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每年夏末,孟河都會舉辦一場燈會,連放七日河燈,河兩岸亦是張燈結綵,各色花燈爭奇鬥豔,絲毫不輸上元燈會。
這般熱鬧,吸引了不知多少人大老遠的跑來,就是為了看上一眼滿河星落的美景。
陸小鳳既是身在孟河邊上,又怎麼可能不去湊上這麼個熱鬧,更何況今年因著百曉生江湖榜之事,孟河之上的人要比往年多上一倍,才走了幾步,他就見著了好些熟面孔。
見著了熟人,總是要喝上幾杯的,花滿樓笑笑,仍憑陸小鳳被一群朋友拉去喝酒,轉身笑道:「此處喧鬧,不若去橋上走走?」
蘇幕遮低低嗯了一聲,走在花滿樓前面,他身形高挑,走在人群裡極富壓迫感,四周的人在他走近之前就會自動散開,花滿樓跟在他後頭,自然也就免了和人群擠來擠去的麻煩。
橋邊上早早就被佔得一點空隙不剩,放眼望去幾乎全部都是成雙成對的少年少女,羞羞答答不敢對視,嘴裡裝模作樣說著場面話,酡紅的臉頰卻早已暴露了自己的小兒女心思。
這般模樣,自是讓人見了不禁會心一笑,想到自己情竇初開的少年時光。
只可惜蘇幕遮像是天生少了這根筋,淡定環視一週,徑直用殺氣逼退了佔據最佳觀賞點的一對小情侶,引著花滿樓站了過去。
從這裡看過去,恰能見到河燈盞盞順流而下,滿河流炎似是燒起,又星星點點猶如漫天星子盡數墜落的勝景,左右看去,還有兩岸燈火搖曳,一時間甚至分不清此處是人間,還是星火灑滿的天上。
「很漂亮嗎?」花滿樓問道,眼睛望向燈火聚集的地方。
「很漂亮。」蘇幕遮撐在橋邊的欄杆上,支著腦袋偏頭,看著花滿樓的側臉。
「既是漂亮,你看我作甚?」花滿樓問道,扭頭看著蘇幕遮。
「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蘇幕遮仍是看著花滿樓,沒有半分被拆穿的窘迫,「花滿樓,有時候我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個瞎子。」
「這種事情,我為何要騙你?」花滿樓挑眉,似是對蘇幕遮的話有些訝異。
「因為你的眼睛……」蘇幕遮輕輕嘆氣,「未免太漂亮了啊……」
花滿樓聞言,不禁笑起來:「你還真是奇怪,偏偏要說個瞎子的眼睛好看。」
「真的……非常漂亮……」蘇幕遮伸手,輕輕拂過花滿樓的眼睛,「就像是我家鄉的星空……」
大漠的星空,乾淨無瑕,每每抬頭仰望,總會覺得它那麼近,又那麼遠,親近得伸手可觸,卻又高遠地映射出自己的渺小。
「阿蘇的眼睛一定也很好看。」花滿樓摁住蘇幕遮的手,低笑道,「其實可以不用這麼辛苦的……」
蘇幕遮眨眨眼,又聽到花滿樓輕嘆道:「阿蘇一定不喜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吧。」
「也不是不喜歡……」蘇幕遮答道,「只是……習慣了……」他眼眸微垂,恰好能看到花滿樓抓住自己的手,手指修長,燈火之下顯出些許透明,好像能看到其下柔軟的血管,指尖圓潤,摁在自己手腕上,卻和摁在自己心上一般,帶起些令他無所適從的悸動。
只是習慣了……習慣了在外人面前藏好自己銳利的獠牙,收好鋒利的爪子,故作溫馴地斂去全身殺氣,僅在拔出彎刀之時,才敢悄悄把心裡的惡獸放出,狠狠吞噬眼前的一切。
「是嗎?」花滿樓仍是笑著,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轉而道,「我在二樓為你留了間房,就在上樓第三間。」
蘇幕遮偷偷鬆了口氣,有些感激花滿樓的體貼,又有些被看穿本性的懊惱,遮掩著把視線放回河上,嘴上胡亂應了幾聲,便裝作專心賞燈的樣子,輕輕掙開花滿樓的手,靠在欄杆上默默數著河上燈火,好叫自己滾燙的耳根快些恢復常態。
花滿樓笑笑,也靠在欄杆上,不再言語。
他們身後,車水馬龍去,笑語暗香來,戴著面紗的小姐們偷眼瞟著那兩個挺拔的身影,一時不忍前行,怔楞楞停在那裡,忘卻了身邊的情郎。
此生若能得花家七童一顧,便是死了也甘願……
面紗遮不住羞紅的臉頰,同伴呼喚好久才遲遲邁出步子,蓮花碎步搖曳生姿,走出老遠仍頻頻回首,只恨不得把那身影印在眼底,記在心上。
「我說你們兩個,可當真叫我好找!」陸小鳳擠開人群,大喇喇往蘇幕遮和花滿樓中間一插,手裡還拎著一壺沒喝完的酒,一身酒氣明顯是喝了不少。
蘇幕遮斜睨了他一眼,往旁邊移開幾步,淡淡道:「我們又不是三歲孩子了。」
「我們不是,但有的人,可就不一定了。」花滿樓道。
