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滴答,滴答。
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不知何時蘇幕遮已淚流滿面,銀質面具上蜿蜒出一片水痕,他壓低兜帽,遮掩住自己落淚的雙眼。
石觀音笑起來,一道深深的刀傷貫穿她的身體,傷及心肺,生機一點一點自她身上流逝,然而她依舊那麼美,一顰一笑牽人心弦。
「你過來。」她靠坐在地上,輕輕伸手向著蘇幕遮招了招,嗓音柔和,似是母親對著兒女的呼喚,又似是少女對著情人的呢喃。
蘇幕遮靜靜站著,淚水沾濕他的衣襟,他卻沒有動彈。
「你還是這麼倔強。」石觀音側頭,笑容裡添了幾分狡黠,「我最完美的作品。」
「我不是。」蘇幕遮說道,收刀回鞘,嗓音冷靜到讓你想不到他現在正在哭泣。
「你當然是。」石觀音嗓音裡滿是嘆息,好像在看一個為了不吃藥而裝作沒有生病的孩子,「你身上的每一寸都是我親手打磨而出,把那灰撲撲的原石,打磨成了美麗的珍寶。」
「然後活該被你束之高閣是嗎?」蘇幕遮漠然道,鮮血蔓延到他腳邊,雪白的靴尖沾上了一抹紅色,紅得刺眼,他不禁皺起了眉,移動腳步站遠了些。
「你是個好孩子。」石觀音道,「你的生死都應該由我掌握,你為什麼要不聽話呢?為什麼不做個乖孩子呢?」說著她眉宇間多了幾分瘋狂,「你為什麼要叫我不得不除掉你呢?」
蘇幕遮眼裡的淚流地愈發洶湧,但神情仍是一片冷淡,「但是我沒死。」
「是啊……」石觀音眼裡的光彩渙散,嘆氣道,「你的運氣總是那麼好,大沙漠的沙盜追殺你沒死,一整杯天一神水你仍是沒死,白白費了我一番算計。」
「所以我親自來送你最後一程。」蘇幕遮看著眼前的女人走向死亡,身體像是被分做了兩半,一半在泥濘裡沉淪,一半掙紮著想把他往外拉,卻反被扯著拖進泥濘。
逃不出去了,逃不出去了。
自刀上第一次沾染無辜之人的鮮血開始,他就已然身陷地獄,再爬不出去,也不願爬出去。
他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哭得雙眼澀痛喉嚨哽咽,但是他的心頭全無波瀾,生命的流逝水過無痕,某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記憶裡那些愛戀的歲月是否是個幻影。
「給我看看……」石觀音聲音漸小,斷斷續續,喉間有鮮血向外翻湧,「你的臉……」
「……」蘇幕遮不言,半晌後在石觀音企盼的眼神中摘下了臉上的面具,扯掉寬大的兜帽,燈火照耀著一雙眼眸,明亮著仿若燃燒的鮮紅。
「你的臉!你的臉!」石觀音在看到他臉的一剎激動起來,噴出一口血來,抖動著將手伸向蘇幕遮,嗓音尖銳幾近破裂。
「我親手毀掉了。」蘇幕遮惡作劇成功樣笑起來,摸著臉頰的傷痕,繪聲繪色地向石觀音描述著,「你送我的柳葉刀,從這裡,」,他指指眉下,「用力地□□去,然後往下拉,一邊拉一邊攪,攪得皮肉翻捲,爛得看不清原樣。」
「不……不……」石觀音喉嚨裡嗆著血,手用力攥緊,好像是想抓住什麼,觸手卻只有一片虛空。
「為什麼不?」蘇幕遮歪歪頭,點點臉頰上的另一道傷,「我劃到這裡,實在是太疼了,手一抖刀就歪了,索性就順著又劃了一刀,你淬在刀上的□□當真極好用,我痛了足足兩年,傷口化膿,擴大,整張臉都醜得如同惡鬼。」
「臉……我的臉……」石觀音發瘋一樣摸著自己的臉,手下卻好像真的能感受到坑坑窪窪的觸感,膿水和血水從指間往下流淌,忍不住尖叫著抓撓自己的臉龐,妄圖撫平那些溝壑。
「又醜陋,又噁心。」,蘇幕遮笑得愉快,眼裡寫滿誚譏,面色溫和的重複著,「噁心得,連我自己都想吐。」
「不……不是……」石觀音倒了下去,眼中的光彩緩慢熄滅,身形抖動著,華發漸生,皺紋爬上皮膚,不過幾息時間,紅顏白骨,輕薄的白色裡衣裡,只餘了一具散著臭氣的枯屍。
「不過你現在……」蘇幕遮享受地眯起眼睛,吟唱般的訴說道,「看起來比我更噁心呢。」
那枯骨彷彿聽懂了一般,劇烈的震顫起來,一聲悶響之後,裡衣委頓下去,蓋住一捧灰燼。
蘇幕遮隨意環視一眼營帳,戴上兜帽,銀質面具遮住臉,掩住一抹冷笑。
白駱駝撒歡地叫著,迎接自己主人的回歸,撒開四蹄發足狂奔,狼群咆哮著,腳步重重踩在地上,震起大片沙塵。
白衣的身影和綠洲背道而馳,漸漸只見得著一個白點,再漸漸失去了蹤影。
