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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秘密》第106章
第106章 鄰居

 七八點鐘,街市鬧騰無比, 那些聲音嘈雜的厲害, 不甘寂寞地撩撥著人們疲憊一天的神經末梢, 硬是要拖拽著他們,把所剩無幾的精力在睡前消耗徹底。

 一溜的大排檔從街頭擺到街尾,幾個男的光著膀子,叉著腿喝酒划拳,有的嘴裡戳著根牙籤,把腿架在塑料椅子上,有的隨地吐痰, 垃圾亂丟,有的站起來吃吃喝喝, 唾沫星子噴了一桌, 也有的拿著啤酒大聲嚷嚷, 用筷子敲打著碗碟, 滿臉不耐的催著快點上菜。

 小姑娘會三五結伴著坐在一張桌上,她們不喝酒, 點一些羊肉串烤魷魚, 避著那些喧嘩的男人, 有說有笑, 交流著彼此的那點小事兒。

 一家出來的,也不過分引人注目,點多少吃多少,吃完了就去逛上一逛, 看熱鬧,不惹事。

 街上川流不息,塵土捲著汽車尾氣上跳下竄,小門臉裡面的鍋碗瓢盆碰撞聲此起彼伏,夥計們忙的腳打後腦勺。

 不知不覺的,酒菜香纏著汗臭味,跟其他味兒攪合到了一起,被燥熱的夜風一吹,飄的到處都是。

 黃單蹲在路邊,視線從左到右,從前到後,他發現附近的環境很髒,也亂。

 在現實世界,黃單活了幾十年,從來沒吃過一次路邊餐,也沒真正接觸過生活在底層的這些人,他接觸過後,起初是很排斥的,會難以忍受,慢慢也就適應了。

 黃單的確在成長,但他骨子裡就是個冷漠的人,可以像從過去一樣的完全無視,也可以像現在這樣,嘗試著去觀察,去留心,去為他人著想。

 不過,黃單通過一次次的穿越明白了一件事,每個人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在各自的人生軌跡上行走,奔跑,爬行,摔倒,一蹶不起,不論是哪一種,只要不犯法,不違背道德跟良心,就都應該被尊重。

 觸犯了那幾樣,黃單也只能不去尊重,不能要求其他人跟自己一樣,尊不尊重由不得他,僅此而已,他沒資格干涉,也沒立場,因為那是別人選擇的生活。

 做人,開心最重要。

 黃單現在過的比以前開心,他是知道的。

 哪怕他的穿越之旅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總會經歷沒經歷過的事,面對沒面對過的局面跟處境,形勢所迫,不得不去瞭解沒瞭解過的人心,他還是很開心,因為充實。

 而且,莫名其妙的穿越,讓他享受被愛的同時,也愛著別人,這是現實世界跟任務世界的最大區別。

 黃單把易拉罐放到地上,拍拍賴在他的手臂上,死活不肯飛走的幾隻大麻蚊子,喝的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能貪得無厭。

 暴露在外的兩條手臂上有很多蚊子包,褲腿下面的一小截腳踝上也有,每個都很大很紅,黃單看著,心裡嘆息,他的疼痛神經還在的話,會邊抓邊哭。

 孫四慶喝多了,話也很多,他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大通,說著自己曾經多麼風光,如今多麼窮困潦倒,也說物價漲了,這個吃不起,那個吃不起,打算把房子賣了換個地兒,怎麼都不能回老家,沒面子。

