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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秘密》第87章
第87章 風花雪月

 黃單喊完那聲舅舅以後,聶文遠只是昂昂首, 就偏過頭繼續看電視。

 電視裡的小燕子正在飛簷走壁, 把皇宮鬧的雞飛狗跳, 太監細著嗓子喊一聲皇上駕到,令妃娘娘駕到,她那雙大眼睛立刻狡黠的一轉,人嗖地一下閃進了假山裡面,身形很是矯捷。

 皇上氣的鼻子都要歪了,吩咐大內侍衛進假山裡面抓人。

 黃單看著看著,發現還挺好看的, 他靠著門,跟其他三人一塊兒面朝著電視機, 目不轉睛。

 在黃單的記憶裡, 這是他第一次盯著這麼小的彩電看電視, 看的還是一部宮廷劇, 有幽默風趣的片段,也有兒女情長的情節。

 原主的視力很好, 下方那麼小的字黃單都能看得見, 一切都掐的很準時, 小燕子剛被逮著就出現了廣告, 他打量這間屋子,是原主爸媽住的。

 這是個萬元富的年代,誰家能拿出來一萬,就跟富這個字掛上了勾, 窮的窮死,富的已經富到滴油。

 說是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帶動和幫助其他貧窮的人,從而達到共同富裕,可是貧富差距正在漸漸拉開,再也很難追上。

 原主的家境不錯,是這前後左右第一個蓋樓房的,也是最先買的彩電,要是他爸沒中風去世,家裡的積蓄只多不減,還能更好一些。

 屋子裡的家具全都是木頭打的,佈滿了歲月留下的痕跡,衣櫥上面放著兩個紅皮箱子,是原主他媽結婚時買的,上面蓋著一塊破床單,擋著灰。

 屋子裡的電視櫃上擺著一些瓶瓶罐罐,下面有一面玻璃,裡面零零碎碎的放著很多東西,玻璃上貼著全家人的照片,陳小柔的最多,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也很愛美,越大越好看,手長腿長,隨便擺個姿勢,都賞心悅目。

 黃單虧了原主的好視力,把照片一張張的全看仔細了,發現了少年時期的聶文遠,他穿了身軍裝,模樣端正,站姿筆直筆直的,像一棵松樹。

 其實少年聶文遠跟面前這個有很大的區別,不過眉眼間的正氣沒變,所以黃單能確定是同一個人,並且在一大堆的照片裡把人給揪了出來。

 黃單回想這次發佈的任務,受害者是小薇,任務是找出誰qj了她,讓她失去清白之身,自己和家人都蒙羞,還被趕出文工團,導致她精神受刺激,瘋了。

 作為任務發佈者,也就是小薇的舅舅聶文遠,他應該不在嫌疑人當中,但是陳飛陳小柔兩兄妹……不好說。

 黃單搜過原主的記憶,知道小薇比陳小柔小兩歲,也是從小就很喜歡跳舞,在舞蹈方面極有天賦,而且她嘴甜,愛笑,開開心心的,很討人喜歡。

 最近幾年,親戚們都誇小薇跳的好,逢年過節在一塊兒吃飯,就讓她跟陳小柔出來跳個舞,免不了會拿她們作比較。

 陳小柔是個驕傲的人,她氣質好,舞蹈基礎出眾,是T城男孩子心目中的白雪公主,走哪兒都是焦點,絕不會喜歡有人跟自己並肩的這種感覺。

 至於陳飛,他上個月偷偷摸摸的出去見小薇,表兄妹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當時已經很晚了,原主跟狐朋狗友散了伙回來,無意間撞見的那一幕,他喝的有點多,也沒走過去看個情況。

 事後原主找過陳飛,其實他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就想問問,陳飛承認了,說是一個同學在追求小薇,小薇拒絕了人家,他被同學求著去給對方說說好話,就是那麼回事。

