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展會在杭州舉辦,為期兩天。上海到杭州的高鐵時長不足一個小時,這種時長比較尷尬,閉眼睡覺不太合適,聊天吧,這兩人目前除了工作,其他的話題都是禁區。梁煊帶了平板,他戴上耳機後將另一隻遞給李逸初。李逸初不好意思拒絕,就塞進自己耳朵裡。
結果看了十分鐘,李逸初都沒聽懂裡面講的哪國語言。更無語的是竟然沒有中文字幕。他本打算問,突然想起梁煊既然讓他看外國原版電影,那只可能是法語。
李逸初被聽不懂的語言一催,反倒有些困了,頭靠著中間迷瞪過去。
快到站時前後的人站起來拿行李,李逸初被火車那一頓給晃醒,他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的腦袋已經垂到扶手處,完完全全地枕在梁煊手臂上,因為姿勢扭曲,嘴巴閉不攏,流出的口水將梁煊的西裝袖子濡濕了一塊。
李逸初:“……”
他平時在火車上從來睡不著,這次竟然見鬼了,睡這麼沉。
李逸初用自己的袖子在梁煊小臂擦,尷尬道:“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呵呵……”
梁煊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出去就幹了。”
梁煊和李逸初提前半天趕到杭州,入住人事部已經訂好的酒店。梁煊洗過澡後站在陽台吹風,看見李逸初換了一身衣服從酒店大堂走出去,兩個穿著西裝的高大男人見到他躬一躬身,請他上了一輛商務車。
梁煊回房間打開電腦,輸入封啟明,點擊回車。
各種各樣關於封總的新聞出現在搜尋引擎裡,財產雄厚,地位非凡,年過四十仍是單身,男男女女,花邊不斷。
梁煊咬牙扣上電腦。
梁煊在陽台坐到後半夜,依然沒有見到李逸初回來。第二天早晨他去敲李逸初的房門,竟是一夜未歸。
梁煊心中鬱結的火氣快要把自己點燃了,手機此時進來一條信息,梁煊拿起一看,是李逸初發給他的:我已到會場。
梁煊趕到會場,裡面基本坐滿了人,他找到上海區的位置,穿過一個個人坐到李逸初旁邊。
李逸初並未扭頭,而是看著臺上的封啟明講話。
梁煊的視線落在他西裝領包裹的修長的脖頸,掩下心頭那些不好的猜測,努力將注意力轉移到發言人上。封啟明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年輕許多,久居高位讓他並不英俊的五官產生出一種難以忽視的壓迫感。
會議結束,李逸初和梁煊起身往外走,突然有個男人過來叫住李逸初:“李先生,封先生請您去B206房間用午飯。”
李逸初正愁怎麼和梁煊保持距離,於是跟著那個男人走了。
李逸初進門見封啟明正准備吃藥,阻止道:“醫生說了飯後再吃,你怎麼又忘了?”
封啟明抬到一半的手放下來,笑道:“吃了不就得了,哪來那麼多事。”
李逸初哼道:“聽醫生話又不會掉幾斤肉。”
服務員開始給他們上菜,封啟明揮手讓房間裡的保鏢都出去,看著李逸初道:“昨天我就說請你和你的同事一起吃頓飯,你呀,一點兒都不知道處理好同事關系。”
李逸初:“我跟他不對付,坐一塊吃飯難受。”
封啟明:“什麼時候回上海?”
李逸初:“明天下午。”
封啟明:“我還得在杭州待大半個月,小嶺這兩天發燒沒去上學,你回上海後去看看她?小丫頭見天跟我念叨你。”
李逸初:“好。”
封啟明雖然沒結婚,但有個十歲的女兒,養的嬌貴,掉根頭發都得在家裡休息幾天。李逸初幾乎每次去封家都能見到這個小公主在家裡玩不去上學。他和封啟明認識兩年多,封啟明拿他當自己人,但他知道自己的斤兩,也不想仰人鼻息,所以拒絕了給封啟明打工的邀請,只把自己擺在一個好友的位置上,反倒自在的多。
下午的展會結束的很早,梁煊和李逸初從會場出來後直接道:“我還沒去過西湖,能不能給我當一會兒導遊?”
