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對於策劃部來說,每個項目最痛苦的時間就是立項階段,要一次次的開會討論方案,不斷否定不斷修改,精神的折磨遠遠大於身體的勞累。更要命的是,現在他們上面有一個處處看策劃部不順眼的技術總監。
第七次被全面否定後,李逸初再次抱著筆記本和下屬從會議室出來,下屬們一個個如喪考批,回到四樓辦公室,紛紛趴倒在辦公桌前嘆氣。
李逸初看著大家的工作狀態,知道如果再緊逼他們修改,效率肯定奇低。於是向總經理打電話申請一天的部門休息時間,總經理爽快答應。
李逸初站到辦公室門口高聲道:“夜晚下班後我請大家唱歌,明天給大家放一天假回家休息休息。”
“噢——李哥我愛你——”
下班後策劃部有車的同事去車庫開車停在公司樓下等另外的同事,人到齊後就開往離公司較遠的KTV。李逸初車上帶了四個人,一名男組長,剩下三名女員工。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吐槽今天會議上的梁煊。
李逸初從別人嘴裡聽到梁煊的名字總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深知策劃部的同事都是被他拖累了,所以一路上並沒有阻止下屬偶爾過分的吐槽。
一名女同事道:“我以前寫策劃文檔都是用某某項目第一版、第二版這樣來命名,方便查找每次的修改部分。可是現在不夠用啦,每天需要改好幾版,我每次都得一個個點開看。”
另一個人道:“我教你換個方法,就用日期命名,比如某某項目0911.1,0911.2這樣你對應那天的會議記錄就知道改的是哪一塊。”
女同事回答:“那要是碰上樑總監開會,我這序號不得從1排到100啊。”
車內哄然大笑。
李逸初也微笑著搖頭。
李逸初平時不怎麼擺架子,下屬都不太怕他,見他也笑了,就問道:“李哥,我記得以前總經理對我們的方案不認同,你就據理力爭和他吵,現在怎麼這個梁總監說什麼你都聽啊?”
副駕的組長老關是公司的老員工,比李逸初來的時間還久,工作能力一般,但是最擅長辦公室那一套,聞言笑道:“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咱們經理這麼做是最明智的。那梁總監是總部派下來鍛煉的,一年後就得回去升職,咱們跟他死磕又落不到好,還不如哄著他過一年,等他走了我們不就自由了。”
李逸初車把一歪,連忙剎車:“一年?!”
老關看著他震驚的臉色,結巴道:“對、對啊。”
李逸初:“你怎麼知道?”
老關:“我有個朋友在總部人事部,聽他說的。梁總監就是來上海長個資歷,檔案什麼的都還在總部掛著呢,一年後就得回去。”
李逸初手指在方向盤上刮著,那前不久梁煊在飯桌上說的來上海成家只是一句玩笑話了?
老關見他臉色不太好看,小心問道:“經理,怎麼了?”
李逸初回過神:“沒什麼。”
今晚的唱歌李逸初一直心不在焉,下屬點了他以往擅長唱的歌被他揮手拒絕,只端著酒杯在沙發角落裡一口口抿著。
李逸初看著杯子裡的酒,他忘了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喝酒,偶爾宿醉後頭疼欲裂的時候他想下決心戒酒,可下一次看到這東西又忍不住品嘗。就好像梁煊,李逸初從再見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很快就又會完蛋了,滿心滿眼全是他,一句話一個動作掰開揉碎往腦子裡放,深知其可怕,可還是一步都不想往後退。
他知道如果他不堅定,那麼不久的將來就會重蹈覆轍,到時候又是傷筋動骨,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明明知道梁煊不是無緣無故的出現在這裡,也不是毫無目的的針對他,是在給他下套,在把他往那條路上引,不管是出於舊情,還是報復,他都毫無招架之力。
只要梁煊開口說一句他要,李逸初什麼都會給他。八年前如此,現在依然。
李逸初低著頭一杯杯往嘴裡灌酒,路新跨過幾個人坐到他旁邊,見他已經醉的人事不知,和同事們打了聲招呼就把他從沙發裡撈起來,扶著他往外走,打算送他回家。
“操,看著怪瘦的,喝醉了怎麼沉的像個豬。”路新罵罵咧咧地把他馱出大廳,站在旋轉門外找自己的車,突然感覺右手一輕,扭頭一看,攙著的李逸初被另一個人抱走了。
路新:“梁、梁總監?”