 事就因此翻篇了。

 黃單記得,小薇出事也是在上個月。

 廣告結束了,小燕子那聲皇阿瑪喊的驚天地泣鬼神,黃單的思緒被迫拽了回來。

 「小燕子這回又要被打板子了。」

 陳飛開了口,聲音溫潤,跟他人高馬大的體型不匹配,「小柔,你不是說香妃這集會出來嗎?怎麼還沒見著人?」

 黃單不知道香妃是誰,應該是個身上有香味的人。

 聽陳飛那麼問,陳小柔拿蔥白的手指撥弄撥弄長發,說不知道,「昨晚的預告裡是那麼放的。」

 她扭頭,似乎這才發現了門口的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話一問,陳飛也把脖子往後扭,一臉跟陳小柔差不多的表情,眉頭還皺了皺,「回來了怎麼也不說話?舅舅在這兒呢,你不知道喊人嗎?」

 黃單,「……」

 聶文遠發了話,「他剛才跟我打了招呼,是你們看電視看的太入迷了。」

 這話一出,黃單就洗清了冤屈。

 陳小柔扭過頭繼續看電視,「陳於,你去堂屋茶几的鐵罐子裡抓幾把花生過來。」

 黃單直接把鐵罐子都端進屋裡,「姐,擱哪兒?」

 陳小柔的眼睛沒看他,看著電視呢,白淨的臉上浮現一抹不耐煩,似乎多說一句,都怕被傳染到惡性,「給舅吃,你拿我面前幹什麼?」

 黃單沒說什麼,只是把鐵罐子遞給聶文遠,「舅舅吃花生。」

 聶文遠把手伸進鐵罐子裡面,拿了一顆花生剝開,「幾天沒見,小於乖了啊。」

 黃單的眼皮一跳,他沒出聲,陳飛倒是笑了起來,挺好聽的聲音配著那笑臉,就多了股陰陽怪氣的味兒,「舅舅,他要是學乖了,那太陽一准從西邊出來。」

 陳小柔也笑,「天上還能下紅雨。」

 聶文遠把花生殼放到桌上,拍拍手上說,「是嗎?要換平時,小於這會兒已經把鐵罐子丟桌上,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下子陳小柔跟陳飛都去看黃單,「陳於,你是不是又闖什麼禍了?」

 黃單搖頭,「沒有。」

 顯然沒人信,原主的可信度早就成了負數。

 黃單感覺到了,原主的哥哥姐姐都很排斥他的存在,原因挺多的,小時候是他最受寵,明明是老幺,完全可以穿他們穿剩下的舊衣服,家裡卻還要給他買新衣服穿。

 等到原主長大了,在外面從早到晚的混,哥哥姐姐就更不喜歡他了,大概是覺得他不長進,只會拖累人,給他們丟面兒。

 光是聽人說「陳於是你弟弟吧」,似乎就很丟臉。

 還有就是陳小柔寫信交筆友的事兒,很不走運的被原主給知道了,沒少捉著這個小把柄找她要錢,有事還讓她給兜著。

 原主這個人身上有很多人的影子,年紀不大,卻很複雜。

 有次陳小柔在被混混們堵在牆角調戲,原主跟陳飛都看見了,陳飛顧慮的多,選擇跑去找人,沒有以身犯險。

 原主沒跑,而是沖上去跟那幾人幹架,渾身是傷的帶走陳小柔,還咧嘴對她笑,說沒事兒。

 這種事不少,卻沒一個人記得。

 原因在於原主玩世不恭的性子,那種天不怕地不怕,不把別人放在眼裡,惹是生非的小流氓樣兒讓人反感。

 黃單抿了抿嘴,他沉默不語,屋裡的氣氛變了。

 陳飛看著自己的弟弟,拿出了為你好的姿態,「你要是闖了什麼禍,就老實交代,正好今天舅舅也在,還能給你出出主意。」

 黃單的那句「真沒有」在舌尖上蹦了幾下,他想起來那一萬塊錢,默了。

 王明那人是個炸彈,早晚要炸掉,不知道會牽連多少人,鐵定不會讓原主有好日子過,黃單得找個靠山才行,他把目光移向了聶文遠。

 「舅舅弄錯了,小於還是不乖。」

 聶文遠說這話時並沒有轉身,他的嘴裡還有花生,聲音有點模糊,聽起來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話。

