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半透明的面紗被風吹拂,被雁翎的鼻尖頂出了一個小小的弧度,隱約露出了面紗下嫣紅的唇瓣。沈照心裡一動,忽然開口:“能不能給我看看你的臉?”
雁翎:“?”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沈照的耳根忽然燥熱了起來,結巴道:“呃,我不是那個意思。”
接下來,雁翎用了不少小技巧,在那亭子裡拖延了很長的時間。月上中天,沈照也終於有點坐不住了,起身冷道:“風涼了,還是回去吧。”
雁翎應了一聲,回去的路上照樣畫葫蘆,帶他在漆黑的花園裡繞來繞去,繞了好大一輪,才慢吞吞地走向原來的那棟樓,暗暗道——她已經把這個關鍵的人引開,並盡力拖延了那麼長時間了,但願賀見霜已經在那邊得手了。
軟底鞋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輕輕的摩挲聲。剛走到三樓,空氣中便開始飄蕩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麼遠的距離,人類的鼻子還不能聞到血腥味,但雁翎並不是人,嗅覺自然靈敏。當這股腥氣飄入鼻腔時,她自然就明白賀見霜等人已經出手了。並且,樓上沒有傳來任何打鬥聲,看來一切都結束了。不由有些慶幸,幸好開打的時候沈照被引出去了,她本人也沒有在場耽誤賀見霜。
只是,她不免也有些擔憂——不知道在她把莫蕊截住、把沈照引走之後,賀見霜是否還有受傷。
轉過幽暗的樓梯轉角,廊角的暗紅色燈籠裡燭火跳躍,閃爍著不祥的微光。沈照終於也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了——四樓太安靜了,剛才離去之前還有的祝酒聲、絲竹聲已悉數消失。整層樓幾乎可以用死寂來形容。
與此同時,走廊連續的數個房間的房門一改緊閉狀態,全都打開了,裡面的燭火也全熄滅了,黑漆漆一片。廊角的燈籠的光芒映照入房內,昏暗地照亮了一小塊的地板。
據說人在察覺到危險的時候會汗毛直豎,沈照此時便有了這種感覺。他心中不安,一手謹慎地按在劍柄上,一邊大步走近自己出來的那個房間。
因為擔心賀見霜會命喪於此,總得親眼看看才安心,雁翎便跟在了沈照後面。相較於他的直奔目的地,她沿路不斷探頭進旁邊打開門的房間裡。
雖然裡面的燭火已經熄滅了,但是雁翎還是能清晰看到一室寂靜,一個人也沒有,空蕩蕩的,滿地杯盤狼藉,屏風倒下,花瓶摔碎,地面還有幾滴血跡,像是在匆忙離開的時候留下的痕跡。
很快,她就靠近了中間的房間——也就是那兩個玄機一門的人所處的地方。越走近門口,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就越來越濃。
沈照握著劍柄呆滯地站在門口,背影僵硬。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裡面不會是什麼美好的情景,雁翎在原地深呼吸了兩秒,便硬著頭皮往屋裡看。
她看到了此生最血腥的場景。
屋內很亂,應該是經歷了一番激烈的打鬥。那幾個陪酒的青樓女子已經不知跑到哪去了。兩具血淋淋的屍體仰臥在地上,雙目圓睜,死不瞑目。二人均被刀劍穿心而死。他們的衣服都被解開了,仔細一看,那沾染著血液的身體——竟然被人活生生地扒了皮。
濃稠的血跡飛濺到了名貴的屏風上,未乾透的血珠還在慢慢滑落。一地暗紅色的血液緩慢流淌著,漫向了門口。
生平第一次與死人面對面,對方死狀還這麼恐怖——一股寒意爬上雁翎的脊背,她忍著嘔吐的衝動,快速掃了兩眼他們沒有被剝皮的手背,只見那皮膚有頗多的褶皺,且手指黑短,並不是賀見霜的手!
