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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祟》第92章
第92章 血族

  遲筵是第二天中午和葉迎之乘飛機回的索菲斯。

  他再一次認識到這個不為人所知的黑暗世界的力量,吸血鬼的飛機順利的跨越國境, 沒有受到任何阻礙。遲筵想到自己的護照還一直在宿舍放著, 被劫去城堡的時候連簽證都沒有,就總把自己代入成吸血鬼的走私食物。

  遲筵一共有三門考試, 分散在考試周中,從六月九號開始要考到六月二十號。後面兩門考試當然還來得及復習, 六月九號早晨這門考試卻有點緊迫。

  葉迎之自知理虧,不該明知愛人有事還把對方關在棺材里胡作非為,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飛機該起飛了才放出來。他記得遲筵說過不能掛科的話, 特意暗地裡囑咐了格雷,讓他注意著別讓遲筵考試不及格。

  遲筵並不知道葉迎之暗中的動作, 當天深夜到達索菲斯後葉迎之要帶他一同回去,說是明天早晨起來給他準備早餐然後親自送他去考試。

  遲筵聽後十分心動,然而很容易猜到這樣下去他一定又是和吸血鬼繼續廝混,直到明天早晨匆匆忙忙地進考場。於是還是搖搖頭拒絕了:「不要,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根本靜不下心來。」

  葉迎之舉起手保證道:「這回我絕對不弄你不打擾你,和我走吧。」

  遲筵仰起頭在他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你等我這段時間,讓我一個人好好學習,順便好好想想, 我想清楚就回去找你。」

  他的眼神清亮,神情認真。葉迎之摸了摸唇上被他碰過的地方, 妥協道:「那你快點兒想。」

  葉迎之把格雷打發走,親自開車把遲筵送回寢室,目送著他走進去。

  遲筵回到自己宿舍拿出平板就開始學習課件。學到凌晨三點的時候睡了一小會兒, 五點鐘醒來又繼續學,學到七點的時候覺得差不多了,課件已經全部看了一遍,去年的樣卷也看了,於是開始睡覺,睡到早晨八點半起床去學校準備參加九點半開始的考試。

  不得不說這裡的教學制度特別可愛,他們這門考試不要求計算出最終結果,只需要把差不多的計算步驟擺在卷子上就行,而且全部課程都是五十分就算及格。

  遲筵不知道葉迎之是怎麼給他請的假,他對江田等這面的朋友說的理由一概都是「生病了,在叔叔這裡養病」。他考完第一場後和江田約了在學校咖啡廳見,江田見他之後第一句話就是問:「病好了?」

  遲筵點點頭:「好了。」

  江田關切道:「考試沒問題吧?你缺課那麼多天。」

  遲筵誠懇道:「是我之前高估了它。」早知道昨天學兩個小時就夠了,剩下時間都應該用來補覺。

  江田笑著罵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尺子你簽證該到期了吧?準備什麼時候回國?」

  「考完試,馬上就回。」遲筵攪拌著手中的咖啡,抬起頭看向友人,「等你回國再聯繫。」

  ————————

  考試周結束之後,在遲筵查到自己的成績之前,格雷已經率先拿到了他的成績單並呈給吸血鬼親王:「殿下,王妃殿下的成績很好,並不需要我替他作弊。」

  葉迎之點點頭:「阿筵的考試都通過了是嗎?」

  「是的。」格雷看向面前強大的吸血鬼,遲疑道,「還有一件事……」

  「阿筵訂了回國的機票?你想告訴我這個?」血族親王的表情依然很平靜,他摩挲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人類親手給他帶上的,他們的訂婚戒指,雖然到現在為止他也沒正式告訴過遲筵那天他們已經訂婚了。

  「我已經知道了,直接去準備飛機吧。」

  遲筵坐在寬大的座位上,感受著飛機起飛、拔高,閉上了眼睛。他知道再過不久他就將徹底離開南半球的土地,回到自己的故鄉。他沒想跑,也沒打算騙葉迎之,他真的只是想自己好好想一想。

  遇見葉迎之的時候心動、沈淪的都太快,沒法真的和他生氣,沒法拒絕對方的要求,不想和對方分開,只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都給他,睡棺材什麼的他其實都不計較,葉迎之喜歡的話他願意天天陪對方睡棺材。遲筵以前沒喜歡過什麼人,只感覺身邊的人談戀愛也不是他這個樣子,他不知道自己這樣是否正常,他覺得自己得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後再給吸血鬼答復,否則只這樣遵循心意、慾望和本能地和對方廝混著對自己和葉迎之都不負責。