 把最後一瓶酒喝完後扔掉酒瓶,孫四慶打了個酒嗝,頭靠著電線杆,眼睛閉著,一聲一聲喘氣。

 黃單看一眼地上東倒西歪的啤酒瓶,他一個個收了放在垃圾桶旁邊。

 沒兩分鐘,就有收破爛的拖著蛇皮袋過來,麻利的把一大袋子酒瓶拿走,樂呵呵的說,「小夥子,謝謝你。」

 黃單指著大排檔攤位,「那邊有很多的。」

 收破爛的用髒黑的手在垃圾桶裡撥撥,沒撥到什麼,失望的咂了咂嘴,「搶的人更多,眼睛看漏了,跑的慢一步,鐵定趕不上。」

 黃單一愣,收破爛的走了他才回過神來,他把要倒下去的中年人扶住,「孫叔叔,回去嗎?」

 孫四慶說不回去,但他人已經抓著電線杆站了起來。

 黃單檢查口袋,鑰匙跟錢包都在,沒丟,他抬腳跟上了孫四慶。

 孫四慶搖搖晃晃的往前走,汗濕的灰褂子搭在肩頭,他大著舌頭,滿嘴的酒氣,「小季你說說,這人怎麼就這麼不是個東西呢?」

 黃單看著中年人不穩的背影,四十多歲,老婆跟人跑了,找不到,也不回來,自己一事無成,不掙紮了,生活態度消極,過一天是一天。

 孫四慶朝地上啐一口,罵罵咧咧,「老子遭難了,一個個的全他媽的跟老子撇清關係,還想著法子耀武揚威,落進下石,媽的,當年老子發達的時候,那些人都他媽求著要給老子當兄弟,孫子都搶著當,恨不得鑽老子的褲襠,給老子舔鞋!」

 黃單說,「你也說是發達的時候。」

 世態炎涼,道理他懂。

 前頭的孫四慶身形猛地一頓,他轉過身,佈滿血絲的眼睛瞪過去,凶神惡煞,那樣子像是被戳中痛腳,要吃人。

 黃單面色淡定,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他不擔心。

 孫四慶眼睛充血,脖子上的青筋突起,他抓住黃單胸前的T恤,下一刻就往前栽倒。

 黃單把孫四慶弄回小區,一層一層台階的拽到三樓,他渾身上下都在滴水,累的要死,喘著氣問,「孫叔叔,你的鑰匙呢?」

 孫四慶坐在地上,不省人事。

 黃單掃一眼對門死者老張住的301,想起孫四慶那晚站在門口拍門說的那些話,身上的熱氣瞬間降下去很多,他後退一步,隔了點距離喊,「孫叔叔。」

 孫四慶還歪著頭靠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不給任何回應。

 黃單低著聲音,「小傑給你開門了。」

 孫四慶依舊沒反應。

 黃單蹙蹙眉頭,他又說,「孫叔叔,你不進去,小傑要生氣了。」

 孫四慶還是沒有什麼反應。

 黃單的試探沒效果,他有點失望,只能走下一個計畫,沒有耽擱的彎下腰背,伸手去摸孫四慶的口袋。

 就在這時,孫四慶突然睜開了眼睛。

 黃單跟中年人的目光對上,手還放在他褲子的口袋裡,已經碰到了被體溫捂熱的鑰匙。

 短暫的一兩秒,黃單想了很多,但他什麼都沒做。

 孫四慶又把眼睛閉上了。

 黃單的腦門滲出冷汗,他將中年人口袋裡的那把鑰匙拿出來,開了門扶著對方進屋。

 不能坐以待斃,黃單必須主動出擊,他這兩天總是在想,對凶手而言,被自己打死的人竟然死而復生了,又突然跟鄰居們熱絡起來,還跟自己有說有笑,離奇,也不對勁。

 直覺告訴黃單,凶手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一定會再次對他出手的,快了,他要在那之前查到線索。

 大門在身後關上,沉重的聲響劃破寂靜,黃單的思緒也在那一刻回到現實。

 每層樓裡面,中間的戶型要小,兩邊的戶型是一樣的。

 孫四慶這兒的戶型雖然跟原主外婆那屋子一個樣,但給人的感覺大為不同,無論是裝修風格,還是整體的色調,家具,都覆蓋著清晰的時尚元素,還有那麼點兒土豪的味道。

 黃單把孫四慶放在豹紋的皮沙發上,後面的牆上掛著一張水晶相框的結婚照,照片裡的男人一身白色西裝,女人穿著裹胸白裙,他們側頭看著彼此,鼻尖相抵,很年輕,也很相愛。

 那種美好卻只能定格在了照片裡,丟到現實中,早已被啃噬的千瘡百孔。

 黃單擦掉眼睛上的汗水,視線不停的掃動。

 茶几上放著一套茶具,上千左右,地上散落著啤酒瓶,髒衣服,牆上除了結婚照,還有一些近現代的油畫,佈滿了灰塵,牆角的富貴竹爛了,稀稀拉拉垂搭下來,其他植物也是,沒一盆活的,散發著腐爛的氣息。

