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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秘密》第88章
第88章 風花雪月

 黃單被帶去聶文遠的辦公室,剛到那兒, 裡面就傳出杯子打翻的響動, 伴隨著一道憤怒的吼聲。

 「文遠, 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真打算袖手旁觀?」

 黃單停下腳步,邊上帶他過來的倆人也停住了,一臉的掙扎,想聽又不敢聽。

 那倆人掙紮了不到一分鐘,就把好奇心給扔了,匆匆對黃單說了一句「你在這兒等著吧」, 就腳底抹油,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 生怕走慢點聽到不該聽的, 丟了工作。

 黃單動動眉頭, 他又一次從側面瞭解到了聶文遠的手段。

 作為一個無父無母的人, 黃單的生活裡除了工作上的同事,就是管家了, 他沒有親戚, 不知道那種相處是什麼樣子, 沒體驗過。

 黃單搜過原主的記憶, 對他而言,舅舅一直是個很嚴肅的人,充滿威嚴,他不敢在舅舅面前開玩笑, 羨慕可以坐在舅舅腿上撒嬌的姐姐跟小薇。

 從原主記事起,舅舅沒跟誰鬧翻臉,沒跟誰動過手,也沒跟誰親近過,他唯一怕的就是舅舅,怕被教訓。

 只要原主一鬧,聶友香就拿出舅舅來嚇他,等他長大了,皮硬實了,僅僅只是個名字的效果漸漸減輕,人忙的很,也沒時間上門親自管教。

 否則原主也不會跟幾個朋友一起犯事蹲勞改。

 黃單的思緒回籠,他往前走兩步,耳朵幾乎貼上了辦公室的門。

 一門之隔,劉全武的聲音又響了,他的情緒平復了一些,「你也知道,我哥把家裡的老本全撈進自己的腰包裡,一個人偷偷去了B城,現在我爸已經下崗了,我要是再丟了飯碗,家裡就揭不開鍋了。」

 「文遠,我聽說過你在W城的事兒,曉得你這些年混的好,結交了幾個當官的,而且就憑你跟邱老闆的關係,他也不會不買你的帳。」

 黃單聽到聶文遠說,「政策改動了,現在正處於實施階段,後面還有變數。」

 劉全武又發了火,手握成拳頭在辦公桌上重重捶一下,「去他媽的政策,你聶文遠在T城跟土皇帝有什麼區別?想辦個事,還不是動動手指頭就有人替你去辦?」

 黃單抿嘴,聶文遠不講私情,只講原則。

 劉全武粗聲喘氣,「我知道你看不慣我老是賭博,以前沒少訓我,你的那些大道理我聽著煩,也聽不懂,不過我那時候就看出來了,你打心眼裡瞧不起我,覺得我沾上賭,一輩子就完了。」

 「文遠,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經丟了兩根手指頭,臉上也多了道疤,這代價不低,從那以後我就戒了賭,這幾年連牌都沒怎麼摸過,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我爸,還有老王他們。」

 黃單沒聽到聶文遠說話,只聽到劉全武一個人在說,「你要是沒時間跟邱老闆碰面,跟他通個電話就行,或者給我寫個介紹信,我進了新世紀那個項目,也能攢攢錢娶老婆,讓我爸抱上大胖孫子,你說是不?」

 辦公室裡安靜了兩三分鐘,聶文遠的聲音響起,「小薇出事那晚,你在哪兒?」

 黃單貼的更近。

 劉全武第三次發火,情緒失控,滿嘴髒話,「我操你媽的,聶文遠,你什麼意思?懷疑到兄弟頭上來了?」

 「小薇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去W城發展的這些年,還不是我護著她,上個月她出了那檔子事兒,我心裡比你更不好受!」

 聶文遠說,「她跟你非親非故。」

 劉全武氣的臉都青了,「聶文遠,你這話是人說的嗎?我們是兄弟,小薇是你外甥女,我能不管?」

 他的眼睛充血,「有一年小薇跟家裡吵架離家出走,是我接到了風聲,連夜在T城的大街小巷尋找,把人給找到了帶回家的,你知不知道,要是我跟她家裡人一樣,等著天亮再找,她已經被人給……」