  他算盤打得清楚,趁著考試周復習期間投了幾家暑期實習的簡歷,其中一家通知他後天去面試。暑假實習兩個月的工資不算太多,但足夠他支付去歐洲往返的機票和辦理簽證等其他相關開銷了。他已經成年了,出國探望自己的吸血鬼情人的錢實在不好意思也沒法開口同爸媽要。

  遲筵正在心裡盤算著,乘務員小姐走過來輕聲詢問他要喝些什麼。

  遲筵隨口說喝茶,乘務員又報了一溜兒茶名,問他喝什麼茶。最後遲筵要了龍井。熱茶入手,是用開水茶葉現泡的,一起端過來的還有一盤乾果。

  遲筵低頭道謝。他的機票都是由國家負責公派留學、交流的機構代訂的,統一標準是訂中國的航空公司的普通艙,所以他來回坐的都是國航。結果登機前一天收到航空公司發來的短信,說是他獲得了升艙資格,辦理登機的時候直接就升到了頭等艙。

  反正是好事,這種臨時免費升艙的事情也時有發生,不算太奇怪。遲筵雖然不知道自己被升艙的原因,但還是欣然接受了。十多個小時的旅程,能舒服一些最好。

  他在起飛前給葉迎之發消息告訴了他自己打算回國想一想再去找他的事,發完之後又有些慫,不敢知道葉迎之會不會生氣,會是什麼反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打電話給運營商把自己的澳洲手機號註銷了。他在心裡安慰自己,葉迎之想聯繫他總會有辦法的,他不來聯繫自己,應該就是默認了他的做法,給他時間和空間好好考慮。

  然而遲筵萬萬沒想到下飛機後他拉著箱子剛走出去就看見吸血鬼正站在機場大廳里等著自己。

  國內正是盛夏,血族親王穿著簡單的黑色西褲和白色襯衫,襯衫袖子微微向上輓至小臂,明明是尋常的衣著打扮,但他身材高挑容貌出眾,只是隨意地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中就能輕易吸引眾人的目光。

  管家先生垂著手,恭敬地站在他身後。

  遲筵張了張嘴,愣在了原地。

  吸血鬼已經看見他並快速向他走了過來,像特意來接機的老朋友一樣自然地接過他手裡的箱子,關切道:「累不累?」

  「你怎麼……過來了?葉迎之,你有看到我給你發的短信嗎?」

  看到了,然後發現你連手機號都沒敢留下。敢做不敢當的小壞蛋。

  吸血鬼偏過頭來看著他,微微一笑:「看到了,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所以我昨天已經讓格雷在國內置辦了房產,你慢慢想,我陪著你。」

  「可是我看見你就會覺得很喜歡你……根本沒法靜下心來好好想。」

  葉迎之悄悄握住他的手:「那就一直喜歡下去,永遠不用清醒。這就是我想要的。」

  機場內熙熙攘攘,剛從地廣人稀的大洋洲回來的遲筵很不習慣,總覺得別人能看見他們在這裡膩歪。他拉了拉葉迎之:「你開車過來的嗎?回車里再說。」

  葉迎之這次明顯有備而來,他把遲筵的行李都交給格雷,讓格雷開車帶回去,然後牽著遲筵上了另一輛車。一上車他就拉著遲筵的手按在自己左胸上,認真道:「阿筵,我和你一樣。我還覺得是你給我下了咒,否則我怎麼會看見你就像迷了心竅一樣,除了你什麼都顧不得想不到了?」

  他放下遲筵的手,用額頭抵住愛人的額頭,與他十指相扣:「別著急,我們一起想,想一輩子也不怕。到時候如果實在想不明白,就別想了。」

  如葉迎之所說,遲筵還真的想著想著就忘了想這回事了。

  他本科畢業後因為葉迎之的緣故申請了歐洲的大學的研究生,並在研究生畢業和同吸血鬼親王在古堡里完婚。遲筵對親朋好友都謊稱是在這裡讀書期間和葉迎之相識的,經過他和親王殿下艱苦卓絕的努力遲筵父母最終認可了兩人的關係。

  婚禮當天遲筵父母拉著他在一邊悄悄道:「小筵啊,你媳婦兒朋友很多啊,來這麼多人。看來親家勢力不一般,你小心點以後過日子的時候多讓讓你媳婦兒,注意保護自己別受欺負。」

  遲筵看了看滿屋子的吸血鬼,聽著父母的話,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經常性犯慫了,都是遺傳的。他安慰父母道:「你們之前都看到了,迎之他對我很好的,天天親自做飯給我吃,不會欺負我的,放心吧。」

