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們沒有臉
冬天的清晨只有寒冷,不講道理的纏上來, 往人的毛孔裡鑽, 順著骨頭縫隙刺進去, 陰魂不散。
王琦在家給女兒拿小書包,細心給她戴上毛線的圍巾和手套,準備開車送她去幼兒園,就突然接到一通局裡的電話,不得不安撫了女兒,讓妻子來接手,自己趕忙奔向案發現場。
到那兒時, 王琦已經從同事口中大致瞭解了案情。
死者年齡十七歲,是市一中三年級5班的學生, 案發現場是在臥室, 死亡時間是凌晨一點到一點半之間, 死因很特別, 確切來說,應該是古怪。
氣氛很悶, 在場的辦案人員都像是被強行塞進了密封的鐵皮罐子裡面, 他們的後心被冷汗打濕, 呼吸困難, 渾身都很不舒服。
年輕點的小警察發出聲音,尚顯稚氣的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不可能吧,喝水還能把人喝死?」
法醫糾正, 「初步鑑定,是水中毒,具體情況還要等檢查後才能得知。」
那小警察依舊沒法相信,他指著床上的屍體,「我姐生小侄女的時候,肚子就那麼大,可我姐整個人都腫胖了一大圈,她沒有,四肢纖細,肚子鼓那麼大,很不協調,感覺肚皮隨時都要被撐破了,得裝多少水才能鼓成那樣?」
其他人都莫名的打了個冷戰,忍不住就在現場討論起來。
「他殺的法子有很多,常見的就是用利器弄出致命傷,或者是失血過多而死,再有的就是摀住口鼻,封喉之類的窒息手法……往人嘴裡灌水還是頭一次見。」
「凶手這麼做是有什麼意義嗎?類似某種儀式?除了這個,我想不出來別的原因。」
「即便是仇家上門尋仇,也不可能這麼做吧?」
法醫說,「可能不是他殺。」
這句話一出來,臥室裡的溫度就低下去很多,冷風從半掩的窗戶那裡刮進來,呼呼吹在耳邊,讓人頭皮發麻。
王琦冷靜的開口,「行了,都別說了,先把屍體帶去檢驗室,還有這礦泉水瓶,看看裡面有沒有其他物質,再查一下瓶子上面的指紋,對了,死者的家人呢?她在哪兒?」
有人回應,「在一樓的大廳哭著呢。」
王琦拿出煙盒,咬一根在嘴裡,沒點,他拿起裝在袋子裡的粉色手機,「走吧。」
一行人剛出臥室,就聽見了樓底下聲嘶力竭的哭聲。
中年女人哭的鼻涕眼淚糊一臉,她跟丈夫的性格差異太大,磨了很長時間也合不到一塊兒去,倆人真的成不了一家人,就在女兒不到三歲時離了。
離婚後,中年女人的生活以女兒為重心,什麼事都圍著女兒轉,她唯一的目標就是把女兒培養成材,現在女兒突然走了,對她來說就是天塌下來,什麼都沒了,也活不下去了。
王琦他們剛下來,中年女人就激動的撲上去,語無倫次的叫喊,「我女兒在學校從來不跟人結怨,老師同學都很喜歡她,是誰害了我女兒,求求你們要把那個凶手抓出來,一定要抓出來!」
她披頭散髮,眼睛紅腫,模樣駭人,失心瘋般的自言自語,「我女兒的成績很好,畫畫的也好,她是要上美院的。」
「你們看到了吧,臥室牆上的那些畫都是我女兒畫的,是不是畫的很好?畫室老師都說她很有天賦……」
中年女人淒厲的又哭又叫,身子一晃就暈了過去。
王琦叫兩個人留下來照看,等死者的家人醒了,情緒緩和一些再錄個口供。
那份口供在兩個多小時後送到了王琦手裡。
錄口供的青年站在桌前匯報,「王哥,根據死者的家人反應,昨晚九點多,她去畫室接死者回家,看著死者上樓,十一點左右端牛奶進臥室給死者喝,當時死者還沒睡,在做習題。」
王琦看著口供,發現了兩個字,「早戀?」
青年說,「死者的家人只是懷疑,她覺得女兒是喜歡上了哪個男生。」
王琦往下看,「超市的監控調出來了嗎?」
青年說,「已經去超市交涉了,監控很快就會拿到,死者的家人說那個插進死者嘴裡的礦泉水瓶是多出來的那瓶。」
王琦抬頭,「多出來的那瓶?什麼意思?」
青年示意他翻頁,「死者半路去超市買水跟牙膏,她的家人翻了她的包,發現包裡有一瓶水,死者一開始說不知道,後來變的心不在焉,有隱情在裡面。」
「王哥,會不會是那瓶水被人做了手腳?死者喝了,才會……」
青年沒說下去,如果是下毒,屍體不會沒有中毒後的現象,可要不是下毒,一瓶水還能有什麼名堂?