 聶文遠說,「你沒必要這麼激動。」

 劉全武冷笑,面上的肌肉都抖了抖,「沒必要?我他媽的肺都快氣炸了,知道我為什麼討厭讀書人嗎?就是你這樣的,說話藏著掖著,嘴上一套,心裡一套!」

 聶文遠說,「我查到了一些東西。」

 劉全武立刻就問,「你查到了什麼?」

 聶文遠說,「你還沒告訴我,那晚你在哪兒?」

 「跟你說了那麼多,都是廢話是吧?你要是懷疑我,就讓人把我抓起來好了,反正你現在的本事大的很,也不把從前的兄弟放在眼裡!」

 隨著劉全武的那聲吼,裡面的動靜消失了,黃單突然聽到一串腳步聲,往門口來了,他在門打開前一刻跑開,人背過身站在走廊一頭,氣息微喘。

 看到走廊的青年,劉全武的面色變了變,他擠出笑容,臉上的疤扭曲起來,越發的醜陋,「是小於來了啊。」

 黃單轉身,「全武叔叔。」

 劉全武盯了幾秒,他往辦公室裡喊,「文遠,你外甥來了!」

 黃單走過去,氣息已經恢復如常,他的額角有細汗,藏在了髮絲裡面。

 辦公室挺大的,佈置的嚴謹有序,桌上有個茶杯翻了,裡面的茶水撒的到處都是,聶文遠就坐在旁邊,交疊著長腿,手裡端著紫砂壺杯子,慢悠悠的喝茶,像極了一頭休憩的老虎。

 劉全武伸手揉青年潮濕的發頂,「小於,你什麼時候來的?」

 黃單捏了捏手指,他要說剛到,聶文遠跟劉全武都會去找人核實的,說實情,他們會懷疑他在偷聽。

 就在這時,聶文遠的杯子扣在了桌上,只是那個動作,就讓劉全武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你們聊。」

 黃單側過身,給劉全武讓道。

 劉全武和青年擦肩時,又揉揉他的發頂,「外面的雨下的很大,不在家好好呆著,沒事瞎跑,也不怕被龍王爺給卷跑咯。」

 黃單來的不是時候,也是時候,掌握了幾個信息,一,聶文遠對發小劉全武起了疑心,二,劉全武照顧小薇,倆人走的近,三,劉全武有隱瞞的跡象,四,聶文遠在查小薇被害的事。

 聶文遠後仰著靠在椅背上,雙手放在腹部,指縫交叉著,「你到舅舅這兒來做什麼?」

 黃單在一兩秒的猶豫過後,決定實話實說,從他在酒吧聽到別人議論小薇開始說起,「我看著那人進的廠。」

 尿急是藉口,那人是意識到自己嘴快,說了不該說的,怕惹禍上身就藉機離開,他哪兒也沒去,直接來的這裡,應該是某個車間的工人。

 聶文遠聽著,眉頭皺了皺,「看清他的相貌了嗎?」

 黃單點頭,「看清了。」

 聶文遠一個電話過去,廠裡的所有人都聚集起來,包括食堂的廚子,門口的保安,連副主任跟廠長都在。

 廠長對聶文遠的態度很恭敬,也存著忌憚,他問聶文遠,把大家都叫來,是不是有什麼事,話裡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黃單又一次見識到了聶文遠的影響力。

 聶文遠的站姿筆挺,隨時可以拿個皮尺過來靠量,他像是有一根繩子拴在他的頭跟腳上,繩子一拉,繃的很緊,站在幾個駝背哈腰的人裡面,顯得格格不入,「指出來。」

 知道話是對自己說的,黃單就認真的從第一排開始找,一排排的往後看,片刻左右,他站在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人面前,面色不怎麼好。

 「舅舅,人都在這裡了嗎?」

 聶文遠是不管這事的,他看了眼站在廠長身後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趕緊去一一核對,她把核對的結果報上來,「主任,大家都在。」

 黃單小聲對聶文遠說,「我沒看到全武叔叔。」

 他的言下之意是,人並沒有到齊。

 聶文遠回了辦公室,留下眾人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希望這個廠好好的,別讓他們下崗。

 廠長後腳走了。

 他倆一走,副主任就清清嗓子,手一揮,「那就這樣,大家都去忙自己的吧。」

 幾個車間的組長沒走,七嘴八舌的向副主任打聽,剛才主任那一出沒頭沒尾的,挺奇怪,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

