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幸好大家都有工作,工作真是最好的逃避!
韋母拒絕眼兒子說話,韋捷整個人像活動冰箱一樣走到哪里冰到哪里,"張俊臉像是用冰雕成的。韋敏每天可以逃去上班,可是私心裏非常同情回台度假卻又無法放鬆一旱受的父親。
"老爸,這到底怎麼辦啊?"身為韋氏總經理特助的韋敏,在總經理——也就是她叔叔——的特許下,今天中午可以休息兩個小時,她便約了父親,在
總部的餐廳吃飯。反正爸爸早上到總部來打招呼,理由很充分。
父女倆在餐廳特別騰出的包廂裏對坐,選了日式餐點。房間佈置很清爽舒適,美食一道道上桌,正在享受生魚片時,韋敏忍不住問了。
"媽媽這次好像是真的很生氣,我沒看過她這麼傷心的樣子耶。爸,對不對?"
"我也沒看過韋捷這麼間的樣子……除了小雙那時突然離開以外。"
韋父的濃眉和兒子的一模一樣,只是他的已經灰白。
他的五官在年輕時絕對也是耀眼銳利,現在卻有一種長者的溫和。
他呵呵笑了,"我本來也以為他只是迷戀,時間久了會過去,沒想到他這麼死心眼,就是要小雙"
"媽媽明明也不討厭小雙啊,為什麼要這麼固執?真是麻煩的老太太!"韋敏嘟嘴抱怨。
就算在外面多麼精明俐落,在父母面前,她永遠都是寶貝女兒。
"小敏,爸爸問你"韋父一面慢條斯理吃著生魚片,一面緩緩問:"小雙對於我們家韋捷,到底是怎麼想的?你知不知道?說給爸爸聽。"
"我覺得嘛……小雙很喜歡韋捷,從以前就這樣。"韋敏思索著,小心回
答,"可是……她不太敢喜歡他。爸,你也知道韋捷那個怪脾氣,他其實不是很好相處的人。而且……就像韋捷說過的,小雙應該多少也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爸,你不會這樣想吧?"
韋父搖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找時間讓小雙過來"趟。我們回來這些夭了,她也該來打個招呼。"他的語氣像在交代公事一樣。
"爸,這樣好嗎?"
韋父只給她一個"著毋庸議"的威嚴眼神。
"可是……"
"你照樣傳話就是了。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何況,不讓婆婆罵兩句,氣怎麼會消?"韋父對她眨眨眼,微笑道。"你也瞭解你媽媽,像小雙這樣的態度,能解決問題嗎?虧韋捷二十歲就大學畢業,結果處理起事情來,也這麼拖拖拉拉,不會用腦。"
"對啦、對啦,老爸,你最了不起、最厲害了。"韋敏賴過去撒嬌,逗得父親眼睛都笑眯了。
天大的事情,向來都是撒個嬌,就沒事了。
突然,她靈光一閃!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怎麼辦了!"
"我就知道我女兒聰明。"做父親的贊許地點點頭。看著韋敏仰起臉,得出息洋洋的模樣,忍不住取笑她,"既然這麼聰明,那怎麼自己的事情沒辦法解決呀?什麼時候帶男朋友回來給老爸鑒定鑒定?"
媳婦難過婆婆這一關,女婿難過的,向來都是老丈人這關啊!
韋敏被說得滿臉通紅,看著笑咪咪的父親,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從青春期開始,她交過的男友,沒有不被她父親嚇跑的。
"我們……我們先解決小捷的事吧。"好半晌,她才囁嚅回了一句,隨即拈起一塊生魚片遞過去,轉移話題道:"嗯,爸,這個黑鮪魚很好吃喔!吃吃看!"
韋父笑著接過女兒的孝心,只不過溫和笑容中,他的眼神非常堅定。
韋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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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正雙上班的地方,雖然離捷運站不近,不過離高聳入雲的一得一大樓還不算太遠,韋敏約她下班去逛街,她就去了。
一見面,韋敏就大吃一驚。"小雙,你怎麼突然瘦了?"
可不是瘦了,短短一陣子沒見,掉了少說有三、五公斤,臉色雖有淡妝掩飾,卻還是遮不去她淡淡的黑眼圈,略帶憔悴的蒼白。
該怎麼回答韋敏呢?
