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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秘密》第73章
第73章 他們沒有臉

 陳時的個頭很高,一八五以上, 他不是那種肌肉很大塊, 胸肌二頭肌全鼓出來, 隨時都會把衣服撐破的身材,但他也沒有瘦成竹竿,弱不禁風,要用手去摸去捏,才知道身上硬邦邦的,藏著強大的爆發力。

 黃單沒摸沒捏,根據靠上來的重量就知道了, 他側過頭,濕熱的氣息噴到男生的鬢角, 「陳時。」

 陳時喘著粗氣, 呼吸困難, 凝聚在鼻尖的汗珠滴在少年肩頭, 他想離開路邊,離這些車遠遠的, 遠到一輛都看不見, 也不要聽到車子啟動的聲音, 一刻都不想多待。

 黃單把手放在男生背部, 觸手是一片濕熱,隔著衣物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砰砰砰的跳動著,太快了, 他有些擔心,再這麼跳動下去,心臟會吃不消的。

 「我扶你去花壇那邊坐會兒。」

 陳時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說話時的聲音都很虛弱,「不,不用。」

 他緩慢地把頭抬起來,汗濕的碎髮掃過眉眼,原本還想說什麼,卻在聽見車子刺耳的喇叭聲時,身子抖了一下,甚至本能的用手摀住耳朵。

 男生的面上出現了害怕,不安,恐怖等情緒,眼睛泛紅,瞳孔都是渙散的,無助又崩潰的樣子讓人難過。

 黃單的呼吸一頓,心口傳來抽痛,像是有刀尖用力劃拉了一下,他疼的哭出來,直接就是重心不穩的跌坐在地,屁股硌到了一塊石頭子。

 那一下好疼,黃單吸一口氣,哭的更厲害了,他的手臂也沒鬆開,還不忘抱著陳時,沒有讓對方磕到哪兒。

 周圍的人一直在關注路邊的兩個男生,因為個高的那個男生長的特別帥,哪怕是混在人群裡,也能讓人一眼就能被吸引住,他之前還好好的,剛才不知道是怎麼了,就要往下倒,是稍矮一些的男生擋在前面,讓他倒在自己身上。

 吃過午飯閒來無事,就想找個熱鬧看,正在好奇兩個男生的關係,是同學,還是好朋友,親戚,也有可能是表兄弟,就看到稍矮一些的男生突然站不穩,抱著高個子男生一起倒了下去。

 經過的路人也紛紛投過去打量的視線,他們看到一個男生在哭,滿臉都是淚水,似乎疼的很厲害,而彎著腰背,耷拉著腦袋靠在他身上的男生喘息也不正常,像是發病了。

 有好心的叔叔阿姨問需不需要幫忙。

 黃單哭著搖頭,他不喜歡別人看到身上的人現在的樣子,很不喜歡。

 「喂。」

 耳邊響起聲音,黃單拿手背擦擦眼睛,視線落在男生的臉上,有些模糊,他聽到對方在問自己,「你怎麼又哭了?」

 黃單張張嘴,「太疼了。」

 陳時皺眉,汗從額角滑落,嘴唇沒有血色,「哪裡疼?」

 黃單沒說話,只是垂下眼皮,淚水一滴一滴的掉下去,他的屁股只是有點疼,心卻疼的要死。

 陸先生說這是他刻在靈魂裡的疼痛,等他回到現實世界,換回自己的身體,靈魂都是同一個,心疼的毛病好不了了。

 他喜歡上了一個人,一直喜歡著。

 對方身上卻存在著太多的未知和變數,也許是和自己一樣莫名其妙進行一次次穿越的人,也許只是個程序,一段代碼,一個編好的設定,畢竟連系統都有了,那兩樣也不會完全不可能。