沒死就好——得知這點後,此地也不宜久留了。趁著沈照衝上前去的時候,雁翎轉身撒腿就跑。
這兩人死了,就證明賀見霜的圍剿成功了,他們對賀見霜的威脅已經解除。
但是,即使這樣,她還不能完全放鬆,因為給了賀見霜最後致命一擊的那個人還在。
記得當初在燕山時,莫蕊來到蒿山派養傷。這個世界為了讓莫蕊和賀見霜按既定的命運相見,居然憑空冒出了新的情節去促成他們見面。參照那次經驗,雁翎就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大意——按照這個世界的尿性,鬼知道這一次會不會也為了讓賀見霜按既定的命運死去,而憑空冒出新的劇情,讓沈照去攻擊賀見霜。
正常狀態下,她相信賀見霜不會輸。但是,也不知道在剛才那場惡戰裡,賀見霜是否有受傷。接下來,她必須去確認一下賀見霜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回憶著原著,雁翎腳下生風,以最快的速度趕向賀見霜在原著裡藏身的那座屋宇。路上,經過了綁著莫蕊的那個池塘,雁翎隨意往那邊一瞥,忽然驚得差點跳起來。
——被綁得好好的莫蕊不見了。
果然是女主角,不會輕易地狗帶,她都綁這麼緊了,這傢伙居然還能跑掉!現在唯一慶幸的是莫蕊不能說話,所以不會大吵大鬧,而且,賀見霜的計劃已經成功了百分之七八十了,所以,莫蕊應該翻不出什麼么蛾子。
理智上這麼分析著,情感上卻關心則亂,雁翎更加心急如焚,連忙加快腳步。
賀見霜藏身的地方距離事發的地方有點遠,所以,這兒的人還不知道那邊已經出事了,依然一派祥和,歌舞昇平,各個房間內的靡靡之音不絕於耳。
雁翎飛速跑到賀見霜藏身的那個房間。門鎖上了,只是這對她來說不算什麼。飛快地開鎖後,她推門而進,只見半透明的屏風後方只有一盞燭火在輕微跳躍,采光非常暗。一張雕花大床斜放在房間左側,帷帳是半透明的煙紫色。銅製的香爐裡有熏香裊裊升起,一室寂靜。
沒人?
她一腳踏上了軟綿綿的地毯,鬱悶地轉身把門關上。剛轉身,嘴唇便被一隻冰涼的手隔著面紗摀住了,同時感覺到脖子前一涼,有輕薄冰冷的刀鋒貼住了她細嫩的脖子。
熱力不斷從後面的人的胸膛傳來,耳邊亦響起了他低沉疲憊的喘息。
能在這個房間出現的,只會有一個人,況且,這掌心的觸覺實在是太熟悉了。雁翎心跳越發激烈,連本能的抵抗都卸掉了,溫順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摀住自己的嘴巴。
儘管鼻子也被摀住了,她也聞到了室內的腥氣……那是人血的味道。
果然是——受傷了嗎?
雁翎眼眶發酸。
不論如何,沒事就好。她再一次由衷感謝重重的誤會,種種的陰差陽錯,卻讓她能再一次看到活著的他。此時聽見他胸膛裡的心跳,她就知道,她終歸是趕上了這個截點了。
雁翎在心裡默默道——這一次,有她待在他身邊,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死去了。
黑暗裡,賀見霜喘息了片刻,才冷聲道:“把門鎖上。”
雁翎毫不猶豫,非常聽話地落了鎖。
“一會兒有人來,我讓你怎麼回答,你便怎麼回答。若你不配合,或試圖求救,我便保證會在來人之前先挖掉你的眼睛。”
雁翎連忙“唔唔”了兩聲,表示自己聽到了。奈何嘴巴被摀住,說不出話來。她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賀見霜的手臂,示意他放手。然而指尖剛觸碰到他衣袖時,脖子前的匕首便往脖子的方向送了幾分,割破了脖子細嫩的表皮,滲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絲。
賀見霜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和怒意:“別碰我,你找死是不是?”