「等檢驗科那裡出結果才知道。」
王琦把口供一字不漏的看完,他站起來走到窗戶那裡喘口氣,這次出事的又是未成年,跟前兩個有四個共同點。
一,三個死者的生命都永遠停留在十七歲,二,都是高三學生,三,都學美術,四,他們都在農大那個畫室裡學畫畫。
這四個共同點,僅僅只是巧合嗎?
王琦的眉頭深鎖,幹他們這一行,手上接觸的案子多,人力物力都投進他殺案裡面去了,所以他並沒有在那兩個案子上面花費什麼心思。
現在把種種細枝末節扯出來,才驚覺疑點很多。
夏唯死在出租屋的床上,她不想活了,可以直接扎破大動脈,何必還要扎脖子上的其他地方多此一舉?等待身體裡的血流盡時,她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去壓自己的臉,留下一個血掌印?
據夏唯的同學反應,她第二天是要去城隍廟玩的,夜裡發生了什麼,讓她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
王琦尋思,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去探訪一下夏唯的表舅,看看她房裡的那些畫,再上她父親住的醫院一趟,看對方的病情有沒有好一些,興許能坐下來聊一聊。
還有一氧化碳中毒,不慎墜樓身亡的林茂。
王琦想起林茂的室友,也就是那個叫張舒然的少年,想起他說的一番話,他說有個聲音在喊林茂,還說林茂不出來,就不會死。
不知道是怎麼了,王琦此時此刻越去想,就越覺得詭異,他毛衣裡面的球褂子被汗水浸濕了,哪怕是置身槍林彈雨,被人拿槍指著,自己都沒出過這麼多汗。
王琦從窗戶那裡離開,他回到辦公桌那裡,繼續拿起口供翻。
死者生前跟畫室裡的一個男生走的近,湊巧的是,那男生王琦接觸過兩次,都是因為命案。
「沈良……」
王琦欲要打電話,青年敲門,說是結果出來了。
他去了檢驗室那邊,沒進去,只在外頭的椅子上坐著抽菸,聽到靠近的腳步聲就問,「怎麼樣?」
法醫摘下手套,「結果出來了,造成死者死亡的原因就是她肚子裡的那些水,和我猜測的不錯,她並非他殺。」
王琦悶不做聲的抽一口煙,等著下文。
「瓶子裡沒檢驗出其他成分,瓶身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紋,她沒有外傷,胃裡也沒有其他有價值的發現。」
法醫不快不慢的說,「我們在死者的四肢上沒有找到任何被束縛過,掙扎過的痕跡,也就是說,是她自己給自己灌的水,最終導致的死亡。」
王琦被煙味嗆到,他大聲咳嗽,「她為什麼要給自己灌水?如果只是自殺,直接跳河裡,頭栽進浴缸裡都能達到相同的效果,還要輕鬆很多。」
法醫說,「我也不明白,可是我們能看到的就是那些檢驗數據。」
王琦咳了很多聲,他的指尖一用力,把煙掐滅了,喘息著說,「從現場採集到的鞋印來看,死者上了床以後就沒離開過臥室,也沒過床,也就是說她是在床上躺著喝的水,可是一個礦泉水瓶裡的水頂多只能解渴,是喝不死人的。」
法醫沒說話,陷入了沉默。
王琦揉太陽穴,「死者的肚子鼓那麼高,是一大桶水倒進去的量,她是怎麼給自己灌的水,哪兒來的水,難不成那瓶子能自產水?倒完了還有?」
一連串的問題都在面前排列著,太過匪夷所思,他不得不去懷疑這個案子的實情。
法醫意味不明,「王哥,這個案子你還是別再去想了。」
王琦皺眉,「什麼意思?」
法醫說,「死者是自殺的,就是這個意思。」
王琦有些上火,「你見過這麼自殺法的?現在所有的物證都指向自殺,但分明就很不合常理,處處透著詭異,不是嗎?」
「那你打算怎麼辦?沒的查了。」
「我想想,讓我想一想,有的查,肯定還有的查。」
王琦去了另一邊,查問死者手機的情況。
同事說,「手機上的指紋是死者本人的,她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家裡的,通話時長三分鐘十二秒,關於這點,已經在她的家人那裡得到過證實。」