雖然在上海常住的人基本都會把周邊的蘇杭玩轉,但李逸初這幾年還真沒那個閑工夫出去旅遊。這兩日他一直避著梁煊,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所以便想坦蕩點,回答道:“我也沒去過,不過離酒店近,隨便逛逛也行。”
李逸初還記得小時候新白娘子傳奇特別火,小區裡的女孩都喜歡披著家裡的蚊帳在院子裡打蜈蚣精,不過那會沒哪個男孩能當她們的許仙,因為都是滿地打滾渾身土的年紀,一個比一個髒,梁煊雖然乾淨,但看著也不像清秀文氣的許仙。只有李逸初,白白淨淨又好看,只不過那時候他七八歲,剛住到梁煊家,整個人陰晴不定,對門的小姑娘來喊他去演許仙,被他一爪子扯破了蚊帳。
大人生氣之下批評他,不過也只是說他兩句然後冷處理。只有梁煊,生氣地把李逸初帶到人家家裡道歉,然後跟他講這樣做不對,就算你有事不開心,你也不能拿無關的人撒氣。當時李逸初被梁煊那樣訓斥,不僅不生氣,反倒覺得親昵,他想念那種被親人耐心管教的感覺。
這個世上除了父母至親,沒人會花力氣和心血一點點教導你,李逸初命苦,早早失去父母,可他又很幸運,有梁煊在前面給他引路。
兩人沿著湖邊走,李逸初腦子裡不斷地想起以前的事,即便除去愛情的成分,梁煊在他生命裡也給了他太多的光明,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和誰有這樣的過往。想一想要把這些都剔除掉,就好像要把自己的四肢給砍掉。
“救命啊——快來人啊——”
李逸初被叫聲從思緒裡拉回來,他看到有個小孩從岸邊掉進湖裡,下意識就要去救人,卻被梁煊抓住胳膊,梁煊把錢包和手機塞到他手裡,風一樣躥了出去,“撲通”一聲跳入湖中。李逸初連忙跑過去,跪在湖堤伸手去拉抱著孩子的梁煊。
有幾個大人也跑過來伸手去拉梁煊,梁煊就著他們的臂力爬了上來。那小孩剛掉下去,還沒嗆到水,只是和梁煊一樣渾身濕透。小孩的家長一個勁兒地道謝,李逸初擺擺手讓他們別客氣,拽著梁煊就回酒店。
現在雖然不到冬天,但這種溫度渾身濕透也不是好玩的,兩人走到房間門口,梁煊一摸口袋,房卡沒了,估計是剛才救人的時候丟了。李逸初讓他進自己的房間:“你先洗澡,我去前臺給你補辦。”
李逸初去前臺報了房間號,然後從梁煊的錢包夾層裡找身份證,打開錢包就看見最外層的透明夾層裡放著一塊紙,說是一塊,因為這張紙明顯是從本子上撕下來的,只有兩寸大小,紙上畫著一個舉著拳頭加油的小人。
李逸初手指碰上那個夾層。
——其實當時他真的很想和梁煊一起去北京,去看看他們倆即將一起上大學的地方。
前臺見李逸初突然愣住了,軟聲道:“先生?”
李逸初回過神,把身份證抽出來遞過去。
李逸初拿著房卡回到自己房間,梁煊還沒有從浴室出來,他敲敲浴室的門:“我去你房間給你拿衣服。”
梁煊在裡面應了一聲。
李逸初把衣服放在門邊的矮凳上,然後坐在陽台看新聞,見梁煊出來,起身把錢包和手機還給他。
梁煊伸手去接,眼神卻看著他:“我們之間連話都沒了?”
李逸初側過身去浴室拿了幹毛巾遞給他:“擦擦頭發吧。”
梁煊抓住毛巾往自己身體的方向一扯,將李逸初抱進懷中。
李逸初雙臂都抵在兩人中間,此時被緊緊抱住,掙紮道:“梁煊!”
梁煊:“你明明怕水,逞什麼能?”
或許是因為父母都死於水中,李逸初小時候對學游泳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抵觸,雖然不至於成為心理陰影,但他始終無法像別人那樣自如地泡在水裡。
久違的熟悉的感覺,李逸初要緊緊握住拳頭才能保持清醒。
梁煊很快就鬆開,擦著頭發問:“夜晚的酒會你去嗎?”
李逸初走到一邊:“不去。”
梁煊意外道:“這麼多展商都在,怎麼不去?”
有封啟明在,李逸初沒必要參與這些無謂的社交,封啟明不止一次要給他介紹這些富商,但他基本都回絕了,現在又在封啟明眼皮底下去結交,簡直是把假清高寫在臉上。但這話他不能直接跟梁煊說,便找了個藉口:“有點累了,想早點睡。”
他一說睡覺,梁煊就想起昨晚他一夜未歸,於是試探地開口:“你昨晚去哪了?”
李逸初:“去見一個朋友。”
梁煊把毛巾放到一邊,走到李逸初對面:“什麼朋友需要一夜?”
李逸初偏過頭:“酒會快開始了,你去准備吧。”
梁煊以為他是心虛,說話的語氣帶了幾分譏諷:“乘風集團的封總,是嗎?”
李逸初一聽就知道他肯定是從哪裡聽到風言風語了,否則不會平白無故把自己和封啟明聯系到一起,不過以前他介意別人誤會他,後來聽多了便無所謂了,反正只要他和封啟明知道一切都是無稽之談就行了。李逸初:“不管是誰,都不需要跟你交待吧。”
梁煊用手指撥弄他襯衣的衣領,皮笑肉不笑:“畢竟是財富榜上的常客,誰都會好奇這位封先生私底下是怎麼吃飯,怎麼……睡覺的。”
李逸初往後退了幾步,冷臉道:“你出去。”
梁煊略帶詫異:“怎麼突然這麼大脾氣?”
李逸初深吸一口氣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梁煊唇邊帶笑,可笑意淺淡的就只有嘴角那麼一彎:“我想說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和富豪有緣分。”說完就走了。
李逸初隨著關門的聲音坐到床上,他知道梁煊這下肯定以為他和封啟明之間有什麼不乾淨的關系,但是他不打算解釋,既然梁煊這麼認為,那反倒不用自己再天天躲著他,以梁煊那種性格,絕對以後繞著自己走。只要熬過這一年,一年之後,梁煊仍舊回去做他的青年精英,他們之間就像過去八年一樣,不必有任何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