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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19章
☆、第19章 【坐在身邊的皇上】

報死者,還是救活人?

從接到西北火漆文書時,溫彥之也在心底靜靜思忖。

皇上會怎麼做?他要那一口帝王血氣睚眥必報,還是要顧全大局四方安穩?

這是一道二選一的題,可齊昱竟然選了兩邊,他要叫殊狼國感知到,甚麼叫國存,不如國滅,或然今後會有一日,要叫殊狼國哭著求著我朝將它納入版圖。

溫彥之看著老爹喜滋滋地捧著那金絲盒子出了御書房,又扭頭看了看坐在身邊的皇上。

此時好像忘記了妄視龍顏是個如何了得的罪過,他只是突然發現,成為起居舍人那麼多日,最沒有好好端詳過的,竟是實錄的主角,是皇帝。

溫彥之眨了眨眼睛。

捧月擱中周窗四開,陰雨的氤氳透進殿中,齊昱一身月白繡金的龍袍上遊走著壓花暗紋,神容中的素淡和慣有的笑意,襯著簾外如絲細雨的淅瀝聲,整個人就像是浸泡在一方碧泉中。

他當然是與旁人不同的。帝王之術,十笑,九打,一殺,喜即怒,怒即喜,悲中有奮,奮中有悲,他都做到了。

皇帝,像一個琉璃琅翠的珠子,遠見只如一枚玉球,光圓玉潤,細細打量卻可見其上有無數的切面,有無數的色彩,有無數的光線,照射出無數的姿態。

在任何人面前,他可以是任何人。愛民如子?喜怒無常?耍著一把天云砂繪霞的摺扇,卻能在小院裡吃下一碗蔥花素面?

在你眼裡,他是誰?

他根本不是一個一生都養在宮中的帝王,他的身上,帶著塞外百里黃沙中的風,也有關中日頭下的雨。金白二色的領口下,他膚呈蜜色,像是被豔陽曬過的麥,並不白皙,亦非黝黑,與英偉的身形一齊顯出體格的健碩。濃黑長發由金冠束起,他英挺的眉宇下,沉視奏章和文書的杏眸之中,是專注與考量。

他不拘禮數,可百官無不敬畏他,他神容不怒,卻自有威嚴。提點中的笑意,時而帶著危險的殺機,他的眼中,藏了太多深意。

古來帝史如畫,多少英雄豪傑,溫彥之在內史府從未少見。而今時今日,此時此刻,他忽而才意識到,坐在他身旁的這個皇帝,竟然是個活生生的,真真實實的,人。

——愛民之心,如親;覆敵之心,如獸。

恍惚中,好似聽見頭頂上落下一聲輕笑。溫彥之回過神來,只見自己的花箋上竟不知何時被自己無意識的手涂亂作一團。

齊昱還在那邊看奏章,支著腦袋沒抬頭,唇角笑意未散,似乎是被一道摺子逗樂了,「還當張尚書這作孽性子,在朝也沒甚麼友人了,豈知還有不少替他求情——」說到這裡,他突然抬起頭,謹慎看向溫彥之,道:「溫舍人,這句就不必記了,這不是評述。」

溫彥之垂下眼睛,抬手將一張作廢的花箋給揉了扔掉,板正道:「皇上私下議論百官,亦是朝中大事,微臣何能——」

啪。

一本摺子凌空飛來打在溫彥之腦袋上。

溫彥之的話頭被生生截斷,抬頭愣生生看著坐在三步遠的齊昱:「???」

來不及阻止一切的周福驚呆了:「皇上使不得啊!」

——夭壽啊,皇上毆打史官啦!

齊昱哼笑了一聲,簡直覺得身心舒暢、五臟俱通,順手拿起了另一本奏章,和煦地笑:「溫舍人,對不住,朕沒忍住,手滑了。」

——沒,忍,住?

——意思是,還忍了挺久了?

溫彥之拿著軟碳的手指微微收緊,清秀的臉上愈發地嚴肅了:「無妨,微臣會據實記載的。」

齊昱好生自在地翻開奏章:「嗯,也順帶記下,朕是手滑了。」

溫彥之頓了頓,半晌,面上竟浮起一絲淡笑,「是,微臣會錄下,是皇上說自己手滑了,故沒忍住在議論朝廷命官的時候毆打了史官。」

齊昱:「……」甚,甚麼?

咦,為何朕要把這呆子從刑部大牢撈出來?

咦,為何他都能去工部做員外了朕還要把他留在身邊錄史?

咦,朕是誰,朕在何處,朕身邊怎麼有個冥頑不靈的呆子?

咦,朕怎麼覺得自己才像個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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