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梁琰低下眉眼掃過她的柳葉細眉,往下便是那雙正透露著慌亂的烏黑眼睛,再往下則是那張紅潤飽澤的杏唇,他眼底眸光一緊,薄唇微抿,禁不住慢慢低頭。
宋綺羅皺起小臉,這會不似方才在那木架間一般絲毫不動,而是條件反射般偏過身子往另一邊躲。
梁琰動作比她更快,伸出右手摟過她的腰,又將左手穩穩當當地卡在她的後腦上,這下,便是一絲不得動彈了。
「丞相大人,咱們繼續看案卷吧。」她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眼底有幾分惶恐,她試圖掙脫,卻怎麼也掙脫不開,只得開口轉移。
男人眼裡似乎著了火色,一片熱燙。
「本相說過這事不急,時日頗多。」他沉著聲音說完便要碰上她的唇畔。
「咕嚕咕嚕」男人動作頓住,低頭看了一眼。
她臉色微紅,卻又暗自慶幸,「丞相大人時辰確實不早了,下官覺得該是時候用午膳了」
「嗯,午膳一會便讓人送過來,也不急。」
他一副分毫不讓的模樣,宋綺羅蹙著眉,隨後英勇就義般直接合上烏黑的眸子,索性一幅俎上魚肉的模樣,梁琰唇角不禁勾起,薄唇卻移了位置,擦過她微微挺翹的鼻尖,最後印在她圓潤飽滿的額上。
薄唇吻合的那一瞬間,她身子微微顫抖,她能感受到那片柔軟滾燙的唇印在她額上的溫度,似乎如同他的眼神一般,那貼著的地方一片灼燙,宋綺羅耳朵小臉紅成一片,心跳彷彿失了節奏,迅速而又激烈,原本想要抬起來推搡的雙手又垂了下去,無措地擱在膝蓋上。
時間不長,卻彷彿過了許久,
她睜開眼時男人已經鬆開對他的鉗制,坐回那主座之上,男人眼底清濁的目光與她對上。
聲音沙啞著,醇厚卻又好聽。
「你出去令司務備上飯菜送進來。」
宋綺羅此刻還有些暈乎,她模糊不清的應了一聲。
見她這幅模樣,梁琰也不氣,許是方才嚇到了他,不過,他揉揉眉心,他到底什麼也沒做吧?
這小女官許是被她嚇傻了,應下他的話,人卻呆愣著,尚未回神的模樣。
他歎氣,只得自己起了身推門出去親自吩咐。
見他出去宋綺羅這才動了動僵了許久的雙手,她無力撐著下巴,手撫過方才男人唇畔停留過的地方。
她控制住自己,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丞相大人也許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她該當做什麼都沒發生,而不是這般突然魂不守舍,不知道的還以為丞相大人真對她做了什麼。
然而只是一時興起地觸碰了一下她的額頭。
這連真正的親吻都算不上。
她想著想著,似乎在安慰自己,又似乎在試圖減輕自己多餘的念想。
梁琰進來時便見她半趴在案桌上,大眼睛無精打采地目視前方。
「本相已經著人備了午膳,宋郎中,這是又想著來個午間小憩嗎?」
男人不急不緩的語氣告訴她,剛才的事真的只有她將它當做事般放在心裡,她忙坐直身子,「下官,下官就趴了一會,沒那個想法。」
「有也可以,本相看你飢腸餓肚的,待會先用了午膳再休息一番,最後,再繼續同本相一道看這些案卷。」
「下官謝丞相大人體恤。」她態度倒是恢復得快。
沒多久,就見那司務廳司務敲了門進來,將備好的飯菜在案桌的多餘空間裡擺放好,臉上笑著道,「相爺,您慢用。」
雖飯菜備了兩份,司務卻全然當宋綺羅不存在,只對著梁琰獻慇勤。
梁琰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司務退了出去,梁琰這才朝宋綺羅道,「快吃吧。」
宋綺羅端起盛著白米飯的瓷碗,再看了一眼菜餚,不知怎的,今日禮部膳房做的菜都是合她口味的,想來往常可就與她的口味相差甚遠。
本就餓了,看到合自己胃口的飯菜,她倒彷彿忽然忘了之前的事,吃的歡暢至極。
興許是眼前正坐著丞相大人,她時不時慇勤地給梁琰夾菜。
梁琰抬眼看她又如之前那般歡快輕鬆,倒是個心大的。
其實,哪裡是她心大,只是這種事她只得當不曾發生過,儘管心裡是五感雜陳。
用完午膳之後她借口休息,埋頭趴在案桌上,她只希望時間過得再快些,她得回府好好想想。
許是真的困了,眼皮打著架最終還是睡了過去。
身側坐著的梁琰今日裡卻是心情大好,見旁邊的小女官睡著了,於是徑直拿了案卷又執起她前面的筆,仔細看了起來。
又是一室安靜,只聽得她清淺的呼吸和男人手中打開案卷的聲音。
夕陽西下,餘暉漫卷。
宋綺羅迷迷糊糊睜開眼,再次醒過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刻了,她彷彿想起什麼,她竟然睡過頭了,於是忙回頭打算和那個坐在另一邊的男人請罪,回頭一看,身旁卻沒有了人。
不對,她又揉了一番眼睛,眼下這處哪裡是禮部衙門的辦事處,底下還有車輪子的滾動聲,她看著前面那方熟悉的帷簾。
這可不是自家的馬車嗎?
