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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秘密》第74章
第74章 他們沒有臉

 墓園很大,一排排墓碑日復一日地待在屬於自己的位置, 靜靜地等著親朋好友前來看望他們。

 青天白日的, 這地兒都透著一股子陰冷的感覺, 無孔不入。

 在四人裡面,林茂看起來膽子還沒有芝麻粒大,他吞嚥唾沫,很小聲的說,「媽的,這裡真滲得慌,還好我不是一個人。」

 一扭頭, 林茂就跟墓碑上的夏唯四目相視,他的身子劇烈一抖, 人快速從最邊上擠到黃單跟陳時中間去了, 「小唯活著的時候, 我能看她的臉看一天, 怎麼現在我看一眼就頭皮發麻?」

 沈良說,「因為她死了。」

 林茂搖搖頭, 「我覺得不止是這個原因, 我這幾天睡覺, 總是會夢到她死時的情形, 你們跟我一樣嗎?」

 沈良說自己一次沒夢到。

 林茂看向陳時,陳時的眉頭一挑,「我睡覺很少做夢。」

 見林茂看過來,黃單說, 「我也夢到了夏唯,夢裡的她倒在床邊,瞪著天花板,嘴巴微微張著,好像動了動,在說著什麼。」

 林茂的眼珠子瞪大,結結巴巴的問,「說說說……說什麼了?」

 黃單說不知道,又擺出一副認真回憶的樣子,「夏唯沒有發出聲音,我看她的嘴型猜是……」

 這次林茂沒怎麼樣,反而是沈良先問,「是什麼?」

 黃單說,「兩個字,再見。」

 沈良蹙了一下眉心,幾不可查。

 林茂這時才一驚一乍,搓著兩條胳膊說,「幹嘛啊這是,我們不是來參加葬禮的嗎?為什麼要在她的墓碑前說起這種事?」

 黃單抿了抿嘴,其實他跟陳時一樣,睡覺少夢,剛才只是在試探林茂,沒想到會引起沈良的注意。

 氣氛突然安靜了下來。

 林茂受不了的說,「小唯死了,我才知道,人真的會說死就死,毫無預兆,就像是命中注定,死的時間到了,一秒都不會延誤,那種命比什麼,對對,比紙薄的說法竟然也是真的,太可怕了。」