 黃單卻知道,就在剛才短暫的兩三秒內,聶文遠發現了外甥在偷看自己的屁股。

 氣氛更差了。

 黃單後退著出去,這時候不適合跟聶文遠交談,會被訓的。

 院子東邊的廚房裡瀰漫著一股子很大的油煙味,鍋鏟摩擦大鍋的聲音不斷髮出,鍋裡不時有縷縷香味飄散。

 聶友香生了三個孩子,女兒是跳舞的,將來要上電視,上春晚,在全國人民面前跳,她不讓女兒學洗衣做飯之類的家務活,想過讓兩個兒子學一學。

 可老大的腦袋瓜子裡都是書本上的知識,除了讀書,別的根本不行,摔一兩個碗沒多大事,連著摔,家裡哪兒受的了。

 小的太調皮了,不是從哪兒抓一把土丟水缸裡面,就是在鍋洞邊抓瘙目子玩。

 聶友香是個要強的性子,什麼事都是自己一個人來,老伴去世以後,她有兩次過度勞累暈倒在家裡,要不是馬大伯,死了都沒人知道。

 弟弟過來吃晚飯,聶友香不可能拿蘿蔔醃菜來招待,面子上過不去,她在附近的小店裡買了一條鯽魚,快兩斤肉,還殺了一隻公雞。

 聶友香把鍋蓋揭開,邊盛魚湯邊沖外頭喊,「吃飯了——」

 不多時,幾人圍著一張木桌坐了下來。

 桌子不穩,黃單這邊的桌角下面墊著本書,還是晃,他端了飯碗夾菜吃,沒有把手臂放到桌面上。

 那盤燒雞放在中間,裡面有塊狀的黑褐色東西,當地人叫山粉圓子,雖然不是大魚大肉,吃起來的味道卻很不錯。

 黃單沒吃過山粉圓子,他抱著好奇心夾一塊吹吹放進嘴裡,雞汁的鮮味跟薑蔥蒜的香味攪合在一起,全浸到圓子裡面去了,軟滑可口,油而不膩,他覺得很好吃,就一口氣夾了好幾塊到碗裡,埋頭吃了起來。

 聶友香說,「小於,你這孩子怎麼光顧著自己吃啊,也不知道給你舅舅敬個酒!」

 黃單嚥下嘴裡的食物,他去茶几上拿了個杯子,倒點涼茶沖洗過後就上桌,給自己倒了一小口白酒,「舅舅,我敬你。」

 聶文遠眼皮沒抬,「坐下吧。」

 黃單聞言就坐下來了,他抬眼看對面,發現聶友香的臉色不怎麼好,陳小柔跟陳飛往他這裡看了眼,是爛泥扶不上牆的眼神。

 此時此刻黃單才明白,聶文遠說坐下是客氣,他不能坐,得站著。

 這種人情世故太複雜了,黃單不太懂,後面還有的學。

 陳飛很懂,一口一個舅舅,在飯桌上跟聶文遠天南地北的聊著,姿態謙卑有禮,知道什麼時候收,什麼時候放,他很會把握分寸,是個聰明人,心思也多。

 陳小柔說,「舅舅,我哥不光是知識過硬,實際操作也不在話下,廠裡的那幾個主管還沒他厲害呢。」

 這話題一扯出來,輕鬆的氛圍就減少了一大半。

 陳小柔那字裡行間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覺得她哥上過那麼多年學,不需要從基層做起,他跟那些工人本來就不在一條線上,那是大材小用。