她掀開帷子,朝那車隊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本官不是在禮部衙門辦事嗎?」
那車伕微微回頭,笑著答道,「小姐,是相爺送您過來的。相爺說天色不早了,您又磕睡得緊,所以讓小人送您回府休息。」
車伕說的眉飛色舞,他可還記得不久前那梁丞相將自家睡得昏沉的小姐抱在懷裡,從禮部衙門走到承天門這邊,再將她小心放在馬車上,更是仔細囑咐了一通這才上了那金頂轎子離開。
每天送宋綺羅上朝,對這傳言中的丞相他自然是有所耳聞的,行事手段狠厲,嗜血如狂,可今日見過梁丞相,他發覺那些當真是人云亦云,梁丞相分明是如此溫和,雖然和他說話時臉上表情甚淡,但是對自家小姐那可是溫和至極。
馬車裡的宋綺羅聽到他說的,是那人梁自己抱過來的,不免又想起那個柔軟的觸碰。
她狠狠拍了幾下自己的腦袋,今日之事,著實讓她心煩意亂。
十七年來,第一次體會到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
馬車在宋府前停下,她下車,心事重重地進了府裡。
用晚膳時,宋夫人特意給她盛了一碗山藥烏雞湯。
「這湯熬了一下午,該是味道營養全入了,羅兒,你多喝點。」她娘囑咐道。
「娘,不是上次才喝喝過的嗎?怎麼又做了?」雖然沒有什麼胃口,她還是就著勺子抿了一口。
「今日禮部來人說你中午不回宋府,要隨相爺一道處理春闈相關的事,你爹一聽便去買了這烏雞,說是得給你好好補補。」
「羅兒,你如今且安心跟著相爺辦事,這春闈之際,事物繁多,必然有所勞累,你身子骨又弱,需得好好補補。」宋老爺說著又往她邊上的碗裡夾了菜。
宋綺羅勉強吃了一口,心裡卻道,爹,其實事一點都不多,糟心事倒是確實多。
用過晚膳之後,她又在東廂房陪了一會宋麒麟和阿寶便回了自己屋裡,這才靜下心來想著白日裡的事。
於是阿碧進屋便看見自家小姐又如以往一般撐著下巴坐在圓桌旁邊思考事情。
這次她只靜靜鋪開床被,沒有出聲打擾宋綺羅。
宋綺羅最後索性趴桌子上,丞相大人是不會對自己有什麼真正的想法的,總之她可不會認為這尊貴的丞相大人今日之舉是因為看上她了,唯一能解釋此舉的大概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丞相大人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紀,面對女色——她弱弱地想,好吧,雖然她沒有絕色容貌,但也能勉強算個小家碧玉吧,所以丞相大人一時有所衝動也是人之常情,再者說,若真對她有意,那之後他又怎麼會表現如此坦蕩?再如何也得同那李懷陽一般,有所羞澀內斂吧。
她越發覺得自己分析的有理有據,畢竟像丞相大人如此絕色,要動心那也是她自己動心,不過,今日裡她確實是有幾次心猿意馬,蠢蠢欲動,不然在那木架間她就應該狠狠推開梁琰,而不是受了蠱惑般看了他許久。
以後每日回來定要三省吾身,以此為戒。
最後,理清頭緒,她一拍桌子,站起身來,給那正打了熱水進來的阿碧嚇的手中的木盆都差點掉落在地上。
「我的好小姐,您又是在糾結什麼?不過,奴婢想呀您這會定是想通了」阿碧將水放下,又擰了白布巾遞給她擦臉。