 他大力搓了把臉,「不行,我要去城隍廟拜拜城隍爺,求爺爺他老人家保佑保佑我,順便買個玉戴戴,好讓我逢凶化吉,明年高考順利考個一本二本。」

 沈良鄙夷的瞥他一眼,「你飯都吃不起了,還想買玉?我看你倒不如先去賣個腎。」

 林茂狠狠瞪他,完了就扭頭,「舒然,你借我點錢唄。」

 黃單開口,「回去再說。」

 他的生活費還剩三十左右,晚上要去原主的親戚那兒走一趟了。

 陳時單手插兜,「城隍廟的玉假的多,幾塊幾十的玩意兒,幾百幾千的賣,被騙了都不知道,還是上廟裡看看比較穩妥,找主持給開個光,玉才有靈性,能闢邪擋災。」

 林茂翻白眼,「得了吧,那是給有錢人服務的,我還是去城隍廟碰碰運氣好了。」

 他想起來了什麼,「陳時,你脖子裡是不是戴著玉?」

 陳時斜眼,「是有一塊,祖傳的。」

 林茂一臉羨慕,「真好啊,你祖宗還給你留了那麼一個寶貝,我祖宗連個屁都沒留給我,人比人氣死人。」

 沈良淡淡道,「求人不如求己。」

 林茂喲呵,「這話誰不會說啊,可是關鍵時候,還就得靠別人,跟你這種人說了你也不懂。」

 話鋒一轉,他嘿嘿笑道,「陳時,你能把玉拿出來,給我們開開眼界嗎?」

 沈良的餘光轉動。

 黃單看過去,陳時的脖子裡是有個紅繩子,貼著他的脖頸,大多都埋在領口裡面,隱隱若仙。

 陳時的唇角懶懶一勾,「我身上的玉是多年前一位大師給的,我怕把玉拿出來,嚇壞了這裡的其他人。」

 林茂不明所以,「其他人?誰啊?這裡不就我們幾個嗎?」

 陳時放緩語調,幽幽的說,「不止,這裡有很多人,他們都在看著我們呢。」

 林茂,「……」

 「臥槽陳時,你說什麼鬼話啊,老子差點嚇的尿褲子。」

 陳時的喉嚨裡發出笑聲,見一道目光掃向自己,就微側頭,略顯凌厲的眉毛往上揚了揚,眼神詢問。

 黃單收回了視線。

 陳時唇邊的弧度不變,他整整襯衫衣領,望著墓碑上的女生,「可惜沒見到小唯的表舅,也不知道她家裡是什麼情況。」

 林茂咂嘴,「有錢人的時間很寶貴的,贊禮一結束,就各忙各的去了。」

 黃單說,「這地方挺不錯的。」

 「……」

 竟然還有人說墓地不錯。

 幾人說著說著,就又聊了起來,真不像是來參加葬禮的,或許是太年少,也有可能是地底下的人走的太過突然,不真實。

 林茂啊了一聲,「壞了,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去花店買白菊嗎?」

 黃單一愣,忘了。

 陳時跟沈良也是那個表情,誰都沒想起來。

 四個人跑來參加葬禮,兩手空空的,看起來似乎都很不走心,但他們到這兒來,一路上就沒怎麼消停,遺漏掉也是正常的。

 出門時急匆匆的,路上遇到車禍,車子繞了半個H市,多花了二三十的車費不說,還是沒趕上。

 林茂自我安慰,「小唯不會怪我們的。」

 黃單幾人沉默不語。

 墓碑上的照片是夏唯的近照,從領子看,穿的似乎是件裙子,烏黑的長發披散在兩側,一邊的發絲別在耳朵後面,露著耳垂上的大耳環,她那張青春漂亮的瓜子臉上帶著一抹微笑,像是在說「你們來看了我啊」

 黃單沒看夏唯的臉,看的是她鎖骨周圍的衣領,怎麼覺得有點像是她衣櫥裡掛著的那件?

 有林茂跟沈良在場,黃單不方便問陳時,他尋思找個機會問問。

 林茂咦了一聲,他伸手指著墓碑上的照片,「我不會是看花眼了吧?你們誰幫我看看,小唯左邊的臉上是不是有個紅點?」

 黃單說,「是有一個。」

 林茂的臉色變了變,「我們不是通宵上網來著嗎?那天早上從網吧出來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沒有紅點呢,晚上我去畫室畫寫生才看到的,第二天她就出事了。」

 「那天晚上我們幾個離開畫室的時候就快十一點了,回到住處才分開的,警方說她的死亡時間是在凌晨兩點到兩點半之間,都不想活了,還有心思拍照,再發給表舅?」

 黃單若有所思。

 陳時古怪的看林茂,「你怎麼連小紅點都注意到了,還記得這麼清楚?」

 林茂咳咳,「小唯可是完全按照我的理想型長的,我現在還記得當年她最後一個進教室,穿著一件白裙子,小皮鞋,長發飄飄,手裡還拿著一個長耳兔,丘比特的箭一下子就射中了我,要不是她以前一再跟我說,我不是她喜歡的那款,還說要麼做兄弟,要麼滾蛋,我死活也會扒著她不放手。」

 陳時哦了聲。

 黃單是頭一次聽到林茂說這番話,夏唯沒提過隻字片語,原主的記憶裡也沒有相關信息,真假難定,他要再看看。

 林茂撓撓臉皮,「我還是很費解。」

 沈良倒是很淡定,「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她那麼愛美,一天不知道要拍多少照片。」

 林茂說,「問題是她都不想活了,還有心思拍照?」

 沈良的神色淡淡的,「我曾經看過國外一個人物的自傳,他是自己殺了自己,在動手殺死自己前記錄了整個過程,細節準備,心理變化,甚至還拍了下來。」

 林茂難以相信,「不會吧?」

 沈良嗤了聲,「叫你多讀書,你不聽,我看你早晚會讓自己活成一個白痴。」

 林茂,「……」

 墓碑前又一次陷入安靜。

 黃單在整理著思緒,到目前為止,第一嫌疑人的位置還是空著的,他放誰上去,都覺得不是那麼合適。

 畫室裡幾十個人,結果很難說。

 如果是鬼干的,肯定就會牽扯到一些不為人知的過往。

 黃單的頭有些疼,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周嬌嬌編造的那個故事,他的手指神經質地動了動。