 副主任彈彈褂子上不存在的灰塵,抬著下巴開口,「時間是金錢,是生命,你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是堅守崗位,把分內的工作完成!」

 他臉上裝出來的嚴肅消失不見,「像不像?」

 幾人齊齊搖頭,「不像。」

 臉不是一個臉,長的不是一回事,氣質差太遠了,身上沒那種正氣,而且,主任什麼時候那個樣子說過話?整的跟演講似的。

 副主任的臉一黑,擺擺手讓幾人走,他背著手來回走動,一個人自言自語,「聶文遠,我為了那個位子,把頭髮都急白了,你憑什麼一回來就能坐上去?」

 一說就來氣,副主任噴了一大片唾沫星子,從鼻子裡發出一個哼聲,「沒聽過樹大招風嗎?你小子小心被人連根拔起!」

 辦公室的門關著,牆上的時針滴滴答答,多虧了它,才沒有出現死寂的局面。

 聶文遠整理了桌上的幾份文件,手撥一下旁邊的地球儀,「說。」

 黃單想了想,「舅舅,你能給我紙和筆嗎?」

 聶文遠兩樣都給他了。

 黃單看的出來,聶文遠的這支鋼筆做工精良,不便宜,他用手握住在紙上畫了一筆,墨水所剩不多,畫個人臉還是夠的。

 聶文遠說,「舅舅真沒想到,小於還會畫畫。」

 黃單沒回應,垂眼把人臉的細節都畫全了,他畫完以後就把筆帽蓋上,將紙跟筆都推到聶文遠面前。

 聶文遠拿起紙看看,「就是這人?」

 黃單嗯道,「我才見過,所以印象深,錯不了的。」

 聶文遠把紙丟桌上,手指扣幾下,「好了,現在你跟舅舅說一說,是什麼時候會畫畫的?」

 黃單說,「一直會。」

 聶文遠捏著鋼筆把玩,「你剛上學那年被老師抽手心,回家的時候拖了個長鼻涕,你媽叫舅舅去學校問情況,你的老師說你連阿拉伯數字1都不會寫,別人是豎著寫一條線,你非要在上面加一條橫線,怎麼都轉不過來彎。」

 「你不喜歡讀書,畫畫就更不用說了,連馬跟牛都分不清,你現在說你一直會畫畫,舅舅很意外。」

 黃單的眼角一抽,聶文遠的記性竟然這麼好,讓他有種碰到對手的感覺,他沒說話,只是用一種難言的目光看過去,彷彿在用視線剝對方戴的那層面具,想看看那底下藏著的,是不是自己熟悉的東西。

 雖然屁股是黃單熟悉的翹度,但之前幾次都跟任務沒有直接關係,這次卻是任務發佈者,他需要再通過其他方法確認。

 聶文遠直視青年那道目光,「為什麼要這麼看舅舅?」

 黃單垂下眼皮,快速將眼底的情緒斂去,他做了個誠實的好孩子,「我聽見了舅舅跟全武叔叔的談話。」

 聶文遠把鋼筆放回抽屜裡,他的腕部用力,將抽屜關上,「看來舅舅老了,跟不上小於的想法。」

 黃單,「……」

 他解釋自己突然轉變的性子,「因為我的原因,我哥跟我姐都被連累了,我想過,以後不能再那麼下去,混是混不出名堂的。」

 聶文遠的眉頭一抬,「開竅了?」

 黃單的身子還是繃著,他察覺男人不信,只好用出第二個理由,「我也想進新世紀那個項目。」

 這世道奇妙的很,一個人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可以給人當孫子,也可以放棄做人的資格,改做狗,只是變老實不算什麼。

 聶文遠沒去在意話裡的真假,「在這裡等著。」

 他站起來,拿了桌上的紙走出去。

 辦公室剩下黃單自己,如果他亂翻亂動,以聶文遠嚴格謹慎的性子,肯定會發現的,他用眼睛搜查就很安全,不會留下蛛絲馬跡。

 雨一直在下著,黃單站在窗戶那裡,看雨水在玻璃上面留下一道道水痕,他在心裡問,「陸先生,我來的當天晚上就開始下暴雨,到現在都沒停,我擔心長江的防洪工程會出現問題。」