「對了,死者的草稿箱裡有一條短信。」
王琦問道,「什麼內容?」
他接過同事遞的紙條,上面寫著一句話——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守著你,對你不離不棄。
作為一個大老粗,王琦已經結婚生子,當了父親,他卻沒有接觸過這種情情愛愛的告白,自己沒收到過,也沒對給過誰,這會兒還有一點滲得慌。
只是個未成年,還在讀高三,情感覺悟就那麼高了嗎?一直陪著,守著,不離不棄,這些字是隨口說說,還真的是一種承諾,一個誓言?
王琦把紙條捲起來塞口袋裡,「有沒有別的發現?」
同事說,「死者的相冊裡都是畫,那些畫上面的簽名不是她自己,是一個叫沈良的人。」
沈良的名字第二次竄進王琦的腦海裡,他去了畫室,一個人去的,很低調,也很速度,到那兒就把人給單獨叫了出來。
沈良站在寒風裡面,「王警官,找我有事?」
王琦從皮衣裡面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沈同學,這個女生你認識的吧?」
沈良看一眼照片,「認識,怎麼?」
王琦沒把照片收起來,「聽說你們的關係很不錯。」
沈良沒說別的,而是承認道,「對,我們兩個人比較聊得來,平時畫畫的時候會相互交流。」
王琦看過去,「她對你有意思。」
沈良這次也承認了,「應該是吧,不過我在高考之前不會談感情。」
王琦挑眉,「這麼說,你不喜歡她?」
沈良抓抓後頸,露出一個附和這個年紀的表情,有幾分靦腆,幾分茫然,「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我只知道自己每天的時間都不夠用,忙的要死,不是畫畫,就是做題,沒有心思想別的東西。」
停頓幾瞬,沈良蹙眉,「她今天可能有事吧,到現在都沒來畫室,你要是找她,可以下午再來看看。」
王琦說,「她死了。」
沈良猛地睜大眼睛,「死、死了?」
他笑著,氣息有點亂,臉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王警官,你開什麼玩笑,昨晚她跟我在畫室寫生,其他人都看見了的,她怎麼可能有事?!」
王琦板著臉,「沈同學,我不會拿人命的事開玩笑。」
銳利的目光一掃,他沉聲說,「今天我來找你,就是想從你這兒聽到這個女生的一些情況,畢竟你跟她走的最近,我想你應該知道……」
沈良臉上的血被抽空,他大聲打斷,情緒瀕臨失控,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王警官,對不起,我的腦子現在很亂,怎麼會死了,為什麼會死了……」
王琦拍拍少年的肩膀,「冷靜點吧。」
沈良抹把臉,身子在抖,似乎嚇的不輕,「對不起,我沒法冷靜,王警官,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還請你幫我跟老師說一聲。」
他說完就走,身形有些踉蹌,沒走幾步就蹲下來,背脊微微弓著,臉埋在了腿間。
王琦看到少年的肩膀在顫動,他走過去,把人給拉起來,看到一張佈滿淚水的臉,才確定對方是在哭,而不是在笑。
剛才他竟然有種少年在笑的錯覺,王琦舔舔乾裂的嘴皮子,覺得自己來的路上真不該騎電動車,腦子被風吹糊了,亂糟糟的。
沈良掙脫開王琦的手,失魂落魄的走了。
王琦望著少年離開,他在原地眯了眯眼,掉頭去見另一個目標,張舒然。
得知一中那個女生的死訊,黃單沒有以為的驚訝,好像從她當模特,沒人臉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做好了她會出事的準備。
黃單想不通兩件事。
一是,沈良的畫出現怪事,他為什麼沒有死掉?