 大概是太安靜了,黃單有些詫異,他抬眼去看,發現林茂,陳時,沈良三人正在對著墓碑鞠躬,做著最後的告別。

 頓了頓,黃單也那麼做了。

 最後一個儀式結束,林茂舔舔發乾的嘴皮子,「我說,哥幾個,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陳時把視線從墓碑上收回,「走吧。」

 林茂的個頭最小,腿也最短,卻走在最前面,風巴阿T恤都吹的鼓了起來,他這樣兒,像極了那次自己在畫室摔倒,黃單把他扶起來,說先回去,他就不管不顧的自己先跑。

 是個自私的人,黃單心想。

 沈良落後林茂幾步,走路的樣子都帶著斯文味兒,面具戴的時間太長了,融進了骨子裡。

 黃單回頭看了眼墓碑。

 陳時捕捉到了,「你還看什麼呢?捨不得啊?要不然你留下來,再陪她多待一會兒?一起吃個午飯什麼的。」

 黃單沒理他話裡的戲謔,而是問,「你跟夏唯什麼時候認識的?」

 陳時慢悠悠的走著,「怎麼?」

 黃單說,「隨便問問。」

 陳時額前的碎髮被風吹亂了,眉眼藏在陰影裡,似乎在笑,「對不住,我不回答隨便的問題。」

 黃單,「……」

 他加快了腳步追上去,重複問了一句,「這次我不是隨便問問,我是認真的。」

 陳時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閒閒的放在腦後,「你先告訴我,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你是關心夏唯的過去,還是在拐著彎的打聽我?」

 黃單說,「我對你的事不感興趣,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嗎?」

 陳時扯動一邊的嘴角,他笑起來,「我不回答不誠實的小朋友提出的問題。」

 黃單改口,「我撒謊了,我很關注你的事。」

 陳時甩過去一個「小樣兒,我早就把你給看穿了,在我面前耍花招,你還嫩了點」的不屑眼神。

 黃單無語。

 陳時回答了那個問題,「她上高二,我上高三的那年,在畫室裡認識的。」

 黃單說,「是校花吧。」

 陳時聳聳肩,「追她的男生從高一到高三,從本校到隔壁學校,一大堆,我們宿舍每天熄燈後的話題之一,就是二班的學妹怎麼樣怎麼樣。」

 「反正我是沒看出來她跟其他女生有什麼區別,還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什麼回眸一笑百媚生,我沒那麼覺得。」