「唉唉唉,難得我好心想給你們說點新鮮玩意,你們這幅樣子,可真是叫我傷心。」陸小鳳抄著手,抬高了聲音一臉哀怨。
花滿樓笑道:「我猜一定不是什麼大事。」
「何以見得?」陸小鳳問道。
「若是大事,按你的性子,還不一見面就嚷嚷的盡人皆知,哪有心思在這裡同我兜圈子?」花滿樓說道。
「你這可就猜錯了!」陸小鳳得意洋洋,笑嘻嘻說道,「我要跟你們講的這件事,可是會轟動武林的大事!」
「轟動武林的大事在這裡講?」蘇幕遮挑眉。
「這事要不了三天,定然會傳得天下皆知,我在哪裡講又有什麼關係。」陸小鳳神秘兮兮地攬著他們,壓低聲音道,「你們可知,百曉生的江湖譜,今天午時三刻提早公佈了。」
「不是說要到三天後嗎?」花滿樓訝異道。
「說的是三天後沒錯,但你看看這些日子秦淮河畔來了多少人,擠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百曉生要是當真如期公佈,只怕人還沒出來,檯子就得先給擠塌了。」陸小鳳說道。
「那李大哥可麻煩了。」花滿樓不禁笑道,「三年前百曉生的兵器譜把他排在了第三,差點害得他被彈劾到辭官,這次要再榜上有名,估計李老爺子能親手打斷他的腿。」
「我想你還是通知他快點求個外放吧。」陸小鳳大笑,「這次他可是排在了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暗器,六如公子李尋歡。」說著,他就數出了其餘榜上有名之人。
天下第一劍仍是無人,說明百曉生眼中,江湖習劍之人,目前尚未有力壓群雄之人。
天下第一暗器李尋歡。
天下第一針東方不敗。
天下第一斧顧惜朝。
天下第一刀空缺。
天下第一美人空缺。
天下第一……
名單很長,陸小鳳數了好一會,又說道:「說起來,這次還有一樁怪事,這天下第一殺手換了人……當然,換人正常,不過這次新換上的人選,竟是連百曉生都打聽不出他的名字來歷。」
蘇幕遮心裡一跳,說道:「那百曉生怎麼知道他能排的上榜?」
陸小鳳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自得道:「你這話,我那在場的朋友也問了,百曉生只舉了三個名字,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心服口服。」
「哪三個名字?」花滿樓問道。
「史天王,大歡喜女菩薩,石觀音。」陸小鳳說道,言談間流露出幾分欽佩。
「你說的可是縱橫七海的史天王,苗疆的大歡喜女菩薩,還有女魔頭石觀音?!」花滿樓神情驚詫,還有幾分感慨。
「不錯!」陸小鳳點頭,「此人雖不知姓名,不過能殺死這三個人,莫說是天下第一殺手,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是有一爭之力的。」說著,他像是想起什麼,又嘆了口氣,「而且這位天下第一殺手,要價也是天下第一的便宜,竟是只要三錢熱酒,也不知他是如何餬口的。」
花滿樓笑:「許是還有別的營生也說不定。」
「比如賣賣酒。」陸小鳳捅捅蘇幕遮,擠眉弄眼笑得意味深長,「店家的好酒可願分我幾壇?」
蘇幕遮挑眉:「分你幾壇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那十天十夜的好酒你幾時願意請我?」
陸小鳳臉一僵,又聽到蘇幕遮接著說道:「脫了毛的陸小雞,我可是想看的很啊。」
「這個嘛……我們再說……那不是崆峒派的掌門嗎,我去打個招呼哈哈哈。」陸小鳳乾笑幾聲,火速找了個藉口遁走了。
「你不留他?」花滿樓問道。
「留他作甚。」蘇幕遮靠在欄杆上,淡淡道,「他總得來找我喝酒的。」
「也是。」花滿樓撫掌,「那天可千萬別忘了叫上我。」
「放心。」蘇幕遮應道,叫住了身後路過的小販,從他那裡買了一個河燈,「雖不是竹子的,但也相差不多。」他把河燈塞進花滿樓手裡,扭頭去看滿河燈火。
花滿樓摩挲著手中河燈,尺寸小小不過一手,雖然是紙質的做得也頗為精緻,「我定然好好保存著。」他笑道,將河燈收好,「天色已晚,不若歸去?」
「好。」蘇幕遮扯著他的袖子,沿橋往桃花堡的方向走去,橋上人依舊多,放眼望去儘是烏壓壓的人群,他用力攥緊手裡的布料,像是一鬆手就會把另一邊的人弄丟一樣。
花滿樓跟在他身後,手上小心捧著河燈,眉眼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