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客人走了,步伐沉重,似是要去做什麼極重要的事,他的衣角尚沾著未乾的晨露,霧氣還未散去,飄飄蕩蕩如同可怖的野獸,大嘴一張就將那青布短打的男人吃了進去。
溫酒的爐火滅了,漆黑的炭塊靜靜躺在爐裡,粗陶的酒壺蹲在爐上,仍存著三分未散的餘溫。
桌上放著酒錢,三枚圓形方孔錢排在桌上,每一枚都在初晨的陽光下閃出耀人的光亮,每一枚,都是赤金打造。
三錢熱酒,每一錢都要純金來買。
蘇幕遮慢慢把錢攏在手中,手收緊握拳,又張開,掌間哪裡還有錢幣蹤影,只有一個圓滾滾的小球,金燦燦惹人喜愛。
太陽漸漸在屋脊簷角的縫隙裡透出光來,大雨帶來的些許涼爽同草尖上的露水一道,轉瞬就消融在空氣中。
才入夏不久,天氣就熱成這樣,蘇幕遮輕嘆:「只盼著大沙漠的日頭莫要這般毒辣才好。」
大沙漠的日頭最是毒辣,太陽炙烤著黃沙,滾燙的沙子放個雞蛋進去都能燙熟。空氣是乾的,每一絲水分都被太陽的熱度吞噬,放眼望去萬物都透著扭曲的光暈。
沒有風,沒有聲音,踩進這塊死寂之地,你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走進了一段靜止的時間。
幾個身影在黃沙中蹣跚前行,他們的身形都很高大,挺拔穩健,在這接天黃沙中卻顯得如此渺小。熱度逼出了他們身上僅有的水,讓他們幹渴得像是風乾的臘肉,但是每個人的眼神都很亮。
太陽曬得人頭暈目眩,水源缺乏使得他們手腳乏力,騎著的駱駝也是步伐疲軟,在黃沙上踩出一個個深深的腳印。
「誰他奶奶的能給我點水,我都能磕頭管他喊爺爺。」趴伏在駱駝上的男人啞著嗓子,有氣無力的說道。
沒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在竭力保存他們那點可憐的體力,不浪費唾液在無謂的交談上。
那個男人也並沒有指望得到回應,他已經連著三日只靠吮吸濕沙中的水分過活,手腳痠軟得抬都抬不起來,衣服裡沾著的儘是鹽粒——他身上汗水蒸發留下的鹽粒。
他抬眼,只看得見滾滾黃沙無邊無際,一成不變的景色讓他懷疑自己在原地踏步,刺目的光亮點燃了這塊大地,所有的一切全部是朦朧的,歪扭的,隔了一層輕紗看不真切的。
忽地,一抹光亮劃過他的視線,他用力眨眨眼,嗓音發顫,「老臭蟲,姬冰雁,你們快看前頭,我可是發了瘋不成?」
一樣伏在駱駝上的俊朗男子直起身向前看去,苦笑道,「看來我也發了瘋。」
最前面的男人不動聲色,淡淡道:「說不得是我們一起發了瘋。」
沙漠中什麼樣的人都有,極端的氣候和乾旱造就了無數瘋狂與不可思議,進入沙漠前他們就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是眼前之景卻仍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駭人。
遠遠看著人正向著他們過來,那人高挑修長,步伐輕盈,酷熱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速度,最可怕的是,他身上搭著大大的羊皮水袋,不是一個,不是兩個,而是一個一個摞在一起十幾個鼓鼓的大水袋,那些水袋被串在一起,有的掛在腰間,有的扛在背上,這人的上半身全部被水袋圍滿,像是棵長滿了水袋的歪脖子樹。
在沙漠的旅人眼裡,這無疑是最可親可愛的樹,但也無疑是最可怖可懼的樹。
駱駝上的幾人粗粗估算了一下那些水袋的份量,忍不住咂舌,這些水袋加在一起要有上百斤的份量,即便是他們想要扛著這水袋步伐如常也是難事,更不要提在這黃沙地獄裡走得如同那人一樣輕鬆。
心下有了估量,他們便一個個肅容蓄力,多了些防備。
不知來者是何底細,他們已在沙盜手裡吃了一次大虧,自然要學著聰明一些。
兩路人馬方向相對,他們看得見來者,來者也看得著他們。
