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蘇幕遮拿起酒盅,倒了一盞酒,酒盅裡斜插的梅枝微抖,落下幾片花瓣,飄在酒上,他手上一晃,就隨著晃悠,彷彿一艘飄搖的小舟。
他低笑,淺色的唇勾起一個極漂亮的弧度,看得人目眩神迷。
龍小雲不自覺張大嘴巴,瞪著眼睛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從未見過生得這般好看的人,苦苦思索了半晌也只從腦袋裡挖出一個美字,只看著那人懶洋洋地笑都感覺像是踩在雲端,腳下輕飄飄地使不上力。
「你看什麼呢?」蘇幕遮挑眉問他,語氣倒是溫和。
「我……我……」龍小雲漲紅臉,吶吶好一會,兩條腿一軟竟是向後栽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快過年的日子裡,他本就被林詩音喂得胖了不止一圈,天冷多加了幾件衣服,圓鼓鼓撐得他像個球,兩條小短腿一撐不住就要摔個倒栽蔥,在地上骨碌骨碌滾兩圈,才一臉迷茫地左右看看,努力想把自己弄起來。
蘇幕遮撫掌大笑,看著龍小雲站到一半又摔了下去,冬天雪積得厚,疼是不怎麼疼,只是是在丟人了些,龍小雲抓抓頭髮,也跟著嘿嘿笑了起來。
「小鬼,要不要喝?」蘇幕遮舉起酒盅問道,沒有一點引誘小孩子喝酒的罪惡感——他自己第一次沾酒的時候,還沒有眼前這個小孩子大呢。
龍小雲舔舔嘴唇,當機立斷連滾帶爬站了起來,扒拉著簷廊想往上爬,可惜簷廊太高他又太矮,撐著兩隻手,兩條腿在半空中蹬啊蹬使勁往上劃,一張小臉憋得通紅,沒一會就出了一腦袋汗。
蘇幕遮饒有興致地撐著下巴看龍小雲晃蕩,一雙眼睛一眨,就叫龍小雲又多了不少力氣,硬是一條腿搭了上來,抿著嘴唇一扭一扭,撅著屁股爬了上來。
「幹得不錯嘛。」蘇幕遮把跟條小蟲子一樣趴著喘氣的小孩拎起來揣進懷裡,又軟又鼓充滿肉感,他忍不住再在小孩臉上捏了一把,立時讓小孩雙頰紅得能滴出血來,一雙眼裡更是水光氾濫,嘴巴張張合合,最後抿在了一起什麼都沒說。
龍小雲素來是喜歡美人的,這一點就算李尋歡把他身邊伺候的全部換成了年過三十毫無姿色可言的僕婦都改不了,現在被這般美人抱在懷裡,他幸福地整個人都快冒出粉紅色泡泡。
臉埋在衣料裡,能夠清晰地聞到那股清冽的氣息,酒香帶著梅香,還有一點點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這種味道對於男人——哪怕他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男人,都是絕頂的誘惑,誰讓男人天生就是為了追逐這種危險的刺激而出現的。
而即便是這最冷的冬至,蘇幕遮依舊穿得單薄,龍小雲甚至可以透過貼身的衣料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和線條流暢的軀體。
他可以斷定這輕薄的布料之下,那具身體定然沒有半分多餘的肥肉,每一塊肌群都在它應當在的地方,看起來瘦卻充滿了爆發力。
龍小雲吞了口口水,臉頰在衣料裡蹭了蹭,還頗不知足地偷偷伸手企圖把蘇幕遮開到坦著大半胸膛的領口再往下拉一拉,想著要把整張臉埋進去。
蘇幕遮哼笑,「好看嗎?」