要告訴她,自己已經好一陣子吃不好、睡不好了嗎?
還是要告訴她,自己每夜都想著那個孤傲離去的背影,心痛到連淚都流不出來?
葉正雙只是笑笑,"沒事,大概沒睡好、胃口也不好而已。你今天打算買什麼?"
逛街只是幌子,韋敏拉著她找了咖啡座坐下,擔心地開口就逼問:"你跟韋捷還沒和好?是不是因為這樣才生病?他知不知道你病了?"
"我沒有生病呀。"葉正雙有點詫異,"我真的只是累、吃不下而已。"
韋敏沒好氣的瞪著她,"你當我沒眼睛,自己不會看嗎?你再不注出息,風一吹就會把你刮跑了!大人不喜歡看女孩子這樣,他們喜歡胖胖的、有一幅氣的呀!"
葉正雙望著面前急急說話的好友,困惑的問:"大人?誰?"
韋敏簡潔地傳達了父親的要求。
"韋媽媽他們……還會想看到我嗎?"聽完後,葉正雙只是淡淡地問,不置可否。
韋敏歎了一 口氣。
一手撐著香腮,她望著清麗如花的好友,聲音清脆地問:"小雙,你是不是從來都不知道怎麼撒嬌?"
大眼睛眨啊眨的,葉正雙沒聽懂,怔怔望著韋敏。
"很多時候、很多事呢,女孩子只要撒個嬌就沒事了。"韋敏吐吐舌。"快三十歲的女人還講這種話好像很噁心,不過,這可是我的絕招喔。現在我正式開班授徒,要傳授給你,你好好聽著。"
然後,她便開始嘰哩呱啦說了一大堆所謂的絕招。
葉正雙一開始沒有反應,但是越聽越詫異,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我想……好像不太好……"她不自在地小小聲說,"小敏,謝謝你的好意,可是,這好像不太適合……"
"傻瓜,你從小沒跟家人相處的經驗,當然不知道這絕招怎麼用!"韋敏很權威地揮揮手,示意學生不要插嘴。"做錯事沒關係,只要不是惡意存心,
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一個人自閉認錯認個十年,對方也不知道啊!有誠意的話,好好道個歉,然後撒個嬌,事情就解決了!"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你不要吵!聽我說!"韋敏非常神氣,濃眉大眼的亮麗臉龐上,都是出任軍師的興奮神色。"認真聽喔!有沒有紙筆?最好把重點寫下來。我媽喜歡花,有香味的最好,不要白花,買一打玫瑰帶去好了,粉紅色,對!就是粉紅色!還有,不准你穿白色,太素了,穿亮一點的,彩度高一點的,還有,最好穿高跟鞋……"
嘰嘰喳喳,從傍晚到晚上,韋敏耳提面命,為她擬定了一連串的作戰計畫。
望著眼前雙眸閃閃發亮,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美豔好友,葉正雙莫名其妙的鼻酸了。
她多麼希望,可以有個像韋敏這樣的姊妹……
多麼希望,可以有像韋家父母這麼關心子女、關心到有點過火的好雙親但私心裏最深的渴盼,是那個深深愛她,牢牢抱住她,讓她不再流浪的他。
一切失去過的,真的有可能再回來嗎?
"小雙,我說了這麼多,你要自己願意去做才行呀。"最後,韋敏這樣提醒她,"退縮不能解決問題,你退縮了這麼多年,也沒讓你比較快樂,不是嗎?那你要繼續這樣下去嗎?!二十歲的時候是年輕不懂事,現在都快三十了,你如果還沒學會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你這幾年不就白活啦?!"