梁煊把李逸初抱起來:“我送他回去,你繼續在這玩吧。”
路新一時搞不清這什麼狀況,懵道:“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
“知道。”梁煊惜字如金,然後看也不看路新,抱著李逸初往路邊去,打開副駕的車門後,將他腦袋扣在自己懷裡,然後把人放入座位扣好安全帶。
路新從那一系列動作裡竟然看出了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柔。他搖搖頭把這個驚悚的感覺趕出腦袋。
梁煊一路沉著臉開車,他習慣開快車,此時路上的車不多,他越開越快,李逸初突然難受地哼了一聲,梁煊立刻把速度降了下來。
到達李逸初的小區,梁煊將車停穩後看著右邊喝醉了的人,幾分鐘後他傾身過去解李逸初的安全帶,打算送他回家。熟悉的感覺一靠近,李逸初閉著眼呢喃:“梁煊……”
梁煊的手頓時停住,他垂下眼睛看這張近在咫尺的臉,許久之後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紊亂,強忍著退回駕駛座,調轉方向盤往自己的小區開去。
到達車庫後,梁煊一路抱著李逸初進電梯,接著進入自己的家。直到梁煊抱著他往沙發上放,李逸初才半夢半醒地順從地抱住他脖子。
梁煊整張臉不正常地扭曲起來,他需要咬緊牙關才能讓自己冷靜,他死死盯著眼前臉頰暈紅的人,他恨不得將這個人一口一口吞下去來彌補自己曾經被他拋棄又被他間接害死父親的痛恨。
——還有過去八年,每一天每一夜鑽心蝕骨的寂寥與思念。
梁煊將李逸初摔到沙發上,覆身上去撕咬他的嘴唇,舌頭啟開他牙齒的同時,將他的下唇咬出了血珠,很快吮吸乾淨,舌頭往裡進攻,在李逸初不舒服的嗚嗚聲中抵達他的舌根。梁煊見他已經憋紅了臉,喘著氣退出去。李逸初攬緊了他的肩膀,喃道:“疼……”
好像就這麼一個動作,把一切都抵消了。
梁煊曾以為無比深刻的憤怒和仇恨都煙消雲散,他幾乎是本能的停下了正欲再次進攻的動作,心疼的用手去碰他破裂的下唇。李逸初的臉比小時候輪廓深了一些,五官褪去那種奪目的明艷,有了成年男人的內斂和清潤。
接觸到唇角的那瞬間梁煊驚醒過來,猛的站起身走開,任李逸初姿勢扭曲地陷在沙發裡。
第二天日上三竿,李逸初才捂著腦袋從沙發坐起來,他雙手握拳在太陽穴周圍揉了好一會兒才感覺沒那麼疼了,睜開眼環顧四周,全然陌生的環境讓他僵在當場。他揉著腦袋站起來,問了一聲“有人嗎?”沒聽見回音。他一個一個房間的看,最後到了書房,一個人影都沒見著。
書房的辦公桌上擺滿了文件,李逸初走過去一看,簽名的字跡十分熟悉,這裡……是梁煊的房子?
李逸初明白過來後再次走出去從臥室找到陽台,嘴裡大聲喊:“梁煊!”