「沒事沒事,阿碧呀,今後我回來屋裡,你記得提醒我反省反省。」她接過散著熱氣的布巾,對阿碧吩咐著。
阿碧一臉困惑,「小姐,反省什麼呀?」
「你只需與我說反省二字便可。」
「是,奴婢記住了,不早了,小姐趕緊洗洗休息吧。」
翌日,早朝之後她第一次沒有等梁琰出來與他一道過去禮部衙門,而是自己早早過去了。
她覺得必要的距離還是要保持的。
到了禮部衙門,那馮遠見她一個人過來,又朝後看了幾眼,這才擺起侍郎大人的架勢說道,「宋郎中呀,你這早出晚歸,倒是比本官都要忙呀,這京中其他姑娘家可沒哪一個與你一般天天這般,噢,本官忘了,你是女官,不過這女人呢歸根到底是要相夫教子的,你也無需如此操勞公務,這禮部人多的是,你少些憂心也是無妨的。」
宋綺羅聽得出他語氣的輕視,她淡淡一笑,卻也恭敬地回應他,「馮大人,首先,下官是女官不錯,這大越朝自開朝以來,先祖皇帝陛下便特許女子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先後有開朝女尚書袁大人,大理寺卿顧大人,驍騎將軍元大人等等,再到如今下官禮部五品郎中,下官是不能與之相提並論但卻處處以她們為榜樣,先祖皇帝陛下也曾說過,為官著,遑論男女,在其位,謀其職,才是根本。現在馮大人如此質疑下官莫不是質疑先祖皇帝陛下的說法以及歷代高位女官大人的地位?」她抬頭看了一眼臉色正發青的馮遠,又繼續道,「其次,這次春闈之事,下官並未操勞多少,大大小小的事全由丞相大人做主,但是下官也不能不管,畢竟昨日丞相大人也說了,此事由下官來輔助他,馮大人您若是真的這般想法,不若勞煩您親自與丞相大人說,讓禮部他人參與進去,下官也好趁此歇在府中,休息一番。」
她一番話說的句句有力,字字清晰,臉面上看上去還全然一副下官在認真回復您話的表情。
「你——」馮遠被她說的竟無法辯駁,心道這還真真個不簡單的。
「若是無事,下官便先進去了。」
馮遠不想再看到她這個人,聽得這話忙甩甩袖子,「去吧,去吧。」
沒過多久,便見那梁琰正大步走了進來,他鐵青的臉立刻堆上笑迎上去道,「下官見過相爺。」
走近才發現梁琰臉色如同昨日他送茶進去一般,仍舊一片陰沉。
梁琰睨了他一眼,冷聲道,「宋郎中可有來過?」
難得相爺與他說了一句話,他忙答道,「回相爺,宋郎中已經進去了。」
梁琰沒再看他便直接朝裡邊辦事處走去。
屋裡,宋綺羅正聚精會神地端坐在那方案桌前,她纖細薄弱的腰背挺的筆直,頭上帶著紗帽的腦袋微微低著,口中偶爾唸唸有詞,墨筆在白素的小手上晃動著,筆觸在案捲上仔細勾畫。
梁琰推門進來時便看到這般場景。
他略感驚訝,以往這小女官總是迷糊模樣,如今這般認真的坐在那案桌前做著批注,連他進來也沒有意識到,倒令他一時忘了要責問她為何下朝之後不待他一起便來了這禮部衙門之事。
他放緩腳步,踱著步子走到她的身後,低頭看了一會,隨後伸出手在案捲上一指,「這裡,勾畫上。」
眼底下,暗色的案捲上,突然出現的手,以及那聲音,她嚇得手一抖,案捲上立刻劃出一道長長的黑色墨跡。
她卻也顧不了這麼多,忙擱下筆,起身,往後退了一步,躬身行著禮,「下官見過丞相大人。」
軟糯的聲音裡又透著一股堅定的底氣。
梁琰挑眉,這語氣他不喜歡,陌生而疏遠。
「丞相大人,您請上坐吧。」她往邊上站了一點,似乎是在給他讓路。