 廚房很亂,瓷磚上都是黃黑的油漬,水池裡堆了沒洗的碗筷,有小黑蟲在上面飛動著,垃圾簍裡的垃圾滿了,塞不下的掉在地上……

 黃單視野範圍裡所出現的,是一個老酒鬼的生活狀態,生意失敗,婚姻失敗,人生失敗,過成這樣,也能理解,算是正常現象。

 孫四慶呢喃著念出了一個名字,「慧慧。」

 黃單知道,那是孫四慶妻子的名字,他的手臂被抓住了,濕膩粗糙的觸感讓他一陣噁心,立刻就掙脫開了。

 他早就發現了,自己只喜歡那個人粗糙的掌心帶來的觸感,換成別的人,會很不喜歡。

 孫四慶眼睛閉著,手臂胡亂揮動,嘴裡嚷著酒話,「媽的,你最沒良心了,賤女人,你不得好死!慧慧,你把錢還給我,有了錢,我能東山再起的……」

 黃單說,「孫叔叔,我是季時玉。」

 沙發上的孫四慶眼睛一睜,對著天花板茫然了一會兒,才有了焦距,「是你啊,你怎麼會在我家?」

 黃單說,「你喝多了,我送你回來的。」

 孫四慶撐著沙發坐了起來,他重重的抹把臉,「好孩子,等叔叔拿了那筆錢,請你吃肯德基。」

 黃單記得,這是今晚的第二次,孫四慶跟他提錢的事,應該是接了什麼活,或者是要回了誰欠的債,「我還是喜歡小龍蝦。」

 孫四慶臉被酒氣熏的通紅,「那就小龍蝦,小龍蝦好啊……」

 他沒說完,就沒了聲音。

 黃單的眼珠子一轉,「孫叔叔,沙發上不舒服,我扶您去房間休息吧。」

 中年人沒反應。

 黃單把中年人的一條胳膊搭在他的肩頭,他把人拉起來,慢慢攙扶著往房間裡走去。

 房間裡也掛著結婚照,床頭床尾都有。

 離了婚,妻子私吞他的最後一筆錢,偷偷跟別人跑掉了,孫四慶也沒把照片拿下來,找個角落堆放著,或者丟掉,他對妻子可能還是有感情的。

 黃單飛快的在房裡走動,尋找有用的線索,譬如孫四慶跟老張不為人知的瓜葛,如果倆人有過節,他就能順著那根藤子往下摸了。

 可惜沒有。

 黃單的背後傳來聲音,「站住!」

 他吞了口唾沫,慢慢轉過頭,發現孫四慶看的不是自己所站的位置,下意識的鬆口氣。

 可那口氣剛一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黃單人站在原地,理智叫他盡快離開,身體卻動不了,腳底生了根,他知道這是未知出現時的本能反應。

 孫四慶抄起床頭櫃上的茶杯就砸出去,正對著他眼睛看的角落,他的面色猙獰,胸膛大幅度起伏,「都他媽的滾,老子不需要你們同情,滾,快滾——」

 下一秒,孫四慶就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

 黃單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以前沒接觸過爛醉如泥的人,不知道會幹出什麼,只聽說過,五花八門的,都很厲害,譬如抱著陌生人哭喊,上演苦大仇深的戲碼,又譬如當眾耍流氓,還會放聲高歌,或跟暗戀的對象表白,花樣很多。