 也有可能的確是個人,但不屬於他的世界,是另一個空間裡面的。

 黃單看過一些報導,說這個宇宙有著無數個空間,都是獨立的世界,擁有或先進或落後的文明,互不干擾。

 就算黃單抱以樂觀的態度,往最好的地方想,這個人就在他的世界,可他要怎麼知道對方是誰?人海茫茫,找不到的。

 除非對方來找自己,這種可能極低,就是老天爺的特別照顧。

 況且,即便他們最終找到了彼此,也會出現變數,因為黃單不能確定,最後一次穿越後,會不會被清除或篡改記憶。

 這些未知裡面,每一個都非常可怕,一旦發生了,對黃單來說,都是一輩子緩不過來的疼痛。

 黃單同情自己,從學生時期到進入社會,如今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紀,一路走來,他拒絕了很多人的情愛,從來沒拆過一封情書,沒接受過一份禮物,沒正視過一個人的心意,就連告白都沒有認真去聽,好不容易喜歡上了一個人,還不知道有沒有以後。

 這是他的報應。

 所以他每次都會被同一個人排斥,反感,厭惡,嫌棄,誤會,喜歡,愛上,深刻入骨,分離,再重逢。

 黃單已經知道了,喜歡一個人,是很單純很美好的事,他可以不接受那些人的喜歡,但他應該尊重那些人的心意和選擇,而不是無視,甚至冷漠對待。

 經歷莫名其妙的穿越,黃單明白了這個道理,很早就明白了。

 黃單心想,系統先生是個實習生,自身沒有權限,現在暫時接待他的陸先生是個資深工作者,不如問一問?萬一會得到答案呢?

 「陸先生,我每次穿越,都會遇到同一個人,您知道他的身份嗎?需要多少積分我都可以給你。」

 系統,「黃宿主,你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黃單說,「我只是想在心裡有個數。」

 系統,「很遺憾,陸某無法為你解答。」

 黃單很失望,「知道了。」

 系統,「黃宿主早點完成任務,便能早點會去。」

 黃單問道,「我每次離開的時間都不定,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規則?」

 系統,「該離開時,自然就會離開。」

 黃單,「……」

 系統,「黃宿主可還有問題?」

 黃單說,「沒有了,陸先生再見。」

 系統,「陸某希望下次再跟黃宿主溝通時,你能遞交這次的任務答案。」

 黃單從這個資深工作者身上感覺到了壓力。

 陳時見少年遲遲不說話,那兩隻眼睛裡面好像各裝了個水閘,嘩啦嘩啦的流個不停,以為是倒下來的時候,自己把對方給壓疼了,就強撐著退開,喘著氣說,「先離開。」

 黃單慢吞吞站起來,他一邊走一邊哭,引來路人的圍觀。

 陳時的口袋裡空空的,他是從小飯館拿走了兩張衛生紙,但是早在門口時就已經給少年了,這會兒他除了一雙手和襯衫,還真沒別的東西能給對方擦眼淚擤鼻涕。

 倆人一前一後,沉默著走進巷子裡,和路邊的喧鬧拉開了距離。

 陳時好多了,他捋捋額前的濕髮,「你怎麼樣?」

 黃單吸吸鼻子,把臉上的眼淚抹掉,哭啞著聲音說,「沒事,一會兒就會好的。」

 陳時發現少年一邊的肩頭有點潮濕,是他蹭上去的汗,面色就有些不自然,「你擋我前面幹嘛?」

 黃單說,「我不擋著,你會摔到地上。」

 陳時想說那又關你什麼事,卻在對上少年看過來的眼神時,滾到舌尖上的那幾個字又吞了回去,他眯著眼睛打量起來。

 第一次在車站看見,覺得有點可愛,到了飯館吃飯,那種感覺更加強烈。

 直到網吧洗手間那次,少年的行為讓他想起一件噁心的事,就開始排斥和對方接觸,不想看一眼,話都懶的說一句,在一個空間裡呼吸都覺得骯髒。

 陳時的眉頭緊鎖,明明是個可愛的小弟弟,人也乖順,怎麼好好的正道不走,走歪門邪道?

