邊,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上去氣勢特別足。

  雪梨猶在牆角縮著默默哭,那大宦官睇著她,一臉蔑然,而後拈著音慢慢道:「丫頭,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們慢慢問呐?」

  不陰不陽的聲音落在雪梨耳朵裡,就跟炸雷似的。

  「大人……」雪梨心下跟自己強調著「再不說話就沒命了」,才可算頂住恐懼說出話來,「奴婢沒做不該做的事,那簪子是、是、是……」

  她「是」不出來了。若她能把那小院的事「是」出來,也就不至於被帶來宮正司這麼陰森恐怖的地方了。

  宮女也是人,好多家裡還做個小官,和官員有個結交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像送個簪子什麼的,就算被問了話,這便說了是誰,那邊去一問,對上了也就得了,頂多因為「為什麼不主動報上來記檔」挨兩句訓。

  但不說就很有問題了。

  誰知道你們這種交情是怎麼回事啊?是「發於情,止於禮」還是藉著送簪子真有點見不得人的事啊?前者不要緊,宮女大了也是要放出去嫁人的,女官們對她們提前為自己鋪路的做法很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萬一是後者呢?改天讓巡夜的逮了,算誰的?

  再說得更可怕點,萬一這送禮不是因為私交好,而是暗中要她辦什麼事呢?下毒什麼的?

  那宦官淡睃著她,好像在看一隻待宰的小兔子。見她不說也沒什麼惱色,只一揮手:「把她綁上去。」

  雪梨木了一瞬,「哇」地一聲哭崩了。

  於是大哭著被綁到了長凳上,綁得筆直筆直的,她哭得淚眼迷蒙都覺得自己像條帶魚。

  那宦官就隨她哭,嗓子尖尖細細的,又開了口:「打。」

  第一板子立刻就落了下來,本就哭蒙了的雪梨就覺得身上一沉,倒沒覺得多疼。

  第二板子落下來的時候,就疼得實實在在了。

  她一聲叫,閉眼咬牙等著第三下。卻是在她喊出下一聲之前,一個聲音先響起來:「停。」

  宮正司的五人齊回過頭。雪梨偷偷把眼睛睜了條縫瞅了瞅,才敢完全睜開。

  衛忱是挑了十幾個親信同來的,陣勢看著唬人。他踏入房中目光一掃雪梨,轉而朝為首的宦官舉了腰牌:「在下御令衛指揮同知,衛忱。」

  說著「在下」,這語氣可分毫沒客氣。那宦官聽得出來,這是故意壓人的。

  但御令衛要壓人,他們就只能心甘情願地服軟。

  那宦官點頭哈腰:「久聞衛大人大名……」

  「別廢話。」衛忱隨手將腰牌收了,無甚神色,公事公辦的口吻,「把人放了,空穴來風的罪名給我忘了。」

  那宦官就傻了:「大、大人,這可是……穢亂……」

  他那句「穢亂後宮」還沒說出來,就被衛忱拎著領子按在牆上,衛忱兇神惡煞:「這是我乾妹妹!」

  「可是……」宦官跟他爭辯之前及時反應了過來,「您是說……」

  「疑我什麼,找陛下說去!」

  宦官被他喝得臉色煞白,哪還敢多話,滿眼都是「大爺饒命」。

  給雪梨鬆綁的御令衛起初在衛忱的氣勢逼人下也是一臉嚴肅,看了雪梨幾眼就繃不住了。

  這小丫頭可憐兮兮的樣子太讓人嚴肅不起來了……

  他們給她解手上的繩子,她就淚眼婆娑地看著,鬆開一隻手還不忘呢喃一句「謝謝」。

  解腳的時候倒聽不見她說謝謝了,不過解開一邊就見她扭扭腳脖子,兩邊都鬆開後她猶豫著四處踢了踢。

  之後,似是終於確定自己被完全撒開了,她重重地舒了口氣,整個脊背都一鬆。

  宮正司的人被衛忱嚇得找了個空當就跑了,衛忱轉回身來扶她,見她抬眼望一望他,雙頰突然紅了。

  雪梨回過神來,頓時覺得自己這樣挺丟人的……

  被綁得跟條小帶魚似的,被一群人看,沒怎麼挨打就哭得撕心裂肺。

  臉上好熱!