 聶文遠喝口酒,「腳踏實地的來,比什麼都重要。」

 陳小柔想說什麼,被陳飛一個眼神給阻止了,他笑笑,「舅舅說的是,一步步的來,好好充實自己,才能厚積薄發。」

 聶友香問道,「文遠,你劉叔叔家的老三去B城搞什麼皮包生意去了,把家裡的老本全捎上了,你劉叔叔急的飯都吃不下,你看他家老三那生意能搞的起來嗎?」

 「這方面我目前沒有涉及,不好說。」

 聶文遠吃口菜,「生意場上充滿了變數,有人能成為暴發戶,有人做生意虧本,砸鍋賣鐵都還不清債。」

 「說的也是啊。」

 聶友香哎一聲,「老三帶走老本,老二知道了,差點把家裡的房子都給拆了,這事他找你說沒說?」

 聶文遠點頭,「說了。」

 黃單邊吃邊聽,把有用的信息都塞進腦子裡,晚點再整理整理。

 那老二名叫劉全武,他是聶文遠的發小,倆人穿開襠褲的時候玩的來,有過兩肋插刀,肝膽相照的交情,越長大,事就越過,感情也就不再單純。

 當年聶文遠被分配到W城以後,劉全武在廠裡上班,這些年也沒混出個名堂。

 現在聶文遠調回來了,成了他的領導。

 劉全武平時人還可以,就是好賭,年輕氣盛的時候把兩根手指頭留在了賭桌上,那事鬧的很大,整個T城傳的沸沸揚揚,他嚥不下那口氣去找事,臉上多了一道疤,好好的臉破相了,帥哥成了醜八怪。

