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夜談（上）

　　彥朗大約在晚上十點十五分左右，接到了練塘的電話。

　　那時候他還在刷點心的經驗，四個烤箱一起運轉，廚房裡熱騰騰的，開著空調也不頂用。不過這些時間，他的中式點心師的經驗已經到84%了，只要這四個烤箱的點心都出爐，他的點心師等級就可以達到中級。

　　升級的速度比預料中的快多了。

　　房間裡瀰漫著點心的香味，穿著白色圍裙的男人慢條斯理地擦過手之後，又慢條斯理的拿起了料理台上的電話。

　　桌子上的點心籃子裡已經裝了滿滿的點心，有鬆軟奶香的無糖曲奇，有外酥裡嫩表層焦黃的老婆餅，有外皮酥脆一咬就流出果汁的蘋果派，還有濃香可口回味無窮的核桃酥。

　　精緻的小點心用吸油紙裹著放在籃子裡，閒來無事的彥朗還擺了擺造型，如果這個時候有女孩子進來，一定會高興的跳起來，對點心愛不釋手。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周初的高效率，周初沒工開，手上肯定缺錢，能夠找到新門路，必然是迫不及待的。

　　只是，他本以為這通電話會在明天打過來。

　　不過既然已經打過來了，那就接吧。

　　「喂，是我。」彥朗拿起電話，即便腦內思緒紛亂，他的語氣卻非常的平靜。作為一個影帝，他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情緒，就沒人能夠看出來。

　　「你……」練塘急促的說出一個字後就停下來了，然後安靜了一下，似乎在調整自己的情緒，然後啞著聲音說道，「你在京城，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嗯，待不了幾天，很快就回去了。」

　　「你現在在哪兒呢？我去找你啊。」

　　彥朗聽見練塘這麼說，嘴角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卻未傳到那雙黝黑深邃的眸子裡。頭頂的白熾燈很亮，水晶安靜的折射出凌厲的光線，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種被背叛的疼痛在蔓延著。

　　由始至終他都無法理解練塘，包括施洋以愛為名的傷害行為。

　　不過他願意原諒施洋，心裡那一絲絲的不悅，也不過就是增加那麼一點床上情趣。人的心裡能裝下的人和事有限，練塘自然就沒有這個待遇。對於背叛者，他遠沒有自己說出口的那般雲淡風輕。

　　「我在御軒。」彥朗如願給了對方答案。

　　於是意料中的下一句出現了。

　　練塘說：「你怎麼會在那裡？我聽初兒說，你住在御軒。他還看見施洋了？是那個老找你麻煩的施洋嗎？」

　　「也不是找麻煩，以前的事就不說了，我和施洋挺好的。」

　　「我不明白，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朋友？你忘記他之前是怎麼找你麻煩的嗎？」

　　彥朗發現練塘反覆提到了「麻煩」這兩字，這是一種很明顯的暗示，說明了對方對施洋生出的警惕之心和十分的惡意，這讓他很不高興，語氣也加重了幾分。

　　「實際情況解釋起來有些複雜，其實真正相處下來，他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複雜，感覺上更像是孩子的惡作劇，雖然對我造成的傷害並不小，可是如果綜合考慮下來，並不是不能原諒。」

　　彥朗半真半假的說著，順便給練塘一些暗示，告訴他沒有什麼是不能開誠佈公談的，只是原不原諒還是要看自己怎麼決定。

　　彥朗模糊卻又隱約透露出的信息讓練塘沉默了下來，電話裡安靜了好一會，然後練塘說：「我去找你吧，一起吃個宵夜，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談工作上的事嗎？我想通了，逃避和爭吵都不是辦法，咱們見個面，你好好談談吧。」

　　按理來說，彥朗是不會答應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和他大半夜的出去吃宵夜的，但是這次，他沒有一絲考慮的就點頭答應了：「好的，去哪裡吃？我去找你？」

　　「不用，我過去找你吧。」說完，練塘掛斷了電話。

　　彥朗在房間裡又停留了一會，等著烤箱裡的點心出爐。彥朗一下就鬱悶了，原來蘋果派和曲奇是西式點心，他的中式點心的經驗到99%就停了下來。

　　現在也沒辦法了，他整理一番，然後才不慌不忙的拿起手機，打開門走了出去。

　　御軒會所的晚上很熱鬧，這個時間正是都市夜生活的開始。

　　從休閒區的大廳走過的時候，他聽見了男人爽朗的大笑聲，好在沒有女人的嬌笑聲，一眼掃去，大廳裡的人也著裝整齊，與三五好友聊著天，或者拿上一副撲克玩上兩局。

　　彥朗每次從這裡走過，都會默默的觀察這裡的氣氛，當他再一次確認這裡確實還算正經後，對施洋住在這裡的事情也就沒有那麼多的牴觸。不過這裡總歸不是什麼好地方，以後這裡還是少來吧……也不知道施洋會不會跟自己一直留在衡市，以後自己的事業注定常駐在玉龍溝，兩人長期分居自然不美，如果確定施洋沒什麼事情，還是想辦法把人拐到自己身邊拴著吧，也免得長時間看不見人了，就東想西想的。