 黃單說,「你的審美不好。「

 陳時贊同的點頭,「確實,我竟然覺得你有點可愛。」

 黃單的眼皮掀了掀,看著面前男生的高大背影,「我不可愛的。」

 陳時說,「嗯,現在我知道了。」

 黃單,「……」

 他心想,自己可愛嗎?不可愛,一點都不。

 前面的陳時突然停下腳步,黃單猝不及防,險險的在離他幾寸距離時收住腳,「怎麼不走了?」

 陳時扭頭,「你別走我後面。」

 黃單沒聽明白,「嗯?」

 陳時什麼也沒說,拽住少年的人,把他給拽到了自己面前,「走。」

 黃單的眼角輕微一抽,「沈良喜歡夏唯嗎?」

 陳時的眼睛下意識地在少年背上掃動,聽到聲音,他的神經末梢一抖,「沒看出來。」

 黃單試探的問道,「你不覺得他們三個的關係怪怪的嗎?」

 陳時的眼皮耷拉下去,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沒覺得,我只覺得你怪怪的。」

 黃單把脖子往後扭,「有嗎?」

 陳時伸出一隻手在少年背上推了推,「看什麼看,還不趕快走!」

 黃單聽到前面的動靜,就把目光移了過去。

 林茂把手臂搭到沈良的肩膀上,下一刻就被揮開了,他又去搭,再次被揮來了。

 要是換個人,一再被這麼對待,都會生氣的,但是林茂沒有,他雖然罵罵咧咧,卻還是嬉皮笑臉的把臉湊到沈良面前,說著只有他們能聽見的東西。

 陳時也望過去,「是不是很好奇,林茂跟沈良明明是兩種性格的人,怎麼會成為朋友的?」

 黃單是好奇。

 陳時的眼眸半眯著,他拉長了聲音,有幾分說故事的意味在裡頭,「以前我也這麼想過,後來我發現……」

 黃單等了等,沒等到答案就問,「發現什麼?」

 陳時嘖嘖,「你在聽啊,我還以為你的三魂六魄都飛到天上玩兒去了。」

 黃單,「……」

 陳時逗逗少年就往下說,「他們是同一種人。」

 黃單一愣,是嗎?他帶著這個信息再次去看前面揮動胳膊腿的林茂和沈良,在腦子裡把關於他們的片段都梳理了兩遍。

 林茂的喊聲傳來,他不停揮著胳膊,「舒然,陳時,你倆在後面拉屎呢,磨磨蹭蹭的!」

 陳時還是那個步子,「走那麼快干什麼,又不是急著去投胎。」

 黃單看到林茂的臉頓時就黑了。

 這話在別處聽,玩笑的意味很濃,到了墓地,就讓人心裡不是很舒服了,尤其是林茂膽子那麼小,又那麼怕鬼的一個人。

 林茂怕陳時,罵了聲什麼,就當這事過去了。

 城隍廟離農大不算遠,黃單幾個坐公交去的,車上人很多,他們上去就拉著拉環,人站在前面,想往裡面走卻走不過去。

 黃單站在林茂跟陳時中間,沈良在林茂那邊,四人是並排站的。

 下一站又上來幾個人,車裡更擠了。

 本來就畏懼坐車,周圍還都是人,空氣也非常渾濁,陳時的面色越發的可怕,坐在椅子上的是個女生,看他搖搖晃晃的,臉上都沒血色就主動站起來,「你來坐吧。」

 陳時上車以後就變了個人,他不逞強,道了謝就坐椅子上去了。

 黃單知道自己不能看,還是沒忍住,把眼角垂了下去,入眼的是男生弓起來的背部,繃緊了的身體,他偏過頭,呼吸變的急促。

 剛才讓座的女生一扭頭,正好看到一張佈滿淚水的臉,她呆了呆,不會吧?這兩個帥哥是一個有病,一個剛失戀?

 黃單無聲的哭著,林茂跟沈良一開始還不知道,發現面前那一排椅子上的人都看過來,才知道是什麼情況。

 林茂膛目結舌,「舒舒然,你怎麼哭了?」

 黃單哭著說,「暈車。」

 林茂,「……」

 黃單一直哭一直哭,在他前面的大媽看不下去了,起來把座位讓給他,「同學,你過來坐吧。」

 「不用的。」

 黃單拒絕了,他坐著也沒用,還是會哭,心臟那裡像是被一隻手抓住,大力的撕扯著,看不見的血噴湧出來,陳時的痛苦不能緩和,他早晚會活活疼死的。

 到了地兒,陳時跟黃單倆人都蹲在草地旁邊,一個在喘氣,一個在抽泣。

 林茂跟沈良互看了好幾次,都很無語。

 陳時緩了緩,他抹掉臉上的冷汗,「我倆怎麼跟難兄難弟似的?」

 黃單在擦眼淚,聞言就笑了一下。

 陳時愣愣,半響說,「你這人真有意思,我來這兒幾天了,一次都沒見你笑過,這會兒哭的都快化成水了,竟然還笑的出來。」

 這回換黃單愣了。

 他聽到陳時說,「不過你笑起來,還真是……」

 這話就到這裡停了。

 話說到一半很討人厭,陳時偏偏沒有那個意識,黃單又不是個喜歡主動的人,更不會黏人,就沒纏他多問。

 城隍廟也是批發市場,熱鬧非凡,人很擁擠,如果沈良不來,氣氛會更好,可是林茂似乎走哪兒都喜歡叫上他。

 路邊有算卦的,林茂湊了過去。

 老頭在他臉上看了看,再掐指一算,就來了一句,「小夥子,你最近是不是夢比較多?」

 林茂一聽就愣了愣,難道自己走了狗屎運,剛來就遇到高人了?他點點頭,說是啊,「你是怎麼知道的?」

 老頭高深莫測的眯了眯眼睛,「夢到的都是同一個人吧。」

 林茂這回真信了,這就是高人,絕對的高人,還不要錢,他從半蹲著變成蹲著,跟老頭廢話了好半天,結果沒想到算著算著,五十就沒了。

 看似算出來了,其實屁也沒算出來。

 林茂離開了又折回去,看到老頭在給一個女生算命,那女生說自己睡覺做夢,想問問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老頭用的是相同的套路,套走了女生口袋裡的錢,比林茂還要多。