 系統,「黃宿主,你來這裡的任務不是抗洪,別費心思去思考無關緊要的事情,有那個精力,你不如去調查嫌疑人。」

 黃單,「洪水如果來了T城,我住的地方會遭殃。」

 系統,「對,所以你要抓緊時間了。」

 黃單,「……」

 他才剛來,連受害人的面都沒見到,僅僅熟悉了一下原主身邊的人而已,想抓緊都沒辦法。

 不知過了多久,聶文遠回來了,他胸前濕了一大塊,藍色豎條紋的襯衫貼著胸膛,隱隱可見精壯的肌肉線條,有著和端正氣質不相符的凶狠爆發力。

 黃猜想,聶文遠已經通過他畫的人臉找到了對方,也知道了情況。

 經過黃單推波助瀾,大外甥陳飛引起了聶文遠的注意,他會好好調查一番的。

 黃單的目的達到了,也不在乎那個小夥子是廠裡的人,還是誰的親戚,他沒說話,等著聶文遠開口。

 聶文遠忽視掉外甥的存在,他從最上面那顆扣子開始,一顆顆的往下解開,把濕襯衫脫了,拿乾毛巾擦擦身上的水。

 黃單站在後面不遠,眼睛裡是男人修長的背影,以及暴露在外的健康色上半身,寬肩挺背窄腰,還有被長褲勾出的翹臀。

 這身材比例無可挑剔,哪裡像是長期坐辦公室,沒事喝杯茶看個報紙的老幹部……

 其實黃單並不在意別人的長相和身材,他在第一次穿越的世界看到了男人的翹臀,後來每次穿越,都會下意識的去看,帶著一種探究和審視的意味。

 黃單想過關注男人翹臀的原因,他想不出來,或許是因為對方完全是按照他喜歡的樣子生長的,沒有理由會討厭的。

 就在黃單走神的功夫,聶文遠已經換上了乾淨的套頭衫,他拿起公文包,把濕襯衫放進去,「走吧。」

 黃單跟上聶文遠。

 外面大雨瓢潑,一個晃動的人影都沒有。

 聶文遠上車後,黃單也彎腰坐進去了,就在他的旁邊。

 前面的司機年紀四十來歲,長了張惇厚的面龐,讓人覺得親切,他沒說話,從後視鏡裡看了眼後座的青年,不巧的是對方也看過來。

 司機愣愣,連忙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黃單收回視線,不再去看司機,下暴雨開車很不安全的,他不能打擾到對方。

 車子從廠的大門出去,聶文遠靠著椅背拿出手機,手指按了一串號碼。

 黃單的餘光掃過去,看到聶文遠的手機是摩托羅拉,黑白屏的,他從原主的記憶裡得知,手機要五六千,接打都要錢,一個月怎麼也得兩三百。

 普通人根本買不起,也用不起。

 黃單看著窗外被水幕模糊的建築物,這是一個經濟躁動不安的年代,經濟的溫度變化無常,時冷時熱,小老百姓受到的影響小一些,當官的當老闆的反而命懸一線,等於是在懸崖邊上賺大錢,一個不慎就會失足掉下去,摔的粉身碎骨。