　　思考中，彥朗已經走出了休閒區，一條長長的走廊穿過恢弘大氣的庭院，連接到了前面的餐飲區。

　　夜風吹過，彥朗回過神來，突然自嘲一笑。

　　這種對一個人牽腸掛肚患得患失的感覺還真是新鮮得很，即便是當初與梓華確定交往的時候，他也沒有這種不停想著對方的感覺。這算是什麼呢？不會像凱安說的那樣，自己之前根本不是在談戀愛吧？只是因為合適了才在一起嗎？

　　彥朗不想嘲諷自己曾經的感情經歷，畢竟也是用過真心的，哪怕沒有如今這邊瘋狂思慕的衝動，他依舊會很認真的看待每份感情。

　　只是……那些人都不是施洋罷了。

　　那個可愛的，狡黠的，又慫又浪，一顰一笑都讓自己牽腸掛肚的施洋。

　　莫名的有點慶幸呢。

　　竟然會在這個年紀，發現讓自己心動的不行的另外一個人，尤其那個人還喜歡自己到情願把自己綁在床上誘惑自己的程度，這種兩情相悅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彥朗並不覺得喜歡上一個男人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他之前用自己是直男為理由，只是為了借口拒絕施洋。可實際上他對同性戀沒有任何的偏見，他的職業和性格都決定了他的見識和心態的開闊，更何況他還沒有來自家庭的壓力，這些條件都足以讓他完美的掌控自己的人生。

　　不過就是從討厭到不討厭，從不喜歡到喜歡一個人嗎？他從容的接受著自己改變，並真心的享受這份感情的到來。

　　想到甜蜜的事情，腳下的步子也輕快了一點，面對即將到來的被背叛的痛苦似乎也變得微不足道。

　　從他知道練塘背叛自己到現在，時間並不算長。他是個重感情的人，確實無法接受這件事，可是他總不能因為不可置信和那些往日情誼，就忍下了這件事吧？既然對方先將自己珍惜的這份情誼肆意揮霍，只要這樣反過來想，背叛的疼痛似乎就變得少了許多。

　　當愛情降臨，傷痛被彌補，身心都得到了滋潤後，他現在相信自己可以很好的解決練塘這件事了。

　　這個時間，餐飲區的部分地方還亮著燈，尤其一處靠近草坪的地方，還有大廚在露天製作著燒烤，一桌年輕的客人在夜色下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聊著天。

　　彥朗選擇從那裡穿過餐飲區，路過的時候，那桌客人似乎認出了他，其中一個女孩子低聲問身邊的男伴，「那個人是彥朗嗎？」

　　男伴炫耀的回答：「肯定是啊，這是什麼地方？御軒會所啊，平時本來就很多大明星出出進進的，這都不算什麼的，不過就是戲子而已，那些有身份的富豪和政客，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能進來御軒會所一次，我這輩子就值了。」

　　「說什麼呢，你和我在一起，以後想來，開個口，我就帶你過來。」

　　彥朗後面的話都沒有聽見了，「戲子」的那個詞讓他歎了一口氣，確實，娛樂圈太浮華了，也不缺少為了上位什麼都做的新人，整個圈子的風氣被帶壞，外人看不起是正常的。

　　這也是他不想繼續停留在娛樂圈的其中一個原因，哪怕他如今在娛樂圈的地位再高，在那些政客富商的眼中，也不多是個拍戲的演員，缺乏根基，靠臉吃飯，並不值得尊重。他想要真正的站起來，就必須要有屬於自己的，無人可以撼動的事業。

　　娛樂圈的浮華，站在高處的無聊，還有對廚藝的濃厚興趣，渴望有自己的事業，哪怕是為了配上施洋這一點，都一步步的加深了他離開娛樂圈的念頭。

　　未來的路或許不好走，但是他堅信自己會走下去，比現在更好。

　　走到御軒的門口，比起內部的優雅閑靜，外面就顯得熱鬧了不少。這個時間正是娛樂區的夜場大賺錢的時候，就在隔壁的那棟樓，雖然有些人直接從地下停車場進出，但還是會有些人選擇直接開車在大門外，上千萬的豪車停在會所大門口的停車場上，不難看出這裡進出的都是什麼身份的人。

