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幻聽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但蕭綏幷不太憂慮,他越盯著冬早觀察,就越覺得這小細作有古怪。從前的幻聽隱隱約約,十次裡面能聽見一次都算多的,現在但凡冬早在他面前一開口,原本一個細細小小的嗝都帶了人氣。
加之每次吐露人聲以後冬早的心虛模樣,更加顯得欲蓋彌彰,讓蕭綏起了試探的目的。
因此,當太後那邊以關懷之名,讓那在宮裡驅妖作法的道士來靜王府瞧瞧時,即便知道她是別有用心,蕭綏卻連推辭都沒推辭。
來得正好,他想。
晨光恰暖,微微從窗戶裡斜照進屋。冬早被外頭漸漸響起來的人聲吵醒,睜開眼睛正想和平時一樣起身飛出去吃東西,眼睛裡面卻忽然映入蕭綏的臉,蕭綏閉著眼睛,竟然還睡著。
往常這個時候蕭綏早就已經出門了,冬早是從來沒有在白天見過他睡覺的模樣的。這會兒先楞了一楞,睡的還有些發懵的腦袋讓他膽兒都跟著壯了,而後冬早心底裡就迸上一股子喜滋滋的味道。他小心的踩著蕭綏的胸口,假意試探,“阿綏……?”
蕭綏半點兒反應都沒有,呼吸依舊平穩起伏。
冬早膽子一下就更大了,“嘿嘿,”他先忍不住爲這一大早就碰見的好事低笑了兩聲,然後大搖大擺的往前再走兩步,毫不羞澀的探頭過去親了親蕭綏的下巴。
只可惜阿綏的嘴巴有毒。冬早十分惋惜的盯著蕭綏抿著的淺色嘴唇,猶豫再三還是沒敢下嘴,僅在蕭綏的頸窩裡頭蹭了蹭。
而後,一隻大手伸上來忽然將冬早給從被面上摘了下去。
蕭綏摩挲著冬早的頭頂,目光落在這前一刻還色迷迷,此時卻裝的十分無辜的小細作身上。冬早用黑溜溜的眼珠子回望蕭綏,歪了歪腦袋,像是在問:你看我做什麼。
蕭綏只能略帶著些無奈的用指尖輕輕點了下冬早的眉心。
吃過早飯,冬早屁顛屁顛的跟著蕭綏進書房,進去以後便一屁股窩到軟枕上頭,原本是想要瞇著眼睛睡一會兒回籠覺的,沒想到蕭綏開口同他說起話來。
“宮裡出了鬧妖怪的事情,”蕭綏翻過一頁書,目光全落在書頁上,語氣閑適,“如今全京城都弄得沸沸揚揚,太後關心,讓法師過來王府裡施法抓妖,也不知會不會有收穫。”
冬早渾身一顫,震驚的看著蕭綏。
蕭綏似乎不察,繼續往下道,“要我說呢,王府裡不可能出什麼妖怪,攏共就沒幾個人不是,可他們又說,這花花草草,貓貓狗狗都能成精,所以看看還是必要的。”
竟然要來王府?冬早嚇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黑漆漆的眼珠子水潤潤的,看上去可憐兮兮。
前面講的還好,可當下蕭綏見他這副模樣,也就不忍心再嚇冬早。即便他心裡對冬早口能言的事情已經有了九成的把握,只消一個驗證罷了。
而經由蕭綏這麼一說,冬早心裡說不出多惴惴的,可再怕也沒用,不多久那道士還是來了。
同來的人不少,蕭綏起身出門去看,冬早怕一個人呆著不知就給誰捉住拿去換錢,連忙撲騰著往蕭綏肩膀上去,而後站穩了便不肯下來了。一雙細細的小爪子緊緊的勾住蕭綏身上華貴的衣料,這白白胖胖的小東西站在靜王身上,讓人想不看見都不行。
衆人都知靜王獨來獨往性情冷淡,誰曾想他還能讓一隻鳥兒站在自己身上。一人一鳥瞧著模樣親密,知道的和不知道的自然都能看出冬早的身份不一般。
誰都忍不住想多看冬早兩眼漲漲見識,可又都緊緊低著頭不敢擡。一套俗禮過去,衆人總算往開始往裡走。蕭綏背對著所有人走在最前面,冬早站在他的肩頭忍不住回頭看。
冬早其實早年是見過道士的。
二十年前來著,山上來了一個中年道士,一眼認出阿湖是只狐貍精,故而起了斬妖的殺念,可惜道行不深無法制服阿湖,只得悻悻而歸,許諾說等法力高深了再戰。阿湖心裡有願望要通過修煉曆劫成仙,不能破殺戒,又怕道士再來找他麻煩,故而才下了山。
冬早由此不太喜歡道士,也謹記著要躲他們遠一些。誰曾想現在道士還會找上門來的。
他偷偷瞧了後面錦衣華服的道士一眼,心裡犯嘀咕,怎麼穿成這樣,不像他以爲的道士。
但願這也是個法力一點兒也不深厚的花花道士。
進了內院,衆人就漸漸分散開。蕭綏沒打算再看,帶著冬早回了書房,院子外頭的道士讓小道童一起一間房一間房的找,冬早站在窗棱上支起耳朵聽外頭說話的人聲,準備有一點兒不對勁的地方就鑽回蕭綏的懷裡去躲著不出來。
胖婢女和瘦婢女對鬼怪之事很感興趣,跟在面善的道士身後追問,“大師,妖怪是什麼樣的呢?”
“這妖怪啊,第一要義就是能口吐人言了,但凡是這樣的妖怪,必定有一定的道行,第二要義呢,就是能化作人形了,此類妖怪通常會幻術,若不早早除去,留著越發後患無窮……”
道士隱約的聲音傳進冬早耳朵裡,聽的他憂心忡忡。
“怕了?”蕭綏忽然出聲,將毫無防備的冬早嚇得差點兒從窗棱上掉下去。
他回頭一看,蕭綏正站在自己身後,若有興味的瞧著他。
“你這小妖怪,”蕭綏一手拿捏住冬早,另一手的指尖搔了搔冬早的面頰,“你若現在同我開口,我便幫你隱瞞過去,再出門將道士請走。”
阿,阿綏也知道了。
冬早嚇得打嗝,一氣兒在蕭綏手裡顫了好幾下,又覺得自己是實在沒有辦法再隱瞞下去,只好可憐兮兮淚汪汪的開口道,“我,我說話,你別讓道士捉走我……”
他開口吐露出字字清晰,聲音清脆朗潤,即便蕭綏原本就有預料,此時卻也忍不住狠狠一怔。
小細作竟然真的是會說人話的。
“我真的不是妖怪,”冬早急的快哭了,“阿綏你不要讓他們抓走我,我一件壞事都沒有做過的。”
“騙我不算壞事嗎?”蕭綏挑眉問。
“我,我,”冬早憋住了,半晌支支吾吾的道,“我,我賠給你。”
“賠給我什麼?”蕭綏接著問,眼睛裡已經有了明顯的笑意。
冬早一鼓作氣,閉起眼睛大聲豁出去了,“把我賠給你啊!”
院子裡胖婢女腳步一頓,狐疑的轉頭四下張望,剛才誰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