  晚上遲父和遲母回到自己房間,遲父對夫人嘀咕著:「我總有種嫁兒子的錯覺。」

  遲母附和著:「誒,我也是這麼覺得,一定是錯覺。」

  兩人對視一眼。遲父揮揮手:「算啦算啦不管他了,養那個臭小子養那麼大總算是解脫了,以後讓他媳婦兒管他吧。」

  ——————————

  遲筵畢業之後就留在歐洲工作。兩人成婚之後葉迎之每個月都會餵自己的血給遲筵喝,由於他的血的緣故,遲筵一直維持著年輕的外表,從外面看來歲月並未給他留下太多的痕跡。年輕的時候還容易搪塞糊弄過去,過了四十歲自己這副青春永駐的樣子就不太好解釋了。

  葉迎之索性建議他直接退休,在古堡之中多陪陪自己。

  遲筵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即使外表看起來再怎麼年輕,他也可以感受到自己內在的逐漸衰竭,和剛認識葉迎之的時候比起來他的體力已經遠遠不如當初了。他清楚自己的人生已經走過了大半,和幾乎永生不死的愛人相比,他能繼續陪伴對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已經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而最多再過三四十年,他可能就要先走一步了。

  遲筵問葉迎之遇到自己之前的上千年都是怎麼過的。葉迎之很平靜地回答說看看日出、看看日落,躺進棺材里睡一覺,幾百年就過去了。醒來看看這個世界還是沒有什麼意思,再睡一覺,就又是幾百年過去。

  遲筵猶豫了很久之後問他有沒有想過自己不在了之後會怎麼辦。

  葉迎之看著他,沈吟著,最終第一次試探著問:「阿筵,你有沒有想過,到那個時候變成血族和我在一次。」在愛人充滿生氣和活力的時候他當然不捨得把對方變成冰冷的血族,可是假如有一天阿筵要徹底離開他,去到他追不到找不到的地方,那麼他自然更願意以這種方式把愛人永遠留下,留在自己身邊。

  葉迎之滿懷期待地等待著對方的回應,遲筵卻搖了搖頭,抬起頭看著他,臉上露出痛苦而茫然的神色:「不要。如果我有了悠長的生命,你不要我了怎麼辦?如果你不理我、不回應我怎麼辦?葉迎之,我沒法不愛你,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只能一個人一直一直等著你……等著你回頭看我一眼。我不想、不想那樣……太絕望了。」

  他拼命搖著頭,眼睛里充盈著有若實質的痛苦和掙扎,彷彿已經預見了那樣的場景。葉迎之心疼地把他抱進懷裡安慰著,口中不斷重復著「我怎麼會不要你呢」「我根本沒辦法沒有你」「阿筵你不要懷疑我」「乖,沒事了,我一直都在」……

  這樣過了很久,遲筵才漸漸安靜下來,但自那之後葉迎之也不敢再提這件事。至少現在人是在他身邊的,是屬於他的。他會一直一直抓著他的阿筵,永遠不放手。

  歲月悠長靜好,兩人在古堡中相伴著又度過四十個春秋。

  在又一年春天來臨的時候,遲筵意識到自己恐怕堅持不到荷花開放的時候了。

  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他才發覺自己對愛人的獨佔欲竟然那麼強。希望葉迎之能在漫長的生命中愛上另一個人,最好是一個願意變成吸血鬼陪他的人,然後忘記自己,這樣他就不會寂寞了,可是只要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就心痛得難以自己。那是他的葉迎之,他才不要把他讓給任何人。

  他們在一起的這些年里葉迎之一直都只吸他的血,他甚至不願意葉迎之再去吸食別人的血。

  遲筵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叫《Gattaca》的電影,電影中男主一號一直靠男主二號提供的血液、毛髮等物偽裝成男主二號的身份,影片最後男主二號準備自殺,在自殺之前就特意為男主一號留下了足夠對方使用幾十年的自己的各種血液、毛髮樣本。

  他從中獲得了啓發,在格雷的幫助下每日都抽取自己一部分血液貯藏在古堡中,並特意叮囑管家先生等他死後才能告訴親王殿下。

  如果葉迎之省著點喝,他留下的那些血液也能夠對方喝幾年的?至少一年的量應該夠吧?他有些懊悔自己沒早想到這點,否則這麼長的時間里,至少也能給葉迎之留出足夠他喝幾十年的血,

  ……那樣,是不是至少在我死後的幾十年里,他就還都會想著我,都還會屬於我?

