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Dr.Reid最近有些苦惱，不，應該說是有些煩惱，甚至於可以說是頗為痛苦的糾結，這源自於幾日內夜夜糾纏不休的某些夢境，在此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想像力能夠有這麼好，每晚的夢境都是不帶重樣的香豔，除了珊瑚斑斕的海底，還有立柱式的希臘神廟，幽深的水族箱等等，唯一相同的就是在所有夢境中Triton都是人身魚尾的狀態，濕滑的魚尾磨蹭著光裸的皮膚，每一次都能讓Reid在極端的愉悅和隱約的羞恥之中快速繳械。

　　自己居然這麼重口。Reid把臉埋進被子裡拒絕去回憶更詳細的夢境內容，這些夢搞得他現在面對Triton的時候腦子裡總轉悠著那些該看的不該看的東西，有時候還會不由自主地把視線凝固在某處估量一下大致數值和夢裡面相對比——簡直沒臉去見對方。

　　至於為什麼夢境中的Triton都不是人魚的狀態他也大致心裡有點底，被拽進水裡時他還奇蹟般地維持著清醒，因而他很確定自己親眼看到了人身魚尾的Triton和那個長相奇特的醜陋生物的爭鬥，完全不符合一般科學規律存在的兩種生物的爭鬥。

　　世間是不會有這種生物的，這並不符合遺傳學的定律，但他偏偏就是看到了那樣的景象，這對於有著精神分裂遺傳病史的Dr.Reid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也正是因此，在發現自己被迫進入休假狀態的時候他沒有反對，平靜地留在小島上享受這裡的悠然時光。

　　他確實是需要一段時間的休息了，不光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感知覺障礙的發作，出現幻覺意味著他很有可能已經有了一定精神分裂的症狀，他需要儘可能放鬆自己緊繃的神經看這種狀況究竟只是一次意外還是已經開始惡化。

　　如果只是意外，那麼他完全可以通過作息時間表的合理規劃以及一些非處方藥來控制，但如果已經開始惡化的話，他就需要更為專業的治療了，最悲觀的角度來說，他很有可能要像他的母親一樣在療養院度過餘生，說不定還要給別人添上無數麻煩。

　　聽起來真是糟糕透頂。Reid嘆了口氣，強打精神從被子堆裡爬起來摸了件衣服套上，趿拉著拖鞋走出臥室。

　　今天的太陽很好，事實上這座位於南太平洋赤道附近的小島鮮有天氣不好的時候，走出門時Reid被陽光刺得閉了閉眼才適應過來。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他把一籃洗好的小番茄遞給Triton，問道。

　　「來點芝士。」Triton也不客氣，說著接過小番茄挨個切好放在玻璃杯裡，還不忘順便捏一個塞進嘴裡，「來一個嗎？」他把另一個遞到Reid唇邊。

　　「額……謝謝。」Reid一愣，趕緊把手上的芝士隨便一放騰出手來拿那個小番茄放進嘴裡，「很好吃。」他說道。

　　「嗯。」Triton把手收回去傾身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笑道，「的確很好吃。」

　　Reid僵直身體呆了幾秒，果斷拿起芝士塞給Triton，「別胡鬧！」他不自覺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道。

　　「ok，聽你的。」Triton聳聳肩，背過身去專心處理料理台上的食物。

　　為了方便做飯他把長發束成了馬尾，家居服又寬鬆，因而Reid很清楚的看到了Triton耳後生出的亮藍色鱗片，和白皙的頸背形成極鮮明的對比，寥寥幾片在耳後整齊排列成類似於腮的形狀微微翕動開合著，連帶著耳朵也開始產生了某些變化。

　　Reid強行壓抑住想要叫出聲的衝動，屏息看著那些鱗片，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非但那些鱗片沒有消失，甚至就連Triton的耳朵都在他眼前變成了棘狀的耳鰭，半透明的藍色薄鱗被靛藍色的軟骨支撐，在空氣裡敏感地抖動著。

　　太真實了……Reid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摸摸那雙精緻得像是藝術品一樣的耳朵，真實到就像是真實的一樣。

　　「嗯？」察覺到Reid的靠近Triton轉過頭來詢問地看著他，霎時間眼前的亮藍光斑消弭無蹤，Reid著急地伸手一抓，指尖觸到的卻是人類柔軟光滑的皮膚，雖然體溫比之常人稍涼一些，但也還遠不到非人類的地步。

　　「有事嗎？」Triton笑著問道，見Reid還是一副愣愣的樣子便似乎以為他還在犯困，拿了杯已經打好的果汁給他，讓他到外面客廳去醒醒盹，左右就差烤箱裡的培根雞蛋吐司杯還沒好了，他留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

　　Reid捧著果汁在客廳裡坐著發了好一會呆，時不時回頭瞥一眼低頭忙碌的Triton，對方正忙著把切成好看形狀的草莓片貼在玻璃杯的杯壁上，將打得細碎的水果泥分層填進去，側臉在陽光下顯得很是好看，長長的睫毛輕顫恍如振翅欲飛的蝴蝶。

　　但是剛剛，他分明看見了那些亮藍色的鱗片，瑩潤精緻彷彿精雕細琢的寶石，Reid抱頭呻吟一聲，感覺心漸漸涼了下去。

　　再沒有更糟糕的事情了。

　　另一邊Triton一邊心不在焉地把水果杯放進冰箱裡一邊偷眼瞄著Reid的方向，他的人類這幾天低落下來的情緒他並非毫無察覺，原因也大概心裡有數，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去怎麼安慰他，那些不自然的抗拒他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卻根本開不了口。