 誰家小孩要去賭,家裡人就搬出劉全武的大名嚇唬小孩,說什麼你要是去賭,也會跟他劉全武一樣,這麼一嚇,大多小孩都會變老實。

 有段時間,原主很崇拜劉全武,學他在自己身上紋紋身,左青龍右白虎,胸口還盤著一條巨龍,覺得自己特牛逼,可以刀槍不入了。

 這幾年,劉全武沒整出過什麼幺蛾子,本本分分的上下班,親朋好友覺得他的賭癮戒掉了,黃單知道他在撒謊。

 原主喜歡跟人稱兄道弟,結識了一個道上的大哥,他從對方那兒聽過劉全武的名字,一直賭著呢,從來沒停過,遲早要搭上頂在脖子上的腦袋。

 聶文遠三十好幾了,沒老婆沒孩子,他一直在忙著事業,沒心思跟精力想別的。

 劉全武的情況跟聶文遠一樣,也是老光棍一個,他不成家,不是因為事業,是沒錢,有一點錢就拿出去賭,時進時出,到頭來一窮二白。

 黃單暫時把劉全武這個人圈了丟進嫌疑人裡面,反正他現在也沒掌握哪條明確的線索。

 「小於,你發什麼愣呢,媽讓你給你舅舅倒酒,喊幾遍了都不答應。」

 聶友香的聲音讓黃單回神,他起身拿了酒瓶繞到上方,對著紋絲不動的聶文遠喊,「舅舅。」

 聶文遠喝了一杯,面色淡定,眼睛卻發紅,「少倒點。」

 黃單照做。

 他這麼配合,不說聶友香跟陳小柔陳飛,連聶文遠都感到詫異。

 肯定是闖了禍,不然不會這麼老實。

 聶友香不會在這時候抖小兒子的事情,那麼做,搞不好這頓飯都不能好好吃下去,她說起正事,「文遠,我跟小飛商量,讓他跟同學也去B城發展,他死活就是不肯去。」

 聶文遠說,「小飛有自己的想法。」

 聶友香是算著聶文遠接一句「那就別去了,回頭我給他留意留意工作」之類的話,哪曉得對方沒順她的意,把話頭給堵住了。

 陳飛低頭吃飯,不知道在想什麼。

 黃單心想,這一家人坐在一張桌上,心思真多。

 聶文遠的筷子挑著魚肚子上的肉吃,黃單的筷子也伸了過去,倆人的筷子頭碰到了,又錯開。

 魚肚子上那塊肉進了黃單的肚子,因為聶文遠在他前一步撤了筷子。

 聶文遠放下碗筷盛湯,「小於什麼時候喜歡吃魚肚子上的肉了?舅舅記得你小時候說那地方的肉不好吃。」

 黃單說,「上次被魚刺卡過,就改吃魚肚子上的肉了,那兒沒什麼小刺。」

 聶文遠喝口魚湯,「舅舅還以為你轉性了。」

 「他要是能轉性,老陳鐵定開心的從地底下爬上來。」

 聶友香叫大兒子去把鍋裡剩下的魚湯盛過來,她把話題又拽回去,「文遠,你幫著給小飛找個活兒吧,他這成天在家裡沒事幹,我怕他悶得慌。」

 黃單發現門口有一小塊影子,是陳飛,他躲在角落裡偷聽。

 聶文遠似乎沒看見,他拒絕的不快不慢,「姐,上頭有人盯著,我很難辦。」

 聶友香忙說,「不進廠也沒關係,只要能學到東西就好。」

 聶文遠把碗扣在桌面上,從褲兜裡摸出煙盒跟火柴,「小飛的文憑擺在那兒,他的機會很多。」

 聶友香說,「機會確實有很多,可沒一個好的,不是去跟工人一塊兒幹活,就是跟我這個年紀的人待在一個辦公室,到點上下班,能學到什麼啊?」

 她吃不下了,「文遠,姐知道你門路多,能不能把小飛弄到機關單位去?你也是知道的,你姐夫不在了,家裡全指望著小飛。」

 說著,聶友香酒擦了擦眼睛。

 聶文遠擦了根火柴點煙,面容嚴肅,「他剛畢業,沒有社會經驗,不應該挑三揀四,還是要把心態放平衡。」

 陳小柔撒嬌,「舅舅,你就幫幫我哥吧。」

 聶文遠說,「你哥需要磨練。」

 陳小柔在心裡嘆氣,在她的記憶裡,舅舅向來都是說一不二,原則性極強,沒人能讓他的決定有所動搖,她跟她媽交換了一下眼色,沒再往下說。

 門外的那一小塊影子不見了。

 黃單扒拉一口白飯,陳飛心裡怨恨原主這個弟弟,不是他,事情就不會被攪黃。

 飯後聶文遠就走了,聶友香讓大兒子送他。

 陳飛在掃地,一副沒聽見的樣子,心裡頭恨上了聶文遠,好歹是一家人,話都說到那份上了,對方還是不當回事,難不成想要他們一家跪下來磕頭?

 聶友香的臉色變了變,沒想到大兒子敢這麼做,她看看站在院子裡抽菸的人,「文遠,我看小飛喝了不少酒,耳朵都不好使了,還是叫小於送送你吧。」

 不等聶文遠做出反應,聶友香就衝著廚房方向大聲喊,「小於,你送送你舅!」

 黃單正在裡面洗碗,他擦了手出來,「好哦。」

 下著雨,還不小,黃單跟聶文遠一人一把傘,前後走在被雨水敲響的胡同裡,周圍沒看到別人,街坊四鄰這個點都在家裡窩著。

 黃單聽到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小於,你想把舅舅送到家門口?」

 他從傘下露出臉來,發現他們已經走出了胡同站在路口,不時有穿著雨衣的人騎自行車路過,濺起一片泥水。

 聶文遠夾走嘴邊的煙,對著虛空吐出一團煙霧,氣息裡裹著酒氣,「說吧,什麼事。」

 黃單一愣,「沒事。」

 聶文遠手裡的雨傘往下抬幾分,視線落在小青年身上,沒什麼情緒的開口,「舅舅給了你機會,你不要,下次想要的時候,可就沒有了。」

 黃單說,「雨下的更大了,舅舅不如留下來住一晚吧?」

 聶文遠又把煙塞回嘴裡,他單手插兜,目光已經挪向路對面,「舅舅開了車的。」

 黃單順著男人的視線望去,看見了一輛黑色的汽車,在雨幕裡顯得有些模糊,他抹把臉,把斜斜飛到臉上的雨水擦掉。

 聶文遠的皮鞋踩過坑坑窪窪的路面,「回去。」

 他沒走幾步,就聽見背後傳來聲音,「舅舅再見。」

 腳步一頓,聶文遠轉頭,見著青年站在原地,手打著傘,神情認真又乖順,他古怪的挑挑眉毛,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就上了車離開。