梁琰進來時原本稍微溫和一點的臉色更加陰沉,薄唇抿的緊緊的,那雙幽深的眸子投出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心口,看看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宋綺羅低著頭,卻半天不見眼前那人挪動步子,她不解,抬頭看過去,正好對上那寒人的目光,她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又往後移了一個步子。
眼前的男人卻沒有更近一步。
梁琰收回目光,忍住伸手狠狠握住這小女官的肩的衝動,他努力壓住自己的怒氣,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拂袖而去。
宋綺羅聽得那雕花木門啪的一聲響,抬眼看過去,只見梁琰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轉角處。
外面的冷風穿過大開的木門席捲進來,拂過宋綺羅,令她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寒噤。
她不知道為什麼丞相大人突然就生氣了,她不過是一個下臣,理應與他保持距離的。
經過昨夜的思量,她便明白了這丞相大人是危險的,丞相大人對她定不是歡喜著,最多勉強算的上是看得順眼罷了,所以這些日子對她表現親近,處處溫和,可是這丞相大人雖然位高權重,卻是孤寡之人,這麼多年一個人慣了,而她的出現與存在不過是給了他新鮮感罷了。可是她不同,她明白自己,她是女子,一旦真的陷進去,就注定出不來,沒有那般的自控力,那麼她就要控制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
她搖搖頭,走過去將那木門合上,再次回到那圓凳上,拿起墨筆,繼續在案捲上做著批注,只是握著筆的手竟略感無力。
禮部正廳,馮遠正備好了熱茶打算端進去,只是這還沒邁上幾步,就看見那俊臉更冷上一份的梁琰從辦事處出來,他眼珠子一轉,莫不是這宋綺羅惹相爺生氣了?心下暗喜。
「相爺,這是要回府去了嗎?下官這茶還沒給您送過去,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是不是那宋——」
梁琰原打算直接離開,聽到他提了宋字,便停下步子,冷聲道,「記著,誰也不許進去擾她。」
馮遠忙點頭,「是,下官記著了。」
梁琰的目光又掃了一遍他手中的茶壺,「把這茶水給她送進去。」
馮遠再次點頭應下又目送他離開。
待人走後,他收回臉上的笑,看著這手中的茶水,輕哼了一聲,他堂堂三品侍郎怎能給那五品郎中端茶送水,於是喚來司務廳司務,著他送了進去。
自上次梁琰甩門而出之後,他已有三日沒有來這禮部衙門,丞相大人都不來了,自然不會有人往這裡邊送茶水了,宋綺羅自己倒了茶水進來,喝了口水之後,又著手將那些已經做好批注的案卷收拾整齊,堆放在主座正對面,這定考題之事她一個人也做不了主,可是若這丞相大人一直都不來那可怎麼辦?
宋綺羅發現自己又想多,這事陛下既然交給了丞相大人,那他定會辦好,她這是憂愁什麼?