 肯定是哪個王八蛋害的。

 黃單看到他的肩膀上蹭到了一些牆灰,手伸了過去。

 陳時條件反射的抬手,啪地一下揮開了。

 巷子裡陷入寂靜,黃單看看手背上多出的一片淺紅,他的嘴角抿了起來,下顎線條也收了收,看起來很難過。

 其實不是很疼,所以黃單沒哭出聲,只是眼睛紅了。

 陳時看少年發紅的鼻子輕輕搧動,八成是又要哭了,「我家裡那頭水牛經常不聽話,我揮在它身上的力道比這不知道大了多少,它都沒哭,你有什麼好哭的?」

 黃單蹙眉,「我不是牛,我是人。」

 陳時扯扯嘴皮子,「不過是個玩笑,你非要那麼認真?」

 黃單反問,「認真不好嗎?」

 陳時噎住,認真沒有不好,認真很好。

 一個人如果能把認真兩個字緊扣在自己的字典裡面,那已經比別人厲害了。

 陳時就不行,長這麼大,他只有在拿筆畫畫的時候會認真起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過和畫畫一樣,能讓他認真對待的事情。

 黃單擦擦眼淚,算了,你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會生氣的,你只要別再痛苦就好,我看著就心疼。

 氣氛怪怪的,又說不上來怪在哪裡。

 陳時就在這種氣氛裡開口道歉,「我只是討厭別人的觸碰。」

 黃單,「哦。」

 陳時脫口而出,「你不信可以問夏唯。」

 他說出那個名字,就有一股陰風吹進巷子裡,直奔這兒來的錯覺。

 黃單跟個沒事人似的,不覺得怕,還前後左右的看看。

 「林茂跟沈良也聽說過。」

 陳時的聲音讓那種被陰風包圍的錯覺消失,他輕描淡寫,「當時我讀高二,有個高三的男生要跟我做朋友,管不住手,骨折了,這種事挺多的。」

 黃單說,「哦。」

 陳時瞪過去,「你剛才哦就算了,現在哦是什麼意思?還不信是嗎?」

 黃單說,「沒有不信,哦是曉得了的意思。」

 他不快不慢的說,「在路邊的時候,你整個人都靠在我身上,還往我的脖子裡蹭了很多汗,肩膀的衣服也濕了一塊,現在還沒幹。」

 陳時的面色變了變,「那是情況特殊。」

 黃單說,「哦。」

 陳時的面部抽搐,又哦?他現在才發現,這人有能把他氣到肝疼的能力。

 黃單說,「特殊情況下,你就會讓別人碰,也會碰別人。」

 陳時笑了聲,「做夢呢,除非我死了。」

 黃單的眼底閃了閃,「那路邊是怎麼回事?」

 陳時猛地一愣,他的所有聲音卡在喉嚨裡,想不出理由來反駁,憋的臉都紅了,看起來就是吃了癟,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

 黃單的唇角翹了翹。

 陳時的眉間出現川字,臉上的表情如同調色盤上的顏料,五彩紛呈,當時他如果想把人推開,就一定會有力氣做到,因為以前在別人試圖靠近時,他做過類似的事,不止一次。

 但是他這次沒有那麼做。

 為什麼沒有?

 陳時在心裡問自己,想不出答案,他把這個破天荒的行為歸納為巧合。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陳時不假思索的從嘴裡蹦出來一句話,「你年紀還小,誤入歧途了可以及時退出來的。」