 黃單原路返回,到家時鞋裡灌滿了水,他站在屋簷下拖鞋,打著赤腳往屋裡走,在半道被聶友香叫住了。

 「你舅舅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黃單的腳趾頭動動,「媽,我回屋了。」

 聶友香把小兒子拉住,「等等,你跟媽說清楚,下午在外頭到底出了什麼事。」

 黃單的嘴角抽了抽,「真沒事。」

 聶友香是不信的,「這兩天會一直下雨,你別往外頭跑了,就在家裡老實呆著,聽到沒有?」

 黃單說,「聽到了。」

 等小兒子回了屋,聶友香都沒反應過來,她看看老伴的遺像,拿了抹布擦擦,「老陳啊,該不會是你託夢給小於了吧?你要是給他託了夢,就多托兩回,讓他改改性子,認真學一門手藝,將來也好過日子,你說是不?」

 黃單沖了個涼水澡,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快速把褂子褲子穿上,去給自己倒杯水喝,緩了緩才上樓。

 陳小柔的房間在樓上,裡面的空間寬敞,打掃的乾淨整潔,裡面放著一架鋼琴,是聶文遠去年給她買的。

 聶文遠對侄女一視同仁,小薇那兒也有一架。

 黃單走到門口敲門,裡面傳出陳小柔的聲音,「誰啊?」

 他放下手,「姐,是我。」

 陳小柔好一會兒才開了門,她似乎是剛洗過澡,長頭髮還是濕的,「幹嘛?」

 黃單說,「有事想跟你說。」

 陳小柔站在門口,不打算讓弟弟進自己房間,「就在這兒說吧。」

 黃單也不在意,他說著話,目光探究,「明天我們要不要去看小薇姐?」

 陳小柔說,「沒時間。」

 黃單問道,「那後天呢?」

 陳小柔面色不佳,「陳於,你存心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參加下個月的文藝匯演,我天天忙著練舞,今晚還是請了假回來的,哪兒有時間去看她。」

 她蹙眉,「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你根本不知道,團裡的競爭有多激烈,有人巴不得我沒功夫練舞,好來頂替我的位子。」

 黃單說,「我是聽說小薇姐的精神很不好,昨天差點從窗戶那裡翻下去。」

 陳小柔把濕髮往肩後撥,「誰遭遇她那種事,都好不了,依我看,還是少去看,讓她靜養比較好,免得再受什麼刺激。」

 她奇怪的說,「不是,陳於,你今天到底怎麼了?上個月小薇的事鬧那麼大動靜,我們去她家的時候,你不去,說沒空,現在竟然說要去看她,沒發燒吧你?」

 黃單說,「下午聽人說了,覺得她挺慘的。」

 陳小柔說,「人已經那樣了,能不慘麼?要換上我,是不會活下去的。」

 黃單說,「姐,有人說是熟人幹的,你說會不會是……」

 陳小柔突然出聲打斷,「陳於!」

 黃單本來還在考慮說個誰的名字比較好,沒想到卻那麼快被陳小柔給呵斥住了。

 陳小柔後知後覺自己的反應過大了些,她喘口氣,「因為你,家裡的事夠多了,最近難得消停了下來,陳於,你管好自己的嘴,別在外面胡說八道,算姐求你了。」

 黃單看著陳小柔。

 陳小柔不想再說了,她丟下一句「我要睡了」,就關上了房門。

 黃單轉身下樓,去了對面的屋子。

 陳飛的門是掩著的,應該是忘了關,他趴在床上看書,看的呼吸急促。

 黃單推門進來,「哥。」

 陳飛嚇一大跳,手裡的書也掉了下來,他見青年看過來,就慌慌張張的把書塞進枕頭底下,「你走路沒聲音啊?」

 黃單說,「是哥看書看的太認真了。」

 他這話沒別的意思,聽在陳飛的耳朵裡,就以為是對方看清了自己手裡拿的書,故意在使壞,「大家都是成年人,看這方面的書沒什麼大不了的。」

 黃單問,「性方面?」

 陳飛沒想到弟弟這麼直接,他面紅耳赤,左腿架在右腿上面,「對。」

 黃單說,「那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陳飛當成是在嘲諷,沒人知道,他羨慕弟弟,活的肆意灑脫,蹲過勞改回來也沒怎麼變,完全不把別人異樣的目光和議論當回事,他就做不到。