她頗為無聊,一個人在這屋裡轉了幾圈,這馮侍郎和那個司務本就瞧不上宋綺羅,自然也就不會在這閒暇時刻裡來進這屋裡與她交談,轉了幾圈之後她又坐下,最後又索性趴在桌子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身後吱呀一聲,是門打開的聲音,只聽那馮遠說道,「相爺,您請。」
宋綺羅原本鬆散的目光立刻凝聚起來,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挺直腰背,隨後從圓凳上站起來,轉過身低下頭,動作連成一串,對那人道,「下官見過丞相大人。」
還是在一樣的屋裡,還是說的這句話,還是同樣的口吻。
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是那來人臉上相比上一次更為淡漠。
梁琰沉著嗓子「嗯」了一聲,沒等她說什麼他便徑直從她面前去了那主座之上。
見他坐好,她忙上前走了一步,說道,「丞相大人,這些案卷都已經做了記錄,您再閱一遍。」
梁琰也沒應她,伸手拿了一本案卷低頭看著。
宋綺羅見他似乎不準備說話,也不敢再回到那圓凳上坐著,於是便挺直了身子,微微低著頭在案桌前站著。
座上的男人抬眼,目光看向那個站著的小女官。
其實他哪裡有什麼心思看著眼前這些沉古的案卷。
他向來自負清高,這二十年來他從未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過。本想著她這人心思單純簡單,兩人之間的事不能太過急躁,便處處想著法子讓她與自己獨處,慢慢接受自己,因此元宵節那日,他借口令她陪著自己逛燈會,又事先包下那船舫,為她準備了元宵,燈會上沒有拿到喜歡的燈籠,他回府之後便畫出燈籠圖樣令管家交給京城最好的匠師連夜趕製出來,又親自在上面提了她的名字。
再者說那春闈考題,他早在元宵節之前便已經確定好,元宵過後,又要回到每日上朝下朝的日子,為了多點時間與她相處這才尋了借口來這禮部衙門辦事處商議什麼考題,棄著自己放著暖爐的轎子不坐,只是為了路上能與她多待會,可顯然他做的這些是絲毫沒有入她的心上,不然也不會在那天他做了一些親近之舉之後,她便態度大變,與他說話時,言語間儘是疏遠。
他付出的她不稀罕,她抗拒,作為一個自負的男人自然是無法接受的,因此這些天便冷著她。
可是冷了幾天,遭罪的似乎還是他自己,還是忍不住,終於又尋了理由來這禮部衙門。
思緒過後,他收回目光,英挺的眉間蹙成一個好看的「川」字。
打定注意不開口,這個沒心沒肺的,既然喜歡站著那便多站會。
約摸一炷香之後,宋綺羅已經覺得自己小腿有些酸麻了,她稍微挪動了一下腳,這才緩解了一會。
梁琰注意到她的動作,眼下這案卷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想看下去了。
突然案桌上啪的一聲,她抬眼看過去,原來是那梁琰將手中的案卷甩到桌上。
「丞相大人,怎麼了?」
「宋郎中,坐下吧。」他終於開口。
宋綺羅如獲大赦,忙坐上那圓凳。
「今天就把這考題定下,以後本相便不再來這禮部衙門,與春闈有關的其他瑣事,本相方纔已經交給馮侍郎。」
「那丞相大人,這考題?」她試探著問了一下。
「以官為要義,寫一篇策論。」短短一句話便決定了舉人們接下來要面臨的事。
宋綺羅聽了微愣,這考題和那日她說與丞相大人說的為官者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宋郎中覺得如何?」
「下官覺得甚好。」她答道。
「那就如此了,本相今日回去便擬折子明天上朝遞給陛下。」說完他便起身,也不再看她一眼就直接離開了。
敞開的門扉又捲進了冷風,吹散屋裡殘餘的,那人留下的松竹香。
她轉過身,攏了攏衣袖,看了大大敞著的門,心道,丞相大人,您怎麼每次都不帶上門?
梁琰走後,屋裡又安靜下來,宋綺羅再次趴著,不知為何,心裡竟然有點空落落。
她想,許是因為這突然安靜下來的屋子,許是因為要事已經處理完她又要閒下來,許是因為——
一晃又到了晌午時候,主要的事情已經處理完,禮部衙門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事,宋綺羅便向馮遠告假準備回去宋府,這馮遠本就不願多見她幾眼,她一開口都沒猶豫一下便甩袖准了。
回到宋府之後,她空落的心這才踏實一點。