 但是窮人的五十,跟富人的一百不是一個概念。

 林茂氣得要死,要不是沈良拉著,他已經衝過去給那老頭一腳了,嘮嘮叨叨的說五十得買多少吃的啊。

 沈良說著風涼話,「那老頭沒偷沒搶,是你自己把錢遞過去的。」

 林茂一腳揣在石獅子上面,疼的他心一抽,抱著腿就嚎,「他騙了我,死騙子!」

 黃單跟陳時站在一邊,不參與。

 陳時說,「我去買喝的,你要嗎?」

 黃單也去了,要了杯茉莉花茶,陳時付的錢,說是上次的水是他買的。

 算這麼清,黃單蹙蹙眉心,「茉莉花兩塊五一杯,水一塊錢,那我要給你一塊五。」

 陳時口中的綠茶噴了出去,「你幹嘛呢?這也要算?」

 黃單說,「是你先跟我算的。」

 陳時想起來了剛才自己所說的,他哭笑不得,「你小子真是……」

 又沒把話說完整。

 林茂要買牛仔褲,一個門臉一個門臉的看,他不怎麼會還價,就叫沈良幫他還。

 沈良面皮薄,自尊心強的很,買東西都是先找表明價格的買,買了就走,不會在店裡跟老闆扯嘴皮子。

 「你去買畫紙,你自己在這兒慢慢看吧。」

 沈良說完就走。

 林茂對著他的背影罵他不講義氣,轉頭就盯上黃單跟陳時了。

 最後那件牛仔褲以二十塊錢成交的,是陳時的功勞。

 城隍廟有好幾家賣畫具的,畫室裡面的人都會上這兒來買,人多點能給個優惠。

 黃單他們在其中一家店找到了沈良。

 沈良在看畫筆,挺貴的,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定買。

 林茂磨牙,憤憤的說,「要是我那五十沒被騙走,我也能買這麼好的筆。」

 沈良說,「算了吧,你只會多買兩件衣服。」

 林茂的心思被當場戳穿,他的臉都綠了,「我怎麼會有你這種朋友。」

 沈良呵呵。

 黃單買了兩塊橡皮擦,一百張畫紙,鉛筆也買了十幾支,兜裡的錢是出門前去原主親戚那兒拿的,一共五百,吃的穿的用的,房租畫具之類的加一起,不能超過這個數,不然就完了。

 陳時靠在一旁,手拿著本國外的畫集看,「看不出來還挺有錢的嘛。」

 黃單說,「我沒錢的。」

 陳時把畫集合上,丟回了原處,「沒錢你一下子買這麼多?攢起來又不會升值。」

 黃單說,「過來一趟還要兩塊錢坐公交。」

 陳時的臉抽抽,「這麼說,你還是在精打細算啊。」

 黃單抿嘴,「錢不夠花,我要多想想。」

 「就算你想破頭,也不會把錢變出來,你有那功夫,還是想一想怎麼提高畫技吧,爭取單招考的好一些,選擇也就多了,你考好了,你家裡才不會覺得花在你身上的錢是打了水漂。」

 陳時到外面抽菸去了。

 黃單垂頭認真思考了會兒,把袋子裡的東西放回去一半。

 當天下午,陳時就回學校了。

 他一個人走的,什麼也沒說,只是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抬起來揮了揮,背影乾脆利落,似乎沒什麼可留戀的。