二是,假設那幾件事都是人幹的,按照前幾個任務的路數,目標不是陳時,應該是他身邊的人,齊放,周嬌嬌,老師,畫室裡的人,他們都有嫌疑。
如果是鬼,那就很難抓到了。
耳邊的問聲讓黃單回神,他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利用這個警察,靠對方的資源來讓自己接近任務目標,「昨晚我在院子的水池那裡洗手,看到一中的女生跟沈良站在門外的土坡上面說話,她還給了沈良一樣東西。」
王琦立刻追問,「什麼東西?」
黃單想了想說,「當時我跟他們的距離隔的有點遠,好像是一封信。」
王琦瞭然,他沒吃過豬肉,倒是見過豬跑,那封信十有八九就是死者給沈良的情書,但沈良沒有提過這件事,隱瞞了,「然後呢?」
黃單說,「女生就跟沈良分開了。」
他想了想說,「上次女生在畫室裡突然暈倒了,沈良很緊張,執意要把女生背去醫院,老師說什麼都沒用。」
王琦詫異,沒想到還有這個事在裡面,「看來沈同學很樂於助人啊。」
黃單抿嘴,「有個事挺怪的,沈良之前有幾天沒來過畫室,他再出現的時候像是變了個人,性情都跟平時不一樣了。」
王琦問道,「怎麼個不一樣法?」
黃單說,「不好形容的。」
王琦沉吟了會兒,「一個人的性情發生變化的原因很多,也許是一直困擾他的難題得到瞭解決,或者是死胡同有了活路,以為必死無疑,卻又找到了生還的機會,但凡是個人,心境都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黃單的眼皮一跳,腦子裡閃過什麼,沒抓住。
王琦把菸頭踩進爛泥裡面,提起另外一個已經結了的案子,「你的室友出事那次,你跟我說過幾句話,現在我再問你一遍,你的想法變了嗎?」
黃單說,「我還是那個想法,不會變。」
王琦盯著他的眼睛,硬邦邦的面部線條稍緩,「你去畫畫吧,回頭再聯繫。」
黃單回到畫室,發現大家都在議論女生的死,生命無常這四個字揉碎了塞進他們的心裡,還沒有長大的一群人已經開始探討命運,感慨人生。
陳時把黃單叫到角落裡,「那姓王的找你幹什麼?」
黃單說,「打聽那個女生的事。」
陳時的眉頭打結,面色不怎麼好,「你跟她又不熟,姓王的幹嘛找你?就算他想問個情況,也應該找沈良跟老師才是,怎麼也輪不到你。」
黃單說,「王警官說我的眼睛不會騙人,他以為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陳時嘖嘖,「姓王的真可憐,人到中年還上了這種當。」
「小樣兒,你的眼睛是不會騙人,但你這兒會。」他伸出食指在少年的頭上戳戳,「你壞著呢。」
黃單說,「我對你不壞。」
這句話還有另一層意思,必要的時候,他對陳時以外的人,會存有不善良的心思,用一些手段來達到目的。
陳時聽出來了,他故意哼哼,打著小心思,「我不信,你得慢慢證明給我看。」
黃單的思路被他帶偏,「好哦,只要你想看,我會一直證明下去。」
表白來的很自然,沒有絲毫的彆扭。
陳時的眼睛無比黑亮,他低低的喘著,心跳加速,心臟受不了的發疼,「這可是你說的,張舒然,你要是敢騙我,我就是到了陰曹地府,都想辦法上來找你算賬。」
黃單的臉上一熱,「這是在畫室。」
陳時離開他的臉頰,勾唇笑起來,「放心,大家都在交頭接耳,興奮的聊著死人的事,沒人注意我們這邊。」
黃單,「……」
他掃視一圈,發現陳時說的沒錯,其他人真的都在嘰嘰喳喳,包括周嬌嬌。
「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陳時舔掉唇上不屬於自己的味兒,「管她呢,人都死了,怎麼死的有什麼區別?考慮這個問題純粹是在浪費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黃單說,「先是夏唯,林茂,現在是那個女生,他們一個個的出事,都發生這兩三個月。」