 那話說出去,陳時就想抽自己,管這檔子幹什麼?吃飽了撐的?有可能。

 黃單半響明白過來這人口中所指的歧途是什麼意思,他不能退,歧途上有他喜歡的人,他已經在途中了。

 陳時看著少年,覺得對方就是一副執迷不悟的樣子,被某個王八蛋騙了,還不自知,沒救了,大羅神仙來了都沒用。

 有幾個學生結伴經過,打破了巷子裡圍繞的微妙氛圍。

 陳時低頭點煙,啪嗒合上打火機的蓋子,「你說你在馬路上看到了夏唯,確定?」

 黃單搖搖頭,「不確定了。」

 陳時抽一口煙,聲音聽來格外的沙啞,「聽說過一句老話嗎?當你看到死了的人出現在你面前,就表示你也快死了。」

 黃單,「沒聽說過。」

 「我只聽說,冤有頭債有主,鬼和人一樣,做事都會有緣由。」

 陳時就跟聽到天大的笑話似的哈哈大笑,他笑的咳嗽,「誰說鬼都是冤有頭債有主?還說什麼鬼跟人一樣,開什麼玩笑,能一樣嗎?怎麼個一樣法?鬼都是飄來飄去的,人也能飄?你飄一個我看看。」

 黃單,「……」

 陳時笑累了,他靠著牆壁抽菸,把一撮菸灰彈在牆邊的臭水溝裡面,「人是人,鬼是鬼,同一個思維是不可能套用在兩者身上的,不過,人有的,鬼都有,鬼有的,人不一定有。」

 黃單問道,「那你是說,鬼會自私自利,會貪婪,會有**,會害怕,也會濫殺無辜?」

 陳時叼著煙聳聳肩,「我可沒那麼說。」

 黃單抬頭看過去,「你說了。」

 陳時差點被口中的煙味嗆到,他痞氣的把那口煙味噴吐在少年臉上,唇角似笑非笑的勾著,「行吧,我說了,怎麼著吧。」

 黃單說不怎麼著,「你為什麼懂這些?」

 陳時還是那副懶散的模樣,看不出其他的情緒,「書上是那麼寫的。」

 黃單不問了。

 這個小插曲讓倆人之間的關係發生了些細微的變化,可以正常交流了。

 黃單去小店裡買水,把一瓶遞給面前的人。

 陳時說了聲謝,就把礦泉水接到手裡,擰開蓋子的時候開口,「林茂他們跟你說過了吧。」

 黃單點頭,「嗯,說過的。」

 陳時後仰脖子喝幾口水,「就是那樣,我很怕車,天生的。」

 黃單說,「看過醫生了嗎?」

 陳時的喉結滾動,「知道什麼是天生的嗎?就是從我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眼睛,呼吸第一口空氣的那一刻開始,不對,應該要從我還在我媽肚子的時候算起。」

 黃單說,「上輩子你目睹過一場嚴重的車禍,留下了心理創傷,太深刻了,所以這輩子會受到影響。」

 陳時抖著肩膀笑,「說的跟真的一樣,你這編故事的本事厲害了。」

 黃單想說,這是真的,因為你的上輩子有我,你怕車的根源,就是我。

 但他只是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一個音。

 要是說出來,會和說笑話一樣,還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沒人會笑的,只會覺得又俗又爛,是現在的電視劇裡都不會再用到的情節。

 黃單的視線停在一處,那邊有個女生在跟一個男生說笑,手臂掛在男生的脖子上,踮著腳親他的臉頰,倆人甜甜蜜蜜的,是對熱戀中的情侶。

 那女生的背影很像夏唯,身上的裙子跟夏唯死時穿的那件款式一模一樣,也有一頭順直的長發,從後面看去,黃單有種就是夏唯本人的感覺,看了正面才知道不是一個臉,他不禁懷疑,之前在馬路上看到的身影,會不會就是看錯了?