  可惜現在他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了,他的身體不允許他每天損失太多的血液,甚至連葉迎之日常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像過去那樣肆意吸血。

  這樣想一想,葉迎之好像已經有連續七天沒喝過他的血了。

  遲筵躺在床上,意識模糊地想著。

  他這些天越來越虛弱,醫生建議他最好臥床靜養。給他看病的是普通的人類醫生,很是驚奇於他和年輕的外表不符的衰竭的內里,只是懾於主人的威勢不敢說出去。

  遲筵勉力地從床上站起來,扶著牆,一步步沿著石階慢慢走向通往擺放著棺材的地窖。他早就想好了,等他死了,他一定要把葉迎之的棺材霸佔上,這樣即使以後吸血鬼再愛上別的人,也沒法再帶那個人來屬於他們的棺材里溫存了。

  一百零七階台階,他在這幾十年里來回走了無數遍。這一次大概是最後一次,他走了足足一個小時。

  最後遲筵扶著棺材邊緣,走不動了。

  葉迎之原本是去給愛人熬粥,端著粥回臥室的時候卻發現愛人竟然不在了。他很快就猜到了遲筵的去向,匆匆趕下來後正看見愛人兩手扶著黑色棺材的邊緣,聽見聲響後慢慢抬起頭來,睜著無辜的黑色眼睛看著他,癟了癟嘴:「迎之,抱我進去。你答應我這棺材送給我的。」

  一把年紀了,還是這麼能撒嬌。

  葉迎之也預感到了什麼,笑了笑,像從前那樣講愛人抱了起來,輕輕放進棺材里,溫柔地看著對方的眼睛:「乖,老公抱你。」

  遲筵躺在裡面,望著他笑了,露出兩個大大的酒窩。

  他得意地孩子氣地炫耀著:「迎之,我給你留了東西,你離開之後格雷會幫我交給你。」

  血族彎下身輕吻他的額頭,伸出手去整理他的鬢發,隨意道:「你說你留下的那些血嗎?我已經都喝完了。」

  遲筵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略帶埋怨地看著他,表情有些難過。

  原本以為,至少可以讓愛人多惦記他一年的。

  吸血鬼只輕笑著吻了吻他的唇。阿筵的血,他當然捨不得剩下。

  他輕聲問著自己的愛人:「阿筵,你還是不願意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遲筵只覺得很疲憊,他緩緩閉上眼睛,慢慢搖著頭,極小聲道:「不要……太難受了……等著你……太難受了。」

  葉迎之只覺得心中湧上一股莫大的悲哀。他不知道為什麼,阿筵潛意識里總認為他會不要他,會不理他,而他只能一直等著他。

  「我怎麼會讓你一直等我……」他喃喃著,緩緩將整個身子都探進棺材里,將遲筵擁在懷裡,最後一次用唇描摹著愛人的眉眼,同時從左手衣袖中拿出早已藏在其中的銀刀,快速劃開遲筵的左手腕。

  遲筵被疼痛所激,一下子又睜開眼重新看向愛人:「迎之……你想喝血嗎……怎麼不用牙……」

  鮮血滴落在刀刃上,滑過刀鋒,浸潤了整個刀脊。

  葉迎之溫柔著笑著安撫著他,低頭輕輕舔舐他淌血的手腕,看著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抬頭衝遲筵笑了一下,右手卻快速舉起沾滿了愛人鮮血的刀刺向自己的心臟。

  他拔出刀扔到一旁,血族的血一下子湧了出來,染滿了他的手。

  吸血鬼低下頭,用沾滿鮮血的蒼白的手輕輕捧起愛人的臉,微笑道:「阿筵,沒事的,我和你一起走,我永遠陪著你。」

  「……只是,阿筵,答應我,答應我。如果有下一次,陪我到永恆……好不好?」

  遲筵用剩餘的最大的力氣抱住葉迎之,淚水已經不知不覺糊了滿臉:「……我答應你,不管多久,都會陪著你……」

  他說著,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眼睛也緩緩閉上。一滴淚滴從他閉合的眼角滑落,最終消失不見。

  血族把愛人抱在懷裡,躺下,擺出兩人平日睡覺的姿勢。一隻蒼白的染著紅色鮮血的手從棺材里伸出來,慢慢地、慢慢地將棺材蓋拉正,合上。

  這一次,嚴絲合縫,不留任何空隙。

  他從變成血族的那天起就知道唯一能殺死自己的辦法,就是用沾著他愛人鮮血的銀器刺入他的心臟。如果他不曾愛上人,就永遠不會死。

  可是他愛上了一個人,便心甘情願同他一起離開。

  阿筵,你走了,這個世界對我而言也沒有了意義。

  黑色的棺材永遠地闔上,吸血鬼摟著他的愛人,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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