陳時事不關己的笑,「所以說啊,人各有命。」
黃單抬起眼皮,「陳時,要是輪到我了,你會怎麼樣?」
陳時的面部表情霎時一變,他伸手抓住少年的胳膊,力道極大,嘴裡罵著髒話,「操,你他媽的沒事說這種話幹嘛?」
黃單疼的抽氣,牙關咬緊了些,「只是說說。」
陳時一腳踹倒旁邊的畫架,脖子上的青筋突顯,眼睛憤怒的瞪過去,「說都不能說,聽見沒有?!」
後半句是他的咆哮,那樣子實在是很可怕,像個發狂的野獸,手卻在不停發抖,僅僅是那麼一句話,一個假設,就讓他怕的要死。
黃單的聲音裡帶著哭腔,「聽見了。」
陳時無視其他人聽到動靜後投來的目光,鐵青著臉出去了。
黃單摀住被抓的胳膊蹲了下來。
周嬌嬌緊張的跑過去,她都快哭了,「舒然舒然,你怎麼了?哪裡受傷了?別哭了啊,陳時他幹嘛衝你發那麼大的火啊,神經病吧?!」
黃單哭著說,「是我的問題,跟他沒關係。」
周嬌嬌去包裡拿了包紙巾,快速撕開了抽兩張遞過去,「你別替他說話了,跟他沒關係,那跟誰有關係啊?」
黃單不說話了,他壓抑的哭著,等疼痛感減弱。
周嬌嬌瞪著看熱鬧的其他人,「有什麼好看的,你們別看了。」
大家不好意思的收回視線,按理說,是沒什麼好看的,不過,一個男生哭的那麼厲害,他們是頭一次見,新鮮。
周嬌嬌在院子外面看到陳時,「你知不知道舒然哭了?」
陳時靠在牆角抽菸,沒搭理。
周嬌嬌不依不饒,「我在跟你說話呢,你裝聽不見是幾個意思啊陳時。」
陳時寒聲道,「滾。」
周嬌嬌冷哼一聲,語出驚人,「我知道你跟舒然的秘密。」
陳時的臉被煙霧遮擋,看不清是什麼表情,聽聲音是在笑,「所以呢?要去告訴老師?還是拿個喇叭在農大裡喊上幾遍?」
「我是不會說出去的。」周嬌嬌邊說邊走動,肩後的馬尾不停甩來甩去,「我不說,不是因為你,是因為舒然,我想保護他,不像你,就知道傷害他,讓他難過。」
她說著說著,就生起氣來,把腳邊的一大塊積雪給踹飛了出去,「你有什麼好的,舒然為什麼要喜歡你啊?!」
陳時夾著煙走出那片煙霧,一步步走到周嬌嬌面前,俯視著她的那張臉,「我只說一遍,他是我的,別打他的主意,否則,我會做出什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周嬌嬌的臉煞白。
見陳時走了,周嬌嬌才回畫室,她搬凳子坐在已經不哭了的少年身邊,沒提剛才的事,「下周就是單招報名,舒然打算報考幾個學校?」
黃單的眼睛紅紅的,「到時候再看。」
周嬌嬌看他的側臉,撇了撇嘴,「我打算考六七個學校,多考幾個,指不定就能考上一個。」
黃單說,「有的學校報名費不便宜。」
周嬌嬌說沒事,「沒錢了我會給我爸打電話要的,他巴不得我考一百個學校呢。」
黃單,「……」
周嬌嬌輕輕的嘆口氣,「我要是能上大學就好了。」
黃單說,「你抓緊時間練習,來得及。」
周嬌嬌撓撓臉,垂頭去摳手指上面的指甲油,「來不及了……」
她下一秒又精神起來,「舒然你吃話梅嗎?我買了好急袋,給你一袋吃。」
黃單想起陳時說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他抿嘴,「我不吃,謝謝。」
周嬌嬌不開心的耷拉了眼皮,「是陳時的意思吧。」
黃單一愣,猜到了什麼。
周嬌嬌沒說話了,她拿起鉛筆在畫紙上畫了個大蘋果,線條排的雜亂。
黃單看她那蘋果,就蹙眉教她怎麼排線。
周嬌嬌揚起圓圓的臉,掛滿了笑容,「舒然,你好好。」
黃單把筆給她,「自己畫。」