 如果有人闖紅燈跑響馬路對面,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這種事每天都會有,否則也不會出現不少因為這種事遭遇不幸的新聞。

 黃單猶豫了一下,還是朝那對情侶的方向走了過去。

 陳時一轉頭,少年就沒了,他搜索到了目標,就皺皺眉頭,邁開腳步走近,聽到對方在問那個女生半小時前有沒有在XX路上闖紅燈,橫穿馬路。

 這問題太容易讓人懵逼。

 女生跟她男朋友都是那個表情。

 黃單以為自己搞錯了,就聽到女生語氣不善的說,「對,我是闖紅燈了,怎麼了?不行嗎?警察叔叔都不管我,你還想多管閒事?」

 他蹙蹙眉心,原來真不是夏唯。

 女生見陌生少年蹙起了眉頭,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看,跟個老教授一樣,恐怕還有一堆大道理要逼逼,就拽著男朋友的手走了。

 那男生走之前還給了黃單一個警告的眼神,黃單壓根沒有在意。

 陳時抽一口煙,揶揄的笑道,「那青春痘哥們以為你想泡他女朋友,要是你再說兩句,他能把你揍的鼻青臉腫。」

 黃單說,「他只有鼻子附近有一個痘。」

 陳時挑眉,「一個也是青春痘。」

 黃單抽抽嘴,沒有跟他討論什麼是青春痘,「你有兩個。」

 陳時愣愣,「扯吧你。」

 黃單說,「在你的脖子後面,一大一小。」

 陳時,「……」

 黃單認真的說,「大的那個已經熟了,你別去抓,也別摳,很快就會好的。」

 陳時剛要說話,口袋裡的手機就叮鈴鈴的響了,是他家裡的座機,他走到一邊接電話,不時把煙塞到嘴邊。

 黃單無所事事,就站在原地等著,隱約聽到什麼學校,請假,考試,他捏捏手指,要是那個人能留下來就好了。

 會的吧,因為他在這裡。

 度過了好幾輩子,黃單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陳時打完電話過來,指間的那根菸已經燃盡大半,「不走?」

 黃單說,「走。」

 陳時想起來了什麼,他用著輕鬆隨意的語調,唇角卻壓了壓,「路上車多,沒事別瞎跑,有事就更不要瞎跑,免得跑著跑著就跑到黃泉路上去了。」

 黃單說,「人各有命,馬路上發生的事故都很突然,想不到的,有時候你躲著車,車硬要往你身上撞,躲也躲不過去。」

 陳時皺眉,沒來由的不喜歡聽到前幾個字,「什麼叫人各有命?」

 黃單說,「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盤,早早就寫好了的。」

 陳時對這個解釋的厭惡程度遠超想像,他的指尖用力,把煙給掐成兩斷,「我發現你有時候特找打,想把你打一頓。」

 黃單抬了一下眼皮,「你說你想打我?」

 陳時把斷成兩截的煙丟地上踩了踩,斜眼道,「你要是再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信不信我能把你打到鼻子下面拖兩條鼻涕?」

 黃單問道,「我說什麼了嗎?」

 「說什麼你不知道?去他媽的人各有命!還說什麼命盤早就寫好了,誰寫的?天王老子?以後少看這種神經兮兮的東西,看多了會變成神經病。」

 陳時手插著兜,面部線條冷硬,口氣也是,「你惹你哥哥生氣了,自己回去吧。」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黃單望著男生離開的背影,無語的搖搖頭,走著跟他相反的方向回了住處。

 林茂還在睡著,屋子裡的爐子沒點,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子臭味,不知道是衣服沒曬乾散發出來的,還是哪兒塞了只襪子。

 黃單去把他搖醒,「快兩點了。」

 林茂沒睡夠,又趴回被窩裡,模糊不清的說,「我下午不去畫室了,你跟小唯沈良他們一塊兒去吧。」

 最後一個音落下,林茂就從被窩裡坐起來,眼睛睜大,「小唯死了。」

 黃單,「嗯。」

 林茂狠狠搓了搓臉,把臉皮搓的發疼才停下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身邊的人離開,我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接受,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就像是在做夢。」

