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是一間氣氛一流的高級餐廳，流光四溢的水晶吊燈、精緻的擺設，擦得有如明鏡般的餐具，還有訓練有素的親切服務生。

　　安喬菲在接到耿碩的邀請時，她並不知道會來這樣高級典雅的地方。

　　這幾天她都在忙著一些家裡的私事，也很少和他見面。今天，考慮很久，猶豫很久，她才決定答應。

　　也許，今天才是真正的最後一面，她的任務已了，也要準備辭職了。

　　或許是因為在走之前，她想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再見他一面，畢竟這一別，就是永遠……

　　安喬菲的思緒轉回到餐廳裡，這裡現在只有他們兩個客人，但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穿著是何等寒酸。

　　他仍一身剪裁合身的手工西裝，充分襯托出他的高貴氣質。而她呢？卻是一襲普通的白色連身長裙。

　　「你應該告訴我是來這種地方吃飯。」她感到彆扭，但還是努力露出笑容，她希望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能看到最美麗、最快樂的自己。

　　與他相處的每一刻，都是她偷來的時間，她必須好好珍惜。

　　「放心，這裡就只有我們，沒有人會覺得你穿得不合宜，而且我覺得你非常漂亮。」耿碩欣賞地看著她，他今天的心情出奇愉快，連安喬菲都看出了他眼裡的得意和快樂。

　　「怎麼了？今天有什麼好事嗎？你看起來特別高興。」安喬菲開啟話題，現在聽到他的讚美，卻讓她有種心如刀割的感覺。

　　他神秘一笑，陽光般的俊顏眩暈了安喬菲的眼。她緊張地低下頭，悲傷在心裡蔓延。

　　他看起來是那麼高興，而她卻在心裡練習著如何和他告別。

　　「先吃晚餐，吃完了我再告訴你。」他叫來餐廳經理，準備上菜。

　　「你先告訴我，我們再吃飯。」她打斷他，在這個時刻，她根本毫無胃口。

　　耿碩望向她，發現她眼裡的焦慮。他微微沉思，然後對經理道：「我們想單獨待一會兒，你們可以請所有人都離開一下嗎？」

　　直到餐廳裡空蕩蕩的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耿碩眼神堅定地鎖著她。「喬菲，今天是什麼日子？」

　　她茫然，緩緩搖頭。

　　耿碩歎了口氣，挑高眉毛。「我本來準備了一連串的驚喜要送給你，想把你迷得神魂顛倒，然後讓你無條件答應我的全部要求。」他撇了撇嘴角。「不過看來，我的計畫都被你打亂了。」

　　安喬菲強自鎮定。「到底是什麼？你不要賣關子，趕緊告訴我。」現在的她，無法體會他打從心底散發的那種快樂。

　　耿碩微笑，從口袋裡摸出了戒指盒，他所愛的這個女人不讓他以最浪漫的方式求婚，他也就只能單刀直入了。

　　看到他將盒子放到桌子上，安喬菲的眼神立刻驚恐起來，她幾乎說不出話。

　　看到她的驚恐表情，他的心也微微抽緊，她是因為「那件事」而感到驚慌失措吧！

　　「看到這個，你應該猜到我要做什麼，可是喬菲，你看起來並沒有很高興、很欣喜的感覺，為什麼？」

　　安喬菲何止驚慌失措，她的心早已變得混亂不堪。她一再深呼吸，想要讓自己保持鎮靜，可是她的視線一直落在那個精巧的小盒上，他不用說，她也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但這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嫁給他呢？

　　「你連我的家庭背景也不瞭解，連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怎麼能夠就這樣草率地求婚？」安喬菲用力搖頭，雖然眼眶早就濕潤，但她努力忍耐著。

　　她完全不敢直視他的眼，如果他知道了她的事，他一定不會向她求婚，也一定不會再愛她了……

　　「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安喬菲，是我最深愛的女人，是我打算娶來做妻子的女人。」他的目光柔和，可是語氣卻嚴肅得不容置疑。