龍小雲仰起腦袋,正巧能看見蘇幕遮被酒沾染得濡濕的唇瓣,臉色不禁更紅,「好看。」,許是骨中就帶了些不怕死的邪性,他還緊接著誠實無比地添上了一句:「要是能摸摸就好了。」
小孩子的眼睛乾淨,哪怕是這麼盯著他的臉使勁瞧,眼中也是毫無慾望之色的欣賞,蘇幕遮笑起來,揉揉他的頭髮,大大方方把他的腦袋塞進了衣襟裡:「怎麼樣?」
「快憋死了。」龍小雲換了幾口氣,攥著蘇幕遮的衣襟不肯抬頭。
蘇幕遮也不管他,靠在牆上又給自己倒一盞酒,晃了晃小口抿著,龍小雲側過臉偷眼打量他舉起的手,臉漂亮,手也漂亮,不是女人那種柔軟滑膩的漂亮,而是一種充滿著力量感的誘惑,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薄繭覆在掌心,執著酒盞時手腕勾起一個圓潤的弧度,衣袖滑落半掛在手肘處,小臂緊繃,這隻手可以輕易地折斷他脆弱的脖子,不過男人這種追逐挑戰的生物,就算是個孩子也不例外,像這樣的認知只會讓他覺得心跳加速。
他憋著氣想了好一會,從蘇幕遮懷裡掙紮著退出來,正襟危坐,雙手放在膝蓋上,脊背挺得筆直,「等我長大了……」他滿臉嚴肅地說道,「我就娶你過門。」
四五歲的孩子尚且分不清嫁娶姻緣的含義,但是娶過門的話,就能像爹娘一樣一直在一起了。龍小雲聰明的小腦袋瓜裡自動給這二者劃上等號,還不忘文縐縐拽上幾句詩以表自己堅定的意志,「君當如磐石,妾當如……如蒲草!蒲草韌如絲……額……磐石……那個……無……無啥來著……」
好吧,背到一半卡殼了。
蘇幕遮被他弄得一愣,繼而拍著地板大笑起來,笑得一口酒差點嗆住,「妙極!妙極!」他對待孩子一向要多上幾分和軟忍耐,若是別人敢在他面前講這種話,早就被他一刀劈了,但是誰叫眼前是個一臉稚嫩的孩子,就算是帶著輕薄之意的話,被他這麼一本正經強裝大人的講出來,也變成了引人發笑的童言童語。
「不過你這小鬼,哪裡學來的這輕佻調子?」蘇幕遮捏捏龍小雲臉頰上的肉,心念一轉調笑道,「要不你嫁給我如何?」
龍小雲被他捏得臉發燙,支支吾吾張不開嘴:「也……也行……」反正家裡一直是娘親做主,這麼想想應該是嫁進去的比較佔便宜才是。
「沒想到你竟是連個孩子都不放過啊。」蘇幕遮一聽這聲音,一口酒就當真嗆進了喉嚨裡,苦著臉摀住嘴咳了半天,手上的酒盞落在簷廊上,立著一路滾下,陷進了雪地裡,裡面剩下的一點殘酒洇進雪裡,雪就化了進去,露出下面的土地的顏色。
一隻手把酒盞撿起來,「這酒盞左二爺也只得了三個,你若是摔碎了,賣了你怕是也賠不起的。」花滿樓笑意溫和,說著揶揄的話語氣也平平淡淡像是閒談一般,不帶半分火氣。
蘇幕遮笑:「賠不賠得起也得看誰買不是?」他站起身,從簷廊跳到雪地上,「不如你把我買了救救急?」
「我買了你何用?」花滿樓問他,「又能吃又能睡就是不做活,豈不平白給自己買了個祖宗回去?」
蘇幕遮又走幾步,親暱地攬住他的肩膀:「我釀酒給你喝啊。」
「得了吧。」花滿樓推開他往自己脖子上蹭的腦袋,「釀的又酸又苦,這手藝也好拿來炫耀?」
「你就別擠兌我了……」蘇幕遮頂著他的手,硬是在花滿樓的肩窩使勁蹭了蹭,「我那麼想你……」
花滿樓一頓,繼而淡定道:「你就是說破了天去,我也不買。」
「我買!我買!」龍小雲撐著簷廊笨拙地爬下來,拽著花滿樓的衣角叫著,「我有錢!」一邊說他一邊甩著衣服上的小錦囊,裡面塞了好些金錁子之物,仔細算算也是價值不菲的。