 都是平時不表現出來的那一面,喝醉了什麼都能幹的出來。

 孫四慶奇怪的行為也算是醉酒後的狀況之一吧?黃單抿了抿嘴,希望只是自己多想了。

 房裡的哭聲持續了一會兒,孫四慶就昏睡了過去,呼嚕聲很大。

 黃單長舒一口氣,他出房門口的時候,不知道怎麼了,就原路返回,把衣櫥給打開了,裡面除了衣物,沒別的東西。

 神經繃的太緊,疑神疑鬼的。

 黃單關上衣櫥的兩扇門,腳步不停的離開,他打開門邊的鞋櫃,看到裡面有一些拖鞋,款式各有不同,新舊程度也是。

 孫四慶發現是自己能穿的碼數,他就真打算留著,慢慢穿。

 頓了頓,黃單隨便拿了一雙拖鞋帶走了。

 假如孫四慶是凶手,在他家裡沒找到凶器並不奇怪,畢竟藏在家裡,會很不安全。

 孫四慶不是凶手,那他的拖鞋是怎麼回事?還有那晚詭異的一幕。

 黃單邊上樓邊想,老張的死,警方都查不出來東西,破不了案,他憑一己之力,沒有線索也是正常的。

 可轉而一想,這種安慰沒用。

 因為三哥前不久下了通知,這次的任務要在一個月內完成。

 黃單突然停下腳步往後看,有腳步聲從樓下傳來,越來越清晰,王志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王志驚魂未定,「臥槽,季時玉,我差點被你嚇死!」

 黃單把鞋藏在身後,想想又拿了出來,刻意暴露的很明顯,「怎麼?」

 王志幾個大步爬上來,「樓道里的感應燈不好,一閃一閃的,你丫的又穿一身黑站在樓上,能不嚇人嗎?」

 黃單看看他背上的包,「你不是說晚上生意多,不出去嗎?」

 王志擺擺手,「別說了,一言難盡。」

 黃單故意走的慢,落在王志後頭,看他那背包挺沉的,不知道里面裝的什麼,「你出去怎麼還背著個包?」

 王志說上超市買東西,「很小的袋子兩毛錢一個,大點兒的要五毛錢,再大點兒直接一塊,臥槽,怎麼不去搶啊!」

 他翻白眼,「我一哥們的前女友跟你一樣,剛畢業,近期要來這邊找工作,具體哪天不定,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下星期,說不準,叫我先收留她幾天,孤男寡女的多不方便啊,人家無所謂,說沒關係,叫我不要緊張,我能怎麼辦?沒辦法,任命的去了超市一趟,都不知道會損失多少生意。」