宋老爺宋夫人還有麒麟和阿寶都在院裡坐著,這會陽光正暖和著,她一回來阿碧又往院子裡添了一張小凳。
「阿姐,你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她一坐下宋麒麟便黏了過來。
「阿姐事情忙完了呀,以後還可能有更多時間陪著麒麟。」
一旁的宋老爺聽到這話,就又控制不住問道,「羅兒,這春闈之際,理應諸事繁多,怎這麼快就完事了?是不是你又同丞相大人鬧矛盾了?」
宋綺羅最見不得她爹成日裡打聽這些事,「爹。以後您就別再問我這些事了。」
宋老爺更不高興了,「怎麼,你自己不上心還不許你老爹替你上上心?」
「爹,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不喜歡把這些公事拿到家裡來說。」
她娘見安靜沒幾日又要爭論起來的父女倆,一陣頭疼,「老爺,羅兒好不容易回家,你就別再說這些事了,你當初想要羅兒做郎中,她現在也做上了,我們就不要再奢求太多,這樣足夠了。」
宋老爺平日裡對著宋府中的誰都喜歡念叨幾句,唯獨在自家夫人面前不敢回一句,如此這般倒是不再說什麼,只坐那捋著自己的小鬍子。
「阿姐,我今天和阿寶又新學了幾個字。」麒麟見沒人說話便又纏著宋綺羅,他拉過阿寶的手,「阿寶,你說是不是?」
阿寶平日裡話比較安靜話也少,這會也只輕輕點了頭。
「我看呀,是你新學了幾個字吧,人家阿寶認識的字可比你多多了。」
說來也是奇怪,阿寶這孩子雖只有八歲但卻識得這四書五經,前些日子便在書房碰到他捧著那本《論語》看的入神,她總懷疑阿寶是哪家貴府的小公子,被人拐了這才流落到她們家,她同她娘說起,她娘道她胡思亂想。
院子裡又是一陣說笑。
沒一會便見阿福走了進來,臉色和以往相比更是慌張,「小姐,小姐,出事了。」
沒等阿福繼續說完,便見幾個人直接進了這院落裡。
為首的那個她認得,是刑部侍郎元行之,他身後跟著幾個步履一致的帶刀獄衛。
腳步整齊,朝這邊走來,宋麒麟嚇得拉著阿寶躲到了宋夫人身後。
她爹想要上前說什麼,宋綺羅忙攔住。
「原來是刑部侍郎元大人,下官見過元大人。這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元大人怎突然過來寒舍了?」
元行之豎起右手,身後的獄衛停了下來。
「宋大人,本官奉了陛下口諭前來,請聽旨吧。」
宋綺羅臉色一變,卻還是領著宋府眾人跪下。
「查禮部郎中宋綺羅,涉洩露春闈考題之嫌,遂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她眼睛頓時睜大,洩露春闈考題?怎麼可能,這考題她上午丞相大人才告知自己。
「元大人,下官沒有做這等事。」
元行之哼了一聲,「宋大人,本官只是傳陛下口諭,這話你與本官說再多遍,那也是無用的。」
宋老爺也知道這事的嚴重性,雖然平日裡會念叨宋綺羅,但也信她不會做這事,於是他忙說道,「大人,我家羅兒是清白的,她才從禮部衙門回來不久呢,一定要明查呀。」
「宋老爺子,本官可管不了那麼多。再說據本官所知,這春闈考題之事就宋大人與相爺知道,難不成你們還覺得這事是相爺做的不成?」
「自然不敢懷疑相爺,可是我們羅兒也是冤枉的呀?你們可有證據?」
「宋老爺子,就這麼跟你說吧,現在不是證據不證據,是陛下直接下了旨要將宋大人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說完他又朝身後揮揮手,「宋大人,對不住了。來人,帶走。」
那幾個持刀獄衛立刻上前,押住宋綺羅的兩隻胳膊。
後邊宋夫人忙上前拉住宋綺羅,「大人。絕對不是我們家羅兒呀。」
「放開我阿姐!」宋麒麟這會看有人要將宋綺羅拉走,倒是突然大了膽子去拍打兩個獄衛。
院子裡頓時鬧了起來,唯獨被押著的宋綺羅不哭也不喊,她回頭笑著安慰道,「爹,娘,你們放心,我沒有做這事,會沒事的,我也會回來的。不要擔心。」
「行了,這話也別了,宋大人咱們走吧。」元行之轉身朝外走去,獄衛們押著宋綺羅跟在後面,隨後慢慢消失在宋府。
「老爺,這可怎麼辦呀?」宋夫人將宋麒麟攬在懷裡,兩人哭成一團。
宋老爺心下也是著急,但一時也想不出法子,只能不斷歎著氣。
「都怪你,讓羅兒做什麼官,做做小官就算了,又讓她去做什麼郎中,跟著丞相後邊做事,這丞相背後指不定多少人盯著他,若她還是個好好的姑娘家,現在又怎麼會捲進這些事裡?」宋夫人見他不說話又是一陣指責。
