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Tri……Triton？」Reid本能性地感受到有哪裡不對勁，輕輕叫了一聲Triton，「你太用力了。」他皺著眉拍了拍Triton的手，Triton握得很用力，以至於他感覺自己的肩膀都有些疼痛起來。

　　「你要離開我嗎？」Triton專注地看著Reid，眼眸隱隱帶了幾分癲狂的色采，「你要離開我嗎，Dr.Spencer.Reid？」

　　他的語氣比平時要更加的痴纏溫柔，卻讓人不自覺感到些許危險的氣息。

　　「我……」Reid猶豫幾秒組織了一下語言答道，「不會，我不會離開你的。」現在Triton的狀況不太對，他的本能和專業知識都告訴他這種時候還是順著對方說比較好，左右精神分裂症是個長期病症，實在不行拜託Triton找個精神科醫生到島上來也行。

　　「說謊。」Triton嘆息道，「你想要離開的吧，離開這座島，離開我。」他緩緩伸手撫摸著Reid的臉頰，竟是微微紅了眼眶，「你為什麼就不能乖乖的呢？在我身邊不好嗎？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啊。」

　　為什麼他的人類要離開他，因為發現他不再同為人類而是來自於海洋的妖魔？因為懼怕他那超乎於常人的力量？還是因為純粹厭惡他的糾纏不休？

　　海妖本能的不安讓他眼底聚集起陰霾波瀾，總是這樣啊，無論多少代傳承，無論人類的社會再怎麼改變，當海妖身份暴露的時候會選擇接受他們的人類依舊屈指可數，即便曾經那麼的深情不悔生死相許，最終人類大多還是選擇了離去，更有心懷不軌者，或是利用討好或是痛下殺手，縱然海妖再怎麼強大狡詐，往往都是最後的輸家。

　　海妖鬥不贏人類的，因為他們的鐵石心腸在自己的人類面前連塊豆腐都不如，隨便就能將其碾碎。

　　所以永遠都是不安的，即便處於主動機關算盡，即便步步為營順風順水，內心依舊存著無盡的惶恐與無措，人類太善變，人類也太陰險，此時能對你深情款款海誓山盟，轉眼卻又能移情別戀惡言相向，海妖能做的，也只不過是在一敗塗地的最後拖著那個人類沉入海底，悲痛欲絕地將自己深愛的人類吞吃殆盡，在脖頸上掛上一截肋骨，在絕望的悲歌之中心碎而死。

　　既然不能同生，那便共死，海妖的愛情從來都最純粹，也最決絕。

　　「因為我不是你所想像的樣子嗎？」Triton喃喃道，眼神空茫，卻像是下一秒就能落下淚來，「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永遠都不會……」

　　「冷靜點，Triton你得冷靜點。」Reid意識到他們之間很有可能在某方便的交流上出了問題，但Triton現在的狀態明顯不是能夠進行良好溝通的狀態，於是他握住Triton的手拿出跟嫌犯談判的架勢，溫聲誘哄道，「我沒有想要離開你，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他說的很誠懇，因為事實上他的確是這麼想的，世界上哪裡去找第二個這麼好的人呢，體貼溫柔不會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永遠笑眯眯地捧場，跟得上他天馬行空的思維跳躍速度從不冷場，他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哪怕偶爾情商下線口不擇言也不用擔心，Triton不會生氣的，即便是開竅慢些也無所謂，Triton會等他的，無論走到哪裡只要一回頭對方就永遠都在，讓他可以安心地繼續向前。

　　安全感，認同感，以及情感上的缺失，Triton滿足了他對伴侶的所有幻想，甚至還要更加完美，完美到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在做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眷戀Triton所給予的支持與溫暖，那是一種包容的，強大的，可以支撐起他偶爾脆弱迷茫的愛，讓他可以忐忑卻又有帶著些許有恃無恐地向對方傾訴一切。

　　逐漸泥足深陷的過程中，又哪裡容得下他抽身而去呢。

　　「我只是有點事……」這話一出口Reid就發現Triton本來已經陰轉晴的臉又開始沉下去，趕緊接著補救道，「不離開這個島也可以，我只是想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你願意聽我說嗎？」

　　Triton眯著眼仰頭看了Reid一會，尾巴撐著泳池壁腰腹用力從水中坐到了池邊，伸手抱住Reid，「你說。」

　　自己的人類，果然還是抱在懷裡比較安心。

　　「那……」Reid深吸一口氣，沒去管兩人的動作，專注地想著該怎麼開頭，「那就從我的母親開始吧。」

　　「她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為了把我生下來懷孕的時候她停藥了，這導致了我出生之後她的病情逐漸惡化，出現了很嚴重的幻覺，敏感多疑經常在大喊大叫沒有辦法正常交流，後來她被確診為偏執型精神分裂症，而那時候我又很小……」Reid苦笑了一下，「家裡基本上都依靠父親在打理，那也許真的是太艱難了，十歲的時候他選擇了和母親離婚。」