 黃單聽不明白,「前女友的事也管?」

 王志嘖嘖,「你不知道,我那哥們跟每一任分手了,都還是好朋友,有事互幫互助,身體寂寞了,沒人陪,還能去開個房,那道行高的很。」

 黃單仍然不明白,「那你為什麼要同意?」

 王志唉聲嘆氣,「我欠哥們一人情,不還不行,我打算這事一過,就跟他散夥,橋歸橋,路歸路愛咋咋地。」

 後半段明顯是開玩笑的語氣。

 黃單古怪的問,「日用品你不都有賣嗎?」

 王志說哥們特地叮囑了,人妹子要用好的,吃也要吃好的,錢他出,不要摳門,臉面重要。

 「還說我呢,你手裡那拖鞋是哪兒來的?這麼老土!」

 他咦了聲,「這不是去年我店裡的熱銷款嗎?」

 黃單的眉頭動動,「你店裡的?」

 王志拿到手裡看看,「對啊,進價三塊,賣九塊九,上了那個天天特價的活動,我賣出去將近兩千雙,今年改版了,進價調上去,我也得跟著調,賣不動就沒再進了。」

 黃單說,「我在草地上撿的。」

 陽台上曬東西,容易掉下來,不僅僅是在大風的情況下,沒放好位置,也有可能會掉。

 「撿別人的鞋幹什麼?你還打算自己穿?多髒啊,明兒來找我,給你兩雙質量好的換著穿。」

 王志揮手,「走了。」

 黃單把人叫住,「王志,你看這鞋是男式的,還是女式的?」

 王志說,「41碼的,男女都能穿,趙曉就穿那個碼數,我上去了啊,弄了一身臭汗,難受死了,真他媽的煩。」

 黃單仰著頭,從背後看,王志好像更矮更瘦,那包又大,帶子死死勒住肩膀的T恤,都快把他壓趴下了。

 王志跟趙曉站一塊兒,有些小鳥依人的味道。

 黃單一夜沒睡,天一亮就拿著那雙拖鞋下樓去找劉大爺,說拖鞋是草地上撿的,這理由好用。

 「大爺,這拖鞋是不是你家掉的?」

 劉大爺去找老花鏡戴上,他把拖鞋拿手裡看看,「不是。」

 黃單問道,「那你知道這是哪家丟的嗎?」

 劉大爺似乎不太樂意聊拖鞋的事兒,「這我哪兒知道啊,要不你上別家問問,沒時間的話,就放回原來的地方,誰家掉的,會去那兒找的。」

 劉大娘的喊聲從廚房裡傳來,叫老伴過去拿碗裝粥。

 劉大爺客氣的問,「小季,早飯吃過沒?進來喝碗粥?」

 劉大娘端了小菜擺桌上,把手在圍裙上擦擦,「是啊小季,煮的小米粥,養胃的。」

 黃單說,「我吃過了。」

 從劉大爺家出來,黃單就把拖鞋放在草地上,他人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坐著,方便觀察。

 劉大爺說的在點子上,誰來撿鞋,就是誰家的。

 沒過多久,有幾個小孩到草地上玩,其中一個小孩看見了拖鞋,蹬蹬蹬跑過去就把拖鞋撿起來,很調皮的往前面一拋,撿起來拋出去,反覆著做。

 黃單走過去,「跟哥哥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小孩說,「好玩兒。」

 黃單理解不來,「哪裡好玩了?」

 小孩把拖鞋往上一拋,咧嘴笑,大門牙都沒了,「就是好玩啊,哥哥不覺得嗎?」

 黃單說,「不覺得。」

 小孩老氣橫秋,「哥哥你這人真沒意思。」

 黃單,「……」

 他拉住要跑的小孩,「告訴哥哥,你是不是跟誰學的?」

 小孩眨眨眼睛,「沒有啊。」

 黃單還想問什麼,小傢伙已經追上小夥伴,身影很歡快,無憂無慮的,童年離結束尚早。

 一上午過去,拖鞋還在那裡。

 黃單被曬的嘴巴都乾裂了,他有點發頭昏,把拖鞋拿了回屋,決定先做飯,晚點找個時間去敲隔壁趙曉的門。

 週末,趙曉不上班,黃單敲了門卻沒動靜,人不在。

 倒是對面403開門了,李順跟周春蓮一塊兒出來的,倆人形色匆匆,一個拿鑰匙,一個穿鞋,趕著去什麼地方。

 黃單隨口問,「怎麼了?」

 李順穿好鞋,皺眉說,「孩子著涼了,有點拉肚子,我們帶他去醫院看看。」

 黃單看到周春蓮回房把嬰兒抱了出來,天藍色的薄抱被裹著白白胖胖的小身子,他沒哭,睫毛很長,一雙眼睛又黑又大,挺漂亮。

 周春蓮催促丈夫,「快點。」

 李順邊拿包邊說,「春蓮,醫院下午剛上班,掛號的人不會多的,我們慢一點,不要忘拿什麼東西。」

 周春蓮的臉色不好,「兒童醫院不一樣,有的科上午都掛不上號。」

 李順把門帶上,「好,你說的都是對的。」

 周春蓮忽然看向黃單,「小季,你會開車嗎?」

 黃單一愣,「會的。」

 周春蓮對李順說,「你把車鑰匙給小季。」

 「春蓮你……」

 李順嘆口氣,把車鑰匙拿了出來,對青年笑笑,「小季,麻煩你了。」

 黃單說沒事,他跟著李順去車庫取車,把車開出來的時候,周春蓮在路邊等著,滿臉的擔憂。

 一路上,車裡的氣氛都挺悶的,嬰兒一下沒哭,小腦袋貼著媽媽的心臟部位,有安全感,他睡的很安穩。

 周春蓮時不時的去弄抱被,怕孩子不舒服,坐姿一次沒換,她快四十了,是高齡產婦,孕期不會好受,現在有了自己的孩子,過於緊張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到了兒童醫院,黃單進大廳吹空調。