　　「不，你不知道我是誰……」她突然有種快要崩潰的感覺，從她盜走他的機密文件開始，她的心就在巨大的壓力下逐漸被壓垮，而今天，終於到了潰堤的邊緣。

　　「我知道你是誰。」他伸出手，握住了她震顫的手，眼神還是那樣的溫柔。

　　安喬菲搖頭，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不，你不知道，你……」

　　「你的父親就是『安寧玩具』的老闆安勁松，你是他女兒，我沒有說錯吧？」他目光如炬，直直射在她臉上，讓她不能也不敢逃避。

　　他的話好像一顆炸彈般在她眼前炸開，震動了她整個心神。對安喬菲來說，她一時還無法理解他的意思。

　　「你曾說一定要進『勝宇』，我想應該是因為你覺得我們虧欠了你父親，所以你想要來報仇。」耿碩握緊她的手，絲毫不准她就這樣逃避。

　　「你知道……」她渾身上下的力氣彷彿被抽走了，整個人都變得傻傻的。

　　「我知道了，你的履歷表上寫得一清二楚，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他眼裡的光芒更加深邃明亮。

　　安喬菲目光游移著，想要望向他卻又不敢。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那麼……

　　「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難道說……」她腦海裡閃過可怕的念頭，而這個念頭轉化成恐懼，忠實地反映在她的眼裡。

　　「難道你以為『我對你好，都是假的』你想我會這麼說？我是這樣的男人嗎？」他的手抽了回去，面容也倏地變得冰冷無情。

　　「不，你不是。」她定定地凝視他，直覺搖頭。「這種想法很沒有道理，也很過分。」他有什麼理由要去欺騙像她這樣的女孩，如果他不喜歡她，大可以完全不理睬她。

　　一低頭，她的淚水竟又潸然落下。她真的是太愛哭了，最近怎麼總是這麼容易落淚啊？

　　耿碩站起來，走到面前拂去她的淚痕。「你又哭了，我的話都還沒開始說，你怎麼又開始掉眼淚？」

　　安喬菲揚臉看他。「那麼，你知道我的身份和目的，你還會愛著我嗎？你……不怕我一直騙你，只是為了接近你。」她的心怦怦狂跳著，她是那麼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耿碩將她圈進了自己的懷抱裡。「你覺得呢？」

　　她沒有回答，淚落下了一顆又一顆。

　　「是我不好，不應該再逗你了。」他將她緊緊抱住，大手撫著她臉蛋嬌嫩的肌膚。「我當然愛你，如果我不愛你，又怎麼會向你求婚？如果我認為你在欺騙我，對我的感情都不是真的，我怎麼會站在你面前、向你示愛？」他的聲音輕柔堅定，一句句都烙進了她的心版裡。

　　安喬菲無法遏止自己的眼淚。他為什麼總是對她這麼好，好到即使知道她是什麼人，知道她居心叵測，還能這樣一直寵愛著她。

　　但她已經無法回報他的這份深情，他的真心，只怕她全部都要辜負了。

　　「我對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喬菲，我知道你是愛我的。」耿碩自信地繼續說道：「至於我虧欠你父親的部分，雖然對我來說，我仍不覺得自己有錯，但是，我還是傷害了你和你的家人，讓你們陷入這樣的痛苦裡。

　　以後，你們的生活就交由我來負責，你父親的醫藥費，你們全家的生活費……只要你信任我，願意把你自己交付給我，我會讓你和你的家人都幸福起來。」他低頭，深情凝視她已經溢滿淚水的眼眸。

　　安喬菲再一次陷入掙扎裡，只要現在點頭，把自己交給他，她所有的問題就都迎刀而解了，而且還能待在他身邊，不必再背負背叛家人的罪名和痛苦。

　　「你要相信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出自真心，過去的一切都已經過去，只有現在和未來才是我們可以掌握的。自從我認識你開始，我們之間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沒有欺騙和偽裝，你和我都深愛著彼此，是不是？」對於她的愛，耿碩有著絕對的信心。

　　「為什麼你可以這樣確定？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我？」越是聽到他這樣說，她就越感到無地自容，她可是背叛了他信任的罪人哪！

　　「我的心告訴我，你是值得我用一輩子去深愛的女人，這樣的人，我怎麼可以不信任她呢？」他捧起安喬菲小巧的臉蛋，深深凝視著她。

　　安喬菲再也按捺不住，在他眼裡，她看到了自己的卑劣和渺小，她不值得他這樣信任，因為之前她一直都在想著要如何背叛他，如何讓他嘗到失敗的滋味。

　　「耿碩——」她輕喚他的名字，卻又躊躇著說不出其他的話語。

　　他從盒子裡拿出閃著耀眼光芒的戒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如果你不反對，我就當你同意了。」他低下頭，想要親吻她。

