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這不速之客當真是沒禮數,不等人來齊就自顧自甩開腮幫子吃得盆底朝天,沒有熏香沒有沐浴也就罷了,還渾身都是泥巴汗臭氣,恨不得把臉都埋在盆裡。
而這種人,苦瓜大師非但沒有把他趕出去,反而笑眯眯地替他夾菜,好像怕他吃的不夠快一樣,口裡還說著:「你若是不夠吃,後廚裡還有。」
木道人嘆氣:「偏心,當真偏心!」
花滿樓笑道:「苦瓜大師偏心,你就不偏心了?」
「是也是也。」古松居士道,「上次這人喝了你兩壇五十年的女兒紅,你不也只能看著他幹瞪眼。」
那人也不在意,嘴裡鼓鼓囊囊含混不清道:「你們儘管說你們的,我吃我的,你們說個痛快,我吃個痛快,多好!」
能這麼欠揍的,也就只有陸小鳳了。
木道人大笑:「你當我們是傻子不成?」他也坐下來,下箸如飛轉眼兩塊素火腿就已下了肚。
蘇幕遮皺眉看著陸小鳳的模樣,道:「你多久沒洗過澡了?」他的五感敏銳,陸小鳳身上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是醃了許久的臭泥鰍,讓他忍不住抽抽鼻子默默把臉埋進花滿樓的衣服裡。
他聞得到,花滿樓也聞得到,便道:「往日裡你還是不太臭的,怎麼今天聞著像從臭泥潭裡撈出來的狗?」
陸小鳳倒也不以為意,搖頭晃腦地夾著塊鍋貼豆腐,說道:「不臭那才是不正常的,你要是十天不洗澡,保準也跟我一般無二的臭。」
蘇幕遮淡定地放下舉到一半的筷子,說道:「除了沒洗澡,你一定還在臭泥潭子裡摸爬滾打過,否則絕不會這麼臭。」
「唉……」陸小鳳長嘆一聲,「誰叫我欠了賭債就要還呢。」
花滿樓一挑眉毛,說道:「你莫不是又去同司空摘星打賭了?」
「除了那混蛋還能有誰。」陸小鳳摸摸自己剛長出來的小鬍子,憤憤道,「上次我跟他比賽翻觔斗,贏得他一塌糊塗,結果他最近什麼都沒做,光練翻觔斗去了,一個時辰居然能翻六百八十個,可真是要了命了。」
「那你跟他賭了什麼?」花滿樓笑起來。
「我給他挖了六百八十條蚯蚓,一條一條抓的我都快變成蚯蚓了。」陸小鳳皺著眉毛,撇著鬍子,一張苦瓜臉看得人直髮笑。
「好好!」木道人撫掌道,「能見著陸小鳳吃癟可不容易,下次我一定要請司空摘星喝上兩壺酒!」
陸小鳳眼珠子一轉,嬉笑道:「木道人要不我們也來賭一把?」
「我以為你不賭了呢。」蘇幕遮突然道,看著陸小鳳臉上緩緩勾起一個淺笑,「畢竟你還欠著我的一個賭約未償。」
陸小鳳一怔,忽地跳起來,哀嘆道:「我都忘了你怎麼還記得啊,早知道你也要來,我就是餓死也不忘這裡跑!」
蘇幕遮一提花滿樓也想起來了,不禁促狹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願賭服輸可是你自己說的。」
「我服還不行嗎。」陸小鳳悻悻坐下,忽地說道,「這事可不只我一個人,金九齡也輸了!」
蘇幕遮淡淡道:「放心,你們一個都跑不了。」金九齡將來可是要在魔教過日子的,想討個賭債還不容易,當務之急果然還是先教訓教訓這只攪了自己食慾的陸小雞。
「我這不是自己送上門來了。」門外傳來男子的笑聲,金九齡撩開竹簾,他穿著一身江南最時興的絲綢長袍,手裡的古扇換了一把,也是價值千金,容光煥發很是高興的樣子。
蘇幕遮卻敏銳地從他眼睛裡看到了一絲掩藏極好的疲憊與歉意,為了順利地從中原這個攤子裡脫身,他這些日子過得可謂是心力交瘁。
紅鞋子裡聰明的女人多,又聰明又不知所謂的女人更多,尤其是最新加入的小妹林仙兒,跟歐陽情幹著一個行當自然互看不順眼,百般勾搭著金九齡引得歐陽情嚴防死守地盯著他,想假扮個繡花大盜完成一下皇帝佈置下來的任務也得千般注意萬般小心,切莫被人抓住馬腳。
這種情況,再加上一個流竄作案到東南的梅花盜,日子怎一個水深火熱能形容,要不是某隻青年臨走前淚眼汪汪的可憐相撐著,金九齡老早撂挑子不干了。
「願賭服輸,我可不是耍賴的陸小雞。」金九齡笑著瞥了一眼陸小鳳,手中摺扇一轉,神采飛揚。
「你說誰耍賴。」陸小鳳氣性也上來了,一拍桌子道,「能看著金捕頭下泥潭,我就是脫光了那也樂意!」
大半年前他們二人和蘇幕遮在花家打下的賭,金九齡要給蘇幕遮抓一個月的蚯蚓,陸小鳳要請他和十天十夜酒,而且是蘇幕遮喝他看著,每喝一壺陸小鳳就要脫一件衣服,脫光為止。
聽了他們這個賭局,苦瓜大師愕然道:「我倒不知你何時這般孩子氣了。」
金九齡搖頭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不過他往這邊來,可不是為了這事,說笑一陣後他神色一正,問道:「你們可知最近江湖上多了一位繡藝大師?」
「我又不是小姑娘,打聽那些作甚。」陸小鳳答道。
「這你就不懂了,這位大師繡得東西可不一般。」金九齡神秘兮兮地說道。
「那你說說看,他繡得是什麼?」
「這位大師,可是專門繡瞎子的。」金九齡道。
「什麼?!」花滿樓失聲道,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臉上染上了幾分蒼白。