 李順交錢掛了號,周春蓮就沒讓他陪著,自己一個人坐電梯上去了。

 黃單把手機上搜索產後憂鬱症的網頁全關掉,很隨意的點進一款手游,做做樣子。

 李順在旁邊坐下來,拍拍青年的肩膀,「小季,這次要不是你在,春蓮肯定跟我急,一會兒還要麻煩你把我們送回去。」

 黃單是不玩遊戲的,他跟著原主的記憶這點點,那戳戳,「周姐姐為什麼不讓你開車?」

 李順苦笑,「我中午喝了兩小口酒,她就那麼介意。」

 黃單一副猶豫的樣子,「李大哥,周姐姐是不是有點抑鬱症啊?」

 李順的眉間爬上一層疲憊跟懊悔,「怪我,她懷孕期間,剛好是公司最忙的時候,我沒時間照顧她,什麼事都是她自己做,連去醫院產檢,我都沒有陪在身邊。」

 黃單說,「那是產前,產後呢?」

 李順哎了聲,「她本來是順的,但是順不出來,拉去剖了,受了兩份罪,生完以後一顆心全在孩子身上,自己的身體都不顧,我試圖讓她轉移注意力,沒用。」

 黃單說,「不如讓老人過來幫著照看一段時間?」

 李順說不行,「她喜歡看書,上網逛一些論壇,把自己弄的緊張兮兮的,不讓人碰孩子,有時候連我都不行。」

 黃單說,「孩子夜裡總是哭,周姐姐會吃不消的。」

 李順的手肘抵著膝蓋,手撐住額頭,「孩子還小,夜裡要吃幾次奶,她又很緊張,情緒傳染給了孩子。」

 他嘆口氣,「結果小的哭,大的也哭,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

 黃單發現李順的頭上有好幾處沒頭髮,硬幣大小,挺明顯的,不知道是因為工作壓力,還是睡眠不足,心裡抑鬱。

 比起周春蓮,李順的抑鬱症傾向似乎更嚴重。

 李順的聲音啞啞的,「大傢伙這段時間雖然沒有說什麼,夜裡肯定也受到了影響,我們都很過意不去。」

 黃單說沒什麼,「周姐姐是第一次當媽媽吧?對著孩子的時候,難免手忙腳亂,慢慢會好轉的。」

 李順揉揉眼睛,眼皮底下的青色很重,疲憊又憔悴,「過段時間我們搬家了,換個地方或許能好一點。」

 黃單的眼底一閃,昨晚聽到孫四慶的酒話裡提到搬家,怎麼這對夫妻也要搬?

