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輪回四:天師·陰陽世
第93章 撞邪
黑暗的,空寂無一人的走廊里, 遲筵獨自向前走著, 腳步聲在寂靜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唯一的光亮來源於他的手機。
遲筵心裡有些發毛了,他開始有些後悔這樣草率地沒多做準備就直接過來。他沒告訴過宋錦, 就算說了宋錦也不一定信——其實他也怕鬼,很多時候都是強撐著不得不面對。
手機的光毫無預兆地滅了, 整個走廊徹底陷入黑暗中。遲筵收起無來由自動關機的手機,停在了原地。
他能感受到有東西在接近。
一隻小手怯怯地拽了拽他的衣擺, 遲筵回過頭去, 看見一個小女孩害怕地拉著他,彷彿畏懼著什麼東西。她小小聲哀求著:「叔叔帶我離開這裡好不好?這裡好黑、好冷、我好害怕。」
遲筵咽了下唾沫, 緊張地垂眼看著拉著他的小女孩,輕聲道:「好。」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喉頭肌肉的緊張。他知道這時候不能答應,答應了就相當於把自己的十分之七八的命送到了鬼怪手裡,只有兩三分還由自己握著。但是不冒點險引誘對方露出弱點,他也沒把握能制得了這東西。
和外表表現出來的不同,這可不是什麼小鬼。
和人鬥、和鬼鬥,到最後都是算計;被人算計了,被鬼算計了, 就都是死路一條。
小女孩得到應許之後更湊近了他,指著他胸前掛著的小瓷瓶道:「叔叔掛著的是什麼東西?取下來給我看看好不好?」
遲筵再次勉強笑著點了點頭:「好。」
他把手放在自己小瓷瓶上, 緩緩地、一點點地把系著瓷瓶的黑繩從自己脖子上摘下來。
這東西在怕他的瓷瓶,所以故意引誘他把護身符取下來,他知道。
他還猜到這東西大概會設計讓他的瓷瓶失手掉在地上。
那他可捨不得。
所以遲筵伸出手, 直接把瓷瓶穩穩地放在一旁的窗台上。
而就在瓷瓶脫手的剎那,邪氣四溢。
腳邊的鬼物發出一聲猝不及防的低壓的痛吼。它的雙眼變得通紅,兩行血淚從中流了下來,它的四肢拉長,仰起頭怨毒地看向遲筵。
它的聲音變得淒厲無比,刺得人耳膜生疼:「……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是人啊。」遲筵笑了一下,指向那枚瓷瓶,「只不過那個東西,是用來鎮壓我自己的。」
鬼物露出人化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遲筵看得分明,不敢浪費時機,直接一腳將那東西踢翻在地,伸手將早已準備好的符篆貼在它的胸口。
看著那東西化作黑煙消失,遲筵才舒出一口氣,重新取回瓷瓶仔細戴著脖子上,打開手機手電筒照著眼前的路離開這棟建築。
烏雲散開,月色打在他的臉上。
他沒說謊。他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已,除了出生在遲家,除了天生邪氣縈身。
天師世家的長子長孫,卻是天生鬼邪之氣。
那個瓷瓶是那人送他的,確實能幫他鎮壓自身充斥的邪氣,替他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宋錦夫婦正在外面等著他,看見他出來後宋錦便搓著手迎出來著急地詢問道:「尺子你沒事吧?解決了沒?」
遲筵歪了歪頭,仰起頭衝他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叔叔,帶我離開這裡好不好?」
宋錦還沒反應過來,他妻子陶娟娟已經嚇得大叫一聲,指著遲筵看了半天才意識到面前的就是遲筵本人,然後衝上來對他就是一陣捶打。
她沒什麼力氣,遲筵也意識到自己玩笑開過頭了,於是連聲說著抱歉,微微側身躲著,不敢徹底閃開,宋錦趕緊上前把陶娟娟拉開了抱在懷裡輕聲安慰。
過了一會兒陶娟娟才鎮定下來,在身前比了一個幼童的身高,小聲問遲筵:「尺子,那個,就是你剛才假裝的那個,解決了?」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樣。
這個問題宋錦一早就問過,但遲筵也沒嫌陶娟娟多此一問,而是再次肯定道:「還好,沒我想的那麼厲害,解決了。」
陶娟娟這才松了一口氣。
早春的夜裡還很涼,宋錦催著兩人趕緊上車,離開了這個地方。
宋錦和陶娟娟都是遲筵的高中同學。宋錦是遲筵那時候最好的朋友,他和陶娟娟早戀遲筵給他打掩護的那種關係。後來念大學時宋錦和陶娟娟約好了報的當地同一所學校,遲筵當時為了就近照顧母親和外公,最後選的大學也在R城,和兩人離得也不遠,自然就沒斷了往來。
畢業後遲筵留在學校繼續讀研究生,現在還差半年畢業。宋錦則為了一直以來的理想報考了當地的公安部門,家裡幫了點忙,畢業後順利成為一名人民警察;陶娟娟是學醫的,本科比他們晚一年畢業,現在在一家醫院實習。R城畢竟不算大城市,各方面競爭都不激烈,但勝在生活安穩。陶娟娟和宋錦畢業後就直接結了婚,難得他們不嫌棄遲筵礙事,照顧他孤家寡人,三天兩頭還經常叫他去家裡吃飯。
