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鄉村愛情
黃單抱著方瓜,「翠鈴姐,我媽讓我來送這個。」
吳翠玲把手在抹布上擦擦,接了方瓜放廚房,出來時提著一隻小鱉,「大哥早上在塘裡釣的,你拿回去燒湯。」
黃單接過去,「哥還能釣到鱉,我連魚都釣不到。」
李根咔地將木柴砍成兩半,「回頭帶你去釣。」
「好啊。」
黃單聽到屋裡傳來聲音,是王月梅在喊吳翠玲,叫她推自己出來。
吳翠玲連忙進屋。
黃單抬眼去看,坐在輪椅上的王月梅頭髮梳的整齊,一根頭髮絲都沒有散下來,露出來一張瓜子臉,柳葉眉,她的身上穿著藏青色褂子,扣子斜扣,眼角雖有細紋,氣質卻依舊很好,旁邊的吳翠玲同她一比較,五官要更加普通,也顯得單薄多了,遠遠沒有那種歲月贈予的韻味。
王月梅和整個沙塘村格格不入,或者說,她是有意要這樣活,哪怕是到了五十歲,也依然不變,執著地活出與眾不同的味道。
這是黃單每次見王月梅,都會生出的念頭,他心想,沒有癱的王月梅肯定會活的更精緻。
也不知道是怎麼癱的。
王月梅讓吳翠玲把自己推到院裡,「冬天,你媽說要給你張羅媳婦兒啊。」
黃單偷偷瞥砍柴的男人,「嗯。」
王月梅說笑,「大媽覺著上河場的小芳不錯,人勤快。」
黃單還沒表態,李根就說話了,「媽,你管那做什麼?」
王月梅說,「那小芳媽瞧著就是順眼,你不喜歡,沒準冬天喜歡呢。」
黃單說,「大媽,我也不喜歡。」
王月梅露出可惜的表情,「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大媽給你留意留意。」
黃單說,「個子比我高,長的比我壯,能給我挑水種菜,割稻插秧,為我著想,還能帶我出去玩。」
王月梅聽愣了。
一旁的吳翠玲噗嗤笑出聲,「冬天,你這不是找媳婦兒吧?是想當媳婦兒。」
黃單抿嘴,擺出害羞又窘迫的樣子。
李根把木柴丟柴堆裡,他扭頭笑,「我就覺得這追求不錯,冬天,要是遇到了那樣兒的,你可得抓緊了。」
說著,還擠眉弄眼。
黃單,「……」
聊了一會兒,王月梅見黃單要走,就說,「翠玲,去我屋裡把那一袋子桂圓拿給冬天。」
吳翠玲馬上去拿桂圓。
黃單說,「翠玲姐,不用的。」
吳翠玲停下腳步,看一眼王月梅。
王月梅對黃單說,「那是別人送的,大媽看也不是便宜的桂圓,你拿回去,給你媽吃,她愛吃那東西。」
吳翠玲把桂圓給黃單,「冬天,你就拿著吧。」
黃單看看桂圓,陳金花叫他來送一個方瓜,王月梅還禮是一個鱉和一袋子桂圓,像是維護著自尊。
倆人不是好了幾十年的老姐妹嗎?送點東西都較勁?
還是他多想了?
黃單沒多待,提著鱉從李根旁邊繞過,交換了一下眼色,晚上小竹林見。
陳金花在門口站著,見兒子手裡提著的東西就發脾氣,「冬天,媽讓你去給你王大媽送方瓜,你怎麼還拿東西回來了啊?」
黃單說,「是王大媽要給的。」
陳金花抄起牆邊的掃帚往兒子身上揮,「她給的你就要?你也不看看王大媽家是什麼情況,媽平時是怎麼教你的,你怎麼就這麼沒長進呢?」
黃單提著鱉跟桂圓往後躲。
陳金花也沒打多重,她身體不好,氣喘不上來,靠著門框坐下來,臉發青。
出門倒刷鍋水的英雄媽見狀,趕忙放下盆上來拉住陳金花,「你這是做什麼啊?孩子有個不對的地方,好好說就是了。」
陳金花哎喲一聲,人快不行了。
英雄媽焦急的喊,「冬天,快把你媽扶進屋!」
黃單回神,過去和英雄媽一起把陳金花往屋裡扶,給放到床上躺著。
陳金花勻過來氣,臉色好了不少。
英雄媽嘆口氣,把黃單叫到一邊,「冬天,你爸死的早,你媽一人把你拉扯大,身子骨不比年輕時候,你多順著她,別給她氣受。」
黃單說,「二嬸,我曉得的。」
英雄媽拍拍他的胳膊,「那行,二嬸回了,你照顧著點你媽。」
黃單把門掩上,「媽,喝水嗎?我去給你端缸子。」
陳金花擺擺手,「冬天,記著媽的話,以後你王大媽再給東西,不管是什麼,你都不能要。」
黃單說,「好哦。」
陳金花摸摸他的頭髮,「這次就算了,那鱉跟桂圓,你已經拿回來了,媽要是再還給你王大媽,會讓她不高興,媽看看鱉要怎麼做,明兒給你做了吃,至於桂圓,先放著吧,回頭送人的時候用上。」
黃單說,「媽,王大媽有哥,還有翠玲姐,過的比咱舒坦。」
陳金花說,「你不懂,媽跟你王大媽是多年的姐妹,理應幫襯著些。」
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讓黃單去把蠶豆剝了晚上吃。
村裡瀰漫著炊煙的味兒,大傢伙幾乎都結束一天的忙碌,歇著了。