 「找到房子了嗎?」

 李順說還沒,「前兩天把房子掛中介了,賣了買新的。」

 黃單若有所思。

 看過醫生,開了藥,回去的路上,周春蓮放鬆下來,見孩子沒睡,就用手輕輕拍著。

 黃單掃過後視鏡,周春蓮對著孩子的時候,身上會散發出一種光芒,母愛是偉大的,他想。

 回去後沒一會兒,李順就敲黃單的門,拿了一隻烤鴨給他。

 「微辣的,味道不錯,你嘗嘗。」

 黃單知道李順送烤鴨的意思,他接到手裡,道了謝,「小寶寶睡了吧?拉肚子一定不好受。」

 李順脫口而出,「還不是她不聽勸,非要半夜起來掀孩子的毯子,摸這摸那的,這才讓孩子著涼了。」

 他意識到自己說了那番話,眉頭一皺,臉也變了一下,轉過身回去了。

 對面的門關上,黃單手拿著烤鴨站在門口,他在心裡問,「三哥,女人生了孩子,性情會變的不正常嗎?」

 系統,「我是三哥,不是三姐。」

 黃單說,「是哦,你也不懂。」

 系統,「你可以百度。」

 黃單說,「百度過了,內容挺雜的,我抓不到重點。」

 系統,「小弟,資料上顯示,你是理科狀元,試題應該做了不少才是,重點怎麼會抓不到?」

 好漢不提當年勇,黃單說,「多年前的事了。」

 系統,「不如試試禱告?」

 黃單,「……」

 他認真的說,「那是騙小孩子的。」

 系統默了。

 黃單把烤鴨拿出來放砧板上,握住菜刀切成一塊一塊,倒進去醬料,等飯熟的功夫,他坐在桌前吃掉了好幾塊烤鴨。

 「三哥,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吃到鴨肉。」

 系統,「真可憐。」

 黃單點點頭,「嗯。」

 系統又默了。

 黃單說錯了,不是第一次吃鴨肉,是第一次吃到肉,來這裡以後,因為頭受傷,犯噁心的次數挺多的,飲食方面很隨意,冰箱裡有什麼吃什麼,吃完了就去買。

 說來說去,還是黃單不會燒葷菜,買現成的又貴,他要節省開支。

 一連幾天,黃單都逮不到趙曉,也見不到樓上的陸匪,兩人就像是齊齊躲著他似的。

 不過這不可能。

 黃單跟趙曉沒打過交道,和陸匪也無怨無仇,他倆不出現在他面前,應該只是巧合而已。

 那雙藍拖鞋被黃單洗刷洗刷,穿在了腳上,天天穿,有人過來,他走路就刻意拖拖拉拉,為的是把別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拖鞋上面,試圖查出蛛絲馬跡。

 怪異的是,街坊四鄰竟然沒人在看到黃單腳上的拖鞋時,露出眼熟或不自然的樣子。

 包括孫四慶。

 對方沒發現鞋櫃裡的拖鞋少了一雙,更沒發現在黃單腳上穿著,可能不是自己的,所以沒放心上。

 黃單還堅持穿著那雙拖鞋,碼數合適,他走起路來不費勁。

 啤酒一喝,孫四慶跟黃單的來往多了,說是感謝他那晚把自己扶回去,不過沒請他吃小龍蝦,肯德基也沒有,估計是錢還沒拿到。

 黃單在孫四慶那兒提過老張的兒子小傑。

 孫四慶是一副不待見的姿態,說那小子眼睛長頭頂,鼻孔朝天,自以為是,看著就討厭,早晚要吃苦頭。

 黃單跟孫四慶說小傑的事兒,說的有點多了,他就發火。

 避免跟孫四慶起衝突,黃單就沒再提。

 黃單的頭還包著,腿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他每天都在跟鄰居們接觸,儘可能的露出微笑,讓那些人放鬆戒備。

 大家活的很現實,都不管閒事,怕惹禍上身。

 那晚陸匪踢門,弄出那麼大動靜,也沒什麼後續。

 老張的案子正如劉大爺他們所料,就那麼著了,會跟一件家具,一塊抹布一樣,慢慢被灰塵覆蓋,無人問津。

 他兒子一直沒露面。

 黃單趴在陽台的欄杆上面喝汽水,原主是孤兒,卡里的積蓄是勤工儉學攢的,外婆只留了套房子。

 怎麼也是老人唯一留給外孫子的東西,不能賣了折現。

 黃單剛查過錢,還有956,房租不用交,水電費要,再加上生活費,日常開銷……

 他喝一口汽水,心想,從明天開始,只能喝白開水了。

 最麻煩的是,任務有時間限制。

 黃單把汽水留一半晚上喝,能舒服一點。

 因為這邊的氣溫特別高,晚上也一樣,在蓆子上翻個身都黏糊糊的,沒法睡覺。

 黃單下樓溜躂,見人就打招呼,他現在表現出的樣子,是過去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來的。