 「可以理解。」

 黃單也知道那種感覺,第一次穿越,那個男人死了以後,他會以為對方還活著,越那麼想,就越覺得對方在自己身邊。

 林茂抓抓頭髮,「小唯在哪兒?」

 黃單說,「還在停屍房吧,你想去看看她?」

 林茂的臉一白,聲音都變了,「別,我這人從小到大是什麼都不怕,就怕鬼。」

 黃單把凌亂的被子鋪整齊,拽了拽床單,「那以後就別提她了。」

 「你以為我想啊,我還以為她沒死呢。」

 林茂苦笑,他打著赤腳在屋裡來回走動,滿臉的焦躁,「不行,還是去看看吧,不然我還覺得只是個夢。」

 幾十分鐘後,黃單跟林茂出現在停屍房裡,還有被他們叫來的沈良跟陳時。

 林茂說人多壯膽。

 四個人來都來了,誰也沒有主動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上前掀個白布打聲招呼。

 沈良不耐煩的說,「林茂,你不是要看她嗎?看去啊。」

 林茂正在走神,冷不丁的聽見聲音,他的身子抖了一下,扭頭就瞪沈良,「你突然說話幹什麼?媽的,老子差點被你嚇破膽!」

 沈良鄙視的哼了聲。

 林茂壓低了聲音,挑釁的揚唇,「哼什麼哼,有種你去把白布掀開啊。」

 這激將法太垃圾了,誰都聽的出來。

 沈良輕嗤,在林茂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走過去,直接就伸手把白布拉了下來。

 夏唯的臉暴露在四人的視野裡,血手印還在她的臉上,像是長在臉皮上的一塊胎記,猙獰醜陋,讓人看了就頭皮發麻。

 不知道是不是白布拉下來,卡的部位不對,只露出夏唯的一個人頭,顯得很詭異,好像她下一刻就會睜開眼睛,開口說話。

 林茂叫沈良把白布再拉下來一些,被對方罵他屁事真多。

 白布整個被掀掉了。

 視野裡多了一片白,黃單眨了一下眼睛,他再看去,沒了白布的遮擋,可以看見夏唯的手腳併攏,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染血的裙子,她的面容安詳,給人一種睡著了的感覺。

 等看到她脖子上的幾個窟窿時,那種感覺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親眼看到同學的屍體,林茂傷心之餘,也鬆口氣,他喃喃,「小唯真的死了。」