來去飄忽地如同一場幻夢。
營帳裡一片狼藉,杯盞碎裂滿地,桌歪席散,掩著屍骨的白色衣料下,屬於死亡的味道慢慢充斥這間帳篷。
龜茲國王乍逢大變,連站都站不穩,靠著桌子歪坐在地上,一張臉煞白不見半點血色。
琵琶公主也沒比他好多少,她縱然略通武藝,也有些謀略,卻終究是個養在深宮的公主,十指不沾陽春水,更不要提人命鮮血,勉力抱著琵琶,雙膝一軟跪坐在地上,眼裡滾滾落下淚來——她被嚇哭了。
就算是見慣了詭異事的姬冰雁等人,也被這境況駭得不清,他們自恃也經歷過不少驚濤駭浪,稱得上是見多識廣,適才發生在這營帳裡的事情仍是大大超乎了他們的理解,更加顯得驚悚怕人。
「那人究竟是修得何等邪門功夫,連碰都未碰就把石觀音化成了飛灰。」胡鐵花捅捅姬冰雁,問道。
「你問我,我去問誰?」姬冰雁白了他一眼,轉身去安撫外面躁動不安的駝隊。
「石觀音是自己死的。」楚留香撩開帳篷走進來,神情滿是感慨,「在被刀傷殺死之前,她就死了。」他見胡鐵花還是不解,仔細解釋道,「那一位……」他猶豫了片刻該如何稱呼蘇幕遮,最後還是略了過去,「石觀音極是愛重他,待他與他人不同,又兼之他的秉性教養乃至於武藝都是石觀音教養至完美……」楚留香輕嘆,接著道,「想來在石觀音眼裡,早已將自己和他化作了一體,他的臉毀了,她自己的臉也就毀了,沒了美麗,她寧願死去。」
他解釋的合情合理,卻不知曉在漫長的歲月裡,石觀音早已愛上了她自己,世間哪裡還尋得到如她一樣完美的女人呢?但是蘇幕遮是她一手打磨出光彩的少年,那張臉是不遜色於她的美麗,若他是個女人,她定然要將其毀去,但他是個男人,雖然年少仍能看出日後光彩的男人。
這豈不就是她自己最好的替身,鏡中人有了實體,更應該唯她馬首是瞻,和在鏡中一樣的乖巧可人。
所以當有一日那張臉毀了,她的戀人死去了,那樣醜陋地死去了,她又豈能獨活。
不知從何處,遼闊的沙漠之中,遠遠傳來一聲嘶嚎,透著無盡淒楚悲涼,如失了伴侶的孤狼,又像掙脫束縛的狂放傲慢。
楚留香露出一個笑來,這趟大沙漠之行,真真是處處皆是驚奇。
……
長夜已盡,大沙漠的盡頭,一群狼遠遠近近,坐著,站著,趴著,嘴裡嗚嗚咽咽叫著,雙峰白駱駝咬著蘇幕遮的斗篷,死活不肯鬆口,水水的眼睛裡寫滿不捨。
土黃色的駱駝湊過來,輕輕蹭蹭蘇幕遮的臉頰,期期艾艾叫得可憐。
要走的,要留的,大概總是少不了這麼折騰一遭。
「不要鬧。」蘇幕遮伸手拍拍白駱駝,溫柔地誘哄著。
白駱駝不依地左右搖頭,險些把他拽的一個跟頭。
「阿爸又不是不回來……」蘇幕遮環著白駱駝的脖子,親親它的耳朵,「我是去打新的領地,要不哪養得起你們。」
他素來自稱白駱駝的阿爸,養它跟養女兒一樣精細,從來捨不得讓它受半分委屈。
白駱駝仍不願意,長睫毛大眼睛,下一秒就能滴出水來。
蘇幕遮小聲哄著它:「別難過,阿爸出去才能給你找個阿媽回來,我們一起疼你。」
白駱駝思考一會,才站直身子,哼唧兩聲放過了他。
「你好好照顧我家的小姑娘。」蘇幕遮摸摸土黃色的駱駝,得到了一個親暱的挨蹭。
「你們也要快點長大。」他俯身把縮在衣襟裡不肯出去的小狼趕出來,一個一個摸過去,諄諄教誨著如同慈祥的長輩。
小狼懵懂著嗚咽,跌跌撞撞想往他身上竄,被自家爹媽撥到了身後。
「下次再見,你們一個都別給我少!」最後一個字未落,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把身後連綿不絕的狼嚎甩在身後,雪白的斗篷展開,像是憑空生了一雙翅膀。
兜帽下的雙眸閃爍,光華隱現。
江南還有個人他放不下,雖然還沒搞清楚是因為什麼,不過在他搞清楚之前,他都得把獵物仔細看守著,莫要讓人偷了去。
百花樓裡,花滿樓背後有點發涼,打了個噴嚏。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有點少原諒我【跪以後更新是這樣的,週一週二兩天課太多,量會比較少,考試周可能會縮減至兩天一更,然後其餘日子正常更新【趴寫的比較混亂也沒來得及檢查,已經熄燈了也來不及了,要是有什麼問題明天再修最後看到這裡了真的真的不考慮收藏一下麼【星星眼】蠢作者是很勤奮的喲【扭動以及小天使們,我愛你們!三百六十度旋轉式飛撲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