 「小季,又出來溜啊。」

 「嗯。」

 「頭上的傷好些沒?暈就躺著,千萬別不當回事,不然後悔的時候可就晚啦!」

 「我曉得的。」

 「哎小季,幫我看一下我孫子,我上去拿水杯。」

 「好哦。」

 黃單學著去體會什麼是助人為樂,活到老,學到老,這話有幾分道理。

 老人拿了水杯過來,黃單就完成了照看孫子的任務,獲得對方慈祥而又感激的笑容一個。

 黃單一扭頭,就捕捉到了左邊小路上的趙曉,他走近些,看見了散落在地的蘋果。

 趙曉手裡提著不少東西,似乎是出遠門回來,其中一個紅塑料袋破了個大口子,裡面還兜著兩蘋果。

 黃單把滾到腳邊的蘋果撿起來,又去撿周圍的其他幾個,都遞過去,「給你。」

 趙曉很生硬的說了謝謝。

 她不笑,眉眼清冷,顴骨突出,個子又那麼高,看起來凶巴巴的。

 黃單發現趙曉穿了帶跟的皮鞋,本來就一米七多,再加個兩三釐米,比他還高一點點,他抽了抽嘴。

 趙曉提著大包小包的往前走,誰經過,她都冷著張臉,不搭理。

 黃單走在後面,見年輕女人警惕的回頭,他笑了笑,「我也回家。」

 趙曉眼中的情緒有了變化,她把頭轉到前面,繼續走路。

 黃單認真照過鏡子,這副身體有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笑起來有小酒窩,沒有攻擊性。

 今天是個好日子。

 陸匪跟趙曉要麼都不出現,要麼就都出現。

 黃單一眼就看到了陸匪,他坐在樹底下的長椅上,西裝跟公文包丟在一邊,身上的白色襯衫下襬收進西褲裡面,扣子隨意解了兩顆,袖口捲上去一截,露出腕錶跟精實的小臂,整個人慵懶又俊朗。

 男人穿白色,會降低年齡,顯得乾淨明朗,身上的威壓跟凌厲也會減弱,多了幾分親和力。

 擱在陸匪身上,同樣有效。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滿他的臉,讓他看起來像一個二十出頭,涉世未深的大學生。

 黃單知道,男人不知怎麼疼到了,在等著疼痛感降下去。

 那種感覺他懂。

 也只有親身體會過的他才能感受得到。

 別看只是手肘被桌角撞了,膝蓋摔破皮之類的小磕小碰,發生的那一瞬間,會疼的無法動彈。

 趙曉打招呼,音調不高不低,「陸先生。」

 黃單感到詫異,沒想到趙曉會認識陸匪,他的視線來回打量,不動聲色。

 陸匪闔著眼簾,並未言語。

 他那態度,會給人一種拒人千里的高高在上感覺。

 熱臉貼冷屁股是要分人的,也分場合。

 趙曉沒說什麼,抬腳上台階,很快就消失在樓道里。

 黃單繞過草地,看見男人的薄唇抿著,有一絲血跡,他的眉心一下子就擰了起來,也擰緊了。

 「誰咬的?」

 黃單的嗓音冰冷,帶著怒意。

 陸匪撩起眼皮,厭煩的皺眉,「怎麼又是你?」

 黃單盯著男人下嘴唇的傷口,在裡面,像是他自己咬的,嘴饞了?

 「你哭了。」

 陸匪的眼皮合上了,冷冷的說,「你不但長的醜,腦子壞了,眼睛還瞎了。」

 「……」

 黃單摸摸臉,哪兒丑了?他輕嘆,「嘴巴破了,很疼吧?」

 陸匪沒睜眼,他置若罔聞,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仔細看才能發覺,陸匪的面部線條是緊繃著的,他確實很疼,疼的要死,操。

 黃單說,「疼就哭出來,不要忍著。」

 陸匪爆粗口,「媽的,你閉嘴。」

 黃單傳授經驗,「哭出來,比忍著要好受一些。」

 陸匪極其不耐煩,覺得耳邊的聲音比蚊子還討厭,「閉嘴!」

 黃單在男人面前蹲下來,「嬌氣。」

 聞言,陸匪的眼皮猝然一掀,泛紅的眼眸裡有寒光掠過,面部表情也在這一刻變的恐怖異常,情緒已經抵達暴怒的邊緣。

 黃單仰起臉,對著男人翹起嘴角,笑的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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