 黃單該幹什麼幹什麼,知道陳時還會再來的。

 一天夜裡,林茂肚子疼,他要去上廁所,讓黃單陪他去。

 黃單困的不行,「床底下有痰盂。」

 林茂說,「我蹲痰盂拉不出來,舒然,你陪我去吧,我們去去就回。」

 黃單沒辦法,哈欠連天的穿上衣服出門。

 這時候,隔壁的門突然開了,林茂嚇一大跳,人往黃單身後躲。

 黃單抽抽嘴,這時候背後才是最可怕的吧。

 齊放的腳上趿拉著拖鞋,頭髮蓬亂,身上穿著格子的睡衣睡褲,「你們也是要去廁所?」

 黃單點頭。

 於是三人結伴同行。

 深更半夜的,巷子裡連只耗子都沒有,靜的過了頭。

 要是一個人,準會覺得後面有腳步聲,走幾步就回頭看,看見了東西會害怕,看不見東西更害怕,能自己把自己嚇死。

 林茂沒話找話,他問著齊放,「你真的是十八歲?」

 齊放摸了把絡腮鬍,露出一口白牙,「我永遠十八。」

 林茂對著夜空翻了個白眼,「大學有意思嗎?」

 齊放說,「沒意思。」

 林茂猜想是農大沒意思,換個學校沒準就有了,反正他不喜歡這裡,「你經常在屋子裡彈吉他,我們還以為你是音樂學院的。」

 齊放說,「愛好而已。」

 三人聊著天,不覺得巷子很難走,七拐八拐的就拐出來,他們還沒走近,就聞到了廁所自身的體香。

 裡面的燈是壞的,跟隔壁女廁一樣就一個長條,站上面撒尿,大號就蹲著。

 來不及了就撿著哪兒有空地就在哪兒解決。

 黃單先出來的,齊放在他後頭出來,倆人身上都帶著一股子味兒,沒別的法子,只能等夜風來把那味兒吹掉。

 齊放仰頭看天,「月亮真圓。」

 黃單,「嗯。」

 齊放清清嗓子,「我算命真的很靈的,你要不要算算?」

 黃單說,「不算。」

 齊放神秘兮兮的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不算,因為你沒命可算。」

 黃單沒說話。

 齊放齜牙咧嘴,「我只是開個玩笑,不好笑嗎?」

 黃單還是沒說話。

 齊放臉上的笑意頓住,尷尬的說,「抱歉,我以為你不介意的。」

 黃單說,「沒有人不介意。」

 齊放抓抓頭髮,從口袋裡拿出煙盒,在黃單邊上蹲著,一聲不吭的抽起了煙。

 黃單聞著煙味,想起了陳時。

 廁所裡的林茂褲子都沒穿好就出來了,他把褲子往上提提,「臥槽,裡面黑漆漆的,差點嚇的半死。」

 「你倆怎麼了?」

 齊放把煙掐掉,「我惹張同學不高興了。」

 林茂哈哈大笑,說真的假的,手往黃單的臉上捏。

 黃單躲開了,「你的手很臭。」

 林茂聞聞,臭的他鼻子都要掉了,這裡也沒個水龍頭洗手,只能忍著了。

 回去的路上,林茂跟齊放說話,黃單一言不發。

 之後黃單跟林茂每天都去畫室畫畫,白天不在房間裡,只有中午回來燒飯,他們沒再遇到齊放,吉他聲倒是常有,都在夜裡,跟之前一樣,明明是個糙漢子臉,卻彈出弱不禁風的味道。