　　安喬菲不再出聲，縱使心底罪惡感在強烈作祟，可她還是緩緩的閉上雙眼。

　　這一刻，她不想辯解，也不想反抗，就讓他主宰這一切吧！

　　在聽到他的深情告白後，她真的完全投降了……

　　手機的尖銳聲響瞬間打破這美好的時刻，耿碩懊惱地拿出手機，一看號碼，就想直接按掉。

　　「你先聽，可能是公司裡有什麼急事。」安喬菲看到他的手機上顯示林薇薇的名字，所以她便開口這麼說。

　　安喬菲此刻的心情激動莫名，她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但是在她的靈魂深處，似乎有個聲音在強烈呼喊著耿碩的名字，完全不容她忽視。

　　「我不是說過今天別打擾我——」耿碩的口氣不佳，可是沒多久，他原本不耐煩的語氣就變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林薇薇，你、沒想到你會……」他的臉色已經轉成了狂怒，犀利的眼神非常嚇人。

　　安喬菲忍不住擔心起來，難道是公司出了什麼重大的問題嗎？難道……

　　一個晴天霹靂的念頭閃過她腦際，安喬菲雙手絞得死緊，臉色慘白如雪。

　　不會在今天，沒有這麼快……不要在今天……

　　耿碩不再說話，只見他的表情越來越冷厲，彷彿罩了層萬年冰霜。

　　「我要看證據。」他對著手機冷冰冰的道：「如果讓我知道你在搞鬼，我發誓絕對會讓你付出代價。」

　　安喬菲的神情更加絕望，她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他。

　　「你把錄音檔傳過來。」

　　然後就是一陣沉默，耿碩依舊握著手機，卻什麼話也沒有說，也沒有看向安喬菲。

　　她已經從他的話語裡知道了某些訊息，踉蹌著後退一步。

　　手機又響了，耿碩低下頭去，拿起手機聆聽林薇薇傳過來的「神秘」錄音。

　　聽完了這一段錄音後，耿碩整個人彷彿被定格，表情更森冷得教人不寒而慄。

　　「怎麼了？」窒人氣息蔓延著，這氣氛讓安喬菲無法承受，她不顧一切的喊了出來。

　　「我有一段錄音，想要讓你好好的聽一下。」他走到她身邊，面無表情地將手機放到她耳邊。

　　安喬菲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麻木地聽著耳邊傳來的聲音——

　　好的，我是小人，只是不知道利用耿碩的感情、竊取了他最珍貴機密的安喬菲小姐，又是怎麼樣的人呢……說話的人正是嚴厲寒，接著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手機被耿碩抽走了，他收起手機，一雙眼如鷹隼般銳利地落在她早已無血色的臉上。

　　這一刻，安喬菲的眼前空白，她的世界也失去了色彩。

　　她什麼也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只覺得眼睛裡幹得快要爆炸。

　　「告訴我，這是什麼？你又拿什麼機密去賣給嚴厲寒？」他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教人全身發寒。

　　她張開嘴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別人合成的聲音；告訴我，你根本不認識什麼嚴厲寒，也不是他派來的間諜，你只是為了你父親所以想要找我報仇，可是你一直都下不了手，更不可能從我身邊竊取機密……」他咬著牙，聲音陰沉得令她毛骨悚然。

　　「而且你沒有這樣的機會，你不可能會拿走任何東西，不可能……」當他看到她滿臉的痛楚，耿碩在那一刻如遭雷擊，某些記憶浮現在腦海，即使堅強如他，也忍不住絕望了。

　　他走近她，搖晃她的肩膀，聲音漸漸拔高。「告訴我，你不可能有機會拿到那些機密！說啊，你說啊安喬菲，我命令你說，你給我說！」

　　他原本不想這樣的，在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

　　她卻只是茫然的望著前方，目光飄忽，彷彿落在最遙遠的地方。

　　耿碩的理智開始瓦解，白熱化的憤怒在他體內飆漲、爆發。

　　「是不是那一天。」他咬牙切齒，目皆盡裂。「那天你表現得那麼柔順體貼，讓我以為自己已經碰觸到天堂，更讓我覺得我們之間的愛情無堅不摧。」他赫然停頓，再一次審視她的臉。