 聶文遠的電話通了,他半闔著眼簾跟那頭通話,沒有顧忌小外甥在場,「邱大哥,是我。」

 黃單沒露出什麼表情變化,頭還側向窗戶,似乎對這通電話並不感興趣。

 電話持續的時間很短,以聶文遠的出來聚聚結束,他將手機丟到公文包裡,一言不發地用手按揉著太陽穴。

 黃單在思索那個姓邱的是什麼人,原主的記憶裡沒有相關的信息,這讓他目前無從參考,只能去猜測。

 T城響噹噹的大人物有聶文遠,王明算一個,沒有姓邱的,說明是外地人,身份較為隱秘,是個低調的達官顯貴,一般人不知道。

 一縷煙味飄進黃單的鼻腔裡,他轉過頭看去,見男人正在抽菸,姿態嫻熟,菸齡不低於十年。

 黃單注意了聶文遠腿上的煙盒,抽的煙很普通,是八毛錢一盒的紅茶花,跟他的身份地位極其不相匹配。

 雨下的大,車輪陷進水裡,開一路,水花濺了一路。

 迎面有人騎著自行車過來,歪歪斜斜的,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水路不好走。

 司機的瞳孔一縮,車子徒然一個急剎車,車身傾斜,危險毫無預兆的降臨,後座的黃單本該因為慣性撞向身旁的聶文遠,而聶文遠會撞上車門,頭會磕到玻璃窗。

 黃單卻在電光石火之前側身撲上去,張開手臂把聶文遠護在身前。

 那是一種本能的反應,身子收到信號,大腦來不及去思考,就已經做了。

 黃單的腦袋如遭重擊,差點暈過去。

 車身在雨裡掙紮著,重重摔回地面,黃單不受控制的上抬身子,頭撞上車頂,疼的他眼冒金星,發出一聲喊叫。

 黃單的手臂被一隻大手扣住,那股力道將他拽下來,坐在了男人的腿上,疼的哭出來。

 等到車子平穩下來後,司機滿頭冷汗,渾身也已濕透,他抹把臉,想要開口,嗓子卻乾燥燥的發不出聲音,只能僵在座椅上聽後面的哭聲。

 聶文遠的唇線繃直,「你哭什麼?」

 黃單哭著說,「舅舅我疼。」

 聶文遠皺著眉頭,「頭撞的厲害?」

 黃單的肩膀顫動,眼淚不停往下掉,哭的整張臉都發紅,身子也在抖。

 車停在原地,逼仄的空間只有青年壓抑的抽泣聲。

 司機瞪著前面,目不斜視。

 聶文遠的褲子上濕了好幾處地方,他拍拍腿上的青年,「小於。」

 那聲音裡不是柔情,是不耐,黃單聽出來了,他從男人的腿上挪到了旁邊,低著頭繼續哭,一直哭了很長時間,還是靠陸先生提供的藥膏才緩解了頭上的疼痛。

 蒼蠅櫃的積分告急,這個世界恐怕要死去活來。

 聶文遠拿帕子擦擦褲子,「你什麼時候沾上的這種毛病?」

 黃單的聲音沙啞,「嗯?」

 聶文遠的褲子擦不干,他索性不擦了,將帕子收回口袋裡,「舅舅雖然在外地工作,但逢年過節的也會回來,從來沒見你這麼嬌氣過。」

 黃單愣住了,「我只是怕疼。」

 「怕疼?」

 聶文遠琢磨著這幾個字,他似乎是笑了笑,「你以前額頭破了,滿臉是血,還能跟人嘻嘻哈哈,坐在大排檔裡喝完幾瓶啤酒,自己騎車回家,這事是你爸告訴舅舅的,說你是個男子漢。」

 黃單心說,我現在也是。

 他才穿越過來兩天,就三番兩次被懷疑,怪就怪這副身體的主人跟他本人的脾性相差太大了,而且原主的兄弟姐妹多,很大的一個家,有個人起了疑心,另外幾個都會知道,這是他之前沒經歷過的一種情況。

 黃單擰擰眉心,腦子飛速運轉,給自己找了個藉口。

 他不找不行,一不會演戲,二不會扮演別人,在第一個世界就試過了,真不行,只能走別的法子。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從前不怕疼,現在怕疼怕的要死。」

 聶文遠莫名的對那個死字產生排斥心理。

 黃單察覺男人身上的氣息不對勁,他閉上了嘴巴。

 車裡的談話聲停止,司機重新啟動車子,這次很小心翼翼,速度跟自行車相比,快不到哪兒去。

 到了地兒,黃單撐開雨傘下車,鞋子踩進水裡,褲腿瞬間就泡進去了,他像昨晚那樣揮揮手,「我回去了,舅舅再見。」

 車子往前開,後視鏡裡的青年越來越模糊,很快看不見了。

 司機開著車,組織了一下語言,「主任,急剎車的時候,您的外甥用身體保護您,他是個好孩子,跟傳聞的不一樣。」

 聶文遠把剩下的幾口煙抽菸,「周圍的地勢安全,不會有大礙。」

 司機舔舔嘴皮子,「當時那種情況太突然了,連開了二十多年車的我都沒辦法預測,更別說您的外甥了,他是真的在護著您,用自己的生命。」

 話說到這裡,司機一尋思,乾脆就多說了一句,「那孩子兩年前是犯過事兒,可那時候他還小,什麼也不懂,很容易就跟別人拉幫結派,勞改期間肯定受過正確的教導,不然也不會做出那種舉動。」