 說到底,弟弟是為了自己活,而陳飛是活給別人看的,這是他跟弟弟的不同之處。

 陳飛把枕頭底下的書撈出來往桌上一丟,「你看看,喜歡的話就拿去。」

 黃單走過去翻翻,都是文字,不帶插圖,他不喜歡。

 陳飛調笑,「怎麼,看不上?」

 黃單合上書,「很多字我都不認識。」

 陳飛哦了聲,「是哥考慮的不周到,下回有帶圖的再拿給你。」

 他還架著腿,坐姿看著就很不舒服,「你不去睡覺,來我屋裡幹什麼?」

 黃單說,「我剛才上樓找過姐,想問她明天去不去看小薇姐,她說沒時間,哥,你去嗎?」

 陳飛的反應比陳小柔還大,「不去!」

 黃單眯了眯眼,「你也沒時間?」

 陳飛點頭,一臉愁容,「晚飯的時候你又不是沒聽見,舅舅顧全大局,說了不管你哥的事兒,工作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著落。」

 黃單說,「去看一下小薇姐花不了多少時間。」

 陳飛把人往外面趕,「你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不知道小薇家在哪兒,想去就自己去。」

 「不過哥勸你一句,別沒事給自己找事。」

 門在黃單眼前關上,他揉了揉額頭,上院子裡的茅廁蹲著去了。

 原主一家有蹲大號看書的習慣,旁邊的牆上訂了個釘子,掛著一個木頭打的小筐,裡面放著紅樓夢,三國演義,故事會,安妮寶貝……挺雜的,都被熏出了股味兒。

 黃單拿了本故事會,一邊聽外面的雨,一邊翻看起來。

 直到聶友香要用茅廁,黃單才從裡頭出來,腿是麻的,他走的慢,淋了一身的雨。

 聶友香把小兒子肩膀的蜘蛛網弄掉,「媽以為你掉糞缸裡去了。」

 黃單後面沒看故事會了,一直在整理思緒,他打了個噴嚏,「我去睡了,媽你也早點睡。」

 聶友香的手在半空維持了好一會兒。

 雨下了一夜,地上積了一層水,還在噼裡啪啦的敲著,聽著那響聲,讓人心裡發慌,只怕是洪水要來了。

 隔壁的馬大伯大清早的就上了門,跟聶友香進屋裡,好半天才出來。

 黃單喝完最後一口粥,「大伯,怎麼了?」

 馬大伯拿著鞋子在門檻上拍打,掉下來不少泥巴,「你劉叔叔下崗了。」

 黃單蹲他旁邊,「那全武哥……」

 馬大伯把鞋穿回腳上,他長嘆一聲,臉上滿是時間啃噬的溝壑,「不好說了啊。」

 「你舅舅那裡不用擔心,有本事的人,到哪兒都能吃得開。」

 黃單看看院子裡的雨水,「大伯,這雨能停嗎?」

 馬大伯也看過去,他砸吧嘴,「停是肯定能停的,就是搞不好得把門檻給淹了。」

 黃單心說,照這麼下去,恐怕不止是門檻被淹,屋子都有可能。

 十點左右,聶友香就把小兒子叫出來,「小於,去給你姐送飯。」

 黃單頂著大雨騎車去了文工團,到那兒時全身都濕透了,他走一步,鞋子的水就往外滲,

 有個梳著馬尾辮的女生迎面走來,她的身材很好,長的也很美,比陳小柔多了分靈動,「小於,你來給你姐送飯啊。」

 黃單認出是陳小柔最大的競爭對手方芳,「嗯。」

 方芳對他笑的明媚動人,「等著,我給你叫人去。」

 黃單在走道里站著,陳小柔過來時,他的腳邊已經出現了一灘水跡。

 陳小柔把飯盒拿到手裡,「行了,你回去吧。」

 她扭頭,見方芳站在後面不遠處,還對她弟弟眨眼睛,臉色一下子就難看了起來,「陳於,方芳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你別再往她身上湊,討不到好。」