望著手上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葉正雙心頭有千言萬語,到最後,只化成了最簡單的幾個字:"我知道,謝謝。"
她真的知道了,也真的,心存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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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早七點半開始,連續開了七個會,聽了四個簡報,參加兩場記者會,
直到晚上快十一點才結束工作,連晚飯都隨便吃吃的韋捷,回到家時,又累又餓,情緒非常煩躁。
他已經過了很多年這樣的生活。每天都處在高度的工作壓力下,一心一意只想趕快達到他的目標:高薪、穩定的職位、可觀的存款,所謂的優秀社經地位。
然後,他可以給心中的那個人兒她想要的生活。他可以向世界證明,他適合她。
可惜,就算全世界都相信了,但葉正雙不願正視這個事實,一切都是白搭、白努力。
想到她,韋捷的心情更蕩落穀底。
兩個多禮拜,正確來說,是十八天又四個小時沒看到她、沒聽到她的聲音,韋捷的煩躁、不滿、怨恨……種種壞情緒堆積起來,可以把大峽谷填滿。
冷著臉回到自己的住處,他一開門,便覺得有異。
通常迎面而來的,是清冷空氣,以及打掃的太太離去時遺留的清潔劑氣味;不過此刻,黑暗中傳來的,是一種清淡的花香。
玫瑰……他略皺著眉分辨著。
他家裏通常沒有鮮花——男人不來這一套,打掃太太很清楚。
那這花香……是怎麼一回事?
關上門,他打開燈,警戒地環顧室內。
花香來自客廳桌上的一瓶鮮花。果然是玫瑰,嬌豔欲滴的粉紅色,新鮮芬芳。
旁邊沙發上,蜷著一個人兒,懷裏摟著抱枕,睡得正熟。
雖然很氣,雖然很失望,但韋捷還是忍不住嫉妒那個被摟得緊緊的抱枕。
他真想掐死她,或是好好打她一頓屁股,甚至……
算了。韋捷搖搖頭,在心裏訕笑。他根本捨不得動她一根寒毛。
連她現在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了,一肚子不高興的他,還是輕手輕腳過去怕吵醒佳人,然後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小心蓋在她身上。
葉正雙醒了,小手揉著眼睛,不太適應突來的刺眼光線,她迷迷糊糊的說:"你回來了,現在幾點?"
"十一點十分。"韋捷硬著口氣說,不給她一絲一毫溫暖。
坐了起來,葉正雙擁著還有他氣息的西裝外套,怔怔望著眼前的他。
她真的瘦了些,也憔悴了,大眼睛底下有淡淡黑影,好像好累好累。
她在這裏做什麼?
"你怎麼進來的?"韋捷不停提醒自己,這個女人傷過他的心,還不只一次;他這樣才能保持冷淡。"有什麼事嗎?"
"小敏給我開門的密碼。"葉正雙不太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掠了掠有些亂的發,不太自在地小聲說:"也沒什麼事,只是……晚上去看韋伯伯、韋媽媽,回程就順便……順便過來看你一下。"
"你去看我爸媽?"韋捷吃了一驚,正在解領帶的手也停下了。
怎麼沒人告訴他這件事?
他媽媽那個直腸子、大嗓門,他爸爸是標準的笑面虎、老狐狸,他姊姊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小雙怎麼自己一個人深入虎穴?
看他臉色變幻不定,葉正雙抿著小嘴,嫣然一笑。
"沒事呀,只是見個面,他們以前在三藩市那麼照顧我,這次回來臺灣,我本來就該去看看他們。"她笑吟吟的說。
很好,世界大同了是不是?
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好像整件事跟他一點也沒關係似的。韋捷臉色一沉,轉身自顧自解領帶、走到廚房要倒杯水喝。
卻發現桌上有義大利面、大蒜麵包等美食,還猶有餘溫。
"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幫你帶了點東西來。"她溫柔解釋,"要不要弄熱?"
"不用了。"他冷著臉回答。"你呢?"