 「主任,這年頭誰都是一樣的,就一條命,哪怕是再有錢,也不能多一條命,會用自己的命去保護一個人,心地不會壞到哪兒去。」

 聶文遠夾著煙的手指微動,「那你說,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司機語塞。

 他活到這個歲數,沒見過,也沒聽過哪個外甥會拿命護舅舅,「大概是您的外甥跟您親近,尊敬愛戴著您吧。」

 聶文遠將菸頭捻滅了,「我的小外甥從小就懼怕我這個舅舅,我一去他家,他就跟老鼠見到貓一個樣子,頭不敢來,話不敢說,卻在朋友面前把我這個舅舅罵的一文不值,何來的尊敬愛戴?更談不上親近。」

 司機愕然,那是怎麼回事?剛才那一出他可是親眼所見的,他開起玩笑,「主任,瞧您說的,您的外甥總不能是被掉包了吧?」

 「沒準兒。」

 聶文遠無意間瞥到一個身影,「還是不老實。」

 司機起初不明白,直到他在前面的巷子裡看到青年,對方說的回家,卻沒有,撒謊了。

 黃單是沒回去,他去看了受害人小薇。

 聶家有對姐妹花,聶友香是老大,聶秀琴是老二,重男輕女的現象在T城很常見,聶母生過第三胎,也滿足了家人的心意,是個大胖小子,可惜在三歲那年掉水塘裡淹死了。

 當年收養聶文遠,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滿足了聶家人想有個男丁的願望,彌補了一點遺憾。

 雖然不是親生的,但畢竟也改了姓聶。

 黃單要在這個世界體會什麼是人情世故,他進門就喊人,「小姨。」

 「小於,這麼大的雨,你怎麼跑來了?」

 聶秀琴哎一聲,「你看你,褲子都濕了,等著,我去給你拿一條你小姨夫的褲子,先湊合著穿穿,別凍感冒了。」

 黃單脫了濕答答的球鞋,腳踩進拖鞋裡面,他打了個噴嚏,抓抓額前的濕髮,一手都是水。

 這場雨還有的下。

 聶家的姐妹倆性格完全不同,老大聶友香生性要強,很好面子,有外人在的時候,會把最好的全拿出來,哪怕死了丈夫,也永遠都給人一種「我不需要靠別人」的堅強感覺,她藏起來的那一面,只在聶文遠面前暴露,那也是沒辦法,必須要為孩子的前途著想。

 而聶秀琴卻很柔弱,她是一副苦情的長相,屬於那種不開口,都讓人看著生出憐憫之心的女人。

 黃單換上褲子,「小姨,小薇姐還好嗎?」

 提起女兒,聶秀琴的眼眶立刻就紅了,「不怎麼好,她剛醒,你去看看她吧。」

 黃單跟著聶秀琴去了南邊的一個房間。

 他看到了小薇,比想像中還要好看,跟陳小柔的溫婉不一樣,可惜眼神空洞,沒有丁點神采。

 周薇薇在跳舞,她的腳尖點地,一次一次的旋轉,身姿輕盈,像片羽毛,也像一粒塵埃,美的不具備侵略性,很溫柔。

 黃單沒打破這份寧靜,他翻著酒吧聽到的信息,周薇薇看不出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樣子,會不會是她遭受過刺激,所以才沒有了那種痕跡?

 周薇薇跌倒在地,聶秀琴慌忙跑過去把人扶起來,「小薇你摔著沒有?」

 當事人沒反應,呆呆的坐著。

 黃單上前搭把手,幫著聶秀琴把周薇薇扶到床上,他說,「小薇姐,我是小於。」

 周薇薇無動於衷。

 黃單換了句話,「我姐是陳小柔,我哥是陳飛,你想……」

 周薇薇前一刻還是呆呆的,現在突然大聲尖叫。

 那聲音像根銀針,一下子扎進黃單的耳膜裡,他頭暈目眩,聽覺恢復時,聶秀琴正死死壓著女兒,一隻手塞在女兒的嘴裡,血流到了床上,染出了一片鮮紅色。

 黃單的眼皮跳了跳,「小姨你快把手拿出來。」

 聶秀琴說不能拿,哆哆嗦嗦的說,「她……她會咬傷自己……」

 黃單去找了毛巾回來,叫聶秀琴拿出手,他捏住周薇薇的下巴,將毛巾塞進去。

 周薇薇又不動了,安靜的像個洋娃娃。

 黃單喘口氣,後背全濕了。

 聶文遠有兩個外甥,兩個外甥女,他對周薇薇的關注最多,因為他在低谷時,是聶秀琴幫了他。

 這次周薇薇出事,聶秀琴哭著求聶文遠查出真兇,為她女兒討個公道。

 聶秀琴從女兒的房間裡出來,簡單包住手上的傷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的另外一隻手上有好幾處傷疤,深的淺的佔據了很大一塊位置,都是女兒出事後才有的。