宋老爺來回走著,聽到她的話,突然意識到什麼,「夫人別急,夫人別急,我有法子了。」
宋夫人哽咽了一下,「什麼法子?」
「阿福,你速速去一趟相府,就同相爺說小姐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阿福接了話便一路飛奔出去。
「老爺,你這法子還不如沒有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丞相大人的性子,這心狠著呢,而且剛才那大人也說了,這春闈考題之事只有他與羅兒知曉,這會羅兒被抓了去。他只怕躲著還來不及,又怎會救羅兒?」
宋老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臉上的不似方才般著急,他捋著鬍子,頗有些自信地說道,「夫人,你就放心,這丞相大人會出手的,咱們家羅兒會沒事的。」
梁琰從禮部衙門回了相府便直接進去了書房,處理了幾本公務,他便放下手上的事,去那裡間的案桌上將上次擱置在這的白紙拿了出來。
白紙上只點了一滴墨,現如今墨跡已干,自然是不能在順著這墨繼續點綴了。
上次原本打算動筆勾勒一副圖,不料被那明武二人擾了思緒。方纔那會,他不禁想起今日去那禮部衙門時見到的場景,腦海中有了想法。
他將這白紙揉成一團,扔在了地上。
心中一團煩擾,最後又取了折子,打算將春闈考題寫上去,只是這筆墨還未落成,那管事便直接推了門進來,這還是第一次,想來是有急事要稟,他手微頓,卻仍舊斂著眉眼,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管事因走的急,說話斷斷續續,「相爺,方才宋……宋府來了小廝,說那……那宋大人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只聽嗒的一聲,那被梁琰握在手中的墨筆跌滑在桌上。
他眸底一暗,臉色瞬間變得陰沉。
靜了許久,管事才聽他沉聲道,「讓人去明府請明大人過來一趟。」
「是,小人這就去。」
明來趕到相府時,額上冷汗直冒,他昨日才去了刑部一趟,今日就在家歇了一會,怎知那刑部侍郎元行之便直接越了他奉了陛下口諭去宋府拿人了。
這到底是陛下口諭,在府上聽到這消息時就知道相爺定然會令自己過去,果然沒出一炷香時間,那管事便來催了。
走進書房時,梁琰正揉著自己的眉心,見他進來,直接抓起案桌上的書卷扔了過去。
明來也不敢奪,硬生生讓那些書卷砸在身上。
「相爺,此事,此事下官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呀。」他忙解釋。
「你這尚書怎麼做的,底下的人直接越了你領了陛下口諭去拿人?」梁琰冷聲問道。
「相爺,下官今日沒去刑部,就將相關事宜暫時都交給了那元行之,這才出現了這事。」
「到底怎麼回事?」
「說是宋郎中洩露了春闈考題。您也知道,這事關重大,一旦查明,嚴重者,直接問斬。
案桌後面那人沒有說話。
「不過,相爺,」明來猶豫一番復又說道,「這宋郎中只不過是一顆棋子,這顆廢了咱們可以再尋上一顆,就下官上次與您推薦的那——」
又有幾本書卷飛過來,直接打住了明來的話。
「本相這話只說一遍,你聽好了。」梁琰從案桌後踱了出來,他走到明來面前,一字一頓道,「宋綺羅不能出任何事,她不是棋子,本相也不需要任何棋子。」
明來臉色一驚,梁琰這話裡的意思很明顯,宋綺羅現在不是棋子,他也不需要棋子,所以那什麼江襲月也不必再向他舉薦,他訝然的卻是,這相爺對那宋綺羅的感情絕對不止提拔器重這般簡單。
「相爺,下官能都斗膽問您一句嗎?」
「說。」梁琰語氣裡已經沒有多少耐心。
「這宋綺羅,您是不是看得太重了?莫非您對她存了不一般的心思?」
梁琰歎口氣,許久沒有回應他。
他想自己大概是越矩了,無論有沒有那都是梁琰的私事,如武士文所說,有些事他們不該管。
良久,他還是開口,「你可還記得上次我同你們說過的一句話?」
「您說過那麼多話,下官哪裡還記得?」
「我說過這宋綺羅有她的過人之處。」他踱回案桌前,將擺放整齊的那本折子拿在手上,又將它打開,拇指度覆上那娟秀的宋綺羅三字。醇厚的嗓音低低的響起,「她能讓本相天天思著,想著,念著,這算不算她的過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