事實上,蘇幕遮老早就看見了那一溜駱駝隊,高大健碩的駱駝讓他頗為眼紅。
三錢金子恰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讓他湊夠了錢租到地方釀造新酒,只是租完了地方他也就沒錢去租大漠裡的駱駝,只得靠著兩條腿千里跋涉。
這荒無人煙的破地方,他跑了快兩天都沒遇見個會說話的。
他的速度快,身上幾百斤的重量對他而言輕若無物,腳尖在沙地上一點就竄出十幾丈,不一會就和駝隊面對面碰上。
既是撞上了也不能當沒看見,駝隊裡那俊朗男子抱拳道:「在下楚留香,幸會。」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所以他沒有問來人的身份,也沒有問他的名諱,更不提來意去向,哪怕他現在已經快要渴死了,也半個字不提那人身上的水。
蘇幕遮用非常複雜的眼神注視著他……身下的駱駝,愈發感覺身上的水袋讓人不適,雖然一點也不沉,但是別人都是用駱駝扛,他卻得自己背,這種感覺真是一言難盡。
與此同時,楚留香三人也用非常複雜的眼神盯著蘇幕遮身上的水袋,那鼓鼓囊囊的羊皮水袋,裡面必定裝滿了清澈可口的水,不想還好,一想就更覺得喉嚨乾澀發疼。
互相對視半響後,姬冰雁一咬牙,開口問道:「敢問閣下的水可否賣給我們一些?」
他們連著好些天只靠濕沙支撐,眼下已是山窮水盡,楚留香沒來過沙漠不曾察覺,他卻已感受到沙中的水分日益減少,只怕他們正朝著綠洲的反方向走,再沒有足夠的水源供給,他們都得葬身在這。
說是這麼說,他心裡也沒抱多大希望,沙漠中水比黃金還貴,誰會把能救命的水勻給素不相識的旅人呢?
蘇幕遮聽了他的話,沉吟片刻,說道「我要你們一頭駱駝。」
一頭駱駝價位雖高,在沙漠裡卻是絕對比不上水的,更何況他們的駝隊中還有好幾頭沒人騎的駱駝。
姬冰雁回頭,和楚留香對視一眼,道:「一頭駱駝,三袋水。」
蘇幕遮隨便挑了頭駱駝,解下三個水袋丟給楚留香,「成交。」
羊皮水袋非常沉重,一晃就能聽見清水流淌的聲音,在楚留香三人耳中,世間怕是再也沒有什麼聲音更加美妙動聽,曳人心弦了。
楚留香拿出一個水袋遞給姬冰雁,姬冰雁打開塞子聞聞,又把水袋還給楚留香:「你先。」,楚留香也不推辭,抱著水袋淺淺抿了一口,水不過將將濕了唇,他就把水袋傳給了胡鐵花,「我就知道你受不住,儉省著喝。」,胡鐵花想也不想抱著水袋灌了一口,沒注意到楚留香對著姬冰雁點了點頭。
三人中姬冰雁鼻子最好,楚留香舌頭最靈,他們倆都沒檢查出水裡有問題,想來水應當是沒問題的。
不怪他們防心太重,沙漠中危機四伏,他們的敵人又太過陰狠狡詐,不多留幾分心眼就只有死路一條。
看著胡鐵花全不在意的喝水,楚留香又感慨起來,如果這世間人人都像胡鐵花這麼心思純善,那麼也就不會有如此多的醜陋陰謀了。
將蘇幕遮挑中的駱駝身上的行李取下,駱駝嗚嗚哀鳴著,駝隊裡的駱駝也嗚嗚哀鳴著,一直跟在駝隊身邊走著的大漢拍拍它,似是做最後的告別。
姬冰雁對蘇幕遮說道:「閣下離開大漠時,要是它還活著,可將其賣到承運馬行。」
蘇幕遮點頭,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一行人離去,把身上的水囊掛在駱駝身上,留下最大的一個打開,把裡面的水喂給駱駝。
駱駝溫順地舔著水喝,水潤的大眼睛流露出善意的光,蘇幕遮小心地摸摸它的毛髮,低聲道:「我會好好對你的。」
駱駝蹭蹭他,站直身子叫了一聲。
「喝完了?」蘇幕遮顛顛手裡還剩了一半的水袋,腳尖一點跳上駱駝,「路程不遠,我們跑得快些可好?」
駱駝抖抖耳朵,邁開蹄子飛奔起來。
蘇幕遮伏低身子,拉低頭上的兜帽,他從未騎過駱駝,可是一碰到它就跟碰到了多年老友一般,看著它就知道它的秉性,知道如何駕馭它。
可能他以前,時常和駱駝打交道吧。
……
百花樓裡,花滿樓轉動著手中小小的酒壺,依舊是粗陶所制,依舊是一個小小的蘇字,依舊是那般霸道醇美的香氣。