 「小於,剛才多虧了你,要不你在小姨這裡住一晚吧?」

 黃單拒絕了。

 他從大院裡出來,人走到胡同口,就被拽進一輛車裡。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黃單毫無防備,車門咂上時,他的耳朵邊嗡嗡響。

 黃單揉額角,他忘了王明的事。

 王明譏笑,「小子,你該不會把錢一收,就忘了這茬了吧?我看你你這樣兒,再過個天把,你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

 黃單無視他的冷嘲熱諷,「你找我有事?」

 王明叫自己的親信開車,他拍拍青年的肩膀,「我是來提醒你的。」

 「這雨下個不停,我怕你光顧著在雨裡閒逛,把我王明給忘了,那就不好了,你說是吧?」

 黃單不太明白,王明這麼著急要把聶文遠拖下來,究竟是存著什麼心思?以他的地位,不需要對一個主任的位子緊扒著不放。

 「王哥想要我舅舅的那個位子?」

 王明說笑,「有些事不是你該過問的,在我們達成協議時,我就提醒過你了,不過有句話我可以告訴你,你舅舅可不是一般人,我這麼跟你說吧,在我認識的人裡頭,論裝模作樣,沒人比的上你舅舅。」

 「他牽扯到的關係多著呢,把他搞垮掉,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爭搶他身上的那些肉,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黃單的心裡早就有了個大概的想法,他還是問道,「我舅舅是不是有別的產業,或者說其他的身份?」

 王明說,「好奇嗎?那就回去問你舅舅。」

 黃單,「……」

 他想起床底下的一萬,就是個燙手山芋,要不偷偷給聶文遠?

 王明眯了眯眼,「你如果想打退堂鼓,把錢給你舅舅,再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他,說一切都是我逼迫你的,還指望他能原諒你,那只能說你兩年的勞改屁用沒有。」

 黃單沒說話。

 王明的眼底出現戾氣,「小子,這趟船你已經上來了,當初還是你自個上來的,沒人拿刀架你脖子上,這會兒想中途下船是不可能的。」

 黃單說,「別威脅我,我不是小孩子。」

 王明訝異,當初找上這人,就是好操控,現在不太一樣,說不上來哪裡變了,怪怪的,「我改變主意了,你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黃單說,「不可能。」