兩個星期前陶娟娟被他們醫院派到近郊一家醫院去交流學習工作,時間為期三個月。近郊的這家醫院分為東區和西區兩個區,西區是主區,多數醫生和病人治病看病都在那邊,東區的主要設施只有一座辦公樓和一個住院部,兩區之間步行也有二十分鐘的路程。但是R城本來就不大,患者多數還是會選擇去市裡幾家有名的公立醫院看病,這家醫院的病人就不算多,再加上主區也有可供住院的床位,分到西區住院部的病人就更少,是以常會給人冷清的感覺。
陶娟娟才剛參加工作,沒什麼資歷,近郊這所醫院的工作雖然比她原本的醫院清閒一些,但是離市區太遠,醫院裡的年長醫生都不願意過來,所以這個交流工作的名額才落到她頭上,她來了就被分配到西區住院部跟著工作。
一個星期前她被排到值夜班。陶娟娟畏寒,特意帶了塊兒毯子過來,但她忘了把毯子從辦公樓的辦公室里帶過來,半夜一點多的時候覺得冷得不行,就和帶她的醫生說了一聲跑去辦公樓里拿毯子。她辦公室在辦公樓四樓,拿完毯子鎖門出來的時候就聽到了樓上傳來隱隱的哭聲,但五樓只是器材室和儲物室這些房間,連走廊燈都沒亮,這個點更是不可能有人,她當時就覺得心裡一哆嗦,沒敢去看,直接就往樓下跑——辦公樓是老樓,連電梯都沒有。結果剛跑到樓道口的時候就被輕輕拉住了,她回頭一看,一個只到她腰部、臉色蒼白的小女孩仰著頭輕輕問她:「姐姐,我好冷好黑好害怕,你帶我離開好不好?」
陶娟娟當時就嚇懵了。她以前上學的時候就聽說過不少關於醫院的怪談,心裡多少有點犯怵,上班之前特意讓遲筵給她準備了一堆驅鬼符鎮邪符平安符之類的裝在自己口袋里。她也不知道有用沒用,就是當個心理安慰,沒想到真的碰見了這種東西,嚇得直接掏出口袋里裝的那些符篆連同自己的毯子都向對方扔去,然後趁機掙脫跑了出來。
她當晚嚇得發了高燒,醒來後和宋錦說了這件事,宋錦直接借著生病給她請了假,宋陶兩家人也都忙著找關係活動著趕快給她結束這個交流工作,最後她領導同意說等她病好就直接回原醫院就行了。
本來這件事就該結束了。沒想到那天起陶娟娟開始做起了噩夢,她總是回到辦公樓那個昏暗的樓梯間,然後被一隻冰涼的手拉住,小女孩輕輕仰起臉問她:「姐姐帶我離開好不好?」
起初兩天的夢還是這樣,第三天夢里她再次不可自控地回過頭去,卻看見對方流著血淚的蒼白的臉,怨毒地看著他,淒厲地喊著:「為什麼不帶我離開?!讓我跟你走!」
陶娟娟嚇得幾乎精神崩潰,甚至不敢睡覺,但精神上又撐不住。她爸媽急得不行,要帶她去寺廟里看看是不是撞邪了。這時候宋錦才想起來不用找別人,現在的寺廟道觀也未必都可信,被騙還是其次,陶娟娟再這樣下去肯定受不了,反而遲筵應該就有些辦法,不如先讓尺子給看看。
陶娟娟撞見那東西的事才過去不到一周,遲筵正在學校埋頭寫論文,在宋錦特意給他打電話說起這事之前並不知情,得知消息之後趕快趕去了宋錦家,判斷陶娟娟應該是被那東西纏上了。
遲筵對這些神鬼之術的研究有限,也清楚自己本事並沒多大,對上陶娟娟這起邪門事一時也沒有頭緒。但他知道解鈴還須系鈴人,不管是怎麼回事,直接找到那東西把它解決掉,陶娟娟的問題自然就化解了。
他明白遲則生變,到後面誰知道那東西會對陶娟娟做什麼,況且單是這樣做噩夢陶娟娟都要被折磨得精神衰弱了,於是當即決定當晚凌晨就回郊區醫院的西區辦公樓去把那東西解決了,是以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遲筵和宋錦夫妻倆都是多年的朋友,從高中相識至今已經有七年了。尋常夫妻尚且有七年之癢,朋友能處這麼長也是難得,彼此都有默契,多的話也不必再說。宋錦問遲筵是回學校宿舍還是回家,得到回家的答復後將遲筵送到他家樓下,陶娟娟又感激非常地邀他週末到家裡吃飯。遲筵答應後便同宋錦夫婦告辭,囑咐他們回去好好休息。
遲筵現在和外公住在一起,房子不算小,三室兩廳,現在只剩爺孫兩人就顯得格外空曠。這時候已經將近凌晨三點,萬籟俱寂,遲筵輕手輕腳地開門進去,不敢驚擾到老人休息。
玄關的燈還開著,肯定是外公知道他出去了還沒回來,特意給他留的燈。
遲筵進門後悄悄把燈關上,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開始收拾洗漱。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一天都沒閒著,又跑去郊外收了一回鬼,精神高度緊繃,躺在床上就覺得昏昏欲睡,沒多久就睡死了過去。
自然沒有看到,一個黑影緩緩推開了他的臥室門,從門外爬了進來。它的四肢很長,怪異得猶如某種奇特的軟體動物,卻是人形人面,雙眼通紅,淌著血淚。
這是一隻陰氣極重的怨鬼。如果遲筵醒著,一定能分辨出來這就是他在醫院西區辦公樓五樓遇到的那只,也是之前纏著陶娟娟的那只。
他之前並沒能真正除掉這東西,反而被它纏了上來。
那個東西緩緩的,一點點地接近,離床越來越近。
然而它沒有注意到,房間主人的床上還有一個黑影,正趴在人類身後,緊緊地纏著它的目標。
那個黑影卻注意到了這個惱人的傢伙,他暫時放開甜美的人類,微微抬起身,揮了一下手。
那東西仰面發出一聲無聲的哀嚎,真正的、徹底地消失在了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