 時間過的很快,早中晚都在畫畫,不知不覺就是一天,畫室裡的低年級學生沒有什麼緊迫感,照常在散漫的節奏裡畫兩筆畫,扯十幾二十句閒話,笑呵呵的等著今天結束,明天到來。

 高三的就麻煩了,開始了大量的臨摹和練習,考驗心理承受能力的時間段就是這幾個月。

 快到月底了,就表示每個月一次的考試要到了,之前都是沈良總成績排第一,這回不知道會不會出現變化。

 沈良在畫室其他人的眼裡是個畫畫非常好,很好說話,也特別認真的人,而且他長了一副小生面孔,斯文又白淨,女孩子會很有好感。

 周嬌嬌說起這次考試,沈良的第一名恐怕保不住時,好幾個女生都跟她發生口角。

 「不可能,張舒然是進步了,但時間太短,又很突然,根本就沒時間來搞明白,誰知道考試的時候他會不會就畫不出來了?」

 「就是,沈良跟張舒然可不一樣,他一直畫的很好,基礎擺在那兒,倆人沒有可比性。」

 「對啊,而且我發現張舒然這幾天不是不來畫室,就是畫不完,心思都不在上面,八成是要被打回原形了。」

 「誰說的,舒然畫的越來越好了,我還覺得沈良考試的時候會畫不好呢。」

 周嬌嬌那話一說出去,就被幾人圍攻,她漸漸敗下陣來,不高興的搬著凳子去找黃單,「氣死我了。」

 黃單在往盒子裡倒顏料,「沒什麼好氣的。」

 周嬌嬌哼了哼,「怎麼沒有,太有了好嘛,真是的,我爸今天有事不在,好不容易不跟著我了,我還沒怎麼開心,好心情就全沒了,她們幹嘛呢,又不是沈良的女朋友,至於嗎?」

 林茂神出鬼沒,「你也不是舒然的女朋友。」

 周嬌嬌的臉通紅,「要你管啊!」

 她偷偷瞥身旁的少年,見對方沒有露出反感的情緒才松口氣,「舒然,你不要聽她們胡說八道,你這次考試一定能超常發揮。」

 黃單把草綠放進工具箱裡,換了個湖藍,「沈良畫的挺好。」

 周嬌嬌說,「他就是憑感覺畫的。」

 黃單用的是篤定的語氣,「你不喜歡沈良。」

 周嬌嬌撇了撇嘴,「那種表裡不一,嫉妒心強,又愛裝模做樣的人誰會喜歡。」

 她搖搖頭,「我說錯了,還是有人喜歡的。」

 一中的女生在跟沈良說話,倆人挨的挺近的,胳膊都碰到了。

 黃單發現沈良往自己這邊掃了一眼,那一眼裡面裹挾著輕蔑,不把他放在眼裡,夠不成威脅,覺得他連對手都算不算。

 大概在沈良心裡,他唯一的對手就是陳時。

 陳時不在,沒人能跟上他的腳步,他會走在最前面,第一個跑到終點。

 晚上有寫生,來的只有高三生,人還不全,除了黃單,林茂,沈良,周嬌嬌,就只有另外四個人,要按照老師打印的名單輪流來做模特。

 今晚不在畫室的肯本就不能算在裡面,往下數就是林茂。

 沈良看他扭扭捏捏的,就把眉頭一皺,「林茂,我真不懂你在搞什麼。」

 林茂反擊,「你怎麼不去啊?」

 沈良淡淡的說,「你在我前面,還沒到我。」

 林茂一口氣卡在喉嚨裡。

 沈良看了看他,「你也看到了,這段時間畫室裡沒有出現什麼問題,說明那個人不敢再那麼做了。」

 林茂的眼珠子一轉,他想想也是,兩個老師都開過會,把話也說的很絕,搞破壞的王八蛋是不會再出來興風作浪了。

 見其他人都拿著畫板在等,林茂就坐到椅子上去了。

 周嬌嬌量著林茂的眉眼,拿鉛筆在紙上畫了兩個橢圓的形狀,「林茂,你能不能把眼睛睜開,我看不到你的眼白跟眼珠子。」

 林茂的眼睛一睜,「這回看到了嗎?」

 周嬌嬌噗嗤笑出聲,「你還是別睜了吧,太醜了,我怕晚上做噩夢。」

 林茂的唾沫星子亂飛,「要畫就畫,別逼逼。」

 黃單在畫林茂的五官,他的眼睛很小,也細,不好畫,也很好畫,特徵比較明顯,容易一眼就能抓住。

 一個多小時後,劉老師來了畫室,「怎麼就你們幾個?其他人呢?」

 周嬌嬌吹吹紙上的橡皮屑,「不是睡覺,就是上網吧玩去了。」

 劉老師走過去,低頭看看她的畫,「林茂是單眼皮,你畫成雙的了。」

 周嬌嬌說她知道,「我是覺得林茂那單眼皮太難看了,多畫一條線會好看很多。」

 劉老師說,「你是在畫寫生。」

 周嬌嬌吐吐舌頭,找橡皮把左右兩隻眼睛上面的兩條線都擦掉了。

 劉老師照例開始點評放在地上的那幾幅畫,他動筆改了周嬌嬌的那副,沒多動,只動了眼睛眉毛那塊區域,畫裡的路人甲一下子就變成了林茂。

 所謂的眉目傳神,說的就是一個人的□□,把誰的□□畫上去,那就是誰。

 周嬌嬌唉聲嘆氣,「老師好厲害。」

 劉老師笑著叫她別拍馬屁,「認真著點,還有兩三個月就要單招考試了,別浪費時間。」

 這話不止是說給周嬌嬌聽的,也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考好了,皆大歡喜。