　　安喬菲閉上雙眼，她的精神已經疲憊到極點，再也無法承受任何痛苦打擊。

　　她點頭，嗚咽著，終於讓自己哭出了聲音。

　　耿碩放開她的肩，眼裡隱隱凝結晶瑩的水花。「那麼……就是那一天了。」閉起雙眼，他的心好似被數支鐵錘無情敲打著。

　　「你不惜用你的身體來引誘我，就是為了那份資料嗎？安喬菲，你難道不知道只要你開口，要什麼東西我都願意給你嗎？你不知道今天我去拿戒指時，還在心裡對自己發誓，只要可以讓你幸福的事，我什麼都願意做嗎？」他一字一句地訴說著最真誠的感情，可是心卻那麼沉痛、那麼絕望。

　　安喬菲雙手摀住了臉，不斷的搖頭，拒絕再往下聽。

　　「原來你是這種女人，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即使和人上床也在所不惜。」他的目光宛若利箭般直射而來，幾乎將她完全擊垮。

　　安喬菲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就要往地上倒去。

　　「不准暈倒。」耿碩抓住她的身體，用力捏緊了她的手臂。「你沒有暈倒的資格和權利，安喬菲，因為我的話還沒說完。」他惡狠狠地盯著她，眼淚也從他的眼角滾落。

　　從來沒有想過傾力付出的愛情，竟會遭遇到這樣的結果，他是如此信任她，義無反顧的愛著她，甚至相信他所付出的努力，會讓她明白她的復仇根本毫無意義。

　　可是現在呢？他被她狠狠地捅了無數刀，只能癡癡等待她否認做過這些背叛的事，哪怕只是說謊也好，他希望她替自己辯解，並表示她也很後悔……

　　可是他卻什麼也沒有聽到，安喬菲只是默認的哭泣著，這一切，已經讓耿碩感到無法接受。

　　「你可以替自己辯解，也可以說出任何讓你身不由己的理由。安喬菲，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我說的都是真的，關於那一夜的事，你為什麼不替自己辯護？」

　　她終於睜開雙眼，眼前早就模糊成一片。

　　她能替自己辯護什麼呢？她的確背叛了他，背叛了他的信任與愛，這就是不爭的事實，她要怎麼替自己辯護呢？

　　她茫然的看著他，目光裡寫著她的無限哀痛與抱歉。

　　從她的眼裡，耿碩得到了他要的答案，如同一把尖刀直刺進他的胸膛。

　　他放開手，沉痛地凝視她。「如果你不曾愛過我分毫，如果你真是嚴厲寒派到我身邊的間諜，目的也只是為了那一份企劃書，那你現在就給我離開這裡，從今以後，我們一刀兩斷。」

　　此刻的他，神情肅然、目光嚴峻，臉上的剛毅與無情顯露無遺。

　　安喬菲茫然轉身，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她什麼話也沒有說，也沒有再看他一眼，逕自朝著大門口方向走去。

　　「你父親的醫藥費我會替你支付，畢竟我虧欠過你的家庭，該是我還的東西，我一定會償還。」她離去的背影刺痛了他的心，也激起了他的憤怒。

　　誰能想到，他竟被一個小女子耍了？他付出全部心力去愛的人，原來一直在欺騙他、利用他。他不止丟掉了自己的心，還丟掉了自己的驕傲和公司的機密。

　　他還剩下什麼呢？過去那個不可一世、自信狂妄的耿碩，如今還剩下什麼呢？

　　回頭時，他看到了桌子上的訂婚戒指。

　　原來，這就是他所僅剩的東西，在七夕情人節這一天，她留給他一枚永遠也不可能送出去的戒指。

　　而他的痛苦和懦弱，也只能在今天充分發作，明天起，他又要變成無堅不摧的耿碩，忘記那個名叫安喬菲的女子，重新開始他的生活。

　　往後他會變得更加冷酷無情，不再讓任何人有傷害他的機會。

　　心，傷一次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