 黃單的頭髮上滴著水,眉毛上也是,他眨眨眼睛,「知道的。」

 陳小柔也不管弟弟是真知道,還是在敷衍了事,她因為對方,沒少被團裡的人嘲笑,「你以後別來這兒給我送飯了,回去我會跟媽說的。」

 黃單樂的輕鬆。

 離開文工團,黃單回去換了身衣衫,趁聶友香在屋裡睡覺,就偷偷去了原主常去的一個酒吧,那是T城最大的酒吧,生意一直最好,魚龍混雜,能打聽到消息。

 原主混的開,裡面的老闆,服務員,沒人不認識他。

 黃單剛進去,就有人跟他打招呼。

 酒吧老闆攬住黃單的肩膀,大金牙閃閃發亮,「小於,你小子昨晚怎麼沒來啊?」

 黃單說雨下的大,不方便。

 酒吧老闆帶他去一桌,「哥幾個,這就是聶文遠的侄子,怎麼樣,我沒說錯吧,長的是不是像女孩子?」

 桌上的酒瓶東倒西歪,那幾個男的都喝大發了,說像,就是不知道摸起來的手感怎麼樣。

 黃單擰擰眉心。

 酒吧老闆哈哈大笑,「你們他媽的可真敢說,這可是聶文遠的侄子,手不想要了啊。」

 他攬著青年,「小於你別在意,哥幾個沒其他意思。」

 黃單說沒事。

 酒吧老闆愣是看了他好一會兒。

 那幾人也就是隨口說說,聶文遠這三個字很有威懾力,足以讓他們酒醒,誰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黃單繃緊的神經末梢放鬆,他心想,原主就是被摸的掉層皮,聶文遠也不會在意。

 酒吧老闆忙的很,很快就被老顧客給喊去了。

 黃單在人多的地方坐下來,跟他們一起仰頭看電視,聲音是聽不清的,只能看到畫面,是動作電影,這麼明目張膽,說明酒吧老闆背後有人。

 一夥人看著動作電影,聊的是世界盃。

 黃單雖然不喜歡運動,但他會去看體育類的報導,他聽到幾個熟悉的球星,羅納爾多,歐文,齊達內,知道法國得冠,3:0勝巴西,羅納爾多獲得金球獎。

 他叫了一瓶啤酒,兩隻耳朵都沒閒著,嘈雜的聲音一下都沒斷過。

 這酒吧的生意好是有原因的,一是第一個開,二是點子好,找會唱歌的往檯子上一坐,別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黃單走神的功夫,檯子上的美女就換了,坐上去的是個男的,彈著吉他唱張宇的歌。

 「那女的可真慘。」

 有個聲音被黃單抓住,他立刻側過頭去聽。

 「長的不是一般的水靈,可惜了。」

 「是啊,年紀那麼小,多嫩啊,肯定能掐出水來。」

 「聶文遠找了局裡的人吃飯,事還不是照樣沒什麼進展,要我說,懸了。」

 「你們覺得是誰幹的啊?」

 「雖然那女的模樣好,但能幹出那種事,不止是缺德到沒邊了,心理還不正常,反正我頂多就是想想,真要我去幹,我是干不出來的。」

 「我倒覺得不是心理正不正常的問題,這裡面沒準有什麼隱情,別看那女的柔柔弱弱的,說起話來,難聽的讓人想把她掐死。」

 「真的假的,說來聽聽。」

 「上個月的事了,具體哪天我想不起來,我去文工團接我妹妹,那女的跟她表哥,也就是陳家的大兒子,他倆吵的厲害,那女的說他……」

 「說他什麼?」

 說話的小夥子站起來,「我給忘了,不行我尿急,先走一步。」

 黃單跟了上去,一路跟去了紅星廠,對方是廠裡的人,直接就進去了,他被攔住,不得不報上了聶文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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