 還剩下黃單跟沈良的畫沒有被看,大家都等著,指望能從老師嘴裡聽出個誰上誰下的區分。

 劉老師看出了他們的心思,只說,「這兩幅各有優缺點,不分上下。」

 沈良的臉色瞬間沉了沉,轉瞬即逝。

 周嬌嬌說,「怎麼會不分上下呢,我覺得舒然畫的更像林茂,要不讓林茂本人來說。」

 林茂嫌棄的看看那幾幅畫,不止是嫌棄,還有點滲人,這跟照鏡子是兩碼事。

 人頭寫生畫出來的,跟本人長的不會一模一樣,壞就壞在這裡,當事人會覺得在看自己,又像是在看陌生人,怪怪的。

 沈良笑著說,「我也覺得舒然畫的比較像林茂。」

 另外幾個人都說他畫的更像。

 黃單在削鉛筆,削好了放著,明天就不用削了,他很不喜歡幹這個活兒。

 「沈良以為黃單受到了打擊,他臉上的笑意更濃,「像不像的,還是讓林茂自己來說吧。」

 林茂切了一聲,「沒什麼好說的,我本人長的比你們畫的要帥多了好嘛。」

 劉老師難得的開玩笑,「差不多。」

 林茂,「……」

 周嬌嬌在黃單耳邊嘰裡呱啦的說著什麼,似乎是在安慰他,怕他在考試前胡思亂想。

 黃單說,「沒事的。」

 沈良走過來,「舒然,你的進步很大,超過我的想像。」

 林茂勾他的脖子,「是啊是啊,我也那麼覺得,舒然,以後發達了,別忘了兄弟幾個。」

 周嬌嬌說,「舒然跟你們不是一個學校的,考完單招就回去補文化課了。」

 言下之意是,到時候誰還記得誰啊。

 林茂笑嘻嘻的說,「嬌嬌同學,舒然跟你好像也不是一個學校的吧。」

 周嬌嬌失落的垮下臉,什麼也沒說就背上背包走了。

 黃單把削好的鉛筆放進筆袋裡面,之後就去檢查工具箱裡的畫具,顏料都是一樣的,沒做記號,有人偷拿了用也看不出來,他已經掉了兩盒了,一盒白的,一盒黑的。

 這事黃單沒告訴別人,林茂都不知道。

 劉老師去拿掃帚進來掃掃地上的垃圾,對黃單在內的幾個人說,「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路上慢點。」

 黃單他們跟老師打了招呼離開。

 第二天早上,黃單被林茂拉起來,叫上沈良一塊兒去了畫室。

 這個點還早,學校裡有點兒冷清,大學生們都在宿舍裡睡覺,還不到起床的時候。

 林茂羨慕的說,「明年要是能考上大學就好了。」

 黃單說,「大學不輕鬆。」

 林茂深呼吸,「扯淡呢,大學巨輕鬆的,沈良他哥就是那麼說的,還說每天都很無聊,沒什麼事幹。」

 沈良說,「是很無聊。」

 黃單換了個話題,「去買早飯吃吧,肚子餓了。」

 林茂在口袋裡掏掏錢,把幾個鋼鏰抓住數了數,「買了玉,日子沒法過了,我爸說下個月才會給我打錢,兄弟們,施捨我點唄。」

 黃單無能為力,借林茂一百已經是極限了,他這個月都不知道要怎麼撐下去。

 林茂也知道室友的情況,就可憐巴巴的望著沈良,嘴裡還說著屁話,「你還記得班主任說過的一句話嗎?他說同學之間的友誼無價,我們走出校園,立足於社會,見了面還是同學,應該要互相幫助,這樣才對得起度過的三年高中時光。」

 沈良懶的再聽林茂放屁,施捨給了他五塊錢。

 林茂立馬把五塊錢的紙幣接住,誇張的哽咽,「謝主隆恩。」

 沈良白了他一眼,「沒出息。」

 林茂哪兒管有沒有出息,肚子能填飽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頓早餐吃掉了五塊錢的三分之一,還從沈良那兒拿了兩個包子,從黃單那兒拿了一個饅頭。

 黃單買了杯豆漿邊走邊喝,到畫室的小院子門口時已經見底了,他把杯子丟進唯一的一個垃圾桶裡,跟上了沈良和林茂。

 畫室的門開著,劉老師在裡面,就他一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林茂進去就看地上的那幾個畫板,見到上面的畫都有臉,他的嘴裡哼起了小曲兒,果然,那王八蛋昨晚沒有搞破壞。

 沈良在林茂後面進去,他還沒看到畫板,只覺得劉老師的臉色怎麼看都不太對。

 跟沈良並肩走進畫室的黃單比他更早發現,幾乎是在見到劉老師的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林茂後知後覺,「老師,怎麼了?地上的畫不都好好的嗎?」

 劉老師說,「你看那是你的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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