蘇幕遮抓住他的手,花滿樓掌心冰涼,摸得蘇幕遮眼神一厲,看向金九齡的眼神就多了幾分不善。
已經鋪墊過了還這麼大的反應……金九齡心裡頭無奈地嘆了口氣,摸摸鼻子,他也是能理解花滿樓的感受的,所以才特意提前了好久去給花滿樓提個醒,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什麼用處。
「一時失態,還請見諒。」花滿樓勉強笑笑,也想起了去年金九齡特意尋來說的那番意味深長的話,雖然臉上仍少了血色,看著卻鎮定了許多。
蘇幕遮的臉色也跟著好了一些,握緊花滿樓的手靠在他身邊,輕聲問道:「還好?」
花滿樓對他笑了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雖說心裡頭對此有過準備,但是驟然面對這種情況,還是難免心裡頭有些不舒服,像是被重錘狠狠敲過,悶悶得疼痛。
於是蘇幕遮低頭蹭了蹭他沒什麼血色的臉頰,把他攏進懷裡。
另一邊,金九齡轉著扇子三言兩語激將法激得陸小鳳主動應承下了這件事,非但拿著繡花大盜留下的紅緞子去找人幫忙,還支使著他和花滿樓一起去找繡花大盜的幾個受害者查訪。
——他知道這件事情花滿樓說什麼也是不會願意置身事外的,那就乾脆把他拉進來,多個人多份力量。
金九齡問道:「你拿這緞子去找誰,我可就這麼一塊。」
陸小鳳道:「我要去找一條母老虎。」
金九齡瞭然笑道:「母老虎雖然是最漂亮的那條,卻也是最凶的那條,你要小心別被咬了才是。」
「你放心,他一定會小心的。」花滿樓道。
「為何?」金九齡問道,滿臉揶揄。
「因為他已經被咬過好幾口了。」花滿樓說道。
「原來如此。」金九齡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拍拍陸小鳳的肩膀,「被咬幾口沒事,別被咬掉了耳朵就好。」
陸小鳳捋捋自己的小鬍子,嘆道:「我怎麼就交了你們這群促狹的朋友,識人不清啊識人不清。」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走了出去,留在禪房裡的幾人皆是滿臉笑意,誰讓陸小鳳走得那麼快,未免太過迫不及待了些。
不過也正常,薛冰同他鬧了好久的彆扭,眼下有個正好的機會哄美人開心,豈不是正中下懷,他又安能不迫不及待。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木道人感慨道。
「但願下次見到他,他的耳朵還在。」金九齡喃喃道,心裡鬆了口氣,薛冰作為紅鞋子的八妹這些年也幹了不少折騰人的事,六扇門的案底厚厚一摞,不過是忌憚著神針山莊在江湖上極好的名聲,又怕打草驚蛇,這才一直沒有動她。
現在有了陸小鳳興高采烈的去引蛇出洞,他也就不愁抓不住現行了。
人贓並獲才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啊。
陸小鳳跑了,金九齡厚著臉皮蹭上來蘇幕遮的青布小馬車,駕車的仍是那個擅長裝聾作啞的下屬,對著車裡多了個人,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馬鞭一揮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蘇幕遮瞪著他,咬牙道:「金捕頭沒有馬嗎?」
「馬是有的,可惜來此山高路長,我也就不忍心讓它再奔波勞碌。」金九齡說道,「而且你我是什麼關係,厚顏蹭上一蹭也是無礙的。」
蘇幕遮說道:「我跟你不熟。」他的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花滿樓甚至能想到青年咬牙切齒又不甘心又無可奈何的委屈樣子,禁不住微微笑起來。
「左右金捕頭與我等順路,帶一程也無妨。」他拍拍蘇幕遮的腦袋溫聲道。
蘇幕遮哼了一聲,垂著眼伸手把玩花滿樓腰間的玉牌。
初始時被還回來的玉牌,還是被他掛在了花滿樓身上。
金九齡說道:「若是可以,我可真不願意你摻和進來。」
花滿樓道:「你若是真不想我摻和進來,一開始就不會同我講這件事了。」
「我之所以同你講……」金九齡神色複雜,淡淡道,「是因為花滿庭要你幫忙。他要你看望完那幾個人之後,和我一起去南王府上做客。」
「不請自來的可不是客人。」花滿樓道。
「自是請的。」金九齡道,「南王的寵妾公孫氏生辰,南王為她大宴七天,請柬發了幾百張,花大人抽不開身,只得委託你去才不至於拂了南王的面子。」
「能吃頓好的我可是求之不得。」花滿樓笑道,他當然知道自己去南王府絕對不只那麼簡單的理由,不過他相信自家哥哥的謀劃,輕舉妄動只會全盤皆輸,金九齡既然遮遮掩掩便說明此事牽連極廣,聰明如他也就不問不說,安心順著他們的謀劃走。
蘇幕遮抬抬眸子看了一眼金九齡,什麼也沒說。
不就是南王要謀反的事情嗎,有必要這麼遮遮掩掩的嗎。
等沒人了就講給花滿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