　　再等等吧，再等一等。

　　生怕挑破了那最後一層窗戶紙便真的無可挽回的海妖難得膽怯了一次，自我安慰著做了次縮頭烏龜。

　　於是反覆打了滿肚子的腹稿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偷偷摸摸地在日常中露出些許痕跡，或是一兩片鱗片，或是耳鰭魚尾一閃而過，等著他的人類主動開口，然而他的人類也許注意到了，也許沒注意到，每次面對沉默故作無事的Reid，Triton一時覺得慶幸，一時又滿腹忐忑。

　　他的人類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海妖深深嘆了口氣，患得患失而又不知所措。

　　Reid呢？在這裡住了一週之後Reid想要離開這座島，並不是這裡的環境不好，這麼風景宜人氣候溫和的小島沒有誰會不喜歡的，也不是Triton讓他不高興了，對方把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伴隨著腿傷的痊癒他的體重也隨之上漲了不少，有時候捏捏肚子上都覺得能捏出點軟綿綿的贅肉來。

　　只是他的「幻覺」在不斷增加，毫無消減的跡象，他開始頻繁地看到Triton的耳後冒出鱗片，有時當對方在水裡游泳的時候他會一錯眼將對方的雙腿看作魚尾，以至於漸漸的他都快要真的相信Triton是個人身魚尾的神話生物了。

　　更糟糕的是，他開始感覺到自己被監視，有時候睡夢中都會覺得有雙眼睛在幽幽盯著自己，讓他在毛骨悚然中驚醒，昨天他險些就對著衣櫃開了一槍，因為他覺得衣櫃裡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但實際上裡面除了他的衣服什麼都沒有。

　　被害妄想，幻覺，感知覺障礙，思維障礙，他在白天有時候也會頭痛不已，耳邊嗡嗡作響聽不清東西，他知道自己病了，現在需要的不是縮在某個地方自欺欺人地休養裝作自己會好的樣子，他需要的是專業的治療和藥物，以及來自專家的指導建議。

　　這些都是島上沒有的。

　　同時內心的愧疚也在催促著他將一切告訴Triton，他很清楚自己這幾天躲閃的態度讓對方困惑而又不安，他沒有阻止對方知道真相的權利，他得把一切說清楚——他的母親就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因此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能把生活搞得多麼糟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幻覺和妄想會把他變成另一種可怕的樣子，嚴重的時候身邊一刻都不能離開人，很多時候療養院才是最理智的選擇。

　　他該慶幸自己早前做過不少長線投資嗎，最起碼失去了FBI的工作後也不必擔憂生活來源問題。

　　他下定決心將一切對Triton坦白，無論對方會怎麼選擇他都會欣然接受。

　　Reid挑了下午去找Triton，上午Triton一般會在書房處理一些公務或者看書，Triton有一個非常棒的書房，Reid可以在裡面自由選擇那些罕見的保存完好的絕版書閱讀，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書房裡新添的跟整體古典風格並不搭配的柔軟沙發和暖色系靠墊就是專門為他準備的。

　　那真的很舒服，Reid可以從早上七點開始一直在書房裡泡到睡覺時間，盡情閱讀任何他感興趣的內容，Triton則固定早晨九點半開始處理公務，開電話會議或是批閱一些文件，他不曾向Reid要求過迴避，Reid也沒過問過他的任何決策，兩個人相安無事地在書房消磨掉一上午的時間，幾個小時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和Triton偶爾電話往來的聲音，安靜而又讓人享受。

　　所以Reid有點捨不得打破這個時間來講一些沒那麼美好的事情。

　　下午就不一樣了，通常Triton這個時候都會在海邊的泳池裡漂著不願意上來，他的游泳技術非常好，可以說是Reid見過最擅長游泳的人了，在水中真的仿如一條游魚一般，姿態流暢而充滿美感。

　　只不過每次Reid都會有那麼幾秒看到Triton身後拖著條魚尾巴，因而比起去泳池邊曬太陽他還是更喜歡在書房裡看書。

　　果然，這一次他又一次看到了Triton拖著魚尾懶洋洋地在水裡游動，那條尾巴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水面，很是百無聊賴的樣子。

　　「Triton。」他喊了Triton一聲，按照經驗來說Triton意識到他的時候幻覺就會消失。

　　「嗯？」Triton踟躕幾秒，最後一咬牙甩動魚尾換了個方向，游向Reid，「有事？」

　　「是有點事情。」Reid蹲下身瞟了好幾眼Triton的尾巴，發現幻覺沒有任何消失的跡象，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開門見山道，「我想要回去一趟。」

　　「回去？」Triton半眯起眼睛語調古怪地重複了一遍，「你想離開這裡？」

　　他的語氣裡像是壓抑著什麼，不過Reid的注意力一直在Triton的尾巴上完全沒有意識到，點點頭答道：「嗯，我有點事情不能在這裡待著了。」

　　Triton低仰頭看著Reid，緩緩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我不會放你離開的。」

　　他的聲音柔軟像是加了糖一般，眼神纏綿而又執拗。

　　「永遠都不會放你離開的。」

　　他的雙手緊握住Reid的肩膀，像是下一秒就要將其拖入水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