周嬌嬌垮下臉,「噢。」
黃單隔一會兒就去看外面,陳時沒來,生氣了,一時半會兒是消不了的,他揉揉額頭,沒心情畫下去,就趁老師來之前溜了。
周嬌嬌來不及喊叫,她皺皺鼻子,「都不陪我。」
黃單回了住處。
屋子的門是開著的,裡面飄出來一股子菸草味兒,他抬腳進去,看到床頭靠著個人,在那疊著長腿吞雲吐霧。
黃單咳嗽兩聲。
陳時把煙給掐了,「過來。」
黃單反手關上門,乖乖的走到床前,被一隻手拽住,拖上了床,腦袋撞進溫暖的胸膛裡。
陳時擼起少年的袖子,看見他胳膊上的淤青,有多心疼,就有多生氣,「媽的,你沒事幹嘛嚇我?知不知道我被你嚇的,現在手都在抖?」
黃單說,「我錯了。」
陳時的胸口一悶,他把少年撈進懷裡,狠狠的咬上去,「下次再嚇我,看我怎麼搞你!」
黃單的臉被咬了,很疼,他沒求饒,哭著讓陳時咬。
陳時把少年的臉咬破了,出了一點血,都進了他的嘴裡,「這麼不乖,真想把你吃進肚子裡。」
黃單啞著聲音,「我要是在你前面死掉,你可以那麼做。」
陳時聽到少年這麼說,他的身子一震,人怔住了,半響才發出聲音,「你真是……」
下一刻就揚起手,朝著少年的屁股上拍下去。
黃單穿著秋褲,毛褲,外面還套了個牛仔褲,不疼,他這麼想著,屁股上突然一涼,雞皮疙瘩瞬間排成隊站好。
陳時下手不輕,畫室裡的火還沒消呢,就又添了一把新火,他的五臟六腑都要燒焦了,「你成心要氣死我是吧?」
黃單的屁股火辣辣的疼,他哭著說,「我沒有。」
「還說沒有,不知道我聽不了那個死字嗎?你要是有什麼事,你他媽的要是有什麼事……」
陳時說不下去了,他的喉頭哽咽,「張舒然,是你非要闖進我的生活裡面的,你得拿一輩子的時間來陪我,不行,一輩子不夠,我不把你踢出去,你就不能跑掉,說話!」
黃單把濕漉漉的臉蹭蹭被子,他沒想到這人對死亡有那麼大的牴觸,說一下都會這樣的反應,要是哪天真發生了,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我不跑。」
陳時問了多少遍,黃單就回了多少遍。
手垂放下來,陳時打完了,自己難受的要死,他看看少年屁股上的掌印,一聲不吭的去打水拿毛巾敷上去。
黃單嘶了聲,又哭了,「你別,你把毛巾拿開。」
陳時低啞著聲音,「忍著點,要消腫的。」
他擦掉少年臉上的淚水,「要不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黃單說不去,「下午就好了。」
陳時連人帶被的抱在懷裡,手一下一下的拍著,「張舒然,你還沒成年,日子長著呢,我也是,知道不?」
黃單昏昏沉沉,模糊著聲音說知道。
陳時聽著少年的呼吸聲,他嘆口氣,「我真是瘋了……」
「以前我不這樣的,張舒然,你把我變成了個神經病,你得對我負責,不准不管我。」
黃單一覺睡醒,天都黑了。
不是他睡的時間太長,是冬天的夜晚來的太早了,讓人措手不及。
黃單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聞到了飯菜香,他打了個哈欠,人沒從被窩裡起來,「陳時。」
簾子被撩開,陳時拿夾子夾到一邊去,「起來吃晚飯。」
黃單看他胸前的海綿寶寶圍裙,「哪兒來的?」
陳時傷心的扶額,唉聲嘆氣的說,「你對我真不關心,我昨兒個睡前就跟你說了。」
黃單想起來了,是超市買東西送的,「好看。」
陳時的面部抽搐,「這玩意兒還能好看?你就騙我吧,反正你沒少騙我。」
黃單說,「是真的好看,不騙你。」
陳時樂了,過來把少年從被窩裡撈出來,在他唇上吧唧親一口,「哥哥不穿衣服更好看,晚上讓你看個夠。」
黃單的臉紅撲撲的,他剛離開被窩,身上穿的是秋衣秋褲,凍的打了個哆嗦。