"我沒胃口。"事實上,還有點想吐,不過葉正雙沒有多說。"你先吃吧。"
本來想很性格的拒吃,不過他真的餓了,所以考慮三秒鐘,還是屈服。他坐下來,開始享用。
看著他冷冰冰的吃著面,不打算開口的樣子,葉正雙有點彷徨,不過想著韋敏的叮嚀,她還是鼓起勇氣,繼續努力。
"他們看起來氣色都很好,韋伯伯還是很親切,韋媽媽越來越年輕了。"好像唱歌一樣,葉正雙輕柔說著,語氣輕快,毫無陰影。
"我媽沒給你難看?"韋捷合著嗓子,冷冷反問。
葉正雙怔了怔,考慮幾秒才開口,"嗯,還好,她生我的氣……是可以理解的。"
情況才不像她說的那麼簡單。曾經對她那麼熱絡的韋媽媽整晚冷臉相對,讓她真的很傷心,但她還是努力裝出沒關係、不介意的模樣。
就像、就像現在眼前的韋捷……
"可以理解?"韋捷冷笑一聲,"那恭喜你,因為我一點都不理解。不過顯然你們之間的問題與我無關,也不用讓我知道,那就隨便你們了。"
說完,他放下吃了一半的食物,逕自進房間去了。
五分鐘後、洗過臉又換了衣服的他又出現,葉正雙還是怔怔坐在沙發上,小臉似乎更蒼白了。她一動也不動,好像一座冰雕一樣。
韋捷的胸口一陣酸疼,可是他告訴自己,不要輕易心軟。
"還有什麼事嗎?"他逼著自己冷硬開口,"這麼晚了,還不回去?你不會是希望我送你……"
話還沒說完,他看著她站了起來,然後,一個溫軟的身子投入他懷裏。
雪臂環抱著他的腰,她的小臉輕輕靠在他胸口,然後,舒服地輕歎一口氣,好像回到家一樣。
"小雙……"
抬起手,本來想輕推開她的,可恨的是,他的手完全背叛了他的意志,只是自然而然地圈抱住懷中人兒。
"看你媽媽對我那麼冷淡、那麼凶,我好難受。"她帶點鼻音的呢喃好無辜、好楚楚可憐,仰起臉!她輕聲問:"你也要這樣對我嗎?"
"你……"這招太過分了!完全吃定他!這是誰教她的?"你對我又好到哪里去?說走就走,還不是那麼狠心?"
說著,他抱著她的雙臂僵了僵,口氣也轉冷硬。
"我們之間的問題,不能這樣隨便打混過去。你對我一直沒有信心,你知道你曾經多傷我的心嗎?你以為……"他想推開她,好好講清楚。
她卻不聽,只是巴在他懷裏,不肯放開。"不要講這個好不好?"
"小雙……"韋捷懊惱又無奈地歎氣。
韋敏說得沒錯,撒嬌真的有奇效!
尤其像她這種從沒使過險招的,一用之下,雖然有些生疏,但威力無敵。
也許沒辦法解決問題,但感覺卻該死的好極了。
何況……到底有什麼天大的問題要解決呢?他也不知道。
只要有她在懷中,好像再嚴重的問題都不見了。
兩人默默依偎了好久好久,韋捷真的沒有再多說。
"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對不起。"葉正雙柔柔、輕輕地說,小臉貼在他胸口,一個字一個字,都好像刻進他心上。"可是,我想你媽媽是對的,我跟你……我……真的,也覺得你該配更好、更年輕的女孩。"
"是嗎?你真的這樣想?"他的質問很冷,輕撫她的背、她柔軟發絲的手卻是那麼溫柔。
"嗯。"她點點頭,"可是、可是當你又出現了,我好高興……那天,你離開我家之後,我……好像……連呼吸都忘了該怎麼呼吸。"
她還是很怕,怕配不上他,怕韋媽媽不高興,怕他只是一時迷戀激情,過去之後,就會把她拋在腦後,像她的父母那樣……
可是比起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那撕裂般的痛楚……這些恐懼都不算什麼了。
"就算你只會愛我一下子,我也……我也要。"她說到後來,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面對恐懼真的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就算我真的配不上你,我還是想……想跟你在一起,直到你不要我的那一天。可、可以嗎?"
韋捷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他用力擁緊她,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裏一樣,緊得讓她喘不過氣。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他在她耳邊怒吼,"從十六歲開始,我心裏就只有你一個人!我所有的幻想,女主角都是你,你到底還在不安什麼?要怎樣才能讓你真的相信我?你說啊!"
她的淚珠滾落花瓣般的頰,仰起臉,她癡癡望著那張氣得扭曲的俊臉。
"你說啊!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暴躁憤怒的男人逼問。
水汪汪的大眼眨啊眨,她的唇畔浮起好甜好甜的微笑。
"我要你……幫我擦眼淚。"她咬著唇,隱忍著泡泡般一直冒上來的笑出息。
男人無計可施、被吃定的模樣,好可愛……
韋捷也扯起嘴角。
他當然遵命,只不過是用他火熱的唇,吮去她所有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