 沈良說,「不然呢?難不成她還會站起來給你來個擁抱?」

 林茂往黃單身邊蹦,「沈良你有病吧,在小唯面前都敢說這種話,你就不怕她找你?」

 沈良摩挲了一下手指,「有什麼好怕的。」

 林茂一副沒法溝通的樣子,「我不跟你廢話,你把白布給小唯蓋上。」

 沈良這時候卻說,「我只負責掀開。」

 林茂瞪著他,轉而又哼笑,「怎麼,怕了?你不是有種嗎?」

 沈良呵呵。

 林茂這會兒才知道,沈良樂意,自己那激將法才有效,他身處這地兒,就跟一慫包一樣,「舒然,你去吧。」

 黃單剛邁開一步,就被一隻手從拽開了,陳時越過他走到床邊,把床尾的那塊白布抖抖,蓋住了夏唯的屍體,動作一氣呵成,好像面對的不是屍體,是個石膏。

 林茂只盯著白布看,生怕裡面的同學會走下來。

 沈良的視線卻從陳時跟黃單身上走了個來回,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轉瞬即逝。

 停屍房裡的溫度很低,沒待一會兒呼出的氣息都是涼的,吸進來的也是,不但裹著消毒水的味兒,還有屍體上面的味道。

 陳時把手放進口袋裡,「走了。」

 黃單看看床上的白布,下意識的說,「再見。」

 陳時莫名的聽著不舒服,「你跟一個死人說什麼再見?給我把那句話收回去!」

 黃單乖乖的照做,「收了,剛才我沒說話。」

 陳時的眉毛挑了挑,心想這小子還是很可愛的,要是沒被人騙了走上歪門邪道,那就更可愛了。

 後面不遠的沈良又一次把視線挪了過去。

 林茂的心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壓根就沒管他們三個。

 晚上黃單去了畫室,林茂一個人待在房裡會很無聊,他也去了。

 劉老師在跟大家一起畫寫生,模特是個男大學生,留了個絡腮鬍,頭髮蓬亂,臉上掛兩個黑眼圈,頗有一種頹廢的氣息。

 黃單,林茂,沈良三人認出來了,大學生就是跟他們住在同一層的那位,平時有碰到過。

 大學生叫齊放,歷史系的,今年上大一,他說自己上個月剛過十八歲生日,長了張滄桑臉,沒人信他的話,只當他是在開玩笑。

 黃單快速削了根鉛筆,坐在周嬌嬌旁邊畫起來。

 周嬌嬌給他一顆水果硬糖,這次是荔枝味的,「還以為你晚上不來了呢。」

 黃單剛要剝開,就被林茂給拿走了,「喲有糖吃啊,我晚飯沒吃飽,正好餓著呢。」

 周嬌嬌不高興,「林茂你幹嘛搶舒然的糖啊?」

 林茂一雙小眼睛眯成一條縫隙,「你給舒然的,就是舒然的了,他都沒說什麼,你有什麼好說的,是吧舒然。」

 周嬌嬌皺皺鼻子,「你真是沒皮沒臉。」

 她又給了一顆糖給黃單,不是荔枝,換成了蘋果,「快吃快吃,我爸晚上剛給我買的,很甜。」

 黃單剝了放進嘴裡,確實很甜,甜的他有點想吐,「謝謝。」

 周嬌嬌笑眯眯的,「待會兒你幫我改改畫啊。」

 黃單說好。

 周嬌嬌笑的更開心了,她把鉛筆豎在前面量齊放的三庭五眼,在紙上畫幾條線,就開始畫眼睛。

 這是周嬌嬌的習慣,每次畫人頭,她都是先把五官畫出來,等畫好了人臉,再上下擴散的畫,這是不對的,老師說過了,她卻改不掉。

 有黃單在,周嬌嬌時不時的就找他說話,頭也往他的畫前湊。

 「舒然,你畫的眉毛形狀比我畫的好,怎麼畫的啊?我感覺比模特自己長的還要好看。」

 「舒然,橡皮擦借我一下,明天我也要讓我爸去買你這種的橡皮擦,擦起來很乾淨,特別好用。」

 「……」

 另一邊的林茂直掉雞皮疙瘩,「沈良,嬌嬌不會是看上舒然了吧?」

 沈良在勾畫模特的輪廓,改了兩次了,煩躁的說,「我在畫畫,別跟我屁話。」

 林茂撇嘴,「你真是越來越沒勁了。」

 沈良的筆芯斷了,他把鉛筆一扔,換了支接著畫。

 林茂咂咂嘴,扭過頭不跟他說話了。

 齊放坐在椅子上,從他的角度能看到每個人的臉,他的身體沒動,嘴巴一直在動,跟幾個女生聊天,說什麼自己會看相啊之類的,活脫脫就是一副欺騙良家少女的神棍姿態。

 林茂小聲嘀咕,「竟然有比我還能吹的。」

 黃單說,「也許他真會看相。」

 林茂不信,「我跟你說吧,這就是把妹的一種套路,早就老掉牙了。」

 黃單發現齊放看了過來,他直視上去。

 齊放對他露出一排牙齒,大概是臉黑,絡腮鬍也黑,襯的他牙特白,像是刷了炫白似的。