 王明當他是在放屁,話說完了就把人趕下車。

 黃單抓著車門,人還在車裡,「王哥,我能問你個事嗎?」

 王明說,「不能。」

 黃單說,「我舅舅在查我表姐的事,你聽說過的吧?」

 王明說,「那家的破事我不感興趣。」

 黃單說,「我聽人說王哥跟我表姐是認識的……」

 王明的手臂一伸,強行把車門打開,將青年給推了出去。

 車子從黃單面前開走,濺了他一身的水,弄的眼睛裡都有,他抹把臉,又揉了揉眼睛,撐開雨傘往住處走,順便梳理梳理得到的線索。

 「王哥,那小子有點怪,要不要派人跟著?」

 前頭開車的年輕人說,「事還沒成,萬一他拿了錢偷跑,那就麻煩了。」

 王明說不需要,「他一家人都在T城,跑不了的。」

 「也對,還是王哥考慮的周到。」

 年輕人說,「那小子的姐姐模樣真好,跳舞的身段跟其他女人就是不一樣。」

 王明淡淡的說,「怎麼,你對陳小柔有意思?」

 車裡的氣壓突然低了下去,年輕人的臉一白,他連忙搖頭,「不敢不敢,我就是隨口說說。」

 王明恢復平常的姿態,「女人的身子還不都是那麼回事,你要是想玩,去南風報我的名字,隨便玩幾個都行。」

 「多、多謝王哥美意。」

 年輕人再也不敢提起陳小柔這三個字。

 一場大水浸泡了整個T城,上學的上班的都捲起褲腿在水裡走,從哪兒跌倒了就從哪兒爬起來,鞋裡全是水,灌滿了,走起路來很吃力。

 新聞聯播裡報導著持續增長的水位線,提醒市民配合營救措施,一起克服這次的災難。

 全國各地都是抗洪的隊伍,有解放軍坐在卡車裡,前往某個城市的畫面,也有他們扛著沙袋的堅決身影。

 發洪水了,有人沒了家,有人沒了命,胡同裡的水到腳踝位置,街坊四鄰照樣端著飯碗串門。

 家裡沒客人,桌上的菜就差遠了。

 聶友香炒了一個黃瓜片,一個韭菜炒蛋,中間是前天晚上吃剩下的燒雞,裡面的雞沒幾塊了,她中午弄了很多山粉圓子進去,滿滿一大盤,味道差了些,但好歹是沾了葷,怎麼都比青菜豆腐強。

 黃單坐在下面的板凳上扒拉飯菜,門口傳來聲音,鄰居大嬸端著飯碗進來了。

 平日裡的關係不錯,串門是常有的事兒,客氣話翻來覆去的也就那麼幾句,說的人不膩,聽的人也不膩,人活在世上,免不了的。

 黃單對鄰居間的談話沒有興趣,他自顧自的吃山粉圓子。

 說著說著,聶友香就把手在抹布上擦擦,「在我這兒吃吧。」

 大嬸說不用,「我屋裡有呢。」

 聶友香說你跟我還客氣什麼,「剩飯哪有現煮的香,我中午煮的多,夠吃的。」

 大嬸說真不用。

 聶友香二話不說就拽大嬸的碗,還叫陳飛往陳小柔那兒坐,給她騰個位子。

 大嬸往裡拽,倆人較上了勁,那碗之前摔過,上面有道裂縫,被她倆拽開了,一人一半。

 黃單差點把嘴裡的一口飯菜噴出去。

 儘管沒噴,對面的陳小柔還是露出反感的表情,她端走碗筷,上屋裡吃去了。

 黃單發現只有自己在看到聶友香跟鄰居的相處模式時,才會感到驚愕,陳飛跟陳小柔都習慣了。

 這下子黃單確定他會在這次的穿越中體驗到什麼。

 幾天後,胡同裡的水往腿上長,街坊四鄰沒法串門了,一個個的全在家門口端著盆往外面倒水呢,累的要死,連扯閒篇的力氣都沒有。

 黃單也端盆把堂屋裡的水往外面倒,原主家的院子淹了,一樓沒法住人,二樓只有陳小柔一個房間。

 聶友香趟大水出門,用小超市的座機打電話給聶文遠,把家裡的情況說了,希望能過去住上一段時間,等洪水沒了就走。

 聶文遠的房子有好幾處,除了分配的,剩下的都是他自己買的,其中一個房子的地勢很有利,沒受到什麼影響。

 聶友香等到聶文遠的口頭答應,她就回去把這事跟兒子女兒說了,「你們收拾一下去舅舅那兒住。」

 陳小柔說她要去團裡,「下個月就是文藝匯演,我必須加緊排練。」

 聶友香隨她去了,演出重要,「那小飛小於,你們呢?」

 陳飛搖搖頭,「算了,我就不去了,住舅舅那兒不自在,還是家裡好。」

 他說,「反正小柔要去團裡,她的房間給我住就行了。」

 就差黃單沒表態。

 陳飛說,「小柔的床不大,兩個人睡不下,小於你去舅舅那兒吧。」

 陳小柔要說話,被她哥搶先了,意思差不多,她不想弟弟住自己的房間,很嫌棄,怕對方亂翻自己的東西,再弄壞了哪個,到時候弄的誰都不愉快。

 聶友香看著小兒子,「舅舅說你小姨今晚會帶著小薇過去,你去了也好,可以幫著你小姨照顧她。」

 黃單注意到陳飛跟陳小柔的表情都變了一下,「好哦,我去舅舅家。」

 他求之不得。

 隨便收拾了幾套換洗衣服和生活用品,黃單就坐上木桶飄出胡同,被解放軍拉上小船,去了聶文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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