摸摸都不行,雁翎悻悻地放下了手。好吧,小命要緊,賀見霜現在是認不得她的,在能說話之前就不碰了吧。
這種明明就在眼前卻不能相認的感覺真不爽!你有本事挾持我,怎麼沒本事讓我轉過來啊!(╯‵□′)╯︵┴═┴
見這個人質自從踏進門來,被他挾持之後便沒有一絲一毫的掙扎,相當識時務,賀見霜倒有幾分意外。但他沒有因此而改變自己對她的態度,只挾持著這人緩緩後退,離開了門口,以防她奪門而出。
到了屏風後面,賀見霜確認這人已經跑不出這個房間了,才收起匕首,嫌惡地把她推離自己身前。
雁翎像只死狗一樣被推到地上,捂著脖子痛哼了一聲。幸好這裡下面鋪了地毯,不然依照他這粗暴的推法,還不撞淤膝蓋?
雁翎揉了揉自己的膝蓋,忽然發現鼻腔裡的血腥味濃了起來——對了,她還沒有確認賀見霜是否受傷了!
賀見霜一眼都不看她,疲憊地地倚在了床邊,閉目調息。
很顯然,他並不認為眼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能夠在他眼皮底下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雁翎從面紗下悄悄看他,心臟一緊。
只是一個月沒見面而已,賀見霜卻瘦了一圈。眉目間殘存的那點溫情與柔和似乎都消失了,反倒陰沉狠厲了許多。
因為行刺的原因,他穿的是窄袖的勁裝,身上沒有任何累贅。今晚,他更是擯棄了一直在用的長劍,手中所持的是一柄短短的雙刃匕首——這也是他剛才用來挾制雁翎的那把。劍身有些發紅,可見今晚必定舔舐過血液。然而劍尖卻沒有滴血,大概是被他匆忙擦拭過,以免滴落在地的血液遺留痕跡,把追兵引來吧。
他果然很謹慎啊,在原著裡,要不是莫蕊作死大吵大鬧,以賀見霜這樣的作風,是不可能死在這裡的吧。
雁翎的目光緩緩轉移到了他的腰腹部,忽然看到那裡濕了一片,暗紅色的血液凝固在衣服上,那股濃濃的血腥味便是從那裡傳來的。她大驚,瞬間直起了身子,摘下面紗:“你受傷了?”
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炸響,賀見霜渾身大震,瞬間睜開血紅的雙眼。
然而,就在賀見霜看清雁翎穿的是什麼之後,如星火一樣迸發的驚喜瞬間蕩然無存。
——她身上覆蓋著一層透明的紫紗衣,柔媚無骨的雙臂若隱若現。那紫紗之下,卻是一層非常薄的布料,胸前擠著白嫩豐滿的玉乳,柔韌的腰肢如柳條一樣,不盈一握。走動的時候,那薄軟的布料包裹著身後兩團挺翹,讓人血脈噴張。雲鬢散亂,眼若秋水,盈盈脈脈,魅惑入骨,勾魂奪魄。
那不僅僅是一個女子,更是一個世間少有的絕色尤物。
賀見霜握緊拳頭,死死地盯著她,胸膛起伏,眼睛幾乎要噴火。
在雁翎憑空消失後,他幾乎翻遍了整座岳明山城,卻都找不著人。他甚至還遣人回了檀州燕山一趟,看她是否回了蒿山派,然而都是無果。對雁翎徹底失去了掌控的恐懼和煎熬日日折磨著他,他僅靠著最後的一絲理智,如行屍走肉一樣繼續著自己部署的一切計劃。
然而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她。那麼說來,她消失的一個月,竟然是在這種地方待著嗎?!
那邊廂,雁翎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大難臨頭,正皺著眉靠近他。[蠟燭]