  是以衛忱伸過來扶她的手她都沒好意思接,死低著頭撐起身。剛才打的那兩下子已經不痛了,雪梨鬆快地翻下長凳,站穩身就深福下去:「多謝大人!」

  她明明正經起來了,周圍反倒響了一圈低笑。雪梨面紅耳赤,衛忱忍著笑順手拿起案上放簪子那盒子,打開一看,眉頭微蹙:「指揮使大人說裡面有個字條,字條呢?」

  ……

  「有個剛晉位的恭使讓宮正司的人帶走了,現在又平安回來了,連是什麼罪名都打聽不出來。」

  ——這說法在尚食局、乃至六尚局裡四散開來,很是讓人咋舌。

  雪梨與同屋三人的關係一日之間變得前所未有的微妙。這是她第一回見識宮女之間的算計,可算是信了蘇子嫻從前說的:宮女之間互相捅刀的事可多了!

  蔣玉瑤從雪梨回來開始,便沒說幾句話。自始至終冷著一張臉,心中的複雜可想而知。

  她也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狠是狠了些,卻是不得不為自己狠。有了這麼一樁事既能把雪梨擠走、又能讓自己出個頭,雪梨空出來的位子肯定是她的。

  萬沒想到雪梨竟然回來了,聽說還是被她御令衛的乾哥哥給送回來的。

  蔣玉瑤氣得牙癢癢。

  但好在,尚食局裡還是為她記了一筆功,知情的幾個女官覺得她公私分明,給了她個長使的位子,她的出路也算有了。

  又過幾日,到了月底,是領月俸的日子。

  六尚局的月俸統歸尚宮局管,到了這日,宮女們多是挑得空的時候輪著去,也有關係好的順手待取的。

  雪梨和子嫻就經常替對方一同領回來,然後一半留著以防平日裡需要打點,另一半給自己買好吃的。

  蔣玉瑤剛晉了位份,這月的俸祿已是按從八品長使來算了。她心情好,早早地就出了門往尚宮局去,還拉著白霽一起。

  一貫軟到沒什麼脾氣的白霽看她這副樣子都有點不痛快了,差點害死同屋換的位份,有什麼好得意的?再說,雪梨和子嫻還比她高半品呢,也沒見過她們這麼炫耀啊。

  於是她雖不嗆蔣玉瑤,也不怎麼捧她,一路安安靜靜地走路,低頭不看蔣玉瑤。

  二人領完月俸往回走時正值晌午,和暖的陽光刺過冬寒直照下來,若走得急些,甚至會有些熱。

  六尚局位處後宮最東最西兩邊,每邊三局,都是比較偏的地方,也沒什麼景致可看。

  蔣玉瑤得瑟了一路可算安靜了,兩個姑娘在紅牆間的小道上走得安靜。再拐三次彎就該到尚食局了,可剛轉過第一道,二人就齊齊停了。

  眼前五六個宦官等在路口,原是慵懶地倚著牆,見到她們才都執起身子。

  瞧著高瘦的一位打量打量二人,目光落在蔣玉瑤手裡的錦囊上。

  給宮女的月俸都是拿錦囊裝,為了方便區分,不同的位份顏色也不一樣。

  蔣玉瑤手裡這個是玉色的,白霽還是正九品中使尚未晉位,是淡粉色的。

  「你叫蔣玉瑤?」那宦官問她。

  蔣玉瑤怔然點頭。

  「呵。」那宦官皮笑肉不笑地一揮手,「帶她走。」

  「大人?!」蔣玉瑤一嚇,未及多問,手上一空,手裡的錦囊也被拽走了。而後雙手猛被反剪身後,痛得她一聲驚叫。

  瘦高的宦官往遠處走了幾步,向站在牆根下的宦官作揖,討好地把錦囊奉了過去:「徐哥哥您收著。」

  徐世水接過錦囊掂了掂,從陰影下走出,一步步踱向白霽。

  白霽直往後退。

  「拿著。」徐世水一執她的手,把那錦囊強塞到她手裡。

  白霽下意識地想掙,卻被徐世水握緊了,想鬆開錦囊都不行。

  徐世水壓音,若隱若現的笑意讓白霽後脊發寒:「拿著這錢,把嘴巴閉緊了。今兒你沒跟她一起出來,也沒見過我們。若非要往外說什麼,有本事,你這輩子別再走這條道!」

  末音的狠戾讓白霽周身打了個顫,頭都不敢抬地偷覷他:「大人您是……御令衛的人?」

  帶蔣玉瑤走,是為雪梨的事?

  「御令衛?」徐世水嗤聲而笑,復沉了口氣,用不入六耳的低語道,「丫頭,洒家今兒教你個要緊的——這宮裡頭,真正不能得罪的,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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