來回找了幾遍,李逸初終於確定梁煊不在家。他站在客廳回憶昨晚的事,只能隱約想起看見梁煊,後面的事就記不太清了。李逸初抿了下嘴,下唇隱隱作痛,他去衛生間鏡子看了一眼,立刻渾身燒了起來,他無奈地想自己估計撐不了多久了,再這樣下去,他會忍不住先去勾搭梁煊,又會變成無法收拾的局面。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李逸初在心裡不斷默念懸崖勒馬四個字,抓起自己的外套就走了。
李逸初這些年工作以外的生活乏善可陳,只要有假期,他就在家裡補覺。從梁煊家裡回來,他洗個澡鑽進被窩,拿著一本漫畫書看了幾頁就睡了過去。
翌日上午,又是一場研討會。眾人一進會議室,梁煊並沒有讓大家發表意見,而是冷著臉問昨天是怎麼回事,怎麼全都曠工?
李逸初:“昨天給大家放假了。”
梁煊盯著他:“為什麼?”
李逸初:“讓大家休息一天。”
梁煊音量稍高:“第一,現在是立項初期,每一個小時都很重要,沒有時間能拿來浪費。第二,即便是放假,為什麼我不知情?工作的時候找不著人,沒有這個道理。”
李逸初靠在椅背:“公司放假只需要總經理和部門經理同意即可,別的部門我管不著,但策劃部是我說了算。”
梁煊冷冷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我無權過問策劃部的事情?”
李逸初:“你是總監,所有部門的事你都可以過問。但是作為技術總監,你能直接領導的只是技術部,我們只是協助你,並非隸屬於你。”
李逸初說完站起身:“我下午需要去參加一個峰會,所以上午的會議讓路新代我開吧。”
路新:“……”
李逸初下午確實需要參加一個峰會,但是他昨天下午就已經把演講的內容准備好了,剛才只是以此為藉口離開會議室。
兩人的爭吵很快傳到總經理陳安的耳朵裡,李逸初是陳安的得力幹將,梁煊又是總部的人,他不能偏心任何一方,於是把這兩人叫到辦公室,勸了幾句發現他們挺倔,想想轉移話題道:“下周就是每年一度的展會,按照規矩,中層領導得派代表過去。李經理肯定去,另外的人你們有人選嗎?”
梁煊:“我和李經理一起去吧。”
另外兩個人同時扭頭看他。陳安心想不是說這兩人在辦公室裡快要打起來了嗎?現在看起來不像啊。
李逸初:“技術部周經理和我一起就可以了。”
梁煊一笑:“看來李經理還是對我不滿,我以為工作和私人情感應該分開,陳總你說呢?”
陳安見他這示好的樣子,連忙道:“對啊小李,男人肚裡能撐船,不要為了工作傷感情。”
李逸初:“我——”
陳安大力拍他肩膀:“就這麼定了,不必說了。”
李逸初:“……”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兩人關系愈發惡劣。
參加展會前陳安把梁煊叫到辦公室,猶豫了半天才對他開口:“梁煊,我知道你在總部待的時間長,做事都有章程,所以對我們這的年輕領導的做事風格看不慣。但是呢,李逸初他個人能力是很突出的,我希望你能看看他的優點,明天展會,你們也和睦點,啊?”
梁煊依舊是那套說辭:“工作就是工作。”
陳安無奈道:“我不如跟你透個實底,別說李逸初他有能力,他就算沒能力,我們也不能太駁他面子。”
梁煊:“這是什麼意思?”
陳安:“你知道明天展會的主辦商吧?”
梁煊點頭:“知道,乘風集團。”
陳安看看門外,小聲道:“這個乘風集團的封總,和李逸初關系可不一般。我不瞞你說,他能年紀輕輕坐到這個位置,就是封總一句話的事。所以明天的展會,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著也得順著他。”陳安雖然極力保持語氣中庸,但說到“不一般”三個字時還是隱晦的笑了一聲,那笑聲詭異又曖昧。
梁煊霍然起身,一言不發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