甚至單就那個小錦囊,也是上好的錦緞所制,當出去也能換上不少銀錢的。
身高剛剛超過膝蓋的小鬼蹦跶蹦跶,腦袋上散亂的小角跟著晃蕩晃蕩,蘇幕遮額頭爆開幾根青筋,不滿地窩在花滿樓肩頭哼了一聲,「我只給你買……」他嘟嘟囔囔哼唧著。
花滿樓失笑,倒也沒再說什麼,低頭摸摸龍小雲的腦袋,溫聲道:「我方才聽著李大哥正往這走,許是來找你的。」
美人再美,也沒有舅舅來的可怕,龍小雲戀戀不捨地看看蘇幕遮,見他根本沒在意自己,只顧抱著花滿樓嘟噥什麼東西,一張臉瞬間就垮了下來,不開心地摀住亂糟糟的腦袋,扭頭衝了出去。
要是被舅舅看著他這麼一腦袋亂毛,肯定又要被說教好幾個時辰,從修身立行扯到軍國大事,扯得昏天黑地還不許他打瞌睡。
龍小雲一走,院中就留了兩人,風起,便吹起落花片片。
廊下梅花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酒……你喝完了嗎?」蘇幕遮問道。
「沒有。」花滿樓答道,「又酸又苦,我喝了一口就扔掉了。」
「你撒謊……」蘇幕遮摟著花滿樓的腰,彎下身子把腦袋架在他的肩上,語氣裡帶著點小小的得意,「我都能聞得到,一身都是酒的味道……」
縱然殘花片稱得上香極,若不是日日相對細品,身上也絕沾不上連他都能輕易嗅出的氣息。
「我就是喝了又能怎樣?」花滿樓沒有半分被拆穿的窘迫,氣定神閒,不緊不慢,「這白給的酒,我不喝不是虧大了。左右我還留了幾口,回去你自拿去解決了吧,也省得再來荼毒我可憐的舌頭。」
他很自然地提到了回去,沒問蘇幕遮為什麼突然地離開,沒問蘇幕遮為什麼回來,也沒問為何要在這擲杯山莊逗留著——此處離著百花樓並不遠,速度快的話要不了一天的功夫就能到。他表現的就像蘇幕遮只不過是飯後從百花樓出去溜躂了一圈,散了散步,到了時候還是要溜躂回來的。
蘇幕遮也沒提那些事,換了個話題,「沒想到還給我留著房間呢。」畢竟這近鄉情更怯的事情提起來還是有些丟臉的。
花滿樓說道:「留著是留著,不過能不能讓那貓兒讓出來,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沒事。」蘇幕遮答道,「蠢東西才多大,大不了分它一半。」
於是花滿樓就笑起來,風又起,吹了落梅漫天,陰沉沉的天映著青磚黛瓦,別有一番趣味。
此時此景,挑得蘇幕遮心頭一動,想也不想張口說道:「花滿樓,我……」
「七童,看見小雲沒有?」蘇幕遮未完的話被進來的李尋歡打斷,見著院內的境況,李尋歡尷尬地咳了兩聲,「看來此處沒有,我去別處看看,咳咳,別處看看。」
走了兩步,他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折回來,提醒道:「此處可不是家裡,你們悠著點。」似是覺得這麼說有些丟臉,他說完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花滿樓低下頭,悶悶地笑個不停。
他就說了,李尋歡正往這邊走,這事能怪誰呢?
蘇幕遮咬牙,憤憤把腦袋埋在花滿樓肩上,鬱卒地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