 周嬌嬌,「帥哥,我正在畫你的嘴巴,你能把牙齒收起來嗎?不然我不好畫。」

 齊放收了笑容,繼續當他的模特,「美女,要我給你看相嗎?」

 周嬌嬌說,「不要。」

 有人說笑,「嬌嬌她爸在外面等著呢,你小心她爸進來跟你打招呼。」

 齊放正色道,「那正好啊,我可以給叔叔看個相,我很準的,比城隍廟那些老頭子要准多了。」

 大家哄笑,沒想到劉老師竟然湊了個熱鬧,「你給我看看。」

 齊放沉吟著說,「劉老師今年的事業會有一次不小的衝擊,破財消災。」

 劉老師問,「還有呢?」

 齊放說,「距離有點遠,我只能看出來這些。」

 劉老師笑著搖搖頭。

 齊放的視線掃了一圈,一副很無聊,想找個事打發時間的樣子,「還有誰想要我給他看相?」

 林茂指指沈良,「給他看看。」

 沈良的臉一沉,「看個屁啊看!」

 他這一聲近似是吼的,把畫室裡輕鬆的氣氛給破壞掉了。

 劉老師打了圓場。

 有的人不喜歡這種看相算命的東西,反感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說了,沈良就不是那種適合隨意開玩笑的人。

 林茂冷了臉,站起來換了個位置。

 黃單見齊放又一次朝自己看過來,他沒搭理。

 M市的某個私人別墅裡面燈火通明。

 王琦進門就被盛情招待,他看著椅子上的中年人,五十來歲,穿著體面,可以稱得上是大富大貴。

 表舅始終都是客客氣氣的,「王警官,晚飯已經燒好了,我們去前廳吃吧。」

 王琦只是來聯繫一下死者的家屬,沒想多待的,結果就因為看三層樓上的那些素描畫,不知不覺的待了很長時間,都快八點半了還在這裡。

 前廳寬敞明亮,長桌上擺著精美的西式晚餐。

 王琦已經見怪不怪了,死者在同學們眼裡就是個有錢人家的公主,她跟著這樣的表舅一起生活,物質上面自然不會差。

 表舅給王琦倒紅酒,「王警官,這次小唯的事,麻煩你們了。」

 王琦說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表舅唉聲嘆氣,「怨我,要是把花在工作上的時間多分一點給小唯,她也許就不會做出那種傻事了。」

 王琦說,「夏唯還有什麼親人嗎?」

 表舅說她有一個父親,「小唯的父母是在三年前離異的,沒過多久她媽媽就過世了,她爸有了新的家庭,沒來看過她。」

 王琦不能理解,離異的家庭他接觸過,夫妻雙方在對待孩子上面都不會棄之不理,「為什麼?」

 表舅欲言又止,「可能是為了顧忌現在的老婆孩子吧。」

 王琦沒多問。

 夏唯是自己殺的自己,案子已經結了。

 那個年紀的孩子會比較敏感,也異常脆弱,會因為旁人的一個眼神,一個笑聲而引起激烈的情緒波動,一念之間做出極端的行為也不在少數。

 一頓飯草草結束,王琦起身告辭。

 夏唯的後事是她表舅操辦的,找了個不錯的墓園。

 葬禮定在13號,前一天黃單跟林茂都很發愁,因為他們發現自己沒有這個季節的黑色衣服。

 林茂把黃單叫上,倆人一塊兒去了沈良那屋。

 沈良跟他們完全相反,春夏秋冬這四個季節裡面,他幾乎都是黑色的衣服。

 黃單和林茂的身材都跟他相似,可以借了穿。

 沈良嫌棄的說,「借給你們穿可以,必須洗乾淨了再還給我。」

 林茂說,「知道了知道了。」

 他拉著黃單站到衣櫥前翻翻,「舒然,你要穿哪一件?我覺得這件不錯哎,你說呢?」

 黃單無所謂,「可以的。」

 當天他們三人跟陳時碰頭,一起打車去了墓地。

 車子剛出發,陳時口袋裡的手就握成了拳頭,雙眼緊閉,薄唇也緊緊抿著,一張臉白的嚇人,他在獨自承受著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

 黃單不能看,一看就心疼,他垂下了眼皮,比陳時還希望車子快點停下來。

 結果卻不如願。

 抵達墓地的半路上碰見車禍,司機不得不繞路走,等到了目的地,葬禮已經結束了,他們沒見到夏唯的表舅,墓碑前一個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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