張英雄抓著只大公雞拔雞毛,給小侄女做毽子,「冬天,你這次抓了好幾條蛇,發了啊。」
黃單在剝蠶豆,「還行。」
張英雄說起被毒蛇咬的那人,他少了條胳膊,就意味著家裡的勞動力減弱很多,媳婦兒受不了那罪,直接跟人跑了,丟下一個兩歲多的男孩,一個七歲的女孩,只能指著五六十歲的父母,日子要難過死。
黃單把蠶豆米丟籃子裡,生命脆弱,生活艱難。
「我爸聽說這事,立馬就不罵我臨陣脫逃,沒出息了。」張英雄咂嘴,「冬天,還好你沒啥事。」
黃單說,「嗯。」
陳金花也是那麼說的,摸著他的胳膊腿一口一個沒事就好。
有撥浪鼓聲從村東頭傳過來,是賣零貨的來了,挑著兩個貨櫃,裡面放著髮夾,頭繩,頭花,扣子,針線,玻璃珠之類的小玩意兒。
村裡的小姑娘少婦都出來,把賣零貨的圍住。
黃單被張英雄拉著上前,發現貨櫃上面是塊玻璃,能看見櫃子裡的東西。
賣零貨的一個月就來一兩次,東西都不貴,很得村裡人喜歡。
黃單一個黑色髮夾,上面有暗色的花紋,挺漂亮,他問過價錢就對張英雄說,「借我五毛錢。」
張英雄在胸前的口袋扒扒,把一個疊成三角形的紙幣遞過去,「給。」
黃單買了髮夾。
陳金花在廚房做飯,她見著髮夾就說,「這個髮夾你王大媽戴合適,媽這又髒又亂的,戴著糟蹋了。」
黃單給她戴上,「誰說的,媽戴著好看。」
「又逗你媽開心。」
陳金花在水缸邊左看右看,她進屋,把髮夾拿下來,小心翼翼的用手絹包著,放進大衣櫃裡面,想了想又戴回去。
月上樹梢,塘邊的竹林裡。
李根一把抱住黃單,「想死哥了,快讓哥親一口。」
黃單推推男人,「你輕點親。」
李根,「……」真愁,親都要輕點,那別的事還能幹嗎?
他把青年壓在一根粗竹子上面,彎著腰背,鼻子往對方的脖子裡湊,聞到了香皂味兒,「洗澡了?」
「嗯。」
黃單往後仰頭,看見細長的翠綠竹葉紛紛飄落,有的掉在他的臉上,有的往他的褂子裡鑽。
李根給青年把褂子裡的那兩三片竹葉弄掉,自個的手卻不拿出去,無賴般的往他身上蹭,「鱉吃了沒有?」
黃單說沒。
李根親著黃單的耳朵,「那玩意兒補著呢,明兒記得燒了吃,你要是喜歡,哥下回給你多釣兩隻。」
他哄道,「嘴巴別閉著,讓哥進去。」
黃單說,「我怕你咬我。」
李根捏著他的腰說,「不咬,哥疼你還來不及呢。」
然後黃單的嘴就被咬了,疼的他倒吸一口氣,摀住嘴巴推開男人,眼中含淚。
李根的呼吸一緊,口干舌燥,他撐著手臂,「給哥看看有沒有流血。」
黃單踢男人一腳。
李根抓住他的腳踝,眼底有什麼東西在翻湧,嗓音沙啞乾澀,「哥真想就在這裡把你收拾了。」
黃單的雙眼一瞪,他拿來摀住嘴巴的手,「你到一邊去。」
李根抱住青年的腰,往懷裡撈,按著他的手,低低的聲音說,「你幫哥好不好?」
黃單說不好。
李根抓著他不放。
男人的手掌粗糙寬大,很有力量,黃單掙脫不開。
片刻後,李根舒坦了。
他拿鞋子踢踢腳邊的一處,破壞辦事現場,眼睛往青年的屁股上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把這人變成自己的,得挑個更安全的地兒。
黃單抓起一把竹葉擦手,「哥,我能問你個事嗎?」
李根坐黃單旁邊,神情懶懶的,「問。」
黃單問道,「你以前討過兩個老婆,都是怎麼死的啊?」
李根的面色微微一變,他半闔眼簾,遮住眼中的情緒波動,「你怕我把你剋死?」
黃單搖頭,「我是男的,不一樣。」
李根擦火柴,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頭一個是在轎子裡死的,到我家門口時,發現人已經沒氣了。」
他點著煙,把火柴甩滅再彈出去,「第二個是成親第三天喝農藥死的。」
黃單看著火柴落在竹葉上面,「為什麼?」
李根搖頭。
黃單陷入沉默。
十里八村,李根這條件,找不出第二個,第一個女的死因暫且不論,那第二個呢?幹嘛自己喝農藥啊?
李根把煙抽完,「挺晚了,回吧。」
黃單腿麻。
李根起身,背對著青年彎身,「上來,哥背你。」
黃單說,「萬一被人看見了就不好了。」
李根把他往背上拉,「大晚上的,豬都睡了,誰出來溜躂?」
黃單趴上去,手摟著男人的脖子。
李根托托青年的屁股,「知道你打心眼裡喜歡你哥,但是你也別摟那麼緊,會死的。」
黃單抽抽嘴,手鬆開些,他忽然喊道,「哥,快看,有流星,你趕緊許願。」
李根嗤一聲,「許什麼願啊,騙小孩的。」
話是那麼說,他卻在流星劃過夜空的那一霎那,偷偷許了個願,希望能跟背上的人好一輩子,兩輩子,三輩子,一直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