　　Triton收緊環住Reid的手臂蹭了蹭他的頸側想要給予對方一些安慰，他能嗅到Reid身上蔓延的甜甜蜂蜜氣息，這意味著對方現在的心情一定是苦澀晦暗的。

　　人類本位制的海妖早就忘記了自己肚子裡的彆扭，滿腦子淨轉悠著該怎麼讓自己的人類重展笑顏。

　　「你是想要去看你的母親？」他問道。

　　Reid搖搖頭，「我剛去過一次沒多久。」他說完頓了頓，才又說下去，「我是想告訴你，精神分裂症是有一定遺傳幾率的。」見Triton還是一副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的樣子，Reid嘆了口氣，一狠心直接把事情挑明了——「我非常有可能會遺傳到這種病，最近這幾天我出現了某些症狀，所以想要找個醫院檢查一下。」

　　「症狀？」Triton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我這幾天頻繁的頭痛，總覺得被什麼東西監視著，甚至會在半夜應激驚醒，同時我能看到一些幻覺，一些非常不真實的幻覺。」Reid解釋道。

　　「比如說？」Triton心裡逐漸升起某種不太好的預感。

　　「比如現在我看到的你正長著魚尾，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美人魚一樣。」Reid形容道，「還有你的耳朵也是魚鰭一樣的形狀，耳朵後面還有像腮一樣排列的鱗片。」

　　Triton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魚尾，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鰭，一時間倒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對於種族性偏執狂病得不輕的海妖來說是沒有所謂精神疾病的概念的，因而他雖然很早知道Reid的母親有精神分裂症，也知道這種病有著一定的遺傳幾率，卻還是沒能和自己的人類思路成功對接在一切。

　　「你這幾天都在擔心這個？」他問道，覺得自己沉悶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不少，就連語調裡都多了幾分笑意。

　　「嗯。」Reid仍不自覺皺著眉頭，絮絮叨叨說著自己的擔憂，「這種症狀的頻繁出現就說明了我不僅患有了精神分裂症並且已經發展到了一個比較麻煩的階段，隨時有可能會性情大變甚至傷害別人，照顧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需要消耗大量時間和精力，如果你認為不能承擔的話我完全可以——」

　　沒說完的後半句「理解並接受」被Triton堵在了Reid唇間，他很小心地低頭給了懷中的人類一個纏綿的深吻，舌尖勾纏齒間輕咬，極盡溫柔挑逗之能事，海妖在過去的四百年間從未有過任何親吻經驗，但這並不妨礙他用最快速度學會怎麼樣才能讓自己的人類舒服。

　　同樣沒什麼接吻經驗的Reid很快就被吻得丟盔棄甲，手腳癱軟到被放開也只能掛在Triton身上氣喘吁吁，並悲哀地發現自己因為一個親吻就起了某種並不多麼喜聞樂見的生理反應。

　　「如果不是幻覺呢？」Triton低笑著問他，「如果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呢？」

　　那麼你會怎麼選擇呢，我的人類？

　　Reid認真地想了想，回答道：「人身魚尾這種形態並不符合任何一種進化理論，不可能是真實的。」

　　「是嗎？」Triton失笑，抓住Reid的手放在自己的魚尾上，「那現在呢？還是幻覺嗎？」

　　掌心下的鱗片又涼又滑，鱗片間帶著些微凹凸不平的交錯感，摸起來就像是……Reid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瑩潤而堅韌的手感像帶著吸盤讓他捨不得把手拿開，鱗片並不厚重，從上到下細密地排列，尾端半透明的尾鰭薄的讓他不敢多加半分力道，生怕不小心將其弄破。

　　Triton舒展身體手撐在身後，微笑著看著自己的人類神色複雜又入迷地撫摸著自己的尾巴，人類的手很暖和，摸在魚尾上時那種熱度彷彿透過鱗片一直燙進了血液裡，燒得他整條魚都燥熱了起來。

　　「如果我真的不是人類呢？」他笑著問道，指尖劃過Reid柔軟的發間，「你會離開我嗎？」

　　Reid沒有回答他，只是一臉嚴肅地從魚尾巴尖尖又往上摸回來，細緻得像是要把每一片鱗都檢查清楚一般，雖然沒有把鱗片翻起來或者試圖撬起，但是微微的癢和熱度還是讓Triton覺得有點不太好了。

　　看完了尾巴Reid又坐起身去看Triton的耳鰭，帶有接受聲波預測水流方向等功能的耳鰭血管神經密佈非常敏感，被Reid一碰就微微抖了抖，半透明的淺藍色中浮起一抹淡淡的淺紅，向後縮起護住翕合的鱗腮。

　　Reid忍不住又摸了摸那雙耳鰭，看了看拖在Triton身後的魚尾，感受著掌間真實到不能更真實的殘留觸感，和Triton對視良久之後憂心忡忡地說道：「現在不光是視幻覺，就連觸幻覺都開始出現了，我真的不去醫院不行了。」

　　他說著站起身嘟嘟囔囔著自己認識的相關權威的聯繫方式，腳步匆匆走回去拿自己的手機，留下Triton一魚呆滯在那裡哭笑不得，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搖搖頭站起身披上件浴袍，匆匆順著Reid離開的方向跟過去。

　　從沒想過自己還會有要證明自己真的是海妖而不是什麼幻覺的一天。

　　他的人類真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