陳時早就把少年脫下來的衣服塞床尾捂著了,他趕緊拿出來翻了邊丟過去,「快把衣服穿上。」
黃單一摸,都是熱的,「謝謝。」
陳時差點摔趴在地,他橫眉豎眼,「臥槽,你跟我還這麼客氣?」
黃單,「……」
陳時咬牙,「真想打你。」
黃單的屁股隱隱發疼,「別打我,很疼的。」
陳時的呼吸一滯,他下午打了少年的屁股,後悔的腸子都快青了,哪裡還會動手,嘴上卻說,「那你聽不聽話?」
黃單說,「我聽話。」
陳時的眼底湧出了什麼,被他壓下去,他對著少年展開雙臂。
黃單湊過去給他抱。
陳時抱住少年收緊手臂勒了勒,「胖了。」
黃單,「……」
夜裡黃單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音,是屋簷下的冰凌子在化水,那聲音太吵了,他睡不著,剛翻個身,搭在他腰上的手就收緊幾分,「睡覺。」
黃單窩在陳時懷裡,「很吵。」
陳時用腿夾住他的腳,手伸過去摸摸,終於熱乎了,「外頭的冰凌子化掉就好了。」
黃單躺了會兒,還是睡不著,「我起來倒杯水喝。」
「大半夜的喝什麼水,你躺著,我去。」
陳時身體好,也沒穿外套,就穿著單薄的衣服褲子去了外面,他回來時手裡端著缸子,「摻了涼白開水,正好可以喝。」
黃單湊過去喝了幾口,剩下的被陳時給喝了。
門外的滴滴答答聲持續不斷,在寂靜的夜裡尤其清晰。
黃單拿了陳時的手機玩貪吃蛇。
陳時很困,但他沒睡,哄著少年,「睡覺。」
黃單說,「滴水聲聽著。」
陳時,「我看你就是下午睡太多了。」
他打了個哈欠,揪兩下眼皮,再搓搓臉,「我去拿卷子給你做。」
黃單,「……」
於是大半夜的,黃單趴在床上做卷子,陳時靠旁邊背英語單詞,老師看見了,能老淚縱橫。
第二天,原主的父母過來了,從家裡帶了很多東西,有大米,白菜,山芋,雞蛋……屋子裡一點都不覺得空了。
陳時禮貌的招待,叔叔阿姨的叫著,儼然就是一個成熟穩重的大哥哥樣子。
原主的父母誇陳時懂事,還要兒子多跟他學學。
陳時害羞的說,「舒然的功課比我好,我不懂的還要問他呢。」
原主的父母當他是在客氣。
黃單在一邊看著,默默的抽了抽嘴。
把東西都放好以後,一家人去親戚家吃飯,提了兩大瓶菜籽油,一些自家種的蔬菜,還有一桶土雞蛋。
親戚三十多歲,個子不高,一米六左右,他老婆要高一點點,倆人都很注重養生,喜歡綠色無污染的食物。
原主爸收了親戚給的煙,說是被人送的,他不抽,還有好酒。
飯桌上的氣氛很好。
陳時原本是想把沒吃完的紅燒肉熱熱,再把半塊豆腐跟青菜一起打個湯,也是有葷有素了,可他見不著人,就覺得沒勁。
屋子裡都冷清了下來。
陳時很隨意的拿了個包方便麵填肚子,都懶的燒水泡,直接嘎嘣嘎嘣的干吃。
黃單回去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屋裡沒亮光,他喊了聲,燈泡才亮起來,昏黃的光投在他的發頂。
陳時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床上還有方便麵的袋子,「你爸媽呢?」
黃單把圍巾拿下來,「走了。」
陳時坐起來,手抓抓蓬亂的頭髮,「都這麼晚了,我還以為他們要留下來住一晚呢。」
黃單說他們捨不得旅館的錢,「你晚上吃的什麼?」
陳時說是方便麵。
黃單蹙眉,「不是有飯有菜嗎?為什麼要吃那個?」
床上的人身強體壯,蓄滿了力量,坐那兒都不容小覷,卻愣是擺出可憐巴巴的樣兒,「你不在,我不想吃。」
黃單說,「胡鬧。」
陳時的面皮騰地火燒起來,他下了床走到少年面前,低下頭在對方的脖子裡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半條命回來了。