　　彥朗對那邊沒有興趣，早些年為了拿下一些好角色，或者出名後導演請他吃飯娛樂，都沒少到這些地方，對於這種聲色犬馬的場所他也算不上厭惡，就是沒興趣。與其在那鬧哄哄的地方玩樂，還不如三五好友在路邊吃吃烤串來的自在呢。

　　握在手上的手機在彥朗來到大門口不久就震動了起來，單純的鈴聲在夜晚稍微有些瘆人，而且彥朗未免自己錯過電話，選擇的鈴聲有些大，因此在響起的一瞬間，他還嚇了一跳。

　　深秋的夜晚實在有些冷了，身上不自覺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練塘開著車慢慢的從大門外駛進來。

　　兩個人隔著擋風玻璃，默默的對視。

　　彥朗牽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主動迎了上去。

　　打開車門下來的練塘看著他，身上穿著一件中長的薄風衣，裹著他修長的身體，哪怕匆匆趕來，也打扮了一下自己，向後梳著露出飽滿額頭的髮型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樣看起來，練塘確實是個很帥氣的男人，路燈下的他，五官深邃立體，身形欣長，風度翩翩。他很有交際手腕，而且也很擅長處理瑣碎的事情，在娛樂圈的人脈關係也很好，彥朗和他合作至今也是有原因的，練塘確實能夠幫上他不少的忙。

　　看著練塘，他彷彿看見了那個沉默的跟在自己的身後，為自己擋開粉絲和陌生人的那個工作夥伴。也看見了在自己拿下最佳男主角後，兩個在慶功宴上喝得大醉的男人，他們在深夜搭著彼此的肩膀，走在寂靜無人的大街上，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相互傻乎乎的說著恭喜。甚至看見了因為自己被輿論擊倒，去四處奔波而累倒的那個男人，即便高燒到了39°，依舊沒有放棄的同伴。

　　到底為什麼？

　　曾經真摯的情誼在什麼時候變的調？所有讓人覺得開心的記憶都被蒙上了一層陰影，讓人覺得如此猙獰恐怖呢？

　　「彥朗。」練塘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他，「我來的路上一直在想，我該怎麼和你談，迂迴的？還是繼續忍耐？但是突然間我不想再忍下去了。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在這裡？你和施洋到底是什麼關係？」

　　彥朗有些意外練塘的開門見山，而且時間還沒有到，現在不是坦白的好時候，「你確定要在這裡談？大半夜的，在露天的停車場中間？不如我們進去邊吃邊聊吧，我來的路上看見會所裡還有烤串賣，我們或許還可以喝點啤酒。」

　　練塘將彥朗的拖延曲解成了迴避，他的臉色很難看：「不要轉移話題，你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你是在質問我？為什麼質問我？」彥朗收了臉上的笑容，「這是我的私事。」

　　「我是你的經紀人！」

　　「一開始合同就寫的很清楚，你不能干涉我的私事。」

　　「也寫了，影響你事業的事情，我有詢問的權力。」

　　「我說過的吧，我半退出娛樂圈了。」

　　「那也是在娛樂圈！」練塘握緊了拳頭，「什麼叫做半退出娛樂圈？要麼留下要麼走！你這算什麼？半調子的態度，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我看不懂啊！彥朗，你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我都快被你逼瘋了！」

　　比起練塘的瘋狂，彥朗就冷靜的多了，他的角度正好可以見大門口的位置，有一輛車開了進來，車燈晃過來，他的眼睛瞇了瞇，試圖看清楚車牌。

　　練塘被彥朗的態度刺激的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然後咬牙說道：「好吧，就算你半退出娛樂圈了吧。這是你的事情，我沒有阻止你的權力。」

　　「是的，你明白就好。」彥朗不冷不熱的說著。

　　練塘的胸口又劇烈的起伏了兩次，然後隱忍說道：「你來了京城也不給我打電話，還住在……施洋這裡，我還真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今天吧。」

　　「什麼！？」練塘愣住，沒明白。

　　「我們今天確認正式交往了。」

　　練塘啞然，睜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彥朗一樣，驚訝的看著他。

　　彥朗露出戀愛中的甜蜜笑容：「真正相處了後，對他的印象就徹底改觀了。他真的是個很可愛的人，讓人忍不住喜歡他，對他好，捧在手心裡捨不得放開。」

　　「你……交往？」練塘還維持著那張驚訝的臉，被彥朗秀恩愛的語氣糊了一臉，空氣變得濃稠，幾乎要讓人窒息，心臟似乎都跳不動了，簡單的三個字，他說的分外艱澀。

　　彥朗對他笑了一下，繼續說道：「而且我答應讓他入伙度假村，為避免再出現背叛的事情，以後合夥人也就只有他一個了，這樣既是合夥人，又是戀人，建設中的度假村就像是我們未來的家園，非常值得期待。」

　　「你以為他不會背叛你？」練塘幽幽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