「閣下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他把酒倒進杯子裡,推給不請自來的客人,語氣溫和倒像是招待舊友。
來人低笑,「不過是為了看看,是何等人物,能讓我的左護法逾期未歸。」
「左護法?」花滿樓問道,「可是樓下的蘇先生?」
「蘇先生麼……」來人晃悠著杯子裡的酒,懶洋洋地哼笑,「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歡擺弄你們中原的玩意。」
言語間已是承認了蘇幕遮的身份。
花滿樓便道:「蘇先生是失了記憶才會停留於此,和我並沒有什麼瓜葛。」
來人大笑,「那傢伙是獅子,要是沒有值得狩獵的美味,他是不會停留的。」相交多年,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蘇幕遮的本性,那種幾乎完全由著性子做事的人,怎麼可能會有甚的權宜之計,會留下來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這裡有他心儀的獵物。
花滿樓笑道:「閣下前來,應當不只是為了看我一眼吧。」
「真是聰明。」來人說道,「現在我也有點喜歡你了。」
「承蒙誇獎。」花滿樓優雅頷首,接著道,「那閣下是何來意?」
那人撐著腦袋,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油布蓋好的小酒攤,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把他在你這放一陣子,左右他留在我這也沒用了。」把人收在麾下這麼多年,相互折騰了不下千遍,誰也沒馴服誰,反倒是把西域諸國折騰得人仰馬翻。現在正好找個人接手,順便中原一塊的勢力也找到人管了。
花滿樓道:「蘇先生並不樂意接受別人的照顧。」
「他會樂意的。」來人丟給他一塊牌子,「給他看這個,就說是我的意思。」那傢伙打賭輸掉要答應他的一件事好幾年也沒用上,正好趁機處理掉。
「但是蘇先生什麼都不記得,又怎麼會……」
花滿樓尚未說完,就被來人打斷:「他會想起來的。」停了一下,他接道:「他的身上烙著大沙漠的印記,滾滾黃沙從不會讓它的子女忘卻它。」
來人沒再給花滿樓說話的機會,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那是條好用的狗,別浪費了。」哦,當然前提是你能馴服他。
「但是……」花滿樓張嘴,卻發現來人已飄然離去。
桌上一塊玉牌躺著,九天玄女的面貌栩栩如生。
西方魔教,羅剎牌。
花滿樓苦笑,輕嘆一聲收好那塊燙手的牌子。
陸小鳳這麻煩找上門的毛病原來也是會傳染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玉羅剎依舊只露了個臉w先進楚留香副本感覺自己萌萌噠w
太窮沒錢買駱駝全靠兩條腿的蘇幕遮心裡塞塞的水囊靠著自己背都降格到和駱駝一個等級了
幸好你武功高不然這篇文就可以完結了
蘇幕遮衝進大漠,卒。
玉羅剎把貓,啊不,蘇幕遮丟給花滿樓養了也是心疼花花我幹什麼了我就這麼被丟了個麻煩
不就是縱容了樓下的非法小攤沒報告給城管(霧)嗎!
花滿樓的養貓日記2
花滿樓的好朋友陸小鳳極其喜歡貓咪,就算樓下那隻又黑又醜見天把他撓的一臉血他也鍥而不捨的天天去騷擾。
為了防止陸小鳳玩脫了真被一口咬死,花滿樓不得不每天跟著站在不遠處以求及時把蹦跶的陸小鳳扯回來。
蘇幕遮用後腿搔搔脖子,看著小鬍子第無數次被樓上的好人從他爪子下頭救出來,懶洋洋地趴臥著眯起眼睛,收起爪子,第無數次放了小鬍子一馬。
就當是看在樓下的美味鮮魚份上好了。
他才不是有一點點喜歡樓上的好人呢(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