黃單的身上帶著寒氣,手也是冰的,他往陳時的衣服裡放,「爐子還有火,我給你熱一下飯菜。」
陳時冷的抖了一下,嘴上罵罵咧咧,卻把少年的手抓進自己的懷裡,捂熱了才拿出來。
屋子裡多了個人,陳時就有勁了,他圍著對方打轉,「你爸媽對我很滿意。」
黃單說,「嗯。」
陳時從後面把少年環住,咬他的耳朵,「張舒然,將來你爸媽讓你討老婆,你討不討?」
黃單說,「我已經討了。」
陳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時,脖子都紅了,「說什麼呢,你是我老婆。」
黃單說,「一樣的,你總歸是我的人。」
陳時目瞪口呆,他好半天才失笑出聲,摸了把少年的細腰,下巴擱上去,懶懶的說,「張舒然,你說情話的本事是從哪兒學來的,教教我唄。」
黃單心說,是你教我的。
飯菜熱好了,陳時就去拿兩副碗筷,「你過來一起吃。」
黃單過去陪他吃了一點。
陳時邊吃邊問正事,「你單招準備報什麼學校,提前跟我說聲,我去網吧上網搜搜。」
黃單搖頭,「我不考單招。」
陳時聽完就是一愣,「我他媽的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要跟你一起考單招了,你跟我說你不考?」
黃單也愣了,「你去年沒考,我以為你今年也不會考。」
這回又換陳時愣了,倆人大眼瞪小眼,像兩個傻逼,都在一心為對方著想。
陳時把人親的氣喘吁吁才退開,「那你說,考還是不考?」
黃單抿抿微腫的嘴唇,「只參加統招,風險會有點大,你覺得呢?」
他沒有固執己見,而是在問著自己的小夥伴。
陳時的手不老實,在少年的領口裡面摸來摸去,「我都可以,聽你的。」
黃單被他摸的有點兒疼,「你想考哪個學校?」
陳時聳聳肩,「我無所謂。」
黃單說,「那我來選。」
陳時對他挑挑眉毛,格外的帥氣,「行啊,到時候我們大學見。」
黃單說,「好哦。」
陳時把臉埋在他的脖子裡,唇貼著他溫熱的皮膚,還拿冒著青渣的下巴去蹭,「我現在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了,就是放個屁都是香的。」
黃單,「……」
陳時的手臂把人圈住,「不信你放一個試試。」
黃單說,「我現在沒有。」
陳時抖著肩膀笑,「張舒然,你怎麼這麼可愛?我發現我比上一秒更喜歡你了。」
黃單說,「我也是。」
陳時低罵了聲,把人扛起來往床上一丟,自己壓了上去。
女生的死,給畫室帶來了一點傷感的東西,很快就在高三生營造的忙碌氣氛裡漸漸稀釋。
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要是專業成績沒考好,回學校就沒什麼意義了。
沈良的人緣比之前還要好,他跟誰說話都是笑著的,讓他看一下畫,改兩筆都不叫事兒,甚至連畫室考試,他的總成績被黃單跟陳時壓著,也沒有丁點的鬱悶。
張老師沒少當著大家的面兒誇沈良,說他的心態很好。
女生死後的第七天,天上飄著鵝毛大雪。
外面天寒地凍,沈良沒去畫室寫生,他在屋子裡臨摹了張水粉,就把畫具收拾收拾,躺進被窩裡拿起語文課文,準備背一篇課文。
沈良翻到那一頁,他往下看的視線一頓,發現裡面夾著一封信,就是女生寫給他的情書。
那晚在女生走後,這封信就被他扔進垃圾桶裡了,看都沒看一